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第三者在这里看着,就会看到一个满嘴血肉的恶魔在屠戮湖神的信徒……恐怕就算西农等人在此,也会对阿鲁卡敬而远之。
“好疼啊……这样下去……”阿鲁卡将年轻祭司的尸体横在马上,喃喃自语,“我不会变成什么杀人狂吧?”
接着他就想起了许多自己看过的心灵鸡汤,力量没有善恶之分,使用它们的人才有……不对,不该用在这里。为了伟大的目标,有时候需要一点点牺牲……没错,就是这样。看来心灵鸡汤还是有点作用的,以后还是别嘲讽老师了。
——
扛着尸体连夜回到村里后,阿鲁卡超过常人一些的身体素质也吃不消了。湖神祭司的实力超过他的想象,若是之前湖神祭司对他有一丁点防备,他绝没有半点翻盘的机会。就算计划成功,水泡术还是带给他很大的伤害,第一天的防守战很可能无法参加。
在村口,担心了半宿的崔哈克等到了阿鲁卡,狠狠骂了他一顿。其他同伴看到阿鲁卡惨兮兮的模样,都想到了这一战的凶险,纷纷自告奋勇要求负责阿鲁卡的护理工作。无论目的是什么,客观上阿鲁卡都用自己的生命为团队分担了风险。而且也没人能想到阿鲁卡还有自己的目的……
阿鲁卡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还是很感动这份友谊的。像阿鲁卡这样的人,嬉笑怒骂皆可,与人交际能力也强,但其实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他就像一只刺猬,圆滚滚的很可爱,人畜无害,前提是你别碰他。
阿鲁卡没有去问西农等人对陷阱的布置怎样,在他看来,一个成熟的团队要有明确的分工,只有领袖可以去插手队员的工作。要么你信任自己的队友,要么你脱离这个团队。他知道自己很聪明,聪明人或许骄傲,但一定对自己有客观清晰的判断。他不是保姆也不该是保姆,不能过问所有的事情。
阿鲁卡大力支持西农作为领袖,为此不惜和自己的养父吵架,并不是随意而为。虽然西农并不聪明,或者用前世的话来说:吃了文化的亏,但这恰好是领袖最不需要的玩意儿。领袖需要什么?今天在酒馆里,西农让自己和他一起去见医生,让亨利国师去见村长,让崔哈克和约法保护亨利国师。问题来了,亨利国师需要保护吗?他们这些佣兵是灰木村唯一的希望,不会有人去袭击亨利国师。所以说西农只是给崔哈克和约法找点事干,因为真的没事可以让他们干,因为他们真的必须得有点事干。
一个不成熟的领袖,会让崔哈克两人自由活动。一个愚蠢的领袖,会告诉崔哈克两人现在不需要你们。一个马上就要倒头的领袖,会对他们说你们屁用没有,在这里等我的命令。像西农天生有领袖天赋的人,会找到一个让崔哈克与约法觉得自己很有价值的事来干。这一点听来简单,但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更不是谁都能想到的。
阿鲁卡自然可以想到,但他的性格决定了他不会这么做。面面俱到的是圣人,他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都是有性格的。
受伤的阿鲁卡拒绝到旅店去休息,坚持守在村口的防线。他的理由是如果村口失守,他无论在哪都是一个死字,没什么区别。西农这几天也了解到阿鲁卡轻易不做决定,做出决定就不会动摇的性格,便允许了。过去他一直把阿鲁卡当个不成熟的弟弟看,哪知道关系到生死大事时阿鲁卡会爆发出这等能量来。
年轻祭司的尸体被剥光了衣服,身体表面布满了皮鞭子制造的血痕,残忍地挂在村门口的一根木桩上,用来激怒绿湖骑士。
亨利国师这个非战斗人员和阿鲁卡一样,不准备回村躲起来,你指望一个太阳神的信徒惧怕战斗显然是不可能的。年轻的时候,亨利国师也是位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帅才,奈何岁月不饶人。村民搬了两张椅子,阿鲁卡和亨利国师并排而坐。
等待总是无聊的,夜色中等待更加无聊,亨利国师忽然对阿鲁卡说道:“你很不错,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很聪明,但没想到你这么聪明。”
阿鲁卡淡然说道:“如果我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太阳神神邸里有危险,而我、约法和西农大哥都是你准备好的弃子,你会不会觉得我更聪明?”
亨利国师惊愕交加地看着阿鲁卡。
阿鲁卡继续说道:“本来我只是怀疑,因为你看我的眼神不对。后来我看到那本王室秘辛里有几页被撕掉,就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有件事你应该不知道,我能看懂古代文字,是我的家人教给我的。”
高端的骗子分两种。差一些的总是在撒谎,不过很容易拆穿,别人就会觉得这人特别喜欢开玩笑。当他郑重其事说出某事的时候,反而容易取信他人,就算怀疑也不会觉得是严重的问题,阿鲁卡就是这种。最高明的骗子从不说谎,一句也不说,比光明神的信徒更加诚实,但他们会用实话引导人的思维,阿鲁卡还做不到这一点,就算现在能做到也晚了,因为别人已经形成了对他的看法。
亨利国师在找崔哈克之前,就了解过崔哈克的几个学生,所以知道阿鲁卡八岁前的人生无人知晓。他下意识地以为阿鲁卡是在向自己诉说一个秘密,就和爱恨差不多,信任别人总是容易,被人信任总是难得,他甚至感觉到了一丝愧疚,苦涩地说道:“我不得不那么做,据说必须血祭才能得到太阳神的秘宝。”
阿鲁卡连思考的过程都不需要,便摇头道:“是假的。”
亨利国师惊讶地问道:“为什么?”
阿鲁卡解释道:“这是很简单的逻辑推理。太阳神既然把秘宝留给了自己的血裔,就是为了增强自己血裔的实力,同时不会希望其他人得到这个消息。而祂的血裔不可能一个人去寻宝,只能带上自己的心腹。哪怕是血裔为了血祭诓骗无辜者前去,也会走漏消息。如果秘宝必须血祭才能得到,太阳神的血裔就得牺牲自己的心腹。如果你有一百枚金币要给你的儿子,你会要求他先给你九十枚金币吗?这有什么意思?”
“但是……为什么书中会那样记载……”
“为了考验血裔的心性。”阿鲁卡打了个响指,颇为认同地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懂得付出才有回报的人没有前途,这正是西农大哥欠缺的东西。连一个心腹都舍不得牺牲,就没有资格获得太阳神的秘宝。”
既然你懂,为什么你不出头做团队领袖?这样愚蠢的问题亨利国师才不会问。在朝堂上混迹这么多年,亨利国师自然懂得什么样的人适合领导。要是脑子好用就能统治王国,国王的屁股还能在王位上坐多久?论心机算计,一百个国王也干不过一个谋士。
历史上有武将篡位,却鲜有幕僚谋士篡位的,就算成功了也活不过多久。善于算计的人绝对不能统治,因为他们太注重细节。就算是萧何这样大局观强悍的谋士,也有明哲保身的事迹,王者才不会明哲保身。你要杀我?好,我先干了你。这就是气度和格局的区别。
再愚蠢的国王,也能培养出几个心腹死臣来。但谋士往往孑然一身,他们太聪明,聪明人总是多疑,很难培养出下属。哪怕是个全能超人,靠自己能成多大的事?
亨利国师说道:“如果我不死,回去以后你和西农会在王室有一个好职位。”
阿鲁卡知道亨利国师在给自己买保险,不置可否地说道:“我想西农大哥会很开心的,他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贵族。过去不可能,但终末之间给了他机会。”
至于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得到什么。
没有错,这也是做骗子和谋士最重要的一点,永远别让人了解你的欲望。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亨利国师不尴不尬地开口道:“我之前听到你的计划,觉得有一点不太好……人做事是需要有底线的。”
看来西农还是把病院门口的争执对别人说了,阿鲁卡没有揭穿,他知道西农是为自己好,觉得人生经历丰富的亨利国师能教给自己一些道理。但阿鲁卡这样的人从不需要别人教他道理,他只相信自己的道理,便说道:“我是有底线的。”
亨利国师来了兴趣,一个动不动就说要屠村的人也有底线,这还挺有趣的,说道:“愿闻其详。”
阿鲁卡回道:“我不会试图伤害不威胁我利益的人,我不会试图伤害真心对我好的人——无论他们做的事我是否需要。而且我会不计代价的帮助他们,哪怕收获与付出不成正比。实际上,我认为付出从来都不是为了得到收获。”
“利益至上,和商人差不多,我可以理解。不过接下来的说法倒是很有趣。”亨利国师嘿嘿笑了两声,有点老奸巨猾的样子了,“我们难道在讨论哲学?太阳滋润万物,带给了我们生命,所以我们信仰太阳神。种下种子我们会收获食物,所以我们会耕耘。难道不是这样吗?”
“你犯了一个错误,你说的是我们,我说的是我。我的看法不代表所有人,也未必正确,我只是说自己付出不为了得到回报而已。”
“那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安心。”阿鲁卡的声音有些疲惫,“这是自由的代价。自由无价,所以为了自由什么利益都可以放弃。”
亨利国师有些明白了阿鲁卡的意思,但不是谁都能理解。安心和自由有什么关系?其实是有关系的……亨利国师转移话题说道:“连自己都要怀疑的人,活着一定很痛苦。”
每个人活着都会有痛苦,也都不会只有痛苦。阿鲁卡察觉到自己今天话有点多,便闭上眼睛假寐起来。不得不承认,你面对一个白发长者时很容易放下戒心。而且之前杀死年轻祭司时,阿鲁卡并不是完全没有愧疚,他需要说点什么来缓解自己的不安。今天的话他不光是说给亨利国师听,也是为了说给自己听。对聪明人来说活着是很麻烦的事情,他们会不断否认自己,不断承认自己,不断自我审判,来防止迷失自己。
对罪人来说,最痛苦的不是刑罚,而是自责。有时候阿鲁卡希望自己是个白痴,白痴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不会觉得自己有罪,那样虽然很愚蠢,但是活的会比较轻松。
把过错都推给世界,是个幸福生活的好主意。
——
晨光微曦时,绿湖骑士团的骑士们来到了灰木村前。年轻祭司去而未返,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可是不愿也不敢想那个可怕的结果,直到灰木村前的尸体击碎了他们的侥幸。
骑士就是为了保护祭司而生,可现在祭司已经死了。想到这件事被教派发现的后果,愤怒与恐惧同时袭上他们的心头。
就像阿鲁卡说的那样,几包麻袋拼凑成的路障在骑士眼中,如同脱光了的美女一样充满诱惑。绿湖骑士们几乎不加思考就拍马冲锋,前排的几个伴随着轰然巨响栽倒在地,中段的骑士眼明手快勒紧缰绳,险险停在绊马索前,却被自己的同伴来了个骏马式追尾,步了前排骑士的后尘。
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第十八章 灰木血祭篇(六)()
阿鲁卡看的清楚,前排的三个骑士有两个当场摔断了脖子,还有一个被自己的马匹压断了腿,失去了战斗力。中排的五个骑士摔的头晕眼花,两个倒霉蛋被撞晕了过去。
一个简单的陷阱,就让五个骑士讲拜拜。他们现在只需要对付七个人,这样的效果让西农等人刮目相看,对阿鲁卡愈发信服。唯有亨利国师微微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没有说出来打击士气。
在骑士们重整阵脚前,崔哈克就带着西农和民兵旋风般冲了出去。趁你病要你命,崔哈克不是将帅之才,但小规模战斗的经验确实无比丰富。
民兵们手持拆卸农具制成的投掷武器,不为伤人,只求惊马。绿湖骑士团可不是来打国战的,坐骑上没有配备昂贵的骑甲。马匹终究只是驯化的野兽,那些长矛、耙子之类的投掷武器根本没扎进它们的身体,民兵准头也有限,只是划出一些血花,就让骑士们自乱阵脚。以这个时代的驯马技术,实现人马合一人死马亡的飘渺境界有点困难。
崔哈克十五点的智力不是虚的,推理能力未必强,反应速度绝对快。他迅速地观察了一番战场,大声命令民兵不惜代价挡在前面——反正死不了,断胳膊断腿你们就认了吧。然后他上前一脚踢飞某个倒霉蛋的头盔,长剑一抹带走一条人命。骑士们无比信任的沉重盔甲成了索命符,这让他们在从马匹上摔下来后难以灵活的起身。
从阿鲁卡目前见过的骑士来说,他们穿戴的都是板甲而不是锁子甲,防御能力超强可惜灵活度大幅下降。不排除有高端骑士喜欢穿戴锁子甲配护心镜,但他还没遇到过。
西农见招学招从善如流,学着崔哈克的样子解决了一个骑士。他们选择目标的方式很科学,先干掉没晕过去但来不及起身的骑士,再去干掉被撞晕的骑士,最后杀死了被马匹压断了腿的家伙。
此时还有战斗力的骑士只剩下了四个,没有冲锋距离的他们只剩下高度优势。骑士们居高临下砍翻了几个民兵,却惊讶地发现开膛破肚的民兵颤颤巍巍地又站了起来,悍不畏死地冲上去抱紧马腿。
抱歉,铁器管制,武器有限,民兵们只能靠肉搏。而肉搏是不可能伤害到骑士的,所以他们的任务就是把骑士从马上拽下来。
这时,最让阿鲁卡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一位年长的骑士左突右冲,大声吼道:“这些异教徒得到了邪神的庇佑,砍他们的脑袋!”
其他骑士立刻照做,有一位手起剑落,银光如月色般扇形炸开,力道速度都极为惊人,拦在他前面的两个民兵都丢了脑袋,诡异的是没有一滴血液流出来。看到这一幕,阿鲁卡瞳孔一缩,想到了什么。
“该死。”崔哈克大声喊道,“西农,这里的骑士用的是锐剑,小心他们的劈砍!”
主世界的骑士使用钝剑,至少南方人是这样。钝剑适合打击和穿刺,只有剑尖比较锋利。而锐剑没有那么坚固,剑招更加灵活多变,劈砍能力很强,更适合对付皮甲。
阿鲁卡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民兵的心理素质。果不其然,看到两个同村人被杀后,其他民兵立刻惨叫一声朝着村子逃跑,结果又被追击而死两人。像这种没有死亡威胁的人,一旦发现有什么玩意儿可能导致自己死亡,就会格外恐惧,好比吸血鬼畏惧阳光。也算是另类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吧。
这样一来,崔哈克和西农就得应付四个骑着马的骑士。谁知一直没什么表现的约法突然超常发挥,远距离一箭射穿了一匹马的眼睛,把马上的骑士给掀了下来。可惜这次另外三名骑士反应很快,迅速下马保护摔倒的骑士,没有给崔哈克与西农捡漏的机会。他们显然也想到了在对方拥有一名神箭手时,骑马的危险性。
“我得上了。”阿鲁卡沉声说道,忍着全身骨头都要碎裂的疼痛,努力站起身来,拔出腰间长剑。
亨利国师关切地问道:“你还能行吗?”
阿鲁卡耸耸肩说道:“行也不行,不行也得行。从小只会浪,不知道怎么怂。”
“怂。”阿鲁卡猛地发力朝战场中央跑去,大声喊道,“就杀不了人!”
他不是激情澎湃,只是习惯性的吐个槽。
突然冒出个生力军,战场上的形势再次发生变化。骑士们如临大敌,两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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