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拉看到宙斯举着雷霆霹雳,快步走上前来,着急地劝道。
开玩笑,塔纳托斯就交给她这一个任务:要是场面闹得太难看,由她出面阻止,不要让宙斯出手。她要是连这都办不好
死神的吩咐,她根本不敢不办好。
宙斯听她这么说,又看到忒弥斯带着克洛托出现,心里的火气压了压,收起了雷霆霹雳。
虽然怒不可遏,但事到如今,他确实不好再出面。
这事本就因他而起。与塔纳托斯有约定在先,答应不插手西绪福斯的命运,却又给阿波罗颁下那样的神谕。虽然按照神界潜规则,只要死神遵从神谕惩罚了西绪福斯,就是两全其美,阿波罗说得并没有错。但死神已经决意要借这事宣扬自己的地位,一定不会妥协。较起真来,就是他这个神王出言不慎,挑起了矛盾。
现在天上地下,海洋冥土,各界诸神都暗中关注着这事。有忒弥斯在场,他要是真的降下雷霆劈了塔纳托斯,就是错上加错,对他的威严和公正都有损害。
神界自有秩序,忒弥斯是一切矛盾争端的最终裁决。他虽是高高在上的神王,还没到当着正义女神的面为所欲为的程度。
赫拉叫来忒弥斯,还带着克洛托,明显,就是为了制约他。
否则,阻止塔纳托斯,难道是为了救阿波罗么?那是她最恨的人。
这是要将大事化小,让阿波罗吃下这个亏,保全塔纳托斯。
多半是为了报答塔纳托斯将她从永夜之地救回来的恩情吧!
宙斯想到这些,虽然有些心疼爱子,却也只能作罢。
他看了看科林斯城外暗沉沉的大海。海水已经涨过了堤岸,淹没了平时裸露的沙滩,开始浸入科林斯港。
海面下,有巨大的阴影来回游弋,比之前更急躁了些。
他心里哼了一声:好在,并不是只有自己对科林斯和死神不满。
而且,让阿波罗发布神谕,惩罚那些无信者,只是一个目的。
甚至不是主要目的。
他的主要目的,在科林斯城里。
娜芙普利都圆形剧场,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的辩论还在进行。
刚才阿波罗和塔纳托斯激战,太阳为之黯淡。科林斯城中的凡人,虽然看不到乌云之上的战况,却还是感觉天空越来越阴沉,天色越来越昏暗,最暗的时候已经仿佛黑夜降临,极不正常。
辩论因此暂停了片刻。剧场中的观众窃窃私语,越来越觉得这特殊的天象,是诸神对科林斯极度不满,对辩论大会极度不满。
惶惶的气氛在人群中蔓延,一度导致喧哗,甚至有人大声要求中止辩论,判正方获胜,立即散场,不要再触怒诸神。
就连裁判席上三位公正的裁判,都忍不住偷偷交换了一下眼神,考虑是不是真的要这么做。
不过没等他们决定,一片朦胧的红光不知从什么地方散发出来,笼罩了整个剧场。这红光驱散了昏暗,剧场中的凡人都觉得天色似乎恢复了明亮,却又不是自然的明亮,而是像夜晚在家中的火炉边取暖,那炉灶口流溢出来的红红的暖暖的明亮。
这也是不正常的异象,但这异象却不会让人惶恐不安,反倒让人觉得平静,觉得安心,觉得仿佛回到了家里一样。
在这暖暖的红红的光芒笼罩下,剧场中的躁动不安渐渐平息,喧哗的人坐回了位子上,观众的窃窃私语也消失了。在裁判的要求下,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回到辩论席,继续比赛。
第107章 辩论的尾声()
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的辩论精彩丰呈。几轮交锋下来,焦点问题数次变换,各自发挥学识和辩才,表现不相上下。
在最开始“凡人是否可以评判诸神”这个问题上,西绪福斯处于攻势,略占上风。卡德摩斯只能咬定诸神与凡人有着天渊之别,凡人不可能理解诸神,所以所谓的评判只是自欺欺人。
于是西绪福斯转换角度,称凡人虽然可能没办法理解诸神,但诸神教给凡人的伦礼道德,一定是诸神认可的,然而诸神自己都违背了这些伦礼道德。
西绪福斯以宙斯和赫拉的婚姻为例,称神王夫妇发明了这种一对一的,互相尊重,彼此忠诚的婚姻制度,使人类从蒙昧的原始氏族状态,进步到如今的城邦王国文明。这种牢固、确定的婚姻家庭关系,是社会组成的基础,是统治制度的基石。
西绪福斯大力肯定婚姻的发明,然后话锋一转,列举了宙斯种种背叛赫拉、破坏婚姻的行为,以及赫拉明知被背叛,却不敢反抗,只能拿那些被宙斯侵害的女子出气,而诸神对此不但不加以约束,反而很多效仿神王夫妇。
神自己发明的婚姻制度,自己都不遵守,却来教导人类,就这一点已经足见诸神的虚伪和堕落。
这轮攻势更加犀利凶猛,但是卡德摩斯并未慌乱。他称西绪福斯肯定婚姻制度,肯定神王夫妇的发明确实造福了人类,使人类得以进步,得以建立文明,就已经肯定了诸神对于人类确实有眷顾。
卡德摩斯列举了诸神对于城邦的庇护,对于虔诚者的奖励,对于提丰那样的魔神妖兽的打击,以及对于英雄的指引。不论大到一个城邦王国,还是小到具体的某个人,诸神都有神眷降下,这是确定的事实。
至于诸神违反自己订立的伦礼道德,这恰是诸神与凡人本质不同的表现。凡人寿命短暂,可以经过一代代人的更替洗去原始的残留,新生儿从小接受文明的教育,长大自然是文明的。
但诸神不朽,诸神从蒙昧时代一直走到现在,没有代际的更替,上千年时光对祂们来说可能跟凡人的一天差不多。诸神没有完全遵守自己订立的伦礼道德,可能是因为这些伦礼道德对他们来说只是昨天才订立的,还没有习惯呢!这样巨大的时间差异,正是诸神和凡人的本质有着天渊之别的明证。
面对西绪福斯的一轮轮凶猛进攻,卡德摩斯能做到这样的防守,已经很不容易。但卡德摩斯明白久守必失的道理,决定转守为攻。
他抓住西绪福斯肯定婚姻制度的机会,开始将辩论的焦点从“人对神”转移到“人对人”。
他阐述道:人因为与神的巨大差异,不可能理解神,不应该评判神,但人可以理解自己,可以评判自己。
所以,当人类评判自己的时候,可以明显看到,凡人从诞生到现在,是一直不断在进步,在变得更文明的,而不是相反。
所以,凡人不应该将自己的注意集中在神是不是道德,神是善还是恶的问题上,因为那就像蚂蚁揣测人的意志一样毫无意义。凡人应该关注的是,自己在神的教导下有没有变得更好,在遵从神的指引之后,是不是更加幸福。
毫无疑问,敬神的城邦会变得更加繁荣,虔诚的人,则会内心平静,道德高尚,赢得他人的尊重。虔诚敬神可以让凡人变得更好,生活更幸福,所以有什么理由不敬神呢?
将辩论的焦点从“人对神”转移到“人对人”,诸神那些不体面的行为,就不再能作为武器为西绪福斯所用了。西绪福斯虽然知道这样对自己不利,但之前该说的已经说了,继续死缠烂打只能落入下乘。
于是西绪福斯正面反击卡德摩斯的观点,称人之所以一直不断在进步,在变得更文明,这是人的伟大,而不是神的恩典。神虽然发明了婚姻制度,却是人自己一直在坚持遵守这一制度,才造就了现在的文明社会。
西绪福斯阐述道:将虔诚与高尚联系起来,这本就是诸神的阴谋。不信诸神,不等于这个人没有信仰,不等于这个人内心不平静,道德不高尚。
一个人不信神,但他可能信别的东西,他可能信仰公正,信仰宽容,信仰勤奋,信仰勇敢而由不信神的人所建立的城邦,也同样会繁荣昌盛,让生活其中的人感觉到美满幸福。
这个例子当然不用举了,科林斯城和科林斯的人民,就是摆在眼前的明证。
西绪福斯宣扬以人为本的思想,赞美人的伟大,在这个神实际存在的世界里,难能可贵。但是,虽然有科林斯的例子摆在眼前,人们对于人性,还是充满怀疑和失望的。让人们信任人性,相信人性光辉,还不如让他们信神。
毕竟,神离得远,人离得近。充斥眼前更多的是人性的肮脏和卑劣,相比之下,神反倒显得光辉了那么一点。
所以在这一阶段的辩论中,卡德摩斯的表现,更受人认可一点。
这样的辩论持续了近三个水钟时,堪称思想盛宴。因为持续时间太长,中间休息了几次,还有天色变暗人群骚动的插曲。等到红光亮起,剧场中归于平静的时候,辩论已经进入尾声。
卡德摩斯以剧场中央最大的那幅浮雕,也就是展现神力开凿科林斯运河的浮雕作为引子,进行总结陈词。他说:
“尊贵的西绪福斯王,您对于人性光辉的信任,对于人的伟大的赞美,令我动容。但是,坚信人的力量,与虔诚敬神并不矛盾。就像象征着科林斯繁荣强盛的科林斯运河,既是神的伟力,同时也是人的奇迹。
“在我刚刚踏上科林斯的土地时,我最心爱的娜芙普利都公主向我介绍科林斯运河,说过这样一句话,她说:‘神开凿了那条运河,而我们赋予了它价值。’——尊贵的西绪福斯王,我认为这句话,可以完美地描述神与人的关系:人应该虔诚敬神;人应该看到神的光辉,就像您能看到人性的光辉;人应该听从神的指引,让自己变得更好,发扬自己的伟大,与神共同创造更美好的世界,而不是相反。
“尊贵的西绪福斯王,虽然这是一场辩论比赛,但在此时此刻,我是真心地说出这些话。为了证明我的真心,我想借着总结陈词的机会,在全场一万两千名贵客面前,做一件可能有违比赛精神的,任性的事——”
卡德摩斯说着,走下辩论席,单膝跪地,说道:“尊贵的科林斯之王,我,腓尼基王子卡德摩斯,爱慕您的女儿,美丽的娜芙普利都公主。希望您能看到我的真诚,允许她嫁给我,我将以我全部的爱,给她一个幸福的婚姻。”
第108章 又一桩意外()
卡德摩斯这番话说出来,整个剧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然后就是一片喧闹!人们被这种突然出现的意外转折激起了浓厚的兴趣,欢笑、议论、大声呼喝虽然场中观众基本都是各个城邦王国的贵族、祭祀、智者哲人,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宾,但一万两千人太多了,其中总有好事者。而赛场求婚,最出名的虔诚者爱上了最著名的无信者之女,这样的噱头,即便是有修养的人也忍不住要八卦一番。
站在反方辩论席上的西绪福斯面对卡德摩斯这番举动,懵了一瞬,心中立即升起怒意。他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冲动狂妄的中年人了,整场比赛卡德摩斯与他针锋相对,他都没有生气或者不满的情绪,反而觉得这个年轻人在这么激烈的辩论中还能保持一贯的礼貌与谦逊,这修养比自己年轻时可是强太多了
结果,眼看一场高水平的辩论赛就要完美收官,总结陈词阶段,这个礼貌谦逊的年轻人,竟然玩这一出?!赛场求婚,你是活在三流爱情诗歌里面的王子么?!
要是换做以前,西绪福斯怕是直接破口大骂都有可能。弄这样一个噱头就想让我把女儿嫁给你,做梦呢么?我的女儿难道是那些沉迷于王子公主爱情故事的绣花枕头么?!
可现在毕竟是自己主场的辩论大会,压轴辩论赛,全希腊的贵客都在看着。这帮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对这样的噱头喜闻乐见,再怎么,也不能当着这些人的面对卡德摩斯甩脸色。
于是他压了压胸中怒气,冷淡地说道:“卡德摩斯王子,你先起来。这样的场合,你这种举动,实在不妥。你破坏了一场高水平的辩论比赛,而我又怎么可能在一场比赛中将爱女的终生大事草草决定?所以,请你立即停止这样的行为,不要让我们之前三个水钟时的精彩表现,变成一场闹剧!”
卡德摩斯听了这话,倒没有坚持,痛快地站起身来,微微鞠躬道:“抱歉,尊贵的西绪福斯王,请原谅我的唐突。我并不奢求您现在就回复我的请求,我只是想在全希腊的贵客面前坦承我的心意:我的心已经属于娜芙普利都公主,任何人,包括任何神明,都不能令我改变!”
卡德摩斯的话激起了满场的欢呼,人们都把他这句话当成了煽情的表白。不过西绪福斯听来,倒有些意外。他感觉卡德摩斯似乎话里有话,而不是故意做个噱头,挑起观众的热情胁迫他答应婚事。
虽然不明白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但卡德摩斯没有死缠烂打,他的怒气好歹平息了些,就要示意裁判继续比赛。
可是他跟卡德摩斯打算翻过这一页,全场观众却不干了。有好事的还在呼喝,让西绪福斯亮明态度,这婚事他究竟答应还是不答应。
西绪福斯只好平息众议:“诸位贵客,请见谅,这样的婚姻大事,实在不是仓促之间能决定的”
可是好事者并不消停:“西绪福斯王,您就应了吧,这是一桩良配啊!”
“对啊!应了这桩婚事,比赛结束,直接开婚宴,咱们全希腊的国王英雄为两位新人庆贺,那是怎样的美事啊!”
“西绪福斯王,现在全希腊最尊贵的客人都在科林斯,没有比这更盛大的阵容了!您今天不答应,等我们回去,可就不一定能再来了啊!”
西绪福斯继续平息众议:“这毕竟是我女儿的婚姻,没问过我女儿的意思,我怎么能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好事者继续拱火:“那就问问公主的意思!”
“公主也在场吧?”
“公主,王子向你求婚了,你答不答应啊?”
“公主坐在哪儿?”
“公主在上面的包厢里吧”
全场观众的目光顿时集中到裁判席后面二楼的一间包厢里,那正是娜芙普利都公主的专用包厢。
包厢有着巨大的落地窗,非常敞亮,方便客人观看舞台的表演,所以外面也能清楚地看到包厢里的情况。
但这时所有人都看到,包厢里空空如也,娜芙普利都公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只剩一张椅子摆在落地窗前。
“公主没来?”
“公主来了,刚才还看到她在里面坐着。”
“多半是害羞,逃走了吧?”
“害羞了,那就是有戏啊!”
好事者议论纷纷。西绪福斯和卡德摩斯看到包厢里没有了人,也以为是女孩子脸皮薄,被刚才的一幕吓到,害羞离开了。
西绪福斯趁机说道:“既然公主不在,这件事就先搁置,让我们回到赛场,先将比赛完成吧!不过诸位贵客对于公主的关心,我十分感激。卡德摩斯王子的求婚最终结果如何,在大家离开科林斯之前,一定会给大家一个答复。”
西绪福斯这样说,辩论赛的首席裁判,雅典王刻克洛普斯就站起身来,用洪亮的声音喝道:
“肃静!继续比赛!请西绪福斯王进行总结陈词。”
场中的喧哗终于被压制下去,这段插曲翻过,人们纷纷回到座位,安静地聆听辩论赛最后的发言。
西绪福斯收拾心情,正要开口,却听到剧场外有人高声呼喊:
“不好了!海怪!有海怪!港口被淹了!有海怪吃人!”
这呼喊起初只是一个人,然后迅速蔓延,很快呼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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