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王铭章和赵渭滨的“爱才”之心,毕竟让这么一个令人欣赏的青年人才去前线拼刺刀是非常浪费的事情,而且孟翔也已经在前线参战了两天,甚至还挂了彩,眼下退回安全的地方也是理所当然的。另外,孟翔其实也大太愿意自己就这样死掉,自己应该利用自己的“超能力”做出更大的贡献。进入指挥部后,孟翔也愈发地对滕县的危险境地有了更深层的了解。
“汤军团还没有来吗?”
“南沙河还在45军手里吗?”
除了各部队以及各阵地的情况外,这是孟翔在师部内听到的王铭章最频繁问起的两个问题。前者的回答一直让王铭章神色阴郁,后者的答案则略微让他松一口气。因为这两个问题的意义比滕县此时的战况更重要,汤军团如果赶来,滕县能守住的可能性就会大大翻好几番,战局也会转危为安,但被王铭章望眼欲穿的汤军团却始终不见踪影;第二个问题也同样重要,南沙河则是滕县的后路,如果还在45军手里,那滕县就不会成为一座孤城。所幸,孙中将的45军也一直在浴血奋战,虽然整体战局也不容乐观,但起码南沙河此时还在他们的手里。
两天的激战下来,滕县守军顽强地毙伤日军2000余人,缴获日军坦克五辆,摧毁日军坦克数辆,可谓是不小的胜利了,孙中将率领的友军45军也一直在滕县周边防区浴血苦战,确保滕县两翼和后路不失。但随着临沂方向的日军坂本支队隐隐露出了南下的态势,使得滕县的处境日益不妙,在这个时刻,游弋在临城附近的汤恩伯军团就是此时国军最大的有生力量。拥兵七万两千余、兵强马壮的汤军团如果也以破釜沉舟之势参加血战,必然能扭转乾坤。但汤军团偏偏仍然做出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的姿势。即便伸出援手,也是那种蜻蜓点水、隔靴搔痒式的小动作。3月16日,也就是滕县战役第二天的时候,第20军团的王仲廉部勉强赶至临城,先头部队的一个团在南沙河地区遭到日军一部进攻,撑了两三个小时后便溃退了,其他各部也仅仅在南沙河附近进行警戒,并不与日军展开正面战斗。随后,王仲廉部借口“机动作战”,直接迂回跑到了滕县东北的峰山地区,完全脱离了战场。
第20军团的见死不救让孙中将又悲又愤,他对那位汤中将几乎是求爹爹告奶奶,简直是低声下气、苦口婆心,希望他能出动一部配合45军或41军作战,但这位委员长的心腹爱将却始终置若罔闻,一开始还用几句客气话哼哼哈哈地敷衍一下,后来直接是懒得理睬。孙中将当然明白汤军团的如意算盘:川军和日军恶战的时候,他们隔岸观火;如果川军被歼灭,他们立刻逃之夭夭,如果川军和日军拼得两败俱伤,他们则乘机坐收渔翁之利。这是个很简单但却毫无破绽的阳谋:日军一个精锐支队(近一万兵力)、川军一个集团军(两万余兵力),如果日军把川军吃掉了,肯定也要死伤严重,那汤军团则会乘机发动猛攻,再吃掉这支日军。那么,消灭日军濑谷支队的旷世大功劳自然就是汤军团长独享了,反正已经阵亡的那些川军将领不会活过来争辩的。在那位委员长的眼里,汤军团以一支地方杂牌军被吃掉为代价而歼灭日军一支支队,这是非常划算的买卖,也是非常正确的举动,川军本来就是炮灰和消耗品,当然也可以做这种有死无生的诱饵。到时候,汤军团长风光无限,升官发财一起来,蒋校长也会因为自己学生的辉煌战绩而脸上争光,至于已经战死的几万川军,顶多开个追悼会就可以平定了。另外,日本人帮助委员长吃掉川军一个集团军,也是大大的好事,那国民政府把势力渗入进四川的过程就更加一帆风顺了。换句话说,那位委员长一方面希望川军坚守阵地,一方面也希望借日本人的手来铲除川军这种地方势力的军队,最好结局就是双方同归于尽。
在那位委员长的心里,中央军自然要比地方杂牌军金贵得多。损失一个军的地方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损失一个旅的中央军就是很大的问题了。所以在此时的滕县战役里,汤军团是绝不会给川军伸出援手的。汤军团长和自己的校长可谓是心有灵犀,因此才如此有恃无恐。别说小小的孙中将了,就是战区司令长官李上将,汤军团长都敢仗着校长的撑腰而阳奉阴违。此时的汤军团长,非常希望川军继续拼死抵抗,消耗更多的日军有生力量,最好双方拼杀得都死光光了,然后他再带着他手下的七万两千精兵雄纠纠气昂昂地“光复”滕县,消灭日军的残兵,最后理直气壮地宣布“第20军团和川军第22集团军一起浴血奋战,终于歼灭日军并坚守住了滕县”,同时对全军覆没的川军表示深切的哀悼。至于战功,原先川军起码可以分到九成,但汤军团长自然可以事后大肆宣传自己的部队是如何血战的,把绝大部分的战功都揽到自己头上,反正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中国的几百万抗日军队虽然不乏勇气和英雄,但这样错综复杂、肮脏丑陋的派系斗争却不得不是中国军队最大的悲哀。正因为如此,历史上抗战初期,曾有数百万地方军队前赴后继地与日寇血战,但在抗战后期,被国民政府这种背后伤人的卑鄙手段给搞得齿冷心寒的大批地方军则成批成批投降日寇做了伪军汉奸。此时的滕县战局,如果第20军团和川军第22集团军并肩作战,齐心协力地坚守滕县,别说日军一个支队了,就是一个师团来,也恐怕占不到多大便宜。但可惜,派系林立、勾心斗角是此时中国军队最大的弊端,这也是中国军队在抗日战场上屡战屡败的最主要原因。不然,山东也不会这么快就沦陷。
此时孙中将能做的,只能苦苦率领45军坚守滕县以南的南沙河,这是滕县唯一的退路。如果南沙河丢了,滕县就彻底被四面包围了。而那位挨千刀的汤军团,直接是根本靠不住了,因为汤军团是铁了心要把川军做“弃子”来使用的。临城指挥部内,孙中将忍不住热泪长流。
第二十三节 铁血争锋(1)
3月17日上午,连续两次遭挫的濑谷支队在支队长的暴怒之下,再度发动了强大进攻。大佐联队长的阵亡,这在濑谷支队的战史里还是第一次,这也意味着前所未有的耻辱。濑谷少将此时已经彻底放弃了单独攻占徐州的心思了,他此时最想做的就是彻底吃掉滕县,砸碎城内这支给他带来空前耻辱的中国军队,将这支中国军队的指挥官的脑袋做成标本放在办公室里进行展览。为此,矶谷廉介师团长派来的原本是作为支队预备队的第39联队第1大队、中国驻屯临时战车中队这两支部队也尽皆被濑谷少将投入了第三天的作战。
天刚蒙蒙亮,三十多架日军轰炸机便再度光顾滕县上空,铺天盖地展开又一番地毯式轰炸;与此同时,濑谷支队的炮兵部队也朝着滕县猛烈轰射常规炮弹和毒气弹。遮天蔽日的硝烟烈火和四处弥漫的毒烟里,三千余日军在二十多辆坦克的掩护下,如狼似虎地冲杀向滕县。
天昏地暗的血战再度展开。尽管飞行员已经反复向濑谷少将保证:滕县95%以上的建筑物都已经摧毁,中国军队的防线阵地也已经被炸弹细细地“犁”了一遍又一遍,基本看不到活着的生物了,连城内的树木都被炸成了燃烧的木炭。但是当日军山呼海啸地再扑上来时,浓雾般的灰尘间却再次炸雷般地响起了汉语的怒吼。一批又一批仿佛杀不尽、死不绝的中国士兵接连从被炸塌的工事、被灰土掩埋了的战壕、堆积如山的尸体里再度爬起来。顶着日军的钢盔、拿着日军的步枪的守军们奋勇反击。雨点般的子弹、手榴弹、燃烧瓶。。。劈头盖脑地飞向扑上来的日军,被击毙的日军交相枕藉,被炸飞的日军四分五裂,被燃烧瓶掷中的日军在浑身的大火中凄厉哀嚎、遍地打滚。当日军依托坦克滚滚碾上守军阵地的时候,迎接日军的仍然是无穷无尽的燃烧瓶和白花花的大砍刀。衣衫褴褛的中国士兵在暴风骤雨般的呐喊声中与日军血战成一团,被燃烧瓶摧毁的日军坦克燃起冲天的大火。在日军机群和炮群的狂轰滥炸下,滕县的城墙已经坍塌无数,很多地方都被夷为平地。攻城日军在机枪迫击炮掩护下,犹如蝗虫般蜂拥攀爬入城。战局迅速又陷入肉搏战。城上被砍杀坠地的日军滚滚不断,城垣下的日军尸体堆积如山,抱着炸药包跳下城垣和日军同归于尽的守军敢死队员几乎是前赴后继,炸得城下血雨横飞。战局已经陷入白热化。城内的交通道路上,保安团士兵们和协助军队作战的青壮年们冒着日军飞机的扫射,视死如归地冲向各个阵地,白花花的刀锋闪耀如林。
师部内,王铭章、赵渭滨、廖嘉文等高级军官心急如火地围聚在地图前,不停地推算着、讨论着,各个基层部队打过来的电话此起彼伏、撕心裂肺。拿着文件的参谋军官们几乎是小跑着来来回回、人影如梭。孟翔忧虑地看着外面冲天的战火,几个战场的拼杀声几乎是如雷贯耳。此时此刻,孟翔虽然是作战参谋,但也没什么好主意。他此时还是比较关心赵海军这个老朋友的,自己呆在师部当然很安全,但赵海军现在却是727团的一营长,战斗在最前线,孟翔还是很怕失去他的。过去几个小时内,孟翔利用“职务之便”,特地从师部多调拨了些分发下去的武器弹药给一营。可如今,整个滕县都已经危在旦夕,这些杯水车薪也没什么用。
“师座,北关阵地和东关阵地都陷入激战,西关也遭到日军的重炮轰击,守军伤亡惨重。能否让孙军座再派些部队来增援一下?不然,几个阵地都很危险了!”赵渭滨语气如火地道。
“孙军座前前后后已经从45军调了两个加强营来增援我们,集团军的武器弹药他也都是优先分配给我们,而45军此刻也在南沙河陷入激战,当此关头,孙军座怕是也分身乏术,甚至是自身难保呀!”王铭章轻轻地摇了摇头,孙中将那里的情况他是非常清楚的。
“师座、参座。”孟翔试探性地开口道:“我们能否。。。让李长官派遣空军飞机增援我部?”既然陆地上得不到增援,那空中增援就是唯一可以考虑的了。
赵渭滨摇摇头:“第五战区的空军部队明面上归战区司令部管,但实际上是直属于军委会最高统帅部的。李长官能动用的飞机很有限,派来一两架也没什么意义。而且,最高统帅部恐怕也不舍得轻易动用最金贵的飞机来增援我们。”
“参座,即便李长官只是派来了一两架飞机,但是对于我军在士气上的鼓舞作用也是不可估计的呀!”孟翔分析道:“我们不奢求一个中队了,派来一个小队还是不过分的要求吧?”
王铭章点点头:“说的有道理,现在也没其他主意了。但也不知道李长官答应不答应啊。”
孟翔道:“只要我们把战况说得更激烈点,把战果说得更大一点,再把汤恩伯说得更无耻一点,这样,李长官在个人心理上也会同情我们,觉得值得为我们派遣飞机。”
赵渭滨笑了笑:“有道理,我来撰写电文吧。”
十分钟后,正在徐州战区司令部内的李上将接到了来自滕县的求援电报。为战事日理万机得已经非常筋疲力尽的李上将也十分揪心滕县的战事,急忙命令旁边的徐参谋长:“快念!”
徐参谋长念道:
“立到,徐州,战区司令长官李。日寇已三次攻城,敌用重炮、飞机、坦克,从晨至午,不断狂轰,更悍然释放毒气作战,我军伤亡极大。然激战至此,我军各部上下无不浴血反击,毙敌逾三千,摧毁敌坦克十多辆,缴获完好敌坦克五辆。职等谨记委座成仁之训,决以死拼已报国家。但敌攻城愈烈,职部已伤亡过半,恐难支撑,孙军座部亦于南沙河一带与敌陷入激战,无力增援,汤军团部游弋活动于战区百里之外,我部虽屡屡告援,然汤部却置若罔闻、寸步未动。职等迫于无计,恳请战区司令部派遣空军飞机助战,虽数架亦足以振奋鼓舞士气,否则滕县之战局,极难撑至今暮。谨呈,王铭章。”
“真了不起哪!”李上将再次动容了:“看来王铭章真的是把滕县作为自己的葬身之地了,区区数千地方部队,却能如此顽强不息、血战卫国,再看看那些中央嫡系军的行为,真是对比鲜明至极!”沉吟了几分钟后,李上将道:“燕谋啊,川军正在血战,我们确实要施以援手。”
“德公,我们战区的空军力量只有两个航空中队,而且直接听命于军委会。我们想要调动飞机助战,就必须先上报给军委会,估计军委会是不太可能同意的。”徐参谋长有点迟疑。
“燕谋啊,王铭章的意思很清楚,他并不奢望我们派出几十架飞机援助,他只是希望我们派出几架飞机去意思一下,鼓舞鼓舞士气。”李上将用不容怀疑的口气道:“我们手里不是还有三架战斗机可以派出去吗?而且不需要经过军委会。”
徐参谋长惊讶了:“德公,您说的是您自己的座机和护航飞机?”李上将虽是地方派系,但毕竟此时坐镇一个战区,因此军委会特地派出了一架运输机和两架战斗机给李上将私人调动。换句话说,这三架飞机是在战局万一撑不下去时,让李上将、徐参谋长这样的战区高级将领乘坐逃跑用的。李上将此时决定调动他的座机和护航飞机,也是冒着一定风险的。滕县地区的制空权完全在日军航空兵手里,如果这三架战斗机飞去鼓舞士气时正好碰到日军的战斗机群,那肯定是有去无回。最后,战局溃败的时候,李上将就不得不乘坐没有战机护航的运输机撤离徐州了,而日军方面肯定也调动飞机进行拦截,李上将在空中基本就成了活靶子。显然,做出这个决定,李上将自己是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的。
“对!既然军委会不关心川军的死活,那就让我这个战区司令长官从我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为川军尽到一点我的责任吧!”李上将目光凛然地点点头:“燕谋啊,你立刻去办吧!要快!”
徐参谋长在心里肃然起敬:“是!”
滕县的血战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日军的榴弹炮群不断轰击东关防线,将城墙炸得碎石横飞、轰然倒塌,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守军370旅的官兵们拼死血战,双方战死官兵的尸体堆积如山,硬生生地把缺口居然给又堵了起来。日军炮群再度凶猛炮击,将堆积在城墙缺口处的几百具尸体炸成了漫天的血雨肉末。无数的断手断脚、碎肉内脏伴随着瓢泼的血水纷纷扬扬地从天而落,形成了一场骇然的人肉雨,后续日军乘机蜂群蚁聚。旅长吕康少将眼看阵地即将失守,部下官兵战死殆尽,心急如火地带着警卫连添堵缺口,却被一发飞来的日军迫击炮弹击中,当场和十多名卫兵一起被炸成了肉泥。副旅长汪潮濂上校悲愤之下,率领卫兵冲入日军人群里展开肉搏,最终肋部脾脏被日军刺穿而倒地,死前仍然高声大呼杀敌报国,直至鲜血流干。
苦战之际,原孙中将派来的特务营在营长刘止戎中校的率领下赶来增援并奋力反击。由于城垣被炸碎,特务营官兵从附近的盐店里运来几百麻袋的粗盐,混合着地上的死尸一起作为建筑材料填补缺口。日军以坦克开路,反复冲杀撞击,使得阵地濒临崩溃。特务营官兵隔着防线猛烈投掷燃烧瓶,摧毁掉一辆轻型坦克,同时也使得地面上“焚尸遍地、人油四流”。
下午两点多,三架飞机由北向南地飞到滕县上空。霎那间,攻城的日军欢声雷动,各部纷纷晃动太阳旗,为“帝国的空中武士们”喝彩助威。但几分钟后,这三架飞机里的两架却俯冲到日军阵地上,用机翼下的航空机枪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