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个脂粉香秾,藏污纳垢的青楼里,一具具残花般摇曳着的尸体。
厅上无声,这个故事实在惨烈,想想那些女子,个个有着惨痛的回忆,在屈辱中度日,然后自悬梁下,携手共赴黄泉。
孟而修两眼放光,他听到这样的故事,心情居然特别激动,多好的报复方法,他太欣赏那个如此对付云家的人,可惜事情过去几十年了,不然他一定要把这个人收入府里,花多少钱都认了。孟而修唯一不满意自己的,就是觉得自己太书生意气,不够心狠手辣。
邹断肠已经浑身发抖了,印无忧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嘴角的寒意更浓。
澹台梦缓缓走到吹拉弹唱的女子身边,方才恶斗在际,那些女子早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动也不敢跑。澹台梦向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一伸手,那个女子先时发楞,然后把琵琶递了过去,澹台梦接过来,对着司琴的女子道:“菩萨蛮。”
司琴的女子听了,鸡啄米一样点头。
澹台梦抱着琵琶,站在厅上,印无忧方是发楞,过去拦道:“你,你做什么?”他对澹台梦方才讲的故事没有兴趣,真的也好假的也好,都和他没有关系,可是澹台梦抱着个琵琶,站在厅上,难道她要弹琵琶?为了证明自己是云家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样的事情,印无忧感觉特别生气。在他的印象中,只有卖唱的女子才抱着个琵琶,所以抱着的女子,都是卑微的。
澹台梦怎么可以抱着琵琶?印无忧感觉自己的血往头上涌,这个狗屁郡王府有什么好玩,澹台梦为什么要赖在这儿?孟而修如果不相信,走就是了。如果是印无忧,他宁可死,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所以,他宁死都不做的事情,也绝对不让澹台梦去做。
澹台梦微微一笑:“沧浪,伤疤藏起来,永远都无法愈合,因为见不到阳光的话,愈合的表面下,伤会溃烂到骨头。”她虽然在笑,但是神情决绝,印无忧感觉到了痛苦,他左右不了澹台梦,也改变不了澹台梦,如果他执意要阻拦,他会失去澹台梦。这一点,印无忧特别肯定,所以,印无忧再痛,也黯然退了下来。他记得自己的身份,云沧海的弟弟,云沧浪,可是,他惶恐地看了一眼外边,雨声萧索,他心中寒意更浓。
菩萨蛮的曲调已起,琴声悠扬,红牙轻扣,澹台梦的纤纤玉指在琵琶的弦上轻轻一滑,捻、挑、揉、拨,指法娴熟,淙淙如流水,清越似落珠,凄切幽噎的琵琶声中,澹台梦居然起舞,边舞边歌:“纤纤玉指凝秋寂,檀唇丽语音明媚。云绉舞随腰,翠衾香绮消。 一生风尘罪,两袖胭脂泪。若问妾家愁,千年江水流。”她的歌声,如子规啼月,寒蝉泣秋,离人别时之泪,孤雁离群之声,低低噎噎,凄凄凉凉。
烛光摇曳,琴音悲回,舞姿愁乱,悲歌低迂,一时间,这厅上愁云惨雾,寒风四起,人人心头都罩上了凉意,不知不觉间,打了个寒战。
等唱到菩萨蛮的后半阕,邹断肠痛嘶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他蒙面的黑巾几乎飘落,一角被口中的气流掀起,露出下颌,印无忧离他最近,也看见一角下的情景,先是一愣,然后心开始抽搐,他觉得自己方才一定花了眼,那绝对不是属于人类的下颌,那属于魔鬼。
邹断肠几乎是狂吼:“住嘴!不许唱,不许唱!”他的声音狰狞可怖,几近疯狂。
澹台梦把曲调一转,歌声从悲咽转为凄厉:“昨夜西风无限凉,秋雨没瓜秧。故园惊觉,流年都废,夕照残花共柔肠。 触目偏是,离群雁,坟头草,孤月光。”这阕暮江吟才唱了一半,邹断肠无法忍受,纵身而起,印无忧始终盯着他,见他起身,以为他要对澹台梦下手,立时拦在澹台梦的身前,谁知邹断肠凄厉的长嘶一声,竟然飞掠出门,消失于茫茫雨幕之中。
舞歇,歌止,澹台梦满眼苍凉。
孟而修的心兴奋不已,他有一个颇为风险的计划中,缺的就是这样一枚棋子,他一生都是谨慎小心,稳扎稳打,冒险的事情,从来不做,因此他心中虽然有步险棋,总是犹豫不定,不愿意冒这个险。可是不管这步险棋走是不走,总得先准备着。
孟而修的脸上挤出几分哀容来:“对不起啊,云姑娘,勾起你的伤心事,只是方才邹断肠对天起誓,说姑娘是澹台玄的女儿,澹台梦,孟某一时难以判断,怕误伤了好人,也怕放过了敌人,不过云姑娘海量汪涵,想来不会为此耿耿于怀吧?”
澹台梦淡然道:“郡王爷客气了,郡王又不是江湖中人,自然不了解江湖中事,如果沧海会计较,就不会献丑人前,旧痛重提了。”她说着,把那琵琶扔给那个歌姬,那个女子一接之时,琵琶倏然裂成几瓣,弦断面折。
澹台梦抱拳道:“对不起,郡王爷,沧海有些身体不适,想告退。”她的神情看上去极为疲惫。
孟而修对于她这样的反映,倒是在情理之中,方才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不得不提及云家当年的惨事,比较不是愉快光彩的回忆,可是云沧海能够说出来,自然因为想向他孟而修表示忠心了,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孟而修笑道:“云姑娘去休息吧,改日孟某一定摆桌酒宴,向云姑娘谢罪。”他说得十分客气。
澹台梦抱拳告辞,印无忧跟着她,离开了大厅。
伞,早扔在厅外,印无忧没有去捡,澹台梦拾了起来,那伞,已然跌裂了伞骨,撑开,伞面也四分五裂,无法遮雨。
厅外的家仆忙递过去两把好伞,可是印无忧和澹台梦都没有接,就撑着那边破露的伞,缓缓前行。
回廊九曲,廊上有遮雨的顶檐,伞,已经无用。
印无忧倾听了下四周的动静,站住:“你走。”他说话的时候,眼中都有了杀机。
澹台梦回眸一笑:“我走了,你呢?”
印无忧不解:“我?”
澹台梦笑道:“如果你跟我走,我就走。”
印无忧脸色苍白,有些急怒:“如果你再不走,我就去孟而修哪里,告诉他,你究竟是谁!”
澹台梦笑得娇媚:“可怜的孩子,你也不想想,他会信你还是信我?”她笑着收了伞“如果这个办法可行的话,你方才早就说了。”
印无忧的口气软下来:“算我求你,走吧!”印无忧是不求人的,这个求字,他第一次说,说得软弱无力。他的神情也是凄惶、犹豫。
澹台梦依旧笑道:“我的武功虽然不如你,可是,我的感觉一向很灵敏,你在厅外能感觉到的,我也感觉得到。”
印无忧好像被人打了一拳,连面庞都抽搐了,他没想到澹台梦也知道他为何滞留在厅外,脸色自然更不好看:“你既然知道了,你还不走。”
澹台梦笑着微叹:“士为知己何辞死,况我兄弟手足情?你当我是兄弟,所以要我走,可是,我也当你是兄弟,我怎么能走?”
印无忧咬着嘴唇,身子在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澹台梦这几句话,让他心中痛得要死,又暖得要命,他忽然觉得就是为了澹台梦而死,也该是件幸福的事情。
澹台梦笑道:“带我去见他吧。”
印无忧断然道:“不行,见了他,你死都不能了。”他说着,脸上的表情不寒而栗。
澹台梦笑道:“就是我不去见他,你拦得了他来见我吗?该来的总会来,如果等到他来见我,可怕不止我一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一颗泪,潸然淌过印无忧苍冷的面颊。
澹台梦伸手,轻轻为他拭泪,笑道:“你放心,人世间如此繁华绚烂,我怎么舍得离去?”她的笑,和潺潺细雨一样凄迷。
印无忧扬眉:“好,我带你去,如果要死,我们一起死。”
他一脸冷漠,眼中都是绝望的火,一把拉住澹台梦,纵身上房,他的手紧紧的握着澹台梦的手,好像一松手,澹台梦就会像一场梦一样,醒了就了无痕迹。
夜风凉似梦,细雨密如愁。
印无忧心头的火与痛,焚着他心头最柔软的部分,紧握着的这个女子,他宁死也要保护她,不受一丝伤害。
印无忧紧紧拉着澹台梦,飞驰在密密的雨幕中。
作者有话要说:慢慢地淋湿了少年时的心,慢慢地忘记了初恋时,看过的第一场电影,时光是冲淡伤痕的水春雨涤净了蒙于记忆的尘,我埋葬心灵的花园,为你加了锁美丽荒芜着。
窗外,淅淅沥沥,怎么听都是你徘徊在廊上足音。
不敢开门迎你,如果离开一灯如豆的小屋,穿过荼縻如雪的幽径,推开门,就只有风雨,你让我用什么样的勇气,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再走回去?
浮光掠影尽沧桑
萧玉轩进来的时候,贝小熙摔倒在地上,因为扎马步扎得时间太长了,他已经支撑不住,尤其列云枫居然撇下他自己出去,贝小熙自然是生气,澹台玄明明罚的是列云枫,自己是搭进来的那个,这个主角跑了,他这个陪罚的反而剩下来,这是什么道理?
萧玉轩扶他起来:“怎么样?”他很关切的问。
贝小熙咧着嘴:“没事儿,只是撞到膝盖了,真是倒霉。”他说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又蹲下来扎马。
萧玉轩笑道:“你不要命了?练功也不能这么练。”
贝小熙笑道:“要是学不到我们玄天宗的武功,我还要命做什么?将来行走江湖,自称是玄天宗的人,却不会玄天宗的武功,丢人都丢死了。现在,师父好不容易答应教我,我才不会笨到偷懒呢,师父要是一生气,变卦了怎么办?”
萧玉轩有些怜惜地看着贝小熙,道:“你说得也太可怜了。放心吧,师父既然答应教你,自然不会变卦,师父从来都一诺千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他忽然又道“列云枫呢?你不是陪着他挨罚吗?”
贝小熙本来还在笑,一听这个,也不笑了,带着满脸的气色,哼了一声:“他跑了。”
萧玉轩却笑了,道:“我说他今天怎么这样乖呢,还以为他是改邪归正,谁知道最后还是原形毕露。”列云枫会跑,萧玉轩一点儿也不意外,如果列云枫不跑,那才是怪事儿呢。
贝小熙气道:“大师兄,你还笑,还不把他抓回来?”
萧玉轩推了他一把:“好了,起来吧,已经扎了好几个时辰,要罚也罚够了。”
贝小熙还是犹豫一下:“师父会生气。”
萧玉轩笑道:“放心吧,是我让你起来的,师父要怪,怪我好了。”
贝小熙听了萧玉轩这句话,立刻站了起来:“大师兄最好了,我们玄天宗的这个掌门之位,一定要师父传给大师兄!”
萧玉轩轻斥道:“别乱说话,师父春秋正胜,传位之事不该这么早提起,而且,要选掌门,得选才德兼备之人,能光大师门,要我为玄天宗尽心竭力,我会不惜余力,至于别的,那不是我能力所及。”
贝小熙不高兴了,道:“你是大师兄,不传给你,传给谁?林瑜虽然人长得清秀,武功也好,可是他一说话,十句里有八句我听不懂,他要做掌门,得先把话说明白了,我呢,我连玄天宗的武功还不会呢,怎么轮也轮不到我这儿,至于那个列云枫,人家是小王爷,稀罕这个掌门才怪!”贝小熙说得有些阴阳怪气儿。
萧玉轩笑,他们三个一起长大,贝小熙什么性情他能不知?要说贝小熙怎么讨厌列云枫,实在是冤枉了贝小熙,只不过是小孩儿心性,斗些闲气,正经事儿上,贝小熙绝对不会是非不分。萧玉轩笑,只是是笑贝小熙的孩子气。
贝小熙翻了个白眼,愤愤地:“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小王爷,只怕给个皇帝坐,才是他的兴趣。”
萧玉轩轻斥道:“别胡说,隔墙有耳,小心给他惹麻烦。”
贝小熙不以为然:“怕什么?大师兄是怕有人听到?我怎么不觉得外间有人?”
萧玉轩听了一下,外间果然没有人,方才林瑜和列云枫在外边,他推门出来,空空荡荡,两个人早就不知道踪影,贝小熙也跟着出来,看没有人,笑嘻嘻的道:“哈,我看林瑜这个傻瓜八成是让那个小王爷骗走了,这小子够狠,自己跑不算,还拐了一个,他是不是死都拉着个人垫背?”
萧玉轩神色一凛:“小熙,有没有正经?”
贝小熙见他真有些生气了,马上住口,萧玉轩皱眉:“不会真的出去了吧?现在这个时候,他们惹什么事儿啊?”他有些着急,出来房门,外边廊下有几个当差的小厮,正好巡夜过来,在回廊那边略站了站,正要走呢,萧玉轩过去抱拳:“请问几位小哥,可看见小王爷了?”
几个小厮互相瞧着,有个小厮道:“回萧少侠,小王爷好像出去了。”
萧玉轩道:“他去了哪里?自己吗?”
那个小厮笑道:“小王爷去了哪里,小人真的不知道,不过好像还有林少侠跟着,小的看见他们嗖地一下子上了房,然后人就没影儿了。”
贝小熙一边儿听一边儿偷笑,那个小厮施礼道:“要是没有吩咐,小的们去巡夜了。”
萧玉轩点头,这几个小厮提着灯笼走了,贝小熙笑道:“怎么样?我没冤枉他吧?”
萧玉轩叹了口气:“林瑜怎么也跟着他乱跑?”他话未说完,忽然打了个寒战,感觉到了冷厉的杀气。
外边的雨已经停了,雨后的夜,潮湿阴冷,寒意袭人,这股冷厉的杀气就挟裹在雨后的寒气里,凸现出更浓重的凉意。
萧玉轩猛地回头,阴暗的树荫里边,站着一个人,他认得,是雪。
他们这个院落,在王府的最后边,所以雪从后墙进来以后,先摸到了这里。
萧玉轩望着雪,雪也看着他,阴邪的眼光里,带着肃杀的寒意。萧玉轩有些尴尬,想起前些时候的事儿,微窘地抱拳:“是你?你,有什么事情?”
看萧玉轩的神色,雪也知道萧玉轩在想什么,咬着唇,手中的剑微动,他在克制自己的怒,不想和萧玉轩动手。他只想找到尤儿的尸体,先埋葬那个可怜的姑娘。
贝小熙冷笑道:“大师兄,你这是开门揖盗吧?他半夜三更闯到别人家里,还一脸的哭丧相,能有什么事情?你还问他?”他略停了一下,大声叫道“来人,有小偷。”
夜是静的,他这一声特别响亮,传得很远,一时间王府里边铃声大作,隐隐传来人声。
雪被激怒,一剑向贝小熙刺来,贝小熙闪身躲过去,雪咬着牙,一剑紧似一剑,每一件都拼了性命,招招都奔着贝小熙的死穴,恨不得一下子把贝小熙置于死地。
本来贝小熙的功夫全在剑上,现在他双手空空,处于守势,有些被动,雪的剑法诡异狠辣,他的人又有些疯狂,一剑刺去,只攻不守,两个人的对打,电光石火一样,二十几招过去,贝小熙有些不敌,只是一味避开雪的进攻,还手的机会渐渐少了。
此时灯火通明,侍卫、家丁跑了进来,将他们围在中间,侍卫们搭上弓箭,瞄准了雪。
萧玉轩摇手示意先不要放箭,喝道:“小熙,回来。”
贝小熙气急败坏,他一心想要擒下这个人,可是武功却不给他做这个主,可怕有剑在手,也未必有那个把握,何况他现在还没有兵刃,赤手空拳地和雪缠斗。雪已经无有顾忌了,一心要置贝小熙于死地。那剑刺出去,力道固然十分,气势上更是连命也不要了。
萧玉轩见贝小熙有些危险,忙从侍卫手中借了把剑,大喝一声:“雪,住手!”他纵身过去,就想分开雪和贝小熙,可是他人也腾空纵起,眼前劲风一道,人影闪过,他感觉肋下一麻,四肢无力,被这个人顺手就挟在腋下,耳边风声凄冷,然后没了知觉。
贝小熙和雪正打着呢,转眼看见大师兄被一个人给捉住了,那个人鬼魅一样,忽地一闪,纵身跳上墙去,然后就不见了。
贝小熙惊叫一声,放下雪,从侍卫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