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老哥,你看到新闻了吗?德国和英国议和了,但英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割地又赔款。哈哈,想不到这些当年对我们发动鸦片战争的英国鬼子也有今天。”
“有啥好高兴的?英国鬼子败了,德国鬼子胜了,这香港就越来越不保险了。”
“司徒老哥,你这话是啥意思?”一开始那个对英国人的惨状幸灾乐祸的老者顿时满脸茫然,显然是不理解回话老者的这句话的话中含意。
人与人之间的目光长远差别就表现在这里,拥有高瞻远瞩目光的人,能够把相隔甚远的好几件事之间的内在联系给连起来,并且依此迅速判断出事情接下来的发展趋势。很明显,问话老者的眼光就没有回话老者的眼光更长远。孟翔心里一震,他当然明白回话老者的意思,英国佬割地赔款,被德国人打得灰头土脸,自然是国力军力大损,如今英国本土都在苦苦支撑中,那么外强中干的英国人哪里还有多余的力量保护海外殖民地的安全,贪婪成性的日本人又怎么会放过香港这块就在嘴边的肥肉呢?实际上,孟翔还知道很多“德英议和”的内幕。德国邀请美国充当调停人来调解德英战争时,日本是极力反对的。原因很简单,一旦德国和英美握手言和,那日本接下来试图对英美开战就失去德国这个强大盟友了。对此,德国当局的回复是:一旦日本对美英宣战,那德国就会重新再对美英宣战,德国此时和没有虚以委蛇,是为了消除后顾之忧,为德国接下来挥师向东而奠定基础。如果日本能跟着德国一起对苏联开战,那德国也会跟日本一起对美英开战。对于德国这个合情合理的回复,日本方面勉强接受了,毕竟日本不敢进攻苏联,在这方面上是“对不起”德国的,因此也有点理亏。日本没有帮助德国对付苏联,自然也没有资格要求德国帮助自己对付美英。不过德日双方特地郑重其事地签订了“共同防御美英的同盟条约”,这好歹让日本人吃了一颗定心丸。但实际上,孟翔很清楚,对于曾说出“条约就是用来撕毁的”这句名言的希特勒来说,他跟日本人签订的这个条约肯定会在日本对美英开战的关键时候撕毁掉。孟翔也理解希特勒,对于日本这个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并且还会带来灾祸的所谓盟友,自然要做好随时出卖的打算。
天下大局,尽在我的操纵之中。这个豪气万丈的念头让孟翔也有些得意。
“老先生真是好眼光啊!”闲得没事做的孟翔在暗暗佩服之下,凑上前套近乎。此时他也好好打量了一下隔壁桌子上的这几位气度不凡、身份肯定不寻常的老者。这几位老者都是身穿布衫唐装、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为首的那位,也就是犀利地看出香港的安全和欧洲局势之间关系的那位老者,他明显是众人间领袖式人物,身上的气质就与众不同,他大约年过七旬,面容饱满而苍劲有力,目光深邃而锐利,颌下三寸银须和手里的龙头拐棍更加给他增添了几分威严的气息,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精明强悍和德高望重的味道,一看就绝非常人。
看到孟翔冒冒失失地靠过来,围聚在这几位老者身边的五六个保镖身份的彪形大汉立刻逼近上来,眼中尽是高度的警觉和敌意。
孟翔身后的武书源立刻毫不示弱地迎上去,浑身杀气凛然。
为首的那位老者淡淡笑了笑,目不斜视地望了望孟翔和武书源,对身后的保镖们道:“你们几个退下吧,你们不是那位的对手。”他指的是武书源,然后重新看着孟翔和武书源,“这两位都是上过战场的,杀过的人是你们的几千几万倍,哪里会被你们给吓住。”
孟翔吃了一惊,他愈发好奇:“老先生,您是怎么看出我们是军人的?”
老者依然是那种古井不波的笑意:“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自己的作风和派头。你刚才坐在那里,姿势松懈随意、轻松悠闲,但这位随从则坐姿如松,腰板笔直,挺胸收腹,双膝并拢,两眼不停地扫视周围,很显然是职业军人。看得出,你还是个军衔不低的军人。再看看你们耳边鬓角那两道淡淡的印子,应该是长期戴军帽而留下的,你们的手上也有长期扣扳机时留下的老茧。”
孟翔佩服道:“老先生真是慧眼如炬啊!”
老者笑道:“国内战事打得这么紧,小鬼子都占了我们半壁江山,你们身为军人,却还跑到香港这花花世界闲逛,看来,也不是什么合格的军人哟。”言语间,既有调侃又有揶揄。
孟翔顿时急了,他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冤枉:“老人家,您此话差矣!晚生自从南京沦陷后就投身军旅至今,在战场上已经跟鬼子打了三四年了。虽然谈不上精忠报国,但也在尸山血海里爬进爬出了好几回,合格军人这四个字,晚生大言不惭,觉得自己还是当之无愧的。”
“哟?那说说,打过什么仗啊?”几个老者都饶有兴趣地笑了。
“徐州会战、豫东会战、武汉会战、冬季反攻、夏季反攻、四次信阳保卫战、随枣会战、枣宜会战、襄阳会战、宜昌保卫战、第二次豫东会战,这些战役,晚生有幸全部参加了。”深感自己被看扁的孟翔恼火地“炫耀”着自己的战绩,最后又豪气干云地道,“别的不敢说,光是被晚生的部队所消灭的鬼子,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了。”
果然,随着孟翔如数家珍地说出十多个大型战役的名字以及最后那句听上去像吹牛皮般的战绩数字,桌子上的老者都集体露出惊奇的表情。为首的那个老者收起笑意,神色肃穆,然后沉吟了一下,开口道:“你就是被日本人誉为‘战狐’的孟翔吧?”
孟翔再次吃了一惊:“老先生您是怎么知道晚生身份的?”
老者笑了,笑意中尽是赞赏之色:“我们这些海外游子虽然身在海外,但也心系故土呀!眼下中华陆沉,国难当头,我们自然是每天都关注着这场事关我中华存亡的大战。国内能征善战的将军确实不少,有几位最为令人侧目。一为第五战区司令官李宗仁将军,台儿庄一战,全歼日寇第十师团,是中华抗战开始后的第一大捷,真可谓是彪炳史册,震古烁今!二为第九战区司令官薛岳将军,豫东之战,重创日寇第十四师团,保住了中原大地的安危,随后是万家岭一战,全歼日寇第一〇六师团,气吞山河,壮我中华!三为第三十三集团军司令张自忠将军,屡战屡胜、威震敌胆,但却在襄阳一战中壮烈殉国,壮志未酬、马革裹尸,堪称国之军魂,令人扼腕叹息!至于第四,便是孟将军你了。”
“我?”孟翔吃惊道。
“呵呵,国家抗日已四年,战场上涌现出的青年才俊犹如雨后春笋,比如创造昆仑关大捷的杜聿明、死守宜昌的胡琏、上高大捷里身先士卒的张灵甫等等,但最令人瞩目的却是你这个从未上过军校的地方军青年将军,你的赫赫战绩,我们都是很清楚的。国军的大捷里,居然有一半以上都有你参加或是你创造的。刚才你的这番‘卖弄’,说出这么多战役和胜仗,除了你,国军的青年将领里没人参加过这么多的战役,打过这么多的胜仗。再看你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自然让我判断出你的身份了。怎么样?老头子我没有说错吧?”老者的分析可谓是条理分明。
“老先生真是抬举了。”孟翔谦虚着,但心里则暗暗自鸣得意,他又惊讶地询问道,“不知老先生尊姓大名?刚才听老先生说,诸位都是海外游子?莫非是…”
老者点点头:“我们都是海外华侨,老朽姓司徒,旅居美国。”
孟翔脑中猛地一亮,他突然间意识到这位老者的身份了:“司徒老先生,难道您就是…”
“是的,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司徒公,司徒大元帅。”茶楼楼梯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孟翔抬头望去,看到陈嘉庚先生和几位南洋华侨领袖正在满脸笑容地走上来。陈嘉庚笑着打趣道:“司徒公,原本我想为您和孟将军互相引见的,没想到你们都提前一步来了,而且已经聊得这么投机了,早知如此,我就不从澳洲赶回来了。”
“呵呵,嘉庚老弟,别来无恙啊!你我一个在北美,一个在南洋,阔别多年未见面啊!难得今日见面,一定要好好地叙叙旧呀!”司徒公爽然微笑着走上前迎接陈嘉庚。
孟翔明白了,这位司徒公就是声名赫赫的美国(北美)华侨华商领袖、洪门美洲总坛坛主、中国致公党的创建人司徒美堂老先生。这位被分布在世界五大洲四大洋内的几百万洪门弟子所公认的两位洪门大元帅之一(另一位便是国父孙中山先生)的司徒公却不是一个简单的帮派大佬人物,他可是辛亥革命、国民军北伐等众多民国时期重大革命事业的积极参与者和支持者。中华民国的建立,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就是以他为首的海外华侨无数次的捐款。中山先生曾感叹过一句话:“中华民国的缔造,靠的就是国内捐命、国外捐钱”。中日开战后,在司徒公的大力号召下,美洲华侨华商们众志成城、万众一心地支援处于千年浩劫中的祖国,其累计捐款金额达到了天位数字般的地步,总计四亿八千万美元,这笔巨款足够装备一百个精锐步兵师了!当时的美国人惊呼道“中国人把华尔街的银行都提空了!”历史上的国共内战时期,司徒公又千方百计地居中调停。并坚决拥护中国共产党的政治主张和新中国的建立,赢得了全体炎黄子孙的尊敬。一九五五年五月,这位终生淡泊名利、一心只为中华富强而呕心沥血的洪门元老在北京因病去世,周总理亲自主持他的公祭大会,毛主席、烛总司令、刘副主席等众多新中国的高层领导人纷纷出席仪式,这无疑是对这位一生爱国的华侨老人最高褒扬和历史肯定(洪门,既天地会、三合会,是最大的华人帮派组织,也是全球最大的黑帮)。
想到这里,孟翔急忙毕恭毕敬地道:“司徒公,晚辈孟翔有礼了。”
司徒公等北美华侨领袖们亲热地迎接着陈嘉庚等南洋华侨领袖们入座,双方谈笑风生。司徒公微笑着对孟翔道:“孟将军,老朽能见到你这个抗日名将,也是深感荣幸啊!陈先生他们自抗战爆发后,多次与我有书信来往,屡屡提到你的名字。陈先生说,你在两三年前就已经预测到此时的战局发展,并且全部被现实给验证。国家能有你这样的军事将才,真是中华有幸啊!”
陈嘉庚笑着抿了一口茶:“是的,当初孟将军第一次来南洋时,就提醒我,说南洋早晚会遭到日军的大举侵略,建议我和南洋众侨胞把家产家眷都迁移到澳洲去,而现在,事实确实是在一步一步地像他当初预测的那样发展,真是令人不得不服啊!”
“孟将军,那你能够为老朽我把美国和日本之间的局势也给分析分析呢?”司徒公兴致勃勃地问道。
“当然,当然。其实日本人南下进攻南洋和美日开战是密不可分的。”孟翔急忙把他肚子里的那些货色都给倒了出来,泄露了大量的“天机”,但说出来的东西确实是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听得一屋子的黑帮大佬们无不频频点头。
“听你这么说,美国本土是高枕无忧喽?”司徒公问道。
“肯定的。美国国力异常雄厚,日本人是不可能打到美国本土的。”孟翔肯定地道。
“那就好,看来我们北美社团的资产是不需要像嘉庚老弟他们那样大搬家喽。”司徒公笑着道,然后问陈嘉庚,“嘉庚老弟,听孟将军这么分析,日本人大举南侵差不多就在半年之内了。你们南洋的社团准备得如何了?”
“十之八九都已经搬到澳洲了。”陈嘉庚点点头,“澳洲是个好地方,澳大利亚和新西兰都是刚刚从英联邦里独立的,这两个国家还处于拓荒时代,遍地都是机遇。我们这样浩浩荡荡地进军澳洲,得到当地政府的大力欢迎和支持。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地广人稀、经济落后,非常需要外资来刺激他们的国家经济发展,因此我们在澳洲也是如鱼得水,并且澳洲北方的水土气候跟南洋差不多,非常适合我们在那里发展我们在南洋的产业。一旦战事爆发,我们南洋侨胞苦心经营多年甚至数代的资产都可以避免战火侵害了,这些,都是我们欠孟将军的一个大人情啊!”
“司徒公。”孟翔道,“一旦美日正式开战,美国的军工业规模必定会陡然间扩大数倍,各方面的工业生产总量和粮食、橡胶、钢铁、石油、军火等产业都会供不应求,这对你们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商机,只要抢占先机进行投资,相信你们会在这场战争里获得丰厚的利润的。”孟翔一方面是尊敬司徒公等北美华侨,借此送给他们一个人情,二来是能拉近自己跟司徒公的关系。司徒公是北美地区上百万华侨的领袖,德高望重、一言九鼎,要是自己跟司徒公搭上关系,自然是大有裨益,同时也能为自己以后扩张势力而增加一个获得帮助的渠道。想到能通过司徒公这个渠道而大肆走私美国的坦克大炮,孟翔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嗯,言之有理。”司徒公点点头,“每当大战在即,那些军工寡头们又能发战争财了,我们也不妨从中分一杯羹。”
“司徒老哥,我此次安培您和孟将军见面,是希望让孟将军也能得到您的帮助。”陈嘉庚先生显得很真诚,他把话说得很隐晦,“您身在海外,但对国民政府应该还是略知一二的。国府虽说是全国抗日统领政府,但也存在大量令人叹息的弊端。军队内派系林立、党同伐异,并且国府中央在抗日战场上还屡屡借刀杀人来消灭地方军队,这对抗日大局来说,是亲者痛、仇者快!地方军队在抗日战场再怎么浴血奋战,也得不到与中央军一样的待遇。孟将军的部队就是如此。另外,此次国难当头,举国上下虽然全力抗争,但也存在着大量军政要员乘机发国难财的丑闻,战场上不少将军屡屡畏敌如虎、丧师失地,这都让我痛彻心扉。司徒老哥,我的意思是,我们一方面援助国府中央,但一方面也要额外地照顾一下像孟将军这样的地方军将领。我们捐十个亿给国府,但真正用到战事民生上的,有五个亿就不错了。国府内,损公肥私、中饱私囊的贪腐分子比比皆是,这样的话,我们的血汗钱有很大一部分都打水漂了。”
司徒公感同身受地点点头:“你担心的这个,我很清楚。比方说,国府财政部长孔祥熙,他身为国家高层,却不知道以身作则,反而以权谋私、贪赃枉法,孔祥熙家在美国的存款是国府要员的第一位。在抗战初期,孔家光是套取外汇的投机活动中就捞了八百万英镑!这些,我都非常清楚。国难当头,像他这样的军政要员不但不毁家纾难,反而横征暴敛、强取豪夺,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发国难财!真可谓是触目惊心!令人发指!令我们这些海外华侨都痛心疾首!甚至心寒齿冷!”说着,司徒公脸上也露出了愤恨之色。
陈嘉庚点点头:“司徒老哥,我就是这个意思。我的打算是,我们向国内的捐款和援助,绝大部分仍然是给蒋委员长,但我们额外再从中抽出一小部分,援助孟将军这样奋勇抗日但偏偏得不到国府重视的将领。我相信,我们给孟将军的援助肯定会被他全部地用于对日作战,这样,我们的血汗钱才真真正正地用于拯救国难。”
“嗯,说得对。”司徒公微微颔首。
孟翔几乎要惊呆了。他深深地被陈嘉庚先生给感动了,陈嘉庚先生不但自己帮助孟翔,还特地说服以司徒公为首的北美华侨也暗中帮助孟翔。陈嘉庚先生说的“从中抽出一小部分”绝不是几个小钱,而是巨大的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