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派人去救援他们?甚至,你居然还命令炮兵部队,用飞雷炮向那个阵地无差别地轰射。是的,那个大队的日军被炸死了一大片,但我们那个连的弟兄呢?他们白白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他们肯定会死不瞑目的!活着的弟兄们也会寒心的!”
指挥部的气氛陡然间随着蒋纬国这一连串质问而变得尴尬和僵硬起来。实际上,蒋纬国说的这些他无法接受的战术,都是中国军队常用的。但他的军事思想是德国式的,因此对本国作战环境没有考虑到,自然对本国军队的作战方式颇有微词。说到底,蒋纬国的思想理念还是有着西方的“人权”味道在里面。在他看来,赵海军和180师军官们的那些种种做法,简直和草菅人命没有区别。
沉默了一下后,赵海军微笑着道:“蒋副团长,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吧。小鬼子既然用肉弹战术,那我们也只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然的话,一个又一个的鬼子肉弹钻到我们的阵地里,会拉着周围一大片弟兄们一起被炸死,并会给剩下的弟兄带来很大的心理震撼,所以,为了挽救那一大片弟兄们的命以及稳住军心,我们只能牺牲那些敢死队弟兄们的命;倒在外面的那些伤兵弟兄,我们很难把他们救回来,鬼子拥有远程火炮优势和航空兵优势,一旦我们出去救人,那就是送死。所以,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我们只能狠心抛弃在外面的弟兄。至于那些弟兄躲在死人堆里装死,然后等着鬼子上来后拉响手榴弹,这不是我命令的,而是他们自愿自发的行为,这是一个真正的中国军人在临死前的唯一做法,对此,我们每个人都已经把这个作为自己临死前的行为准则了。我们是军人,国家遭到外敌入侵,我们只能竭尽全力杀敌,哪怕要死了,也要拉着几个敌人垫底。第三,日军出动坦克,我们不能出动坦克,因为我们没有制空权,装甲团那些宝贵的坦克只要一出动,基本上就是送死。中国不是德国,德国人拥有制造坦克的本领,我们没有。所以,对我们来说,坦克比人命重要。我们其实也不甘心认同这一点,但没办法,因为我们是弱国,这就是弱国军人的悲哀。我们的命就是这么低贱,甚至一把三八步枪都要比一条人命值钱。最后,那个连的弟兄们既然已经回不来了,那他们全体战死已是必然的结局,既然他们早晚会死,那我不过是让他们死得更有价值一点。对此,全师各部的弟兄们都认为这是很正常的,假如有一天,我的师部被大批的日军包围了,我会非常高兴,因为我可以呼叫炮兵,让我拉着一大堆日军同归于尽,这是非常划算的买卖。”赵海军目光庄重地看着蒋纬国,“蒋少将,请记住,这是东方的战场,这里战场的作战准则和西方是不同的。我们没有人权,没有尊严,我们只有一条命,所以我们只能把我们仅存的这条命用得更有价值。在西方,人命是无价的,而在东方,人命是有价的,用少数人命去换取敌人的多数人命,是合理而无奈的行为。这,就是我们中国军人的悲哀和悲壮之处。你现在难以接受和难以理解,但不要紧,你会慢慢学会的。还有,师座以我们师全军覆没的危险换来夺取淮南的胜利,也是出于同样的思想。”
蒋纬国听得瞠目结舌。
“我们也不想啊,可我们没有办法。”赵海军的神色显得沧桑而悲凉,“因为我们的国家又穷又弱,我们只有这条命去抗战。还有,你觉得我是在糟蹋弟兄们的命?错了,这些待遇在我们师里是官兵平等的。如果哪一天我也受伤并倒在了外面,我也会装死,拉开手榴弹引线,等着日本人过来,在最后的关头争取多干掉几个日本兵。如果哪一天,我被日军包围在了某个地方,实在是无法突围出来了,那么炮兵团的曲团长也会毫不客气地向我所在的地方开炮,争取在我临死前让我拉着更多的日本兵陪葬。是吧?老曲?”赵海军笑着望向曲阳。
曲阳笑道:“那当然。你放心,老赵,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会一炮给你个痛快的,绝不会让你受伤被俘或忍受伤痛的折磨。你应该相信我的开炮技术。”
“我当然相信了。”赵海军呵呵一笑。
蒋纬国则彻底懵了,他的大脑则已经掀起了阵阵惊涛骇浪。参加这场战役,让他明白了很多东西,让他的思想也发生了质的改变。毕竟,从军校里毕业的军人并不是完全的军人,只有上过战场的军人,才是真正的军人。而蒋纬国,则处于这个艰难的“磨合期”。
“飞机来了!我们的飞机来了!”在外面的唐飞虎和于悦突然间发狂般地跑进来。
“真的吗?”大喜过望的军官们纷纷连滚带爬地钻出去,刚出去,外面弟兄们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便震耳欲聋地灌了进来。
“万岁!万岁!”化为焦土的潢川废墟上,欣喜若狂的180师的官兵们欢声雷动地对天空上呼啸而过的中国空军的机群拼命欢呼和摇晃青天白日旗。由六架美制马丁B…10型轰炸机和十八架美制波音…281型战斗机组成了第五战区的天空中几乎前所未有的强大空中力量,威风凛凛地掠过战场上空,扔下冰雹般的炸弹,炸得地面上正在攻城的日军抱头鼠窜、狼奔豕突。托孟翔和蒋纬国的福,180师史无前例地享受到了空军的一次总统级待遇。由于在抗战的中前期,中国空军为了保存实力,已经很少出击了,这使得日军上下都养成了“战场的天空是完全属于我们”的心理暗示。自然而然,中国空军如此庞大的机群,彻底打了第三师团一个措手不及,不但炸得攻城日军土崩瓦解,同时机群里的战斗机还狠狠地教训了一下多日来肆无忌惮对潢川狂轰滥炸的日军轰炸机。由于日军航空兵过于毫无顾忌,因此这些轰炸机出击时基本都没有战斗机护航,这顿时使得飞来的中国战斗机捡了大便宜。一时间,漫天都是雀鹰般的中国战斗机在追杀身躯肥硕、机动性不高的日军轰炸机。短短几分钟的空战后,一架日军的九六式轰炸机被凌空打成了一团火球,另一架则被打成重伤,拖着屁股后面的滚滚黑烟逃回了信阳。
看着化为空中火球的日机,地面上的官兵们霎那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喝彩声。
由于潢川距离信阳太近,因此占了大便宜的中国飞鹰们不敢大意,扔完炸弹后便迅速返航了。在经过潢川上空时,所有的空军飞机一起轻晃双翼,驾驶舱里的飞行员们一起敬礼,向地面上浴血奋战的180师致敬。望见天空中这一架架银色飞鹰的机身和机翼上的那一个个耀眼的青天白日军徽,地面上的180师官兵们更加是欢声如雷、士气大振。
“看吧!师座说到做到!他没有抛弃我们!”赵海军欣喜若狂地大喊道。
“弟兄们!跟狗日的拼了!”士气如虹的军官们在异常的激情下拼命大喊。
山崩地裂的喊杀声中,热血沸腾的官兵们在空前的信心中再次反扑向日军。
城里的180师师属狙击营的指挥部内,营长宋来鹏正在和几个军官商讨着作战计划。“根据侦察营弟兄们的报告,在潢川城区东南的沙河店地区,连续两次有疑是日军高级军官的敌方人员出现并勘察地形、督促作战。弟兄们,这是个好机会,看我们能不能再立下一个功劳。”
听到这个消息,指挥部内的狙击手们纷纷摩拳擦掌。
“没这么简单吧?”一连长王紫平指点着地图分析道,“你们看,潢川的得名就因为这条横穿城区的潢河(淮河支流),整个潢川五分之四的城区都在潢河北岸,南岸只有五分之一的城区,并且已经基本沦陷。你们再看看这个沙河店,距离潢河足足一千多米,并且周围都是农田,由于现在是隆冬季节,这些农田都已经荒废了,使得这个沙河店地区一片开阔地。如果我们在潢河北岸的我军控制区内展开狙击,那这一千多米的射程,就是我们长了千里眼,子弹也打不了那么远和那么准。如果我们悄悄渡过潢河,也没办法在沙河店周围埋伏。因为那里都是开阔地,都是一望无垠的农田,根本没有埋伏的地方,暴露的可能性几乎百分之百。”
“鬼子军官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肆无忌惮出现在那里。”宋来鹏摸摸下巴思索着,“我们现在就来讨论一下,如何在沙河店那里埋伏下去守株待兔,并且不被发现。”
“营座,这个确实很困难。我看,还是请炮兵部队来完成这件事吧。”
“我们的炮兵团里没有远程火炮,况且,一千多米的距离,炮兵极难打这么准。”宋来鹏烦恼着,然后问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副营长,“老徐,你觉得呢?”
徐祯微微一笑,他先用他那残缺不全、失去食指从而无法开枪的左手点了点脑袋,然后又用仅剩下的左眼望着宋来鹏,“老宋,在战场上,你觉得如何伪装才比较能以假乱真呢?”
“废话!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装成死人当然是最合适的。”
“鬼子不是傻子。如果看到自己附近出现一具来历不明的尸体,肯定会查看的。只要给你一刺刀,你就露陷了,也就死定了。”王紫平摇摇头。
徐祯又笑了笑:“去年夏天的时候,我在战场上成功地伪装成死人,距离日军一个大佐只有一百多米,并且没有让他疑心。你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吗?”
“怎么做到的?”宋来鹏和王紫平惊讶地道。
“我在身上弄了很多的蛆,特别是在脸上。为了防止蛆虫爬进我的耳朵和鼻孔,我事先已经把鼻孔和耳朵给塞起来了,但潜伏时仍然有好几只蛆爬进了我的嘴巴里。我忍住恶心,默默地忍受着那几只蛆在我嘴里一点一点点蠕动着爬进我的喉咙里的滋味,坚持一动不动三个多小时,终于干掉了那个大佐。”
宋来鹏和王紫平的脸上是既佩服又恶心的表情。
“可现在是冬天,你在身上弄点蛆,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宋来鹏道。
“我有办法。这个任务交给我就可以了。”徐祯自信一笑,他肃然地道,“我这条命是师座给的,潢川战役前所未有地重要,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报答师座。”
在宋来鹏和王紫平既迷惑又期待的目光中,徐祯带着狙击枪离开了营部,准备执行这顶任务。出发前,徐祯大口大口地吃掉了足够三个人吃一天的食物,然后灌下了小半瓶白酒,为自己的身体储蓄了足够的能量。活人如何成功伪装成死人?必须干到死人才能干到的事情才能以假乱真。死人可以任由蛆虫在自己的脸上和身上爬来爬去,所以在夏天成功地伪装成死人只有在身上弄一把的蛆虫,并且忍受着那种恶心和瘙痒的滋味做到一动不动。那在冬天又如何伪装成死人而不被人怀疑呢?只有一个办法。
就是脱光了衣服趴在地上。因为死人是不怕冷的。
徐祯知道这次的任务很难,但为了报答孟翔当初的救命之恩,他已经下定了必死决心。
出门前,徐祯感到脸上一丝冰凉。抬起头,他看到几缕柳絮般的雪花正纷纷扬扬落下。
对于豫南大地来说,1940年的第一场雪来了。
第一百六十七节 尸山血海(3)
望着天空中的漫天飞舞的白色,赵海军等军官们无不激动得洒泪欢呼:下雪了!
上苍保佑!祖宗显灵!下雪了!并且这柳絮般的小雪很快发展成了鹅毛般的中到大雪。
这场雪花让守城的180师全体官兵欢声雷动的同时,也使得此战日军获胜的几率再度锐减。这一刻,赵海军、温兴茂、曲阳、王利军等军官们纷纷忍不住喜极而涕,唐飞虎更加是激动得鸣枪狂呼感谢老天。
下大雪,就意味着日军的飞机无法正常出动了。
城外,凝视着这幕银装素裹、冰天雪地的场景,山胁中将等众日军军官无不呆若木鸡。没有了那些“帝国空中雄鹰”的支持,丧失了日军最倚重的空中优势,光靠地面部队的搏杀,任凭再狂妄的日本将领,也知道这次战役即便获胜也必定是不折不扣的惨胜。况且,这支守城的中国军队在作战精神上的顽强程度和在单兵武器上的精良,都已经让山胁中将等第三师团的将兵们深深地感到了心有余悸。
但就在这时,一份来自第11军司令部的电报彻底打消了山胁中将刚刚萌生的一丝退意,也使得第三师团注定要把全部的元气都消耗在了潢川。这份电报的内容既让山胁中将大吃一惊,同时又强烈地刺激了他已经松懈的决心:
根据绝对可靠情报,重庆国民政府首领蒋介石之次子蒋纬国正在支那军第一八〇师内担任中层军官,并且就在已被第三师团包围的潢川。无论击毙蒋纬国或生擒蒋纬国,都将是意义无穷的巨大战功,对帝国征服支那之国策拥有空前的作用。第三师团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攻占潢川,歼灭第一八〇师,击毙或生擒蒋纬国。届时,第三师团将为帝国征服支那创立史无前例之卓越巨功,山胁君之无上威名必定饮誉全球,天皇陛下亦必重奖山胁君与第三师团。
“什么?蒋介石的二儿子蒋纬国就在一八〇师?就在潢川?”这个飞来的情报和新来的死命令让山胁中将陷入巨大的震惊中,“难怪一八〇师如此顽强悍勇,原来是为了保护这个蒋纬国。一定是这样的!皇军如果击毙或生擒蒋纬国,那么蒋介石一定严厉处罚一八〇师的所有军官,这才逼得他们不得不背水一战!”想到这里,山胁中将的思路豁然开朗,起初的震惊也迅速化为了巨大的心动,“要是第三师团能够击毙或生擒蒋纬国,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啊!击毙了蒋纬国,必定会空前地震撼蒋介石和国民政府继续顽抗的决心;生擒了蒋纬国,帝国就能以此要挟和威逼蒋介石政权屈膝投降,那帝国征服支那的最终目标自然也就彻底实现了。而我,作为击毙或生擒蒋纬国的皇军指挥官,也必定会成为帝国对华开战的头号功臣!到时候,我的名字将会传遍整个日本、整个世界!别说支那派遣军总司令部和日本陆军部了,就是天皇陛下,也会亲自接见我,天皇陛下会给我授勋,晋升我为大将!提升我成为司令官!”想到这里,前所未有的激动感让山胁中将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空前的荣誉、威震东亚的名誉、勋章、嘉奖…组成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就等着自己踏上去了。
本来,山胁中将为第三师团的巨大伤亡数字而愈发踌躇迟疑,同时又因为航空兵的无法出动而感到自己的处境雪上加霜,但现在,他已经不再犹豫了。就算第三师团都拼光了又怎么样?只要能击毙或生擒蒋纬国,那自己就能一步登天、青云直上,谁还为这区区一两万枯骨而责备自己立下的空前战功?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己想要成为世界级的名将,就绝不能心慈手软,就要用堆积如山的枯骨来作为自己向上攀登的阶梯。
打定主意后的山胁中将在心里燃烧起了熊熊的欲望火焰:“辰己君!立刻命令各旅团长、各联队长、各大队长,立刻重新整顿部队,准备发动新一轮的进玫!”
师团参谋长辰己容一大佐惊愕地道:“师团长阁下,请您慎重。目前各部队都已经伤亡巨大,再加上天气恶劣,航空兵无法出动,这进一步削减了皇军的优势。我们必须另辟蹊径,不能继续死拼硬打下去了。否则,即便攻占潢川,第三师团也会耗尽全部的元气的!”
“这些都不重要!”山胁中将声色俱厉,两眼几乎是凶光毕露,“帝国皇军难道只能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才能打仗吗?进玫!必须进玫!彻底踏平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