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正所谓“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自古盛衰兴废乃是不易之理。随着许多家族的没落衰亡,这些盛极一时并成为杭州胜景一部分的华宅名苑也改换了主人或者干脆废弃荒芜。
在杭州城东有一座仇王府,原是本朝一位王爷置下的一所别院,府中馆阁楼台俱称华美,一座花园更是出自名家设计,花树亭榭拟于上苑。后来那位王爷在一次皇位更迭的政争之中站错队伍,在新君登基之后以谋逆之罪而领了一杯鸩酒,后人也被剥夺了爵位、家产及宗室身份。
事后朝廷下了发卖那位王爷产业的旨意,杭州的这座王府别院也在其列。但因涉及谋逆大案,无论价格贵贱,一直以来都无人问津,年深日久,这座宅邸便渐渐荒废下来。
这一天,仇王府尘封已久的两扇大门被人由外面推开,一行十余人走了进来。
当先两人俱是一身公人装扮,却是早年在衙门跟随李公甫的两个心腹手下张泉、李皖。
他们推开门后,张泉向着身后一个已婚妇人装扮的年轻女子殷勤赔笑道:“嫂子,您先到里面看一看,这里的宅子虽然老旧了一些,但建筑格局极好,空间也极大,重新整修一番绝对是杭州数一数二的宅院。至于早年的事情,到如今皇帝都已换了几代,哪里还用忌讳?”
那女子正是许娇容。但见她姿容秀丽,薄施脂粉,穿一身样式朴素而用料考究的裙装,戴几样造型简约而皆有来历的首饰。身边左侧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用一方轻纱掩住清丽容颜的鸦头;右侧则是将一身裙装穿出武士劲装感觉、比人都高出一截的徐伟那位夜叉妻子,身后又有七八名丫鬟家丁,如众星捧月般簇拥跟随。俗话说“居移气,养移体”,如今的许娇容早不是当年那个每每要为柴米油盐操心劳神的贫女,俨然已是一派大家主母的气度。
因为弟弟许仙已经成年,若仍与姐姐、姐夫住在一起,传出去未免不大好听。所以许娇容已经与李公甫商议过,要为弟弟置办一份家业。
这些天来,她托了不少门路打听哪里有合适的宅院出售,到后来还是早年李公甫在钱塘县衙的朋友提出了差不多被人遗忘的仇王府。
听着张泉和李皖的话,许娇容不置可否地移步走进大门,却见这宅院果然宽敞,房舍的布局形制也都大有讲究。只是因为荒废多年,院中已是荒草丛生,房舍也显得甚是破败。
张泉、李皖在前面开路,引着许娇容一行沿一条在荒草丛中依稀可辨的甬路向后面走去。许娇容一边走着,一边与鸦头评论各处建筑的优劣及改造的设想,那意思已经有七八分决定要买的样子。
不知不觉间,众人已经到了后面的花园。张泉又道:“听老人们说,当年这王府的花园称两浙第一,嫂子您买下这宅子后重新休整一番,恰好配得上咱们许相公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头。”
听了吹捧自己弟弟的话,许娇容不由心怀大畅,虽然明知这两人如此卖力的推销这座宅邸,里面必定有一份不菲的油水,但她买下来的意愿也已有了九分。
便在此时,忽有一阵嘻笑之声从后面隐隐约约顺风传来。
许娇容双眉微蹙,眼望着张李二人沉声问道:“两位,难道这里已经有了住户?”
张泉、李皖吓了一跳,
他们早年追随李公甫,可是见多了这位小嫂子将自家头儿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手段,见她似有不悦之意,急忙抢着开口分辩道:“若是有了住户,我们又怎么敢给嫂子来买?待我们去看一看究竟是什么闲人在此捣乱!”
说罢取出铁尺锁链,气势汹汹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闯去。
鸦头忽地凑到许娇容耳边低声道:“姐姐,那处的气息似有些古怪,我们还是小心一些。”
如今两人的感情与骨肉至亲无异,鸦头自然不会永远欺骗许娇容,早已向她坦白了自己是身世,也略略展示了自己的能力。
听到鸦头的话,许娇容脸上显出些紧张神色,忙问道:“不会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罢?”
鸦头微笑道:“姐姐放心,纵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也应该未成气候,有小妹与夜大姐在此,绝不会有什么妨碍。姐姐你只要有些准备,不要吓到自己便是。”
到了人类世界后,徐伟的妻子以族类为姓,唤作夜氏。她在一旁听到姐妹的话,发出一声磔磔怪笑,用仍有些生涩的汉话粗声粗气地道:“两位妹子放心,若有什么鬼怪作祟,阿姐便生撕了它们!”
许娇容知道这两个姐妹的本事,便放下心来跟在张李二人身后,。ukanshu.t后面的丫鬟和家丁却有些心惊胆颤,但主母与小姐都在前面,也只能提心吊胆地亦步亦趋跟上。
花园中有一个小院落,院中建有一座三层小楼名为“醉春楼”,是用来宴饮赏花的处所,那笑语声便是从这院子里面传出来的。
当前的张泉和李皖一起出脚将两扇院门踹开,提着铁尺锁链闯了进去,却见这院落连那座“醉春楼”已经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越发确定有人私自占据了此地,当即厉声喝道:“是什么人敢在这里喧哗嬉闹,快快给老爷们滚出来!”
喝声一处,那楼上的笑语声忽地平息,随即在两人脚前五尺处的地面上平白冒出一颗脑袋,一张焦黄面皮的脸上露出一个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咧嘴出声道:“不知两位官爷有何见教?”
张泉和李皖先是呆了一呆,而后脸色同时变得苍白如纸,呐喊一声:“鬼啊!”转身便向门外逃去。
两只蒲扇般的大手从门外伸进来,分别抓住两人的头顶左右一拨,便将他们拨得踉踉跄跄跌向两边。
夜氏将裙角提起掖在衣带上,大步跨进院门,大喝道:“鬼在哪里?给老娘滚出来!”
那地面上的人头又道:“这位大姐,你说的是我吗?”
夜氏一眼看到人头,二话不说上前便是一脚,一只横量不止三寸的巨大金莲狠狠踢在那张焦黄面皮上。
可怕的力量将这人头连着的身体从地下拔出,整个人向后飞出二三十丈,一头撞在院中的一块假山石上,将一颗圆圆的头颅撞成了一张薄薄的大饼。
第66章 雄雌莫辨;翩翩青裳()
许娇容也和鸦头相伴踏进门来,正看到那被夜氏踢飞之人的惨象。
许娇容当时花容失色,惊叫道:“夜大姐,你怎地将他踢死了?”
鸦头却轻轻牵住许娇容衣袖停下脚步,柔声道:“姐姐当心,只怕那人未必便死。”
话音才落,那整个脑袋已经扁成病状的人果然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然后用手在头上用力揉了几下,将扁平的头又揉成圆形。只是不知他有心还是无意,头颅的形状是大致复原了,五官却都未回到原来的位置,样子看上去异常可笑。
但是在常人眼中,这一幕便又可怖至极点。许娇容毕竟不是寻常女子,身边又有鸦头护持,虽然脸上变色却还算镇定。身后的那几个丫鬟家丁都已经骇得重则昏厥轻则瘫软在地,已是没有一个可以移动了。
夜氏见状,狞笑道:“装神弄鬼,老娘将你整个人都捶成扁的,看你是否还揉得回来?”
那人全身一抖,怪叫道:“好狠的婆娘,俺惹不起你!”
说着将身体原地一转,登时凭空消失。
鸦头在后面提醒道:“夜大姐小心点,此处气息有些驳杂,那怪似乎不止一只。”
夜氏点头答应一声,从腰间解下一柄奇形软刀。刀宽仅二指,长度却有一丈,其薄如纸的刀身侧面有一道血痕贯穿首尾。这柄软刀名为“一丈红”,是李公甫运用从《器道阐源》中悟出的炼器之法亲自为雌性夜叉量身订造的神兵。
夜叉一族除夜叉天王外,头脑都不甚聪明,但战斗意识都如与生俱来般敏感,那些雌性夜叉很轻松地便掌握了这种运用难度极高的奇形兵器。
夜氏持刀在手,一面向那“醉春楼”走近一面警觉地四下观察。
蓦地便听鸦头叫一声:“小心身后!”
夜氏头尚未转,长刀已经化作一刀血虹回卷,将身后凭空伸出两条丈许长手臂来抓她后背的一株合抱粗古树拦腰斩断。
随着半截树身轰然倒下,一个人也齐腰分生两截分别从两段树身中跌出。等滚落在地上时,两截身体却又往中间一凑,居然又连接在一起。只是不知是否太匆忙的缘故,上身的方向却安反了,如今他一张靛青色的脸与都朝着一个方向。
眼见得夜氏毫无惧意地挥刀又要上前来,那人也是怕了,上身前扑,下身后仰,撞在仍有三尺高低的树桩上,瞬间消失不见。
“五行遁术?”鸦头既得到上古月狐的血脉传承,又有李公甫传授了不少得自“天狱”的功法秘术,眼力自是不凡,已经看出那两人用的是遁术中最基本的五行之法,而且他们似乎各自只能借助五行之一隐遁,自然也说不上有多少实力。
她先轻轻弹了弹手指,一缕幽香弥散在空气中,除了在她护持之下的许娇容,其余众人只中尚未被吓昏的也立时昏睡过去,已经昏迷的则睡得更沉。
清场之后,鸦头将一丝灵觉如涟漪般扩散开去,霎时将整个院落扫描了一遍,当即已心中有数。
她扶着许娇容上前一步,挥手之间,有青黄赤白黑道光华从掌心飞出,分别没入院中的五处所在。
然后便听到一片鬼哭狼嚎之声,有面色亦分青黄赤白黑的五人现身出来,那五道光华化作五条锁链,各自锁在一人的身上。原来这五人各自擅长一门五行遁术,鸦头以灵觉查出他们的藏身之处后,亦使用五行术法,却依照五行相克之理,一举将他们擒拿。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鸦头轻声问道,
言语虽不严厉,却自有一分摄人的气度。
那五人鬼叫了一阵,听到鸦头的问话时一起住口,其中一个白色脸膛之人忽地诡异一笑道:“这位小娘子,我们不是人也!”
说完这句话,随即提高嗓门叫道:“青公子,您老人家再不出手,我们五个小鬼要没命了!”
随着叫声,那座“醉春楼”上忽地传来一声轻笑,然后便是一个清朗的声音:“你们五鬼本来就已经死了,又怎么会没命?”
听到这个声音时,鸦头轻纱掩盖下的面色登时变了,方才她灵觉扫描过“醉春楼”时,竟然丝毫没有发现楼上还有一人,由此可见这位“青公子”的修为境界应当在她之上。
人影一闪,一个青衣人凭空出现。此人年岁应当未满双十,生得面如桃花,修眉凤目,俊美非常。
他挥了挥手,困住那五鬼的五行光锁登时崩碎消散。然后转回头来,目光有些轻佻地打量着许娇容和鸦头,薄薄的朱唇边现出一丝邪魅的微笑:
“小可今日独自在楼上饮酒赏花,颇觉苦闷无聊。偏生天公作美,将两位美貌可人的小娘子送到面前。所谓‘千里有缘来相会’,两位小娘子便随小可去楼上同饮一杯如何?”
说罢径直上前来伸手要拉许娇容和鸦头。
“小子你讨死!”一旁的夜氏一声低吼,U看书we手中的“一丈红”化作一道赤练向那青衣人的细腰横卷过来。
青衣人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清叱一声:“大爷要请的是每人,你这丑女还不滚开!”
随手一抓,竟用指尖捏住那柄“一丈红”的刀尖。再向旁一带,夜氏这只以神力见长的母夜叉竟身不由主地连人带刀被甩飞出去。
“休得无礼!”鸦头见青衣人还要上前,急将翠袖一抖,一条青龙从袖中飞出,摇头摆尾地飞向那青衣人。
青衣人目光微凝,举起一只纤细白皙的右手缓缓地向空中一抓,竟将青龙从空中抓了下来。
青龙在他手中一阵扭曲挣扎,青光一敛现出本相,却是一条用淡青色不知名细筋编织而成的手指粗绳索。
“好一条‘捆仙索’,这件宝物的炼制手法好生精妙!更难得的是这宝物的颜色与我的衣服甚是相配。”
青衣人眼中一亮,口里赞叹一声,却将那青索径自揣进自己怀中。
鸦头见此人轻松搜去了姐夫李公甫用一条蛇妖之筋为自己炼制的宝物,心中不由又急又恼,同时更心惊于此人的修为。
此时也顾不得讨还宝物,横身拦在许娇容前面,急喝道:“姐姐快走,我来拦住这人!”
青衣人一声长笑:“两个小娘子都休想走了,还是一起留下来陪小可喝酒罢!”
说着伸手便要向两女抓来。
便在此时,从门外传进来另一个人的声音:“你这不男不女的小子,竟敢调戏我夫人和妹子?”
话音未落,李公甫一步跨进门来。
第67章 越级镇压()
李公甫刚刚接了许仙返回家中,便家人说许娇容带了些人去仇王府看房子,当时便骇了一跳。
根据前世的记忆,他一直暗中留心仇王府的动静,在去年时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确定了王府花园的“醉春楼”内有些动静。但想到那人将来和自己也算是一家人,又并未做出什么恶行劣迹,便没有去惊动对方。
许娇容这一去,势必要惊动对方。那人的性情有些恶劣,在原来的轨迹中曾调戏过许仙的婆娘。作为旁观者,只会觉得这事有些趣味。但若是自己的老婆也被对方调戏一番,便不是什么好事了。所以他一刻不停地赶了过来,正赶上那位“青公子”大施淫威欺侮自己的妻子和小姨子,虽然明知堆放着只是占些口头便宜,仍忍不住心头生怒,当即大喝一声闯了进去。
青公子看到外面闯进一人,也是微微吃了一惊,凝神看时,却见来人貌不惊人,似乎并无什么出众之处,便哂笑问道:“你又是何人,也敢私闯本公子的禁地?”
李公甫将外面的大氅甩掉,现出里面一袭“天刑司”制式黑衣与肩头整整齐齐的三条金线,冷笑道:“在人类聚居之地圈画禁地,可有向我‘天刑司’报备一声?”
在这七年里,随着李公甫的实力日益精进,又有捕杀许多为恶妖邪的卓著功绩,因而在“天刑司”的地位连升两级,如今已是与郑骏并列的三级执事,在杭州分司已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看到那一袭黑衣与亮闪闪的三条金线,青公子脸色微变。对于“天刑司”这等庞然大物,纵使他是修行千年金丹已成的妖王,也绝不敢轻易与之为敌。但他性格向来倔强,尤其嘴头从来不肯让人,虽然心中打鼓,却仍不肯现出服软认输的姿态,当时将修眉一竖寒声道:“‘天刑司’又怎样?难道这天下便该由你们说了算?别人怕你们,本公子却不怕!”
李公甫嘿嘿冷笑:“阁下敢是自恃金丹已成,便不将我‘天刑司’放在眼里?你却不知,便是我这小小的杭州分司,镇压的金丹妖邪也不止一个!”
青公子大怒,张手变幻出一柄明晃晃、冷森森的三尺利剑,向着李公甫分心便刺。
李公甫也翻手亮出警拐相迎。
若论境界,青公子已结成金丹又度过三重劫术中的第一重雷劫,稳稳胜过尚处于练气巅峰的李公甫一筹。
但双方的实力又不能完全以境界而论,李公甫身怀“天狱”,近年来从中得了无数好处,若要晋级金丹之境,一二年前便可以做到,而且有十成的把握可以度过第一重的雷劫,只是他心中存了厚积薄发的意思,每当真气濒临突破的边缘时,便用丹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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