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童听得莫名其妙,折手残龙沉默良久,两道精光,自眼中暴射而出,望着断指童端详了半天,问道:“你可曾想要恢复你的武功?”
“想,想。”
断指童急切地道:“晚辈时时刻刻都在想。”
“真想吗?”
“真想,老前辈。”
折手残龙脸色一沉,眉宇之间,立刻浮出一片阴森之气,瞪着断指童道:“真想的话,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问题。”
断指童虽然被他瞪得心颤胆寒,仍鼓足勇气道:“老前辈请。”
“老老实实的?”
“是。”
“有一句说一句。”
“是。”
折手残龙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对相思女罗秋道:“秋儿,给师父倒茶来。”
罗秋应声从侧间端出一杯,双手送到折手残龙嘴边,轻言道:“师父,请用茶。”
“乖孩子。”
折手残龙没有用手接茶杯,只是将嘴巴凑了上去,喝了两口,罗秋又把茶拿走了。
断指童看在眼里,疑在心里,师徒之间,如此恩爱的,武林中恐怕还不多哩!
折手残龙一笑置之。
断指童不便多言,只道:“请问吧,老前辈。”
“好。”
折手残龙恢复了壮严的面孔,开始问话:“你叫什么名字?”
“断指童。”
“为什么?”
“因指为仇人所断。”
“哪一个?”
“鬼谷七魂之师——无耳道长。”
“为什么?”
“杀父奸母。”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鬼谷七魂第三掌人——断魂掌韩海明。”
“啊?”
折手残龙一怔,又道:“你母亲呢?”
“江湖人称‘多情女’。”
“可有兄弟姐妹?
‘只有一妹,名蓝毛女。’
‘现在何处?’
‘三个月前,为天外一邪所掳。’
‘为什么?’
‘不知道。’
折手残龙停了一下,继续问道:‘你师父叫什么名字?’‘叫——’
断指童想说出‘天煞’与‘地煞’的名字来,可是离开师父时,师父曾再三叮嘱咐,绝不允许对外人提起,因此支吾半晌,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断指童,我在问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叫,叫……’
‘怎么?自己师父叫什么都忘啦?’
折手残龙面露怒色。
断指童见状,吞吞吐吐答道:‘师父是天外一邪的徒弟,因为暗中教授晚辈兄妹武功,所以不让晚辈向外人提起。’‘是天地二煞?’
‘是的。’
‘唉!’
折手残龙微叹一声,抑郁道:‘听你这笔糊涂帐,真够人算三天的!’‘晚辈如今从师无门,学艺无路,请老前辈收留。’断指童被折手残龙像查户口似的,问得恶梦重温,不禁痛哭流涕。
折手残龙犹豫沉思,片刻复道:‘你想报仇吗?’‘想。’
‘你想拜我为师吗?’
‘想。’
‘你想名冠江湖,艺霸武林吗?’
‘想。’
‘你敢向这些武林高手报仇吗?’
‘敢。’
‘你有信心能报得了仇吗?’
‘有。’
‘你能服从我的命令吗?’
‘能。’
‘你愿意为我报仇吗?’
‘愿意。’
‘你愿意为我牺牲吗?’
‘愿意。’
‘你不后悔吗?’
‘绝不后悔!’
‘好!’
折手残龙一脸肃穆之色,神色凛然,感慨地道:‘那么,你叫我一声师父!’断指童被这一连串的问话,激得心血沸腾,满头是汗,气喘如牛,当下‘扑通’一声,跪倒于地,大叫一声:‘师——父——’‘哈哈……’
折手残龙暴笑如雷,情绪激动不已。
狂笑过后,猛喊道:‘卡卡!’
站在门口的一只猩猩,闻声闪身而入。
两眼望着折手残龙,听候发落。
折手残龙喝道:‘把他丢到井里去!’
‘啊?’
断指童一听,着了慌,忙叫道:‘师父,您……’‘哈哈……’
折手残龙狂笑不答。
笑声中,‘卡卡’巨臂一伸,抓起断指童向门外纵去。
‘师父!’
‘师父!’
可怜的断指童,拖着沙哑的喉咙,呼喊得力尽声竭。
折手残龙狂笑变成轻笑,望着呆立一旁的罗秋道:‘来!’话落,整个身形从太师椅上,凌空而起,未见移动,人已向旁边里屋射去。
罗秋急忙跟了进去,折手残龙已经坐在床上。
‘师父。’
罗秋满怀衷情,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不忍心了是不是?’
折手残龙笑道:‘这样软心软肠的,看你以后如何闯荡江湖!’‘师父,您不是答应收他做徒弟吗?’
‘这个你先别管。’
折手残龙望着罗秋一脸恻隐之情,不觉暗暗好笑,也许这丫头对断指童发生了好感。
罗秋深知师父脾气,好起来有若骄阳明月,坏起来像怒浪狂风,所以只是默默相对,不敢多作言语。
折手残龙声音略转温和地道:‘橱中第三格小瓶里有药丸,快送一粒给他,免得过于痛苦。’罗秋打开壁橱,里边共有十格,放着各种不同颜色的小瓶,第三格放的,是一只葫芦形的黑色小瓶。
黑色小瓶里,装着米粒大小的蓝色药丸,罗秋倒出一粒来,捏在手中,回头对折手残龙道:‘我去啦,师父!’说着,轻展身形,人已不见。
折手残龙低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傻丫头,你急个什么劲?’相思女罗秋没有听到折手残龙说些什么,只是匆匆忙忙地追赶‘卡卡’。
她的武功虽然远不如两个师兄‘卡卡’与‘库库’,可是轻功却不比它们逊色,所以几个起落,几个纵腾,便已追上。
‘卡卡,师父说给他吃下这个。’
‘卡卡’闻言止步,断指童却已气急败坏地道:‘罗姑娘,这算什么?’‘哎,又忘啦,不是告诉你要叫我秋妹吗?’死到临头,罗秋尚不知缓急,断指童无心考究称呼,愤愤问道:‘既然答应收我为徒,为什么又要置我于死地?’罗秋一抹脸上愁容,哀怨地道:‘师父的脾气,是捉摸不定的,也许他别有用意。’‘哼!’
断指童一听更气:‘把我丢到井里,还有什么用意!’‘师父说,叫你吃下这个,免得受苦。’
罗秋把手中蓝色药丸递给断指童。
断指童手被‘卡卡’擒住,头扭向一边,不屑地道:‘假慈假悲,我不要!’‘哎,师父叫你吃,你就乖乖的吃,还使什么性子?’‘什么师父?’
‘唉!这一点你就不对了!’
罗秋正色言道:‘刚才不是你亲口叫的吗?你不是已经答应要服从师父的命令吗?怎么一出口,就不算数了呢?’断指童被她说得结舌,不错,刚才确实答应过折手残龙,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付自己呢?
哼!真是倒楣倒到‘断肠山’了!
原以为遇到武林奇人,可以扬眉吐气天下,没想到偏偏碰上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怪物。
折手残龙居然被断指童视为一个疯疯癫癫的人。
罗秋缓和了一下情绪,好言劝道:‘还是听话,吃下去吧!’‘唉!’
断指童垂头丧气,深深一叹,道:‘算我倒楣,拿来吧!’罗秋忙把药丸送上,断指童一口吞下去。
‘你先别急,让我回去再求求师父。’
断指童没有言语.罗秋又想安慰他两句,话未出口,断指童竟先叫了出来:‘哎呀!’罗秋摇了摇断指童。
‘哎呀!’
断指童缩在‘卡卡’怀中,不言不动,像是失去了知觉。
罗秋慌得转头奔向居室,嘴里狂喊着:‘师父,师父!’‘师父,药一吃下去,人就死了!’
‘好,好。’
折手残龙神色轻松,好像对于一个人的死亡,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罗秋急得站在地上,团团地转过不停。
‘师父,他……’
‘看你急成什么样子,人都死了,急有什么用!’折手残龙漫不经心地望了罗秋一眼,故意问道:‘你真那样不想他死?’‘师父……’
这一问,罗秋反而红着睑,低下了头。
‘呵呵……’
折手残龙再度发笑。
罗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到师父毫不在乎的样子,心下不觉起了反感,望着折手残龙,不悦地道:‘人都死了,师父还那么开心!’‘一个无名小卒,死何足惜!’
‘哎!’
罗秋忽然精神一振,道:‘师父,您不是一直想收个男徒弟吗?’‘嗯。’
‘您不是常说要找一个身世不幸的人,帮他报仇,同时替您解恨吗?’‘唔……’
‘师父!’
‘哈哈……’
罗秋急如星火,一直不肯死心,因为只要折手残龙能够回心转意,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他是有办法起死回生的。然而折手残龙却自始至终,好像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停了一会,他望着焦躁的罗秋道:‘秋儿,你真不想他死?’‘嗯。’
‘为什么?’
‘我一个人作伴,不比猩猩好吗?’
‘真的?’
‘嗯。’
罗秋以为折手残龙会有什么表示,没想到他又沉默于无言之中,这种情形,在平时很少有的,今天,他好像满脑袋都是问题。
折手残龙低头不语,罗秋忍不住又道:‘师父,您不救救他?’‘时间不早了,明天再说吗!’
‘师父!’
‘我太累了。’
折手残龙打了两个哈欠,眼睛慢慢合起来。
罗秋悄悄退出屋外,芳心郁闷难排。
山顶夜来迟,黄昏过后,渐趋黑暗。
罗秋徘徊在山顶的小路上,一缕淡淡的轻愁,缠着她善感的思想,使她不断地发出阵阵微叹。
其实,她和断指童相识,不到一天的时间,可以说毫无情感可言,那么,她为什么对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呢?”
是一见钟情吗?不会的!
一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哪里懂得什么叫情,什么叫爱?
她所以会如此哀伤,最主要的,是因为终年住在这个无人的荒岛上,除了师父之外,整日与猩猩为伍,失掉了许多人生的乐趣。
“卡卡”与“库库”的武功再高,对她再好,毕竟不是人类。
师父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不管在哪一方面,都和小孩子有着很大的距离,不容易谈得来,更不容易玩在一起。
因此,当她在寒梅阵中,遇到断指童以后,确曾有过说不出来的兴奋,满以为从此可以不再寂寞,不再孤单了,谁会料到,前后不到几个时辰,竟有这样大的变化呢?
折手残龙简直是个怪人!
一会儿喜,一会儿怒。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要收断指童为徒弟,一会儿又把他丢到井里去,这是干什么呢?
走着,想着;想着,走着……
不知不觉间,罗秋已经走到井旁。
“可恨的井啊!为什么你要把断指童吃掉呢?”
她喃喃地唤着断指童的名字,断指童早已沉落井底。
一阵刺骨寒风吹过,雪花又自空中飘落下来,有的落在井边,有的直下井底。
罗秋站近井口,探身往里看了一下。
井太深了,除了黑洞洞的一片而外,什么也看不到。
断指童哪里去了呢?
她真想象雪花似的,一直飘下去,看看这个刚认识的朋友,是在什么地方。
可是,她不敢——
没有折手残龙的命令,谁也不敢!
她只能在井边徘徊,感叹。
雪越下越大了。
不管多大,总不能把井口封闭。
“唉!”
罗秋又望了黑洞洞的井口一眼,一股奇寒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踩着地上的雪花,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屋里。
她的卧室,就在折手残龙的对面,中间隔着一个大厅。
风雪之夜,除了呼呼的山风,与滔滔的海浪以外,再能听到的,只有折手残龙不断的叹息了。
一个心事重重的老者,一个满怀愁绪的少女,不同的感情,不同的叹息,同时渴望着即将来临的明天……
第二天一早——
太阳还没出来,罗秋没有起来,折手残龙匆匆忙忙跃出室外,直至大门。
大门旁“卡卡”与“库库”正在过招拆式,弄拳舞掌。
见到折手残龙,“吱吱”叫了两声,站立门侧。
“找条长藤,跟我到井边去!”
说完,身形一晃,人已失了踪影。
“卡卡”与“库库”找到了长藤,急忙随后赶到。
折手残龙往井里看了半天,回头道:“‘库库’,你下去把那孩子捞上来。”
“库库”将长藤一端交给“卡卡”,自己攀藤滑入井中,眨眼工夫,已把人提上。
这是苦命的断指童。
此刻早已气息全无,静静地躺着。
折手残龙望着断指童,脸色持重,突然伸出一只铁掌,往断指童腰下一敲——
“哇!”
断指童嘴巴一张,竟吐出一滩水来。
接着,折手残龙不敢怠慢,赶紧用铁掌在断指童全身上下,敲了一阵。
盏茶之后,断指童竟悠悠地睁开了眼。
折手残龙满布皱纹的脸上,渐渐堆起了笑容。
断指童的视线,向四周扫射了一遍,然后又停在折手残龙的脸上。
“恭喜你了,孩子!”
折手残龙一脸慈祥,莞尔笑道:“如今你的武功已经完全恢复了!”
“师父——”
断指童恶梦初醒,不觉凄然泪下,昨日惊险一幕,原来是师父有计划的搭救,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向折手残龙表示感激,只是诚恳地道:“谢谢您,师父。”
说着,爬起身来,在地上着着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折手残龙乐得不可开交,望着眼前的断指童,感到终身大事有了寄托,欣然言道:“说起来,也是你的造化,这口井奇寒酷冷,内含天地日月精华,根据医理记载,可以整经通脉,聚功复元,想不到真能灵验如神。”
断指童听了这番话,缓缓立身,试着活动手脚。
手脚已能应用自如,身内毫无痛楚感觉。
折手残龙在旁看了,自是高兴,接着又道:“你再运气试试!”
断指童依言端坐,闭目行功,全身大小穴道,畅通无阻,惊喜之余,猛然大吼一声,整个身子向空中射去。
这一射,只有两丈开外,人呈弧形飘出,看起来,煞是美妙绝伦。
刹那之间,去而复回,断指童落在折手残龙身前,兴奋之情,油然而生,他莫名其妙地叫了一声:“师父!”
折手残龙瞪着他,以为他有什么事情,可是,断指童只是一味地笑着。
没想到自己的武功真的可以恢复。
目前他所高兴的,不仅是武功可以恢复,而是武功恢复以后,他可以百尺竿头,继续再求深造。
“师父,您什么时候开始教我?”
断指童复仇心切,急着叫折手残龙教他武功。
折手残龙见他那份迫不急待的热忱,心下颇觉安慰不少,想了一会,以决定的口吻道:“让师父先交代一下,今夜子时,咱们开始。”
“谢谢师父!”
“呵呵……”
折手残龙坐在井边,得意地笑了。
断指童也跟着眉展颜开。
“卡卡”与“库库”善解人意,也呲着牙,咧着嘴,露出一排尖锐的巨齿来,“吱吱呀呀”地,跳个不停。
“走,我们回去吧!”
折手残龙转身看了断指童一眼,铁臂一张,人如箭身而去。
“卡卡”拍拍“库库”肩膀,毛手一摆,同时急纵而逝。
唯有断指童仍旧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