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军人难道不就是最危险的职业吗?”于上将笑了笑,“困龙啊,我也很清楚此战对于整个战区的意义,只许胜、不许败,我们败不起。况且,作为一个旧东北军的军人,我渴望杀敌报国的决心绝不输给你们的。还有,说来惭愧,淮南的伪军居然大部分都是以前东北的旧部,这真让我无地自容啊!我之所以亲自带队,一方面是要身先士卒、鼓舞士气,一方面也是为了早点入城,减少东北军自相残杀的悲,为挽救这些昔日同僚尽点力,希望他们能悬崖勒马,实在不行,那我只能代表关内的东北军清理门户了!”在说最后几句话时,于上将神凛然、语气掷地有声。
孟翔不禁肃然起敬。他知道,这支东拼西凑起来的船队只能进行运输,打起水战时的战斗力简直可以忽略不计,要是碰到日军的炮艇,只能成为束手待毙的活靶子。因此亲自带队参战的于上将是非常具有勇气的。望着河面上千帆竞发的场面,孟翔暗暗祈祷道:刘鹏飞,你一定要在开打前把鬼子的巡逻艇都给消灭在码头里,不然,要是我们的船队在河面上遇上个二三十艘,那就彻底完了。
“师座!战区长官部的急电!”李兴武突然急匆匆地奔来,“是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第二集团军司令孙上将发来的!”
“什么内容?”孟翔顾不上看了,他已经感觉到孙上将发来电报肯定是有紧急情况。
“原驻襄阳的日军第13师团第26旅团已经在信阳参战,另外,原先进攻潢川的日军第3师团也兵分两路,其第5旅团在潢川正面战场纠缠180师,其第17旅团则连同刚刚赶来的第26旅团一起左右包抄向了潢川后方,意欲彻底包围潢川和180师。固始县和商城县附近的桂军第11集团军已经和淮南增援日军交战,现在180师后面支援的,只有孙上将亲自指挥的第2集团军了。孙上将的意思是,日军这两个旅团正在迅猛切进180师和第2集团军之间,第2集团军眼下应该是向西前进,联合180师守卫潢川?还是向东后撤,放弃救援孤守潢川的180师,转而联合第11集团军抗拒进攻过来的日军第35师团和骑兵第4旅团?”
孟翔心头一紧。但仅仅思考三秒钟,他便果断地道:“立刻回电孙上将,请求第二集团军向东后撤,放弃救援180师,联合桂军第十一集团军共同抗拒第35师团和骑兵第4旅团,请求他和第十一集团军的李司令(李品仙)不惜一切代价地纠缠住这两股日军。另外,再给战区的李长官发报,请求他以战区司令的身份,严词要求第二、第十一集团军完成这个任务。”
李兴武吃了一惊:“师座,你…你该不会真的要放弃180师吧?日军又一个旅团投入了信阳作战,这样的话,180师面对的日军就增加到一个师团和一个旅团了!第二集团军如果开入潢川和180师并肩作战,那才有可能挡得住日军这一个半师团的攻击,可是,你却要求第二集团军放弃救援180师。这样的话…180师就真的危险了!极有可能被日军彻底吃掉的!”
孟翔摇摇头,语气坚决地道:“没有办法,我们苦心经营的这些,都是为了能瞒天过海地攻占淮南,你想想,如果第35师团和骑兵第4旅团回援淮南,联合第34师团和从苏北增援而来的日军那个混成旅团对淮南展开反扑,那我们夺取淮南后能守住淮南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所以,第二集团军不能去救援180师,必须要联合第十一集团军,死死地纠缠住第35师团和骑兵第4旅团,拖延其回援淮南的时间。这样,才符合我们取得最终胜利的目标!”
“师座!”李兴武顿了顿,神色异常不忍地道,“那180师怎么办?面对日军一个半师团的疯狂攻击和包围,他们极有可能被消灭掉的!”
“兴武兄,你以为我不心疼吗?180师是我一手拉大的部队,我也是心如刀绞,但是举目全集团军,也只有战斗力最强、装备最好的180师去执行这个任务,我是七十七军的军长,更加要以身作则地率先用自家的嫡系部队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如果我派军里其他师去死守潢川,那别人会怎么想?”孟翔目光如炬,语气斩钉截铁,“不过,你也放心,我事先已经让赵海军带去了足够一个军使用的弹药物资,他们是不会陷入弹尽粮绝的。只要他们能继续坚持下去,就能迎来最后的绝处逢生。”
李兴武用带着一丝畏惧和一丝尊敬的复杂目光看着孟翔,半天后才艰难地说道:“师座,你好像变了。”
“是,我知道我变了。因为我现在越来越明白了,人生就有这么多的无奈。为了胜利,我没有办法。”孟翔坦诚地道。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赵海军会怎么想?180师的全体弟兄们怎么想?他们一开始势如破竹地攻占了潢川,却始终没有等来后续的主力部队,反而慢慢地陷入了日军的反扑和包围,甚至眼下,你还调走了第二集团军,亲手粉碎了180师最后的希望,坐视180师陷入四面楚歌的巨大危机里而无动于衷。师座,你想过没有,赵海军和弟兄们会怎么想?他们哪怕再怎么对你信任和俯冲,也会意识到他们被你作为弃子来使用了。这样的话,全师必定军心动摇、人心不稳!在这样的绝望情绪下,他们很有可能会分崩离析、陷入崩溃的!”
“不会的!”孟翔坚定地道,“赵海军他们是不会那样的!因为他们知道,我信任他们,而我相信他们也信任我!他们肯定知道,我是不会抛弃或放弃他们的!”
李兴武哑然了一会,然后神色飘忽地道:“我知道了。师座,我立刻去给孙司令和李长官发报。”
等李兴武走后,孟翔则陷入沉思,他也为自己刚才杀伐果决的态度而暗暗吃惊,同时也在心里陷入巨大的纠结和内疚,因为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个命令无疑于亲手把已经如临深渊的180师又往深渊里推了一把。孟翔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铁石心肠了。也许,是祖国和民族在这场千年浩劫里的巨大苦难深深刺激了自己,使自己越来越渴望胜利,渴望早日打败日本侵略者,结束同胞的苦难,从而在潜移默化中让白己开始为了胜利而越来越冷酷无情。
一直没说话的于上将走过来:“困龙,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哦?谁?”
“与兵法之神孙子齐名的吴起。”于上将语出惊人,“吴起领兵,向来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同时赏罚严明、处事公平,并且和士兵同甘共苦、有福同享,这使得他麾下的士兵们无不在战场上誓死效命。有个关于吴起的故事是这样的,吴起部下有个士兵得了癫疥,吴起便不顾自己大将军的身份,亲自用嘴巴为这个士兵的癫疥吮吸脓水。此事被这个士兵的母亲听说后,那个老妇人放声大哭。别人说,吴大将军如此善待你的儿子,为什么你还这么伤心?老妇人说,正因为这样,我才伤心,吴大将军如此善待我的儿子,那我的儿子肯定会在战场上舍生忘死不要命地报效他,我是因为我儿子快要死了而伤心。困龙,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这种精神。国军几百个将军里,你这样能真正和部下官兵们情同手足、心灵相通的实在太少了。困龙,我相信你的180师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和重托的。”
“你真是太高抬我了。”孟翔笑了笑,“孝侯兄,我们的时间也到了,该出发了。”
“好!出发吧!”于上将豪气干云地道。
当集结在淮河水面上的这支“内河海军”以乘风破浪的气势直扑淮南时,城内的刘鹏飞和舒国生等人也展开了行动。停满日军巡逻炮艇的淮南码头附近,刘鹏飞和一干特务营官兵们早已经悄悄地架起了十多门轻型迫击炮和日制掷弹筒,精确地瞄准向了码头,混入城内的特务营和警卫营官兵们也纷纷枕戈待旦,两个营官兵们的装备堪称精良,人手一支冲锋枪和一支三八大盖,每个班都装备着一挺轻机枪或一门迫击炮,这使得两个营的步兵火力已经达到了半师级。而与此同时,东史郎和林天宇等一干“三木商社”的社长头头正和城内伪军头目们彻夜狂欢、醉生梦死着,这晚上,三木商社一掷千金,好酒好菜、歌妓舞女,应有尽有,使得参会的伪军头目们都要乐不思蜀了,一个个勾肩搭背、开怀畅饮,闹到凌晨都没停。当时间终于走到了凌晨一点整的时候,埋伏在码头附近并且早已迫不及待的刘鹏飞霍然举起手,然后狠狠地劈下:“放!”
“嗖嗖嗖…”一排尖锐的呼啸声猝然而起,耀眼的火光中,十多发迫击炮弹同时飞到了码头边停泊着的日军巡逻汽艇上,立刻炸开了一团团火球和无数横飞的碎片,被炮弹击中的汽艇炮艇浓烟滚滚,立刻就有好几艘四分五裂地沉进了水里。紧接着,第二批炮弹破空而至。与此同时,“杀啊!”在特务营副营长李洪生的率领下,两个连的三四百名精锐的特务营士兵们奋不顾身地扑向了码头,一排排冲锋枪怒绽狂花地喷射着一道道烈焰,将警备在码头周围的日本兵射杀得浑身喷血。
驻防在码头边的日军水上巡逻队虽然遭到突如其来的重大打击,但其反应倒也不算慢。岸上的巡逻队成员纷纷从被窝里跳起,嗷嗷叫着拿起枪进行反击,码头上的日军则急忙冲上去抢救炮艇。混乱中,一波又一波迫击炮弹呼啸而落,炸得一艘又一艘炮艇和上面的日本兵齐齐粉身碎骨,但也有好几艘巡逻艇已经发动了起来,然后急匆匆地向河面上冲去。不过这几艘巡逻艇刚刚开出码头,就纷纷犹如无头苍蝇般在水面上乱转起来,尾部发动机的位置还冒出阵阵浓烟并发出一声声刺耳的机器怪叫声。白天的时候,林天宇早就带着混入城内的情报处人手,借着清扫码头垃圾的机会,把大批的渔网烂布之类的垃圾塞进了日军巡逻艇的推进器或排气管里,此时自然使得那些试图逃跑的巡逻艇都发生了严重的机械故障。
“八嘎牙路!快顶住!”巡逻队里的日军军官气急败坏地跳脚大骂着。但在对方无论是人数还是火力的绝对优势上,驻守码头的一两百号日军水兵直接被压着打。除此之外,就在附近的“皇协军”部队到现在也没有反应,电话又打不通,这都使得负责码头事务的日军军官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气得破口大骂那些对皇军阳奉阴违的伪军都是“支那猪”。
实际上,淮南的“和平救国军”早就陷入了空前的大混乱中。前去三木商社参加庆祝元旦宴会的包括伪军头号人物刘启雄在内的四十多名中高级伪军军官此时已全部在席间死于非命,基本都是中毒身仁。这么多高层的同时丧生,自然使得城内的伪军都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中。紧接着,伪军里有一部分突然间哗变,袭击了伪军的司令部,杀死了里面大部分伪军官兵,并声称是奉另几个伪军头目的命令做的,随后,淮南伪军彻底陷入自相残杀,并且在有心人的挑拨下,这场伪军间的狗咬狗趋势急剧升温,很快便一发不可收拾。
“弟兄们!杀!”刘鹏飞大吼着,率领混入城内的特务营和警卫营猛烈冲杀城内日伪军的指挥部、弹药库、通讯部、交通站等要害部门,全城霎那间爆发起暴风雨中般扫射爆炸声。
“快!快!快!”二三十公里外的淮河水面上,于上将和孟翔心急如火地喊着。两人已经听到了淮南城内传来的交火声,可大部队还没有抵达预定位置,这使得两人都陷入极度的焦躁中。毕竟任何计划筹备得再怎么周密,付诸现实时还是会出现一些时间误差,一旦这个时间差被日军捕获到,整个计划都有可能半途而废。
“全体划水!”孟翔火急火燎地喊道。
乘坐在渔船木筏上的官兵们急忙动用手里任何能用的东西取划水。一时间,船队周围水花汹涌,虽然官兵们用来划水的工具五花八门、不伦不类,但好歹使得船队的速度确实增加了不少。
一个小时后,当淮南全城天翻地覆的时候,作为突击部队的第三集团军的这个精锐旅总算乘坐着船队赶到了已经被特务营拿下的淮南码头了。震天的杀声和沸腾的水花声中,全旅的东北军老兵们挥舞着刺刀大吼着,一波接一波毫无惧色地跳进冰冷刺骨的河水里,奋勇冲上岸,杀进了淮南城里。
当淮南城内爆发骚乱时,驻守这里的第34师团的师团长秦彦三郎中将在第一时间就获悉了消息,但他也没有想到是中国军队大规模进攻淮南,因为基本上每个日军高层都认为中国军队的主攻方向是信阳,淮南根本就不是交战区。深感迷惑的秦彦中将急忙打电话给各个伪军指挥部,却发现通讯基本都断掉了,而且也没有一个伪军的高层接电话。再联想到此时全城的动静,秦彦中将估计是城里的伪军发生了暴动或哗变,因此急忙抽调两个大队去制止暴乱、维持秩序,但这两个大队就像掉进漩涡里的树叶般被冲得七零八落。全城的上万伪军此时都展开了自相残杀,互相之间打得你死我活,局势已经彻底失控,都杀红了眼的伪军们看到过来制止自己的日军,哪里还管这些日军都是白己的主子,纷纷毫不客气地开火,乘机把以前忍受日本人颐指气使的怒气都发泄了出来。这下子,全城更加热闹了。赶过来制止伪军的这两个日军大队顿时身不由己,被卷入了这场混乱的残杀中,随即和伪军打得不亦乐乎。
趁着日伪军陷入全面大混战的时候,在淮南码头登陆的这个东北军精锐旅已经杀进了城里。与此同时,率领第三集团军主力的孙中将也在淮南郊区对城市展开了进攻。整个淮南陡然间炮火如雷,杀声惊天动地。
已经攻入城内的东北军官兵们按照于上将的吩咐,对城里的这些原东北军的伪军们纷纷大喊:
“东北军的弟兄们!我们自家人不要打自家人了!一起打日本鬼子!”
“伪军弟兄们!我们也是东北军!你们不要给日本人卖命了!跟我们一起打回老家去!”
全城这八九千伪军都陷入了极度的混乱和失控中,互相之间扫得不可开交,再加上高层基本都死于非命,因此伪军们已经没有团级、营级的单位在活动,基本都是几十个人成群结队互相射击。于上将带着部队杀进城后,见到这些小股伪军就展开喊话。听到这些分外亲切的东北乡音,很多良心未泯或惶惶不安的伪军纷纷投降,极少数死硬抵抗的也很快都被歼灭殆尽。伪军虽然人多,但建制已经乱了,并且正在展开内斗,已经组织不起有力的的抵抗。因此于上将带着部队在伪军间所向披靡,不但消灭了大批伪军,也同样接受了大批伪军的投降。其中有七八个校级伪军军官还是以前于上将的老部下,看到老长官于上将后,这些伪军军官们无不放声大哭:“于总司令,您终于来了…”(张学良被软禁后,于学忠被任命为关内东北军的总司令,因此东北军旧部称呼他为总司令)
于上将恨铁不成钢地扇了他们几个大耳光:“你们丢不丢人?我们的东北老家还在日本人手里,可你们居然还跟着日本人做汉奸,东北军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伪军军官们哭丧着脸:“总司令,我们也是身不由己啊…”
于上将愤怒道;“那赶紧戴罪立功去!立刻收拢你们的部下,跟着我们一起打日军去!”
伪军军官们急忙连滚带爬而去。
对于淮南的突发局势,秦彦中将暗暗感到不妙,越来越多的最新战报则让他大吃一惊。他原本只是认为伪军发生了暴动或哗变,但没想到,这居然是中国军队大举进攻淮南的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