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脸大汉吓得几乎连翻滚的意念也忘了,他声嘶力竭的大吼着,而一把鬼头刀已适时猛砍韩剑秋背后。
左手推向手肘,韩剑秋的身影“呼”的半侧,鬼头刀“噗”
的深深砍进了泥土,而他的兵刃却已在他推肘之后,快得不容眨眼的将这只握着鬼头刀的手掌活生生斩下。
野兽似的嗥号出自那人口中,韩剑秋目梢子一扫,已看出是那青面鼠眼的肥胖汉子。
韩剑秋一扬头,突然用力将刀斜插于地,刀身微微一弯又突然弹起,于是,韩剑秋一个筋斗已跃到了那些站在四周手足无措的铁矛帮众前,他的双脚尚未着地,半空出刀旋斩,满蓬的血雨急溅,连刀的来势都未看清,十多个紫衣大汉已丢弃兵刃,倒在地上翻滚惨叫起来了。
他微微的摇头,刀锋又戮进一名紫衣大汉胸膛,看看那蓦然扭曲的面孔,韩剑秋狠烈的大叫:“逃者可免一死!”
一言出口,哗然呼喊乱成一片,六、七十个铁矛帮众已着了魔似的返身便跑,手上的刀矛也纷纷丢弃不要,麻脸大汉汗水淋漓,拉着嗓子疯狂的大吼:“你们跑……你们跑,……他妈的都是畏死的懦夫,没有用的猪……”
韩剑秋静静的向他行去,冷冷的道:“你有用,你有种,朋友,让我们单独玩玩!”
麻脸大汉满脸惊悸羞怒,他握着一根仅存的虎头棍,恐怖的一步一步往后倒退。韩剑秋语声如冰:“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还有你们口中的什么二爷,就说我‘断指童’已经出山了,要一了昔日恩怨,最好从此收敛一点,否则,铁矛帮从此除名江湖……”
他的双眸煞气暴现,凶狠的叱道:“滚!”
麻脸大汉全身一哆嗦,千万个“拼到底”的念头,千万个“面子问题”在脑中萦回,可就挡不住死亡的恐惧,他丑陋的面孔,大大抽搐了一下,猛回过身狂奔而去!
望着那条身影,韩剑秋默默转身,魅鹰朋三省已一摇三罢,满脸得意之色走了过来。
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望向那边,那边已经没有一个铁矛帮的人影,活着的人影,方才与朋三省拼斗的几个人,一个也不少,全都头碎腹破的死在地下。
朋三省往四处一瞧,口里“啧”了两声,大笑道:“老弟果然不凡!哈哈,果然不凡!也不过喝口茶的工夫.这就叫你一个人给摆下来了,行,真行!”
地上印着一滩滩殷红的血,肚肠一段段、一截截的拖扯在周遭,尸体都是那么古怪,那么丑恶的横躺竖卧着,几个伤者还在呻吟,那声音似断了弦的琴,刺骨而凄厉。
朋三省望着韩剑秋,低声问道:“老弟,你在想什么?”
韩剑秋轻轻吁了口气,倏然道:“在这以前,我从来没有杀过人,不知道杀人是什么滋味,今天尝到了,这滋味却是生……涩。”
朋三省怔了一下,豁然笑道:“老弟,就算你这话是真的,其实,在混沌的江湖上打滚,杀人与被杀都是最寻常不过的事,一遭生,二回熟,三次就成老手了。你多玩几次,保管将来连眉毛都不会皱一下,就像宰只鸡,捏死一只蚂蚁……”
说到这里,他眨了眨独眼,舌头打着圈子道:“不过,哦!
老弟我却不大相信你的话,看你出手对敌,刀刃子全朝要害招呼,又快又狠,一刀毕命,呵呵,老实说,便是一流的江湖杀手,只怕也没有老弟你这么俐落老练呢!”
韩剑秋叹了口气,道:“我并不要你相信,我只是把我自己的感觉告诉你而已,一个人,自小至大,也是相当不易……”
他说到这里,倏一伸右手道:“你看我这双手,只剩下九个手指,为了快意亲仇,练这手‘袖中刀’,我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适应左手招,便默默用了五年时间,其中辛酸艰涩,又岂是旁人能够知晓?……”
不待韩剑秋再有表示,朋三省小心的问:“老弟,你的仇家都是谁?”
韩剑秋半侧过脸,淡淡的道:“朋友,你倒喜欢管些闲事。”
朋三省独目一瞪,怪叫道:“什么?这叫管闲事?我是看你不错,想帮衬帮衬……”
韩剑秋抚摸刀柄,轻轻的道:“罢了,朋友,我要亲手索仇。”
朋三省不悦道:“非要亲自找到方才能算数?别人想帮你的忙,也算夺了你的光彩啦?他奶奶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怪物?”
韩剑秋笑笑,语气变得温和多了,道:“你,朋友,你要帮我忙?”
朋三省“噗”的一拍胸脯,道:“怎么着?莫不成我朋三省还不够帮你跑脚的料?”
韩剑秋静静的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位豪迈的江湖汉子微微一愣,伸出舌头舐舐嘴巴,呐呐的道:“我,哦,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和你这小子很投缘,好像……好像咱们已是多年的好朋友一样,虽然……
你一直冷不拉叽的叫人看着心里不是味,但你另外有一股什么的,什么……啊,气质,对了,你另外有一股气质相当可爱,哦,使人想接近你,和你做个朋友……”
韩剑秋无声的笑了,他伸出手去,朋三省却用两只粗大而长了黑毛的大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两人深深地注视着,在这一刹那,他们都已感到彼此间的距离急速的缩短,心与心已在冥冥中结连在一起。
他们踏着重露,来到洞口的下面,有几匹失主的孤骑,仍在迷惘的徘徊,荒地上除了人的尸体,还另外横卧着五六只暴睛突齿的白狼犬。
朋三省嘿嘿一笑,瞟了那些死犬一眼,道:“铁矛帮把一干饲养的走狗,养得也与他们是一个德性,人一躺下,狗也跑得快,那是几只不知死的朝上靠,嘻嘻,老子就一条捅了它一刀!”
韩剑秋抬头望望洞口,而洞口毫无动静,朋三省一拍他肩膊,两人席地而坐,朋三省道:“老弟,你现在可以将你的仇家告诉我吧,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找起来也方便点!”
韩剑秋又恢复了那冷沉沉,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便将自己一生的际遇,简单扼要的详述了一遍。
半晌,两人都默默的没有说话,时间在寂静中过去,最后,朋三省打开僵局,道:“老弟,我看这些事,必须一一清理,你的仇家,在武林中都是大天王,唯—的办法,是采取各个击破为手段。照你刚才所说,洞里那妞儿,确实对你情深义重,老哥哥知道有一个人,医道很精,—些疑难杂症,莫不起手回春,我们何不到那里试试看,看他有没有办法治疗梅姑娘哑疾,然后,再逐一找上他们窑口……”
他顿了顿,又道:“老弟,千万别操之过急,冥冥中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有一双手在推着我们,善恶皆有报啊,只争迟与早!”
“善恶皆有报,只争迟与早。”这两句话仿佛刹时变成千百响连串的闷雷轰隆隆的在韩剑秋心里震荡、回响,像有无数个声音在他心里响喊,在他耳边呼叫,他猛一甩头,一拉朋三省的手臂,大喝道:“好,照你的决定。”
新城镇——
这是个小小的镇集,三百多户人家,几间简陋的小店,两条破烂的街道,勉强凑成一个穷乡僻野的墟集,称它为镇,实在有些浮夸了。
在镇的郊野,有一幢里外三进的竹篱茅屋,篱旁植着几株古梅,虽然绿意盎然,并不是开放的季节,一湾小溪环绕于侧,现在,茅屋静悄悄的衬着大地一片姹紫嫣红,洋溢着初夏的气氛。
梅儿躺在床上,她已在这里进行手术后第十天了,这里,唔,便是“魅鹰”朋三省口中说出的名医,怪老头粟伯贵的蜗居。
这老头医道实在高明,经过他初次一诊断,便看出梅儿病源,她并不是音带失去了效能,只是因为受了惊吓的关系,而使音带阻塞,经过他略施手术,用药内攻外拔,将阻塞音带所留的窒气完全清除了,现在,声音已恢复了,只是手术上的伤口尚未完全收口。
里进的帘子一掀,韩剑秋走了进来,他身穿一袭白色长衫,俊逸、潇洒、英挺、超拔!
说他是个武夫,他文质彬彬,似带浓厚的书卷气。
说他是个文士,他英挺超拔,却又有一种逼人的英武之气。
梅儿的气色已好看多了,她一身打扮素雅而洁净,青布衣裙,外加一件白色嵌肩,脸上不施脂粉,却越发显得清丽脱俗,有如出水白莲,散发着一股楚楚动人的韵致。
韩剑秋走到她的榻前,轻轻的道:“梅儿,你今天气色好多了,可要我陪你出去走走?”
梅儿不置可否的嫣然一笑,道:“朋大哥呢?”
韩剑秋伸手朝门外一指,道:“又去沽酒去了。”
梅儿道:“这多天来也够朋大哥闷的,那老先生又古怪得可以,我们住在这里,时间已不算短,除了给我换药,他就压根不离屋门一步……”
下意识的朝里边瞄一瞄,梅儿理理鬓发,又道:“我看他人还挺不错的,就是孤僻了一点,你没见过我们在这里打扰了那么久,就从没有一个人前来探访过他?”
韩剑秋微微一笑,道:“难怪他说过不以医道为谋生之路,假如光凭这一门吃饭,不把他饿瘪了才怪!”
梅儿眨眨眼,点头道:“他的医术实在高明得很,只是脾气太坏,那个病家愿意花了银子还买气受呢?”
梅儿稍稍坐起身子,续道:“打前天,我手术伤口就已经完全收口了,这两天完全是喝他亲熬的汤药,我差不多已经完全好了,我真不敢相信,我还能说话,上天对我太优厚了,韩哥哥,我好感激你……”
韩剑秋在她额角吻了一下,轻轻的道:“我好感激他,虽然他是那么怪……”
梅儿脸泛桃红,娇羞的刚想答话,里间的帘子一掀,那怪老儿粟伯贵已阴阳怪气的踱了出来,他仍是一袭黑袍,一双黑布鞋,焦黄的面孔上,有股令人一看别扭极了的表情,行到房中,他微捋八字胡,两只小眼往上一翻,道:“到今天为止,已是整整十天了,病已经好了,你们到底如何打算?走也不走,赖住在这里是何用心?”
韩剑秋还没有讲话,梅儿已堆起笑脸道:“老伯,我好感激你,请你不要见怪,韩哥哥是说等我伤完全合好,我们便即刻离开,所以只得再打扰老伯两天……”
粟伯贵一吹胡子,怒道:“老夫是治病的,你好了没好,莫不成老夫还不知道,自从那夜被那个莽汉用刀架着老夫脖子为你治病,到如今非但分文未付,反而要管你们三人食住,老夫是开客栈的么?还是头上写了个‘孙’字?”
梅儿面颊飞红,委曲的低下头去不再讲话,韩剑秋安慰的拍拍她,注视着粟伯贵,道:“老先生,你休要如此不近情理,我们治病住屋,自有银子给你,并非白搭,你又何苦言语伤人呢?”
粟伯贵怪叫一声,道:“什么?老夫言语伤人?白看病,白住屋不说,那个莽汉又对老夫冷嘲热讽,动辄恶言相向,老夫是这屋子主人,如今还像个主人样么?难道老夫就连一点自主之权也没有么?到头来老夫还落个恶言伤人的罪名?”
韩剑秋淡淡一笑,道:“老先生,如果在下对你略逞粗暴,你又会将此咎推在所有武林人物身上,又有借口叫嚣,草莽之士俱皆霸道,但事实并非如此,假如说有些武林之士待你欠善,也恐怕是老先生自己太过不近情理所招致吧!”
粟伯贵一张黄脸气得变为朱紫,他尚未说话,韩剑秋又道:“江湖中人活得已够辛酸,但大多数生性豪迈而耿直,都是些有血性,有胆识,明辨善恶的磊落男女,其中不少学术修为俱佳,而且气质洒逸。老先生未窥全貌,即以一二人之做定论,未免太过偏激,天下之大,薄天之义,却往往是这些草莽豪雄所担起来的。”
粟伯贵重重哼了一声,怒冲冲的道:“任你小子舌上生莲,老夫就是不喜此一类。”
韩剑秋平静的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这时,门外却传来一声哈哈大笑,随着笑声,朋三省魁梧的身形,风一样的卷了进来,拉起他的大嗓门叫道:“韩老弟,这个老头除了两眼见财外,是他妈什么也瞧不见的,你对他讲这些大道理,实在好有一比什么……什么对牛弹琴哪,他妈是条牛,又怎么知道弹琴是啥意思呢?”
粟伯贵一见是这位莽汉进了屋来,不由又气又畏缩的一跺脚,别过头去吭也不吭一声。
朋三省做了个鬼脸,将手中的一把大锡酒壶“碰”的放到那张摇摇欲坠的小几上,哇啦哇啦的道:“大妹子,你的伤口约莫也快好了,你自己觉得已经合了口就讲一声,咱们立即上道,不要在这里看人家脸色,受他妈的鸟气!”
粟伯贵霍的转过身来,双手平伸,吹着须子道:“请,请,快请,老夫我求之不得……”
朋三省大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坐,椅子“格吱格吱”呻吟了一声,他抓起了酒壶,就着壶嘴灌了一大口酒,狠狠的道:“不用你催,我们就这两天便拔腿,你想留还留不住!”
粟伯贵两只小眼一翻,背着手,重重的行向里面,韩剑秋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朋三省却自管大口大口的拼酒。
梅儿怯怯的看着韩剑秋,可怜生生的道:“韩哥哥,人家这么不欢迎我们,为了我的病,害得你跟朋大哥忍受人家奚落。”
韩剑秋眉梢子一扬,脸上带着三分隐秘之色,他低沉的道:“梅儿,依你看,我平素的性格可是这种善于逆来顺受的人么?”
梅儿怔了怔,迷惘的道:“当然不是,但,但你为什么仍忍得住呢?”
韩剑秋换了一个姿势,手按床沿,他瞟了一旁的朋三省,俯着头似笑非笑的道:“老实说,这固然是为了你伤口缝合着想,但也奈不住朋老哥的软哄强拉,只好委曲下来。”
梅儿一半感激,一半迷惑,她微微的张着小嘴,喃喃地道:“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呢?”
韩剑秋含着深意的一笑,唇角撇了撇。朋三省已一抹嘴巴周围酒渍,拉过竹椅凑了上来,他朝里间望了望,压着嗓门道:“大妹子,就照实给你说了吧,你知道的,我与这怪老头的兄弟都是‘大伏堡’的人,我排行老四,他兄弟老六。由他兄弟口中,我偶然晓得了一些关于怪老头的事情,你以为我拿刀架着他脖子,是想他若不治你的病将他杀了吗?其实,他真要不给你治病,我也不能杀他,不过,怪老头的习性如此,不见棺材不掉泪。哦,还有些事情是极其有趣的,你若去问这老家伙,他一定抵死也不肯泄漏……”
二十二
梅儿惊异的道:“是些什么事情?”
韩剑秋吁了口气,道:“全是这位老先生一些独特秘密,他本人对医术药理钻研极深,很有些稀奇古怪的成就,但是,他却挟技自珍,从不为外人道。以他为你治病为例,他只是运用了一般郎中里较高的医术而已,不及他本身的火候之一,换句话说,他并没有拿出真功夫来为你治病,但饶是如此,已是创造了医学的先声了……”
梅儿眨眨眼,依然如坠五里雾中,她看看韩剑秋,又瞧瞧朋三省,还是有些摸不着边际的道:“但是,我不明白这些事和我们一定要住在这里有什么关系?人家已很明显的表示出不愿意……”
韩剑秋古怪的笑笑,朋三省已接上道:“妙处就在于此,老实说,只称这老家伙医术精湛尚不足以形容他这方面成就之高,确实一点说,说这个老滑头的医术已几乎到了登峰造极之境了,他自己冶炼出来的几味珍罕药物直是令人匪夷所思,拍案叫绝,当初他的兄弟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