一个时辰过去了,这一场奇异的拼斗,仍无法停止下来,条条细索,仍牢牢地缠绕着不清。
自古常云:姜毕竟还是老的辣。
无耳道长虽然一时被“三千烦恼丝”所困,但几招猛攻过后,却见他鬼火魔剑突然入鞘,展开左右双掌,左掌护住门面前推,右掌稍下,改推为拿。
鬼谷一派,向以掌法闻名,这一招果然奏了奇效,只见他左掌推开“三千烦恼丝”纠缠,右掌运足八成功力,猛吸不笑寨主身形。
不笑寨主急打千斤坠,隐住身形,掌力又加两成,一时仍无法冲进无耳道长的掌力圈内。
相持一久,不笑寨主渐感内力不支,本来稳住的身形,已呈前倾状态,稍一松懈,即有丧命的危险。
一目泪尼见状大急,这个时候,自己再不出手,眼看着不笑寨主就要一命呜呼了。可是,如何出手,才能抵得住无耳道长浑厚的掌力,换下不笑寨主来呢?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不笑寨主额上现汗珠,面趋苍白,生死存亡,全在一念之间。一目泪尼急不择路,心想:“即使让师兄受伤,也不能看着他送掉性命。”当下一个跃身,正待加入战圈——
忽听一响“哎哟”之声传来。无耳道长双掌一收,左手捧着右手,怒骂道:“哪个大胆的小子?胆敢暗算老夫!”魔林深处,传来了回声,道:“好道长,天下事大家平分秋色,何必这样赶尽杀绝!”无耳道长虎目四顾,不见半个人影。原来正当他运功制敌之际,右腕被人以隔空找穴手法,点住了脉门,看来此人亦非泛泛之辈。
无耳道长正待再度出手,关龙连忙走到身旁,低声道:“师父,我看这里埋伏不少,咱们还是先走吧!”
无耳道长轻应一声,望着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道:“暂且饶你们一命,等到东海时再作道理。”
言罢,身形已杳,关龙跟着急纵而去……
魔林之中,恢复了片刻的寂静。
不笑寨主被无耳道长掌力所震,跌坐于地,闭目行功调息。片刻之后,缓缓睁开眼来,悠悠言道:“想不到消息传得如此快。”
一目泪尼向前弯腰问道:“师兄,你的内伤怎么样?”
“不要紧,已经没有事了,真该感谢方才出手伤无耳道长那人。”
“既然无碍,我看还是早点动身吧!”不笑寨主点头同意,两人身形微动,便如流星赶月般,失去了踪影。东海之地,古代乃指中原以东之海而言,相传太上老人居于东海之东,万丈崖下,水火沟,依今日地理眼光考之,其地当在济州岛之上。
魔林中,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无意间泄露了机密,立时传遍了武林各地,看样子这万丈崖水火沟,似乎已经成了必争之地。
一目泪尼师兄妹两人,穿出魔林之后,不敢怠慢,急忙展开脚程向东赶去。一路无语,不觉间,夕阳已经西斜,金色彩霞,映满西天,难免引起多情人儿的幽思。
此刻,天色渐晚,两人肚中早已唱起空城之计,连忙运功双足,力聚丹田,不消盏茶工夫,已经来到白马镇上。
这日正逢白马镇庙会,迷信风俗,中国自古有之,人们白天庆祝了一天,到晚上热闹的景象,并无稍减。
华灯初上,星月无光,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两人在前街找到一处客店,要了一个套间,安歇下来。
不知是否因为庙会的关系,店中客人越来越多,有的嘻嘻哈哈、吵吵闹闹,有的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直到午夜过后,才逐渐平静下来。
不笑寨主唤店家送来两斤黄酒,一目泪尼随便点了几色酒肴,师兄妹两人促膝谈心,对酌话旧。
半生哀怨,十年离散,如今两人都已年逾三旬。回首前尘,无不感慨唏嘘,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这一对有情人,只因一个大师兄作弄,害得他们如此凄惨,思想之下,一阵辛酸涌上一目泪尼心头,竟禁不住从红润的眼眶之中,滴下伤感的泪来。不笑寨主见状,忙安慰道:“过去的事情别再想啦!师妹。”
一目泪尼只是静静地叹息,不笑寨主不忍师妹过于伤心,想找些话题,来调剂一下室内的空气,于是又道:“师妹,你刚才那一手‘夺魂神珠’可真厉害,没想到十年不见,你的武功居然有了这样大的造诣。”
“那里比得上你的‘三千烦恼丝’呀!”谈到武功,一目泪尼精神稍微一振,当下侃侃言道:“说起来,这也是一段奇遇。”“来,师妹,再喝一杯,说给我听听。”不笑寨主又给一目泪尼斟满一杯酒,一目泪尼举杯一饮而尽,一时容光焕发,眼睛望着屋角,沉思于回忆之中。
于是,一目泪尼说出了这一段“夺魂神珠”的经过——十年前,她还是个二十几岁的少女,自幼随师父七分洞主习武,在武林中,堪称色艺双全,不知迷感了多少江湖年轻好汉。
大师兄阴沉鬼叟、二师兄不笑寨主,当时皆非等闲角色。可恨的是,两人同时钟于这个绝色的师妹,到头来闹得不欢而散,而她也因此事而自毁一目,带发修行,自称一目泪尼。
师兄妹三人,先后离开了七分洞主,结果又在魔林占地为王,赢得了“魔林三妖”的称号。阴沉鬼叟为了达到独占一目泪尼的目的,乃极力对不笑寨主加以破坏,终于把不笑寨主逼出了魔林,后来,一目泪尼明白了他的鬼计,也和他绝了同门之缘,把他也赶了出去。
那时候,一目泪尼的心情坏到极点,情场屡遭变故,难免弄得心灰意冷,失意之余,下定决心,终生不出魔林,专心一意修行。
然而,人生就是感情动物,过度的创伤,只靠遮掩是瞒不住的。一夜,一目泪尼正当望月兴叹之际,突被一阵阴恻恻的笑声惊醒,只见面前树阴之下,硬生生地站着一个男人,看情形不会怀有什么好意。当下一面暗自戒备,一面怒声喝道:“来者何人?”
那人移动着脚步,大摇大摆地向一目泪尼走去,口中并张狂地答道:“鬼谷门下第一掌人。”
听口气,真有些不可一世的样子,一目泪尼冷哼一声,大叫道:“站住!”这一叫,倒很有效,那人真的站住了,但没有多久,又嘻皮笑脸地说道:“骚尼姑,用不着紧张,今夜我来,不为别的,只是想试试掌力。”
“哼!”一目泪尼又哼了一声,似乎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嘴巴一撇,冷冷言道:“想死的话,可以找阎罗王,何必让我多费手脚。”
“哎呀!”那人也不大高兴了,指着一目泪尼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见了棺材又想家。骚尼姑,看掌!”
一目泪尼一听看掌,连忙运足功力护身,这时,那人缓缓地推出了一掌,不言不语,没等一目泪尼弄清来路,一股奇寒,已经袭上了她的全身。
刹那之间,但觉得骨软神散,整个人像着魔似的,一点也不能动弹。
发掌的人走近她的身边,转了一圈,然后仰天一阵狂笑,带着狂傲的笑声,得意洋洋地走了。
剩下一目泪尼站在那里,好像被人点了穴道,可是以一目泪尼的功力来说,虽然不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但解穴之道,亦曾随师父修习多年,为什么这一次她竟束手无策了呢?好好的一个人,能想、能着,为什么偏偏不能动呢。
说到不能动,倒真百分之百,不折不扣的不能动。一个武功深厚的人,一旦中了定魂掌力,连眨眼的能力都没有了,哪里还能谈得上举手投足。
起初,一目泪尼还想设法解脱定魂掌力的束缚,几天的时间过去,她逐渐开始感到失望,因为这定魂掌并非普通一般的点穴,既然已经受掌力所制,就表示她的功力低于发掌之人,是绝对没有办法解脱得开的。
堂堂七分洞主的徒弟,名震江湖的一目泪尼,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在这儿站一辈子吗?
魔林是个人迹罕至的原始荒林,站在那里,一身武功无用,别说遇到仇家,就是来只毒虫猛兽,不是得眼睁睁的立以待毙吗?
一目泪尼从小跟着师父长大,对于自己身世,一无所知,长成后离开了师父,在江湖上博得不少英名,如今在情场上再度失意。失意之余,又受了关龙的定魂掌力,一切不幸,降于一身,落得如此下场,心里越想越觉凄怆,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荒凉的魔林之中,有谁能够来救她呢?
如果阴沉鬼叟不走,如果不笑寨主还在,或许他们可以在和她想办法,可是,现在一个都不在她身边,其他的人,谁会晓得名震江湖的魔林之中所发生的不幸呢?
三
夜色深沉,一轮明月,透过树梢,直射下来,笼罩在一目泪尼的头上。
啊!那一目泪尼竟在几日将满头黑发苦思得发白了。
一目泪尼在万念俱灰当中,精神突然一振,她似乎觉得四周的环境,产生了变化。
顿时,一个尖细、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你可就是那个叫一目泪尼的失意人吗?”一目泪尼因为中了定魂掌力,无法答话,更无法回头一观究竟,来人是敌是友,也分不清楚,心中自是焦急万分。
停了一回,又听到那人长叹一声,伤感地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人生离多聚少,悲多欢少,恨多爱少,仇多恩少,常言道,酒不醉人人自醉,愁不忧人人自忧,大凡天下事,知足常乐,能忍则安,你说对不?”
来人滔滔不绝,像牧师传道,又像和尚说理,一目泪尼只有听的分儿,不过听他的口气,倒不像有什么恶意。
一目泪尼心中渐感释然,来人嘿嘿干笑两声,不见任何动静,但听其继续言道:“鬼谷门下的定魂掌力,确实厉害,可是,他那个没有耳朵的师父,却不晓得天底之下,还有我糟老头儿这颗克星!嘿嘿……”
一目泪尼惊奇之余,不觉疑念丛生。
这到底是谁呀?自称糟老头儿,难道他能救我?
“定魂掌力慢性制敌之道,关龙发掌之时,预定定魂十年,十年之后,纵能不死,武功亦必全废。”来人语气沉重。
一目泪尼的心情,也跟着沉重下来。
“不过,我可以救你!”
这句话,忽使一目泪尼紧张起来,他可以救我?难道真的是救星来到?如果真的因此死里逃生,这种恩德,实同再造了!
想到这里,浑身热血沸腾,忐忑不安,可恨自己连句感激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好以沉默的致谢,静听下文了。
“……”
等了半天,仍不见来人再度言语,四周寂然无声,弄得一目泪尼急将起来。
怎么?走啦?
不是说可以救我吗?
难道他看自己不讲话生气了?
难道他不知道,中了定魂掌的人不能说话?
唉!这个怪人!
一目泪尼此刻心中,不晓得是什么滋味。
天命如此,有什么办法呢?
要是她能转过身去,看看他是谁——
要是她能跪下地来,哀求他一番——
要是她能运用轻功。追他回来——
要是……
唉!
自古武林高人多怪,真是时运不佳,本来,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这样一来,看情形,一切都将成为泡影了。
“唉,真是天意!”
沉默良久,来人突然又讲话了:“论我们的关系,我不能救你,可是,想来想去,我不能不救你!”
一目泪尼简直被他搞昏了头,一会儿能救,一会儿又不能救,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过节?难道来人与她还有什么渊源?
一目泪尼焦急万分,要不是因为中了关龙的定魂掌力,一颗心真要急跳出来了。
不管怎样,她还是希望来人能够救她一命。
一目泪尼默祷苍天,暗中发誓,只要能够救她,来日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好吧,我决定救你了!”
来人经过多方思虑之后,似乎已经下了决心,道:“不过,有些条件,我必须交代清楚。”
这糟老头儿真够罗嗦,人家已在生死存亡关头,他还这样不死不活地婆婆妈妈。
“我先答应你三个条件,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糟老头儿语气郑重地言道:“第一,我答应救你解脱关龙的定魂掌力。第二,我答应教你一手绝活儿,留待日后报一掌之仇。第三,我答应替你找回不笑寨主来。至于你要答应我的——”
糟老儿停了一下,又道:“等我救了你以后再谈。”
言罢,一阵悉嗉,来人已经走到一目泪尼面前。
一目泪尼见到来人,心身一阵惊恐,脸色一阵苍白,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涌上心头。
但见来人是个奇矮奇瘦的小老头儿,满头赤发,两眼发红,身穿红色短裤。红色上衣,上衣中间开扣,露出一片瘦巴巴的胸膛,胸膛上长着……
原来——
原来这糟老头儿,正是阴山深处,传授不笑寨主“三千烦恼丝”的红老头儿。红老头儿其貌不扬,当然不在话下,可是,也不至于让一目泪尼脸色苍白呀!这是为什么呢?
红老头儿不言不语,一派严肃,慢慢伸出两只干枯如柴的手来,令人不寒而栗。
他先以左手抵住一目泪尼胸前“中庭”,又以右手抵住一目泪尼背后“灵台”,双目渐渐合拢,两臂微曲,运用体内真元之气,为一目泪尼解关龙的定魂掌力。
一目泪尼依然屹立不动,一切任由红老头儿摆布。
两个时辰过去,渐觉一股热流由“中庭”穴眼散布开来,同时,另外一股寒气,由背后“灵台”穴直奔周身。
一目泪尼在冷热交攻之下,全身有若针刺,酸麻不已,脸上亦现出极端痛苦的表情。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寒气逐渐消退,一股奇热,通过任、督二脉,直达十二重楼,一目泪尼额角汗流如雨,神态疲惫不堪,两眼慢慢合拢起来。
红老头儿突然大喝一声,两手猛然撤开,坐在地上,闭目喘息。
一目泪尼被喝声所震,打了一个寒噤,竟不自觉地跟着坐了下来。
盏茶之后,红老头儿红目一睁,嘿嘿一笑,举手拍开一目泪尼“哑穴”,眯着双眼道:“泪尼,恭喜你了!”
一目泪尼缓缓张开双眼,试着舒活一下筋骨,一阵惊喜,刹然消失,接着换上一副茫然神色,呆呆地望着红老头儿。
沉默良久,始黯然说道:“谢老前辈救命之恩。”
红老头儿满身轻松,旋自怀中掏出一个紫色小瓶,一面递给一目泪尼,一面笑道:“好说,好说,常言道,感恩非君子,知愁不丈夫,赶快把瓶子打开,滴一滴灵液入口中,你的武功就可以恢复了。”
一目泪尼手执小瓶,犹豫半天,终于摇头轻叹一声,启开瓶盖,仰首滴液入口中。
一滴之下,满口清香,满心沁谅,筋骨顿感舒畅无比。
现在的一目泪尼,精神比刚才好得多了,但仍抹不掉一脸的愁容,她木然地将小瓶递回红老头儿手中,戚切地道:“请老前辈指示后三个条件吧!”
这时,红老头儿一收脸上笑容,正色言道:“自古有仇不报非君子,老夫点滴之恩,微不足道,请不必为此耿耿于怀,要知道,老夫伸手相救时,虽然言明有三个条件,但绝不包括这一条。”
一目泪尼心中矛盾已极,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是好。此仇不报,先父难以瞑目九泉之下!
此恩不报,日后何以立足江湖之中!
为什么呢?
因为——
原来救她一命的红老头儿,正是她寻觅多年,不得一见的杀父仇人!
父仇不共戴天,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