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司令,我们和他们各为其主,过分的事情我是干部出来的。”肖树斌急切地道,“您昏倒后,武书源他们立刻拔枪,我们和他们打了起来,我们用的都是麻醉针,他们现在正躺在附近某个地方,一根头发都没少,我们自己倒反还折了五个兄弟,武书源的枪法确实很准。”
心头略微安稳了一下后,孟翔叹息道:“树斌啊,你是军统吧?”
肖树斌点点头:“是的,总司令,我是军统。我还在军校炮兵科学习的时候,就被吸收进了军统。在那次的事件后,我接到命令,从此潜伏在您的身边。其实,我这样的军统在国军各部队里都有,基本都是中基层军官。当初我们在军校里学习的时候,根据个人自愿而陆续被吸收进军统,最后进入各部队后作为隐藏的眼线。”
孟翔忍不住苦笑。他当然记得肖树斌是怎么来到自己身边的。1939年底,国府发动了冬季反攻,在那场大战中,孟翔指挥部队创造了信阳大街,全歼日军第三师团。但在这场战役中,他利用蒋纬国,把蒋纬国送到信阳前线,迫使在附近按兵不动的汤恩伯率军增援信阳,从而确保了信阳大捷的顺利产生。那件事后,委员长恼怒不已地要追究孟翔的责任。最后还是蒋纬国给孟翔说情,才平息了这场风波。年后,蒋纬国跟着孟翔一起重回部队,同事带来一名炮兵军官,就是眼前这个肖树斌。蒋纬国当时说,委员长已经对孟翔既往不咎了,还送了一批进口的重炮作为奖励,肖树斌就是这个重炮营的营长。孟翔那时候欣喜若狂,为自己逢凶化吉和因祸得福而庆幸不已,只顾为那批急需的重炮而高兴,却完全忽略了肖树斌这个人。现在想想,孟翔后悔不及,委员长其实根本就没有真的原谅自己,只是迫于蒋纬国的请求而在明面上不追究,但实际上却借着“嘉奖孟翔”的这个机会,吧肖树斌这个眼线埋在了孟翔的身边。不知不觉间,肖树斌在孟翔身边已经潜伏三年了。
沉吟了半晌,孟翔低低的开口道:“委员长想怎么处置我?”他在心里哀叹,这次真的是马失前蹄了!千防万防,祸起萧墙。
肖树斌激动起来:“总司令,您其实不需要这么敌视委员长。实际上,我接到执行今天这个行动的命令时,我也很难过的。总司令,我有两个身份,一个师炮兵团长,一个是军统,虽然我作为军统时是效忠于委员长的,但作为炮兵团长,我是绝对忠于您的。跟着您三年了,我也打了大大小小几十场仗了,我发自肺腑地说,跟着总司令您打仗,痛快!看到那么多日军尸尸横遍野,看到一片又一片沦陷的国土被收复,我真的对您死心塌地。但与此同时,我也深深地恍然和不安,因为我发现总司令您已经越来越偏离一个合格军人的轨迹了。看到您慢慢地成为一个地方军阀,我真的很痛惜!我现在非常理解李兴武参谋长当初的决定,因为我要成为第二个李兴武参谋长了。实际上,我和李兴武参谋长一样,都是忠于您的,但我们同时也更加忠于党国、忠于领袖。看到您慢慢蜕变为党国的敌人,我们不得不要出卖您,我们真是心如刀绞。可我们不得不做。总司令,您明明可以变成第二个薛岳将军,变成中央军的骨干大将,可您为什么偏偏选择割据一方做军阀呢?您难道不知道,这样做等于分裂国家、背叛中央吗?对于您的错误决定,我真的很难过。”
孟翔苦笑:“那我怎么办?当张自忠将军吧第三十三集团军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就应该带着集团军投靠中央?接下来呢?第三十三集团军接下来的命运,你我都心知肚明。全集团军肯定被当成炮灰,专门去打恶仗,并且没有补充,一场恶仗后,集团军损失惨重,正好被中央撤销番号,改成一个军,然后又是一场恶仗,全军自然就被缩编成一个师,接下来便是变成一个旅、一个团,最后我本人去中央军里当副职或调回重庆坐冷板凳,彻底失去实权,整个第三十三集团军也从此烟消云散。这样的命运,我和全集团军的弟兄们能心甘情愿的接受吗?”
肖树斌神色认真地道:“总司令,恕我直言,您这样的思想恰恰就是现代中国四分五裂、军阀林立的根本原因!您这样手握重兵的将军,把自身得失看得太重,把个人利益看得比国家利益还要重要。所以你们为了维持手里的权利和个人利益,不惜分裂国土、拥兵自重,这才导致北洋政府覆灭后全国冒出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军阀。总司令,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政府、一个主义、一个领袖。当初北伐时,委员长跟着中山先生矢志不渝,终于消灭了直皖奉这三个大北洋军阀,中山先生去世后,委员长功勋赫赫,自然是继承中山先生革命衣钵的唯一人选。经过委员长多年的苦心经营和这场抗日战争,全国残余的那些小军阀也差不多都被消灭了,东北军、西北军、鲁军、晋绥军、川军、福建的十九路军、粤军,都没了,现在也只剩下中共的桂系、滇军等寥寥几家军阀了。等抗战胜利了,委员长肯定能彻底消灭这几家军阀,真正地实现中国的全面统一。战后的中国,也会因为全面统一而走向富强。而总司令您,却在抗战期间趁机成为新的军阀,严重地破坏了全国的统一大局,甚至会导致爆发新的全面内战。总司令啊总司令,您真是太糊涂了。为什么要走上这么一条与国家利益背道而驰的道路呢?”
孟翔再次苦笑。他知道,肖树斌此时是非常真挚的,是非常诚恳的,他说的话都是发自他的肺腑。他也知道,自己眼下和肖树斌搞成这样,完全是因为两个人的信仰不同。肖树斌自然认为他的信仰是绝对正确,因此才不得不对自己下手。既然肖树斌坚信不疑自己的信仰是正确的,那孟翔此时在费什么口舌也没什么用,他只能苦笑。
“总司令,我跟您再说几句实话吧。”肖树斌叹息道,“原本你割据河南,委员长暂时还是能容忍的,毕竟你控制着河南,也相当于挡住了日本人南下的道路。但现在,你轰轰烈烈地发动全面反击,并且,看上去距离胜利已经不远了,委员长自然不能再容忍了。此战之后,大半个华北和大半个江苏都是你的地盘,再加上汪精卫的投靠,你完全可以在战后割据北方,与中央分庭抗礼了。这样的做法,委员长是绝对不能容忍额。委员长绝对不会容忍中国境内再出现第二个政府,更加不能让中国走向南北分裂。还有,美国政府支持你的迹象已经也来越明显,这都使得委员长再也不能容忍你了。即便蒋纬国还在你的手里,委员长也要对你动手。”
孟翔苦涩地道:“我是抗日啊!我悲伤进攻山东,都是为了抗日。身为中国军人,抗击外敌侵略者难道不是天赋职责吗?”
肖树斌点点头:“我知道,您确实是在抗日,但您自身的势力却因此而极度膨胀。让您继续打下去,华北确实有可能光复,但那些收复回来的国土并不在中央的控制下,所以您的抗日是不符合国家利益的。阻止您继续北上,暂时对抗日大局是有害的,但对战后的中国却是有利的。所以,从长远角度考虑,我们必须要破坏您的这场北上。这场会战,豫军不能胜。”
孟翔真想骂人:“这他妈的是什么逻辑!老子要抗日,自家政府居然不同意!自家政府居然帮助日本人对付自家的军队!”
肖树斌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孟翔:“总司令,这就是现实的无奈。您现在跟岳飞是一样的。岳飞抗金,虽然对宋国有利,但却不利于宋徽宗的朝廷。所以,岳飞必须死。但您要比岳飞幸运得多。其实对于您的军事能力和对日作战的赫赫战功,委员长也是很欣赏的。虽然您不能被他所用,但委员长会保证您的人生安全,就像对待张学良那样。您和蒋雍小姐马上会被我们送到重庆,在重庆住一段日子,等抗日胜利了,您便可以恢复自由身了。到时候,全国军政令彻底畅通,豫军正式成为中央军的一员,您也可以重回军界了。要是您不愿意回去,从商从政或隐居,都随您。”
孟翔原本真想破口大骂,但看到肖树斌那真诚如水的眼睛,心头的怒火也熄灭了:算了,算了,自己到这个地步还能怎么办呢?罢了,罢了,就这样结束吧!孟翔现在终于知道岳飞为什么在风波亭被杀死前默然无语了,因为哀莫大于心死。心已成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总司令,我们走吧。”肖树斌伸出手,扶起身体已经恢复不少知觉的孟翔。
孟翔脑子昏沉沉地跟着肖树斌走出这间茅屋。望着外面的黄昏晚霞,孟翔暗暗自嘲想笑,没想到自己的“宏图大业”就这样以这种方式而结束了。孟翔知道,自己马上就会被军统用秘密渠道送到重庆,彻底成为委员长的掌中物,就像如来佛手里的孙悟空。而这一切的一切,也都结束了。新豫系领袖孟翔在委员长的手里,赵海军、于学忠、高树勋、冯钦哉、李家钰等人又能怎么办?豫军也只能慢慢地走向分化和瓦解,就像没了张学良后的东北军。
真像一场梦啊!孟翔感慨着。
茅屋应该是在洛阳郊区的某片山林里,相信发现自己不见了后的部队一时半会是很难找到这里来的。屋子外面站着十几个人,看身上的军装,都是肖树斌炮兵团里的基层军官,但显然他们都跟着他们的领头肖树斌一样,都拥有着军统的第二身份。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怀疑一切的眼神,这可是常年生活在见光死环境下的特工人员独有的商标。
“组长,车子来了。”一名军统走到肖树斌身边汇报。
肖树斌点点头。山林的不远处,几辆军车正在缓缓而来,车上乘坐着一群黑衣人。
“总司令,请跟我们上路吧。后面的事情不需要您操心了。”肖树斌神色愧疚地道。
震耳欲聋的扫射声和凄厉的惨叫声突然间响起。孟翔大吃一惊,肖树斌也同样大吃一惊,电光火石间,几十道火舌已经闪电般飞来,茅屋被打得尘土飞扬,肖树斌部下那十几个毫无防备的军统特工刹那间被射杀了一般,其余人连忙拔出手枪还击并高喊:“组长!情况有变!”
乘车赶来的黑衣人足有三十几个,车子上都架着轻机枪,人手一只冲锋枪,火力是肖树斌等军统们的几十倍,但这些不速之客显然不是舒国生的情报部的特工,因为黑衣人们的活力全部集中扫向孟翔,目的很明显:杀死孟翔。
“他们是谁?”孟翔冷汗直流,簇拥在他身边的军统像衣服一样被层层剥去,血水溅了孟翔一身。
“不知道!”肖树斌拼命开火还击,并把孟翔推进茅屋里,雨点般的子弹打得这个简陋的茅屋千疮百孔。孟翔狼狈地扑倒在地,肖树斌身边只有两三个手下了,虽然在奋力还击着,但也顶多是在拖延一点时间而已。
“你的行踪怎么泄露了?”孟翔暗暗叫苦,“难道是日本人?”
“不可能啊!”肖树斌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上已经挂了彩,鲜血淋漓,“我的这次行动只通知了蒋纬国,让他做好准备,毕竟你被我们抓去重庆,赵海军他们肯定抓住蒋纬国做人质。”
“蒋纬国不可能会杀我的!”孟翔心乱如麻,外面瓢泼般的弹雨打得茅屋摇摇欲坠。
几个手榴弹冒着青烟飞进来,在地上滚动着哧哧冒烟。外面的黑衣人是下死手要杀死孟翔的。
肖树斌跳起来,一手抓起一个手榴弹扔了粗去,但地上还有一个。肖树斌没有任何犹豫,整个人爬了上去,同时喊道:“总司令,保重…”
“重”字刚出口,手榴弹猛然爆炸,冲击波彻底炸塌了整个茅屋。孟翔愣愣地看着肖树斌在自己眼前刹那间粉身碎骨。
第二百七十节 杀机重重(2)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枪林弹雨继续铺天盖地倾泻向已经轰然倒塌的茅屋,孟翔浑身鲜血肉泥地趴倒在废墟里。药效还没有过去,他仍然浑身酥软,根本没有任何力气逃跑,并且这个地方也已经被黑衣人们给包围了,使得孟翔此时除了等死外什么都干不了。孟翔茫然地伏倒在地上,肖树斌血肉模糊的脑袋滚落在他鼻子前,已经暗淡无光的两眼仍然在看着孟翔。孟翔感到心头猛地撕裂了般,巨大的悲痛让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冲锋枪的扫射声愈发急促而密集。孟翔闭上眼,等待着死神的降临,但一只有力的手把他给拉了起来。孟翔睁开眼,看见了舒国生和杨遇春的脸。
两人带来的大批特工和士兵正在对黑衣人进行包围和攻击,把孟翔从死亡的边缘又拉了回来。黑衣人们开始溃败、逃散,剩余的几个活口被士兵们的枪口给逼到死角,活口们互相对视后,一起举枪自尽,果决而干脆。“总司令,您还好吧?幸好我们来得还算及时,否则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舒国生满脸都是沉重的愧色。显然,身为情报部门的主管,居然出现让孟翔陷入这种极度危险的境地里的事情,舒国生感到前所未有的自责。
孟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了看遍地的尸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究竟是谁?”
“肖树斌怎么会在这里?”舒国生惊诧地看着已经被炸得只剩下一个脑袋的肖树斌。
“他是军统,把我绑架来了。”孟翔痛苦道,“但他没有伤害我,刚才这些黑衣人进攻这里并试图杀死我的时候,他和他的部下还奋力保护我,他也是为了救我才被手榴弹炸死的。”
“那这些黑衣人是什么人?”舒国生瞠目结舌。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地盘里居然会出现这么庞大的地下势力,“对总司令您和这些军统下这种死手,是中统吗?”
“不是中统。”旁边的杨遇春很肯定地道。
“日本人?”
“也不是。”杨遇春仍然很肯定。
“76号?”舒国生费力地猜测着,但自己否定了,“76号早就瓦解了,不可能还有能力组织起这种刺杀。那他们究竟是谁?”
孟翔望向杨遇春。杨遇春的神色非常平静,平静得几乎不正常,给人一种很古怪的感觉。杨遇春向来不苟言笑、沉默寡言,但他此时的平静则似乎有特殊的意味在里面。舒国生也迷惑地望向杨遇春:“总司令,是杨军座找到我并赶来救你的。杨军座,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总司令和我了吧?”
杨遇春点点头,向孟翔和舒国生示意了一下。三个人走到一个角落里,确保周围的特工们和士兵们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孟翔从来没看过杨遇春抽烟,但他此时却摸出一包烟,分别给孟翔和舒国生一根,然后自己又点起一根。悠悠地喷出一个烟圈后,杨遇春淡淡地道:“是他们干的。”
“他们?究竟是谁?”舒国生急得几乎要抓耳挠腮。
杨遇春居然笑了,一种古怪的笑意:“此时中国的地下世界里,除了军统、中统、我们、日本人、76号外,还有谁有能力干这种事?”
这句话一下子让孟翔和舒国生猛然醒悟。
孟翔不敢相信:“这…这怎么可能?我们跟他们从来井水不犯河水,我和他们也从无恩怨瓜葛,他们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舒国生则咬牙切齿:“欺人太甚!”
杨遇春语气淡淡地道:“总司令,你难道没有发现,你的扩张不但让重庆方面如坐针毡,也已经引了‘他们’的警觉了吗?你的地盘越来越大,势力越来越雄厚,使得你不仅成为了重庆方面的眼中钉,也成为了‘他们’的肉中刺。”
孟翔感到脑子一片混沌:“此话何解?”
杨遇春深深地吸一口烟:“任何一方势力,都要生存,都要发展。他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