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封可能让他想起什么,所以笑意在他的嘴边愈荡愈深。
“十点半,”他自言自语地说,“他倒很会选时间,奇遇就要开始了。我最好先想
出适当的理由,否则还玩不过老查特威呢。”
又有人从邮件洞中塞了东西进来,他再走进大厅拾起报纸。没有什么新鲜的消息,
“外交危机”:几件似乎是令人不安的国外消息,不过是记者危言耸听罢了,否则怎能
显出无冕之王的重要呢?再说读者大众也需要一些奇事异闻吧。一个女孩在公园中被强
暴,女孩子为什么总是被强暴呢?几乎每天都有一件,他无动于衷地想着。今天还没有
小孩遇绑的事件发生,倒是一件意外的好消息。他又去烤了一片面包,再回来喝他的咖
啡。
不久,他下楼来,穿过公园,朝外交部的白厦走去。他自顾自的微笑着,“生命”
在今天早上看来,还真是挺不错的。他开始算计应该如何应付查特威。假若世界上真有
一个笨桶兼傻瓜的话,查特威倒是一个典型人物。他那做作而虚张声势的外表,总爱摆
出高高在上的官僚样子,偏偏又生了个疑神疑鬼的脑袋。纳宇爵士很喜欢把这个外交部
的安全官弄得团团转。
到达白厦时,已经迟了整整七分钟。地位愈高的人愈应该迟到,纳宇爵士觉得以查
特威的分量,这样是差不多。查特威就坐在满桌文件的后面,还有一位秘书忙碌地听写
着,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显出自己重要的机会。
“哈罗,纳宇。”整张英俊的脸上满含笑意。“回来很高兴吧?马来亚怎么样?”
“热呼呼的。”史德福·纳宇说。
“哦——我想一向都是这样的。当然,你是指天气而不是政治情势吧?”
噢,当然是指天气。他接过一支烟,在桌前的椅子坐下。
“有什么具体结果吗?”
“没什么吧!假如你的意思真是那么‘具体’的话。我的报告上都说了,老是这一
套光说不练的把式。首相赖赞比好吗?”
“还是老样子。”查特威说。
“这样就够好了,他人是蛮好相处的。”
“大概是吧!大概是吧!”
“好像没什么比较特别的事,不是吗?”
“唔,是没什么,至少没有你想象的那样有趣。”
“你的信中并没有很清楚地说明你想见我的原因。”
“噢,也没什么,只是一些例行调查,你知道的。怕你带了什么疑难杂症回来,哈!
哈!”他干笑两声。“每个问题我们都得预防在先,这是例行的问话,你知道的。”
“唔,当然。”
“你是搭飞机回来的,是不是?而且还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不是吗?”
史德福·纳宇摆出他预先想好的那副表情,带点无奈与厌烦,还有几分不屑。
“哦,你听说了是不是?”他说,“不值一笑的小事情。”
“噢,他们找你麻烦了?”
“真能干,”史德福·纳宇说,“连这种事都上了报纸,还胡诌了一大段。”
“你不喜欢他们这样渲染吧,我猜。”
“他们那语气好像我是到处留香的娘们,不然就说我是又老又健忘。”
“不过,我倒觉得我有责任了解一下事实的经过,至少可以判断报纸上是否言过其
实。”
“记者的确是极尽夸大之能事了,这些记者你是知道的。说来事情才无聊呢,因为
日内瓦有浓雾,所以我们必须在法兰克福换机,就在法兰克福耽搁了两个小时。”
“事情就在这时候发生的?”
“是的。等这种飞机最无聊了,只看到大群大群的人涌进来。三○二次班机到香港,
一○九次班机到爱尔兰,还有这这那那的一大堆。到处是人来人往,而你只能坐在那里
打呵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哦——我的面前原来有一杯啤酒,‘冒泡儿’牌的。后来我突然想买本书来打发
时间,我自己随身带的都看完了。所以,我就走到免税商店的柜台,选了一本神奇古怪
的小说,唔,应该是侦探小说,还买了一只绒布熊猫打算给我一个侄女儿。然后,我走
回来,喝光了酒,才翻开书就睡着了。”
“嗯,你睡着了?”
“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不是吗?我猜机场曾通知我去搭飞机,可是我大概没听见。
一定是我没听见——一虽然,我知道自己随时随地都可以人睡,但我通常也会有办法听
见与自己有关的通告,只是这一次却不灵了。等我醒来时,我觉得我像是被下了迷药,
一定是趁我去买东西时下的手。”
“这件事还是不太寻常,不是吗?”查特威说。
“至少对我个人来说是第一次发生。”史德福·纳宇说,“但愿不要再有第二次,
让人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而且还会有后遗症。还好,我个人没有受到很大的伤害,我的
皮夹不见了,里面有一点钱,护照也丢了,这是最麻烦的。幸亏我把旅行支票放在暗袋
中,才没有出丑。加上我随身带了一些文件可以证明我的身分,不过也盖了好几份指模,
打了好几通电话。把一切都办妥当后,他们才准我搭飞机回来。”
“可是像你这种地位的人,麻烦恐怕还在后头呢。”查特威的口气似乎在责备一个
顽童。
“是的,”史德福·纳宇说,“对我的前途会有影响吗?让它发生至少是不太聪明
的行为,尤其是像我——这种地位的人,是不是?这种论调倒相当有趣。”
“这种事情常发生吗?我是说扒窃的事。”
“不可能每天都有,我想任何一个有扒窃癖的人,不难把人放倒,把手伸进他的口
袋,而且顺手摸走皮夹什么的,以便试试运气。”
“可是丢了护照就不那么简单。”
“是的。我得赶快去办一份新的,这一定够我解释个大半天的,其实这只是一件不
值一笑的小事。查特威,假如真的会有什么影响的话,我也只好认了。”
“噢,这不是你的错,我的朋友。毕竟任何人都可能发生这种事。”
“这是你人好,才这样说。”纳宇笑着附和他的话。“上一次当,学一次乖,不是
吗?”
“我想,你大概不会知道有哪一个人非要‘你的’护照不可吧?”
“我当然不知道,”纳宇说,“为什么有人会要呢?除非是有人想摆我的道,这个
理由不会成立的。要不然就是有人看上我护照上的相片,那更不可能呀!”
“在那里——法兰克福是吧?——你有没有碰到熟人?”
“没有,没有,连个鬼影儿都没有。”
“跟什么人讲过话?”
“没什么特别的,只有一位带了个小女孩的胖太太,她们要到——要到澳洲去。其
他就没有了。”他摊一摊手。
“你确定吗?”
“还有一个女人,她问我假如她想到埃及念考古学的话,选那一方面的课程比较好?
我建议她去请教大英博物馆。还有和一个——我想是活体解剖学者模样的男士说了几句
话,他的话很有意思。”
“表面上是很有趣,可是隐藏在事情背后的真相常常不那么简单。”查特威一本正
经地说。
“例如呢?”
“例如发生在你身上的事。”
“我倒看不出有什么事情‘隐藏在背后’。”史德福爵士说,“我相信记者先生的
生花妙笔就编得出许多故事,这是他们的专长。可是,这只是一件小事,天可怜见的,
我们忘掉吧!只可惜我的朋友们一定不会那么容易放过我的。我们的黎裕蓝先生好吗?
他最近忙些什么呢?我在报纸上曾看到他发表的讲话,他就是话多了一点!”
他们又谈了十分钟左右的闲话,然后,纳宇爵士起身告辞。
“我还有很多事要办。”他说,“给亲戚的礼物就够我忙的,好像从马来亚回来的
人就应该给每个人一样奇形怪状的礼物似的。我得到李伯的店里去转转,他那儿有不少
东方式的东西。”
他神情愉快地与办公大厅的同事点头为礼,就出去了。他前脚刚走,查特威通过电
话指示秘书。
“请联络穆勒上校,问他可否来我的办公室一趟。”
穆勒上校来了,带着一位高个子的中年男人。
“你认识何士汉吧?”上校说,“安全部门的人。”
“我们应该见过的。”查特威说。
“纳宇刚走?”上校说,“对于法兰克福的事有没有进一步地了解?值得注意吗?”
“好像没什么秘密,他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认为只是一件不值一笑的小事。”
那个叫何士汉的点点头;“他是这种想法,是吗?”
“哦——,他是想把事情掩盖过去。”查特威说。
“掩盖不了的,假如真有什么勾当的话。”何士汉说,“他并不真是一个到处留香
的娘们,不是吗?”
查特威耸耸肩:”只是喜欢惹麻烦而已。”
穆勒上校说:“我知道纳宇爵士是有些高深莫测,他也许有些故作姿态。”
何士汉说:“不要有偏见,目前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利于他的证据。”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查特威说,“我只是觉得他太吊儿郎当了。”
何士汉蓄有两撇小胡子,它们能适时地替他掩护忍不住但不应该露出的微笑。
“他不是一个笨人,”穆勒说,“他有脑筋的,你们要知道。到目前为止,有没有
什么可疑的现象?”
“他个人的表现,好像是没有。不过,护照已经被使用了。”何士汉说。
“使用了?在哪一方面?”
“在法兰克福的机场。”
“你是说有人冒充了史德福·纳宇爵士?”
“不,不,”何士汉说,“这样说还言之过早。在当时,纳宇爵士还昏睡着,所以
机场也没有警觉。”。
“那个偷护照的人,就可以用他的护照和机票飞到英国来?”查特威说。
“是的”,穆勒说,“这只是假设。我们可以把事情分两边说:这可能是一个小扒
手,偷了皮夹顺手把护照带走了。也可能有个人本来就以护照为目标,史德福刚好符合
理想。”
“可是,他们总该对一对护照,而发现照片不一样呀!”查特威说。
“也许两人有某些类似的地方。”何士汉说,“主要是他们不知道他丢了护照,所
以不曾注意。一大群人同时拥向误点的飞机,何况人与照片稍微不同是合理的。机场的
官员了不起是扫一眼,就还给旅客。在我们这儿,海关的人只要他符合护照上的黑发、
深蓝眼睛、中等身材,就会放行的。”
“这些我都知道。只是你刚刚说的,假如有人只是摸个皮夹,捞些外快,应该不可
能会拿护照的。这太容易使自己暴露出来,也太冒险了,不是吗?”
“是呀!”何士汉说,“这就是这件案子有趣的地方,我们也正在调查。”
“有结论了吗?”
“目前还不敢说。”何士汉说,“这要花点时间的,你知道,千万急不得。”
“他们都是这个样子,”何士汉走后,穆勒上校说,“这些干安全工作的,永远不
会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即使明明在调查了,也不肯承认。”
“这个嘛,也是很自然的,”查特威说,“他也怕弄错了不好收拾。”
倒是颇得外交部政客的真传
“何士汉干得不错,”穆勒说,“他很得安全部门的重用,应该是不会弄错的。”
三、洗衣店的工人
史德福·纳宇爵士回到住所,一位人高马大的女士钻出小巧的厨房来欢迎他的归来。
“很高兴看到您安全归来,先生。那些乱糟糟的飞机,真是难以预料。”
“的确这样,华太太,”纳宇爵士说,“整整晚了两个小时。”
“就像公共汽车一样,你永远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怪事。”他的管家继续说,“我
买了一些杂货,希望能合你用,鸡蛋、奶—油、咖啡、茶——”她就像埃及的小向导上
气不接下气地在用外国话介绍金字塔,她停下来喘一口气。“大概就是这些了,还买了
一些法国芥菜,那是你最喜欢的,不是吗?”
“是的,华太太,如果没有你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华太太很高兴地又退回厨房去了,纳宇爵士正想进卧室去换衣服。
“您是要我把旅行的衣服交给您叫来的工人,是不是?可是您为什么没有留下字条
呢?”
“什么衣服?”他停下来说。
“那两套西装,那个工人说的。他说他是‘快洗公司’的人,我们不是一向都给
‘白天鹅’洗的吗?”
“两套西装?哪两套?”
“有一套就是您昨天穿回来的,还有一套是上次沾了一个蓝墨水印的。您走时没说
要洗,我也不敢送去,还有袖口也需要补烫,所以我就交给他了。”
“所以,那个工人就把它们带走了?”
“我没做错吧?先生。”华太太有点担心地说。
“那个墨水印其实没什么关系。可是,我昨天才穿回来的那一套——”
“那一套在这种天气穿,也嫌太薄了一点。他说是你打电话叫他们来拿的呀!”
“是他自己进去挑的?”
“是的。”
“真有意思,”史德福·纳宇爵士自言自语道,“真是有意思。”
他进入卧室,四下查看了一圈,一切都很整洁而雅致。床铺得好好的,应该是华太
太整理过的,电动刮胡刀插在墙上充电,梳理台上各种小东西也都整整齐齐的。
他打开壁橱与抽屉,一丝不乱得有点过分。他昨晚才打开农箱,把几件衣服放回去,
匆忙之间,多少应留下一点痕迹。他曾把内衣裤与一些小东西塞进原来的抽屉,想明天
或后天再来整理的。他并未要求华太太做这些,而她通常也让它们保持原状。而且她知
道他刚从国外回来,因为换季与其他的因素,衣物会需要重新安排的。一定有人进来翻
找过,他拉出抽屉,取出衣物,再放回去时就比原来的整齐,还顺手带了两套西装,作
为借口,一套是纳宇爵士穿回来的,一套比较薄,应该是从热带地方带回来的。可是,
为什么?”
因为,纳宇爵士自己分析着。有某些人要找某些东西。可是,找什么呢?这些人是
谁呢?而且,为的是什么?嗯,这真是有意思。
他坐到椅子上仔细思考着,视线转到放在床头的绒布熊猫,终于拿起电话拨了一个
号码。
“玛蒂达姑婆吗?”他说,“我是史德福。”
“啊!我的乖孩子,你总算回来了。我真替你高兴,报纸上说马来亚正在流行霍乱
呢!你能快来看我吗?别骗我你有多忙了,你总不可能忙到连来看老姑婆一下的时间都
没有吧!只有工业大亨才那么忙的,哎,也不晓得你们是怎么搞的,从前人是只要把份
内工作做好就行了,现在人怎么把自己都牺牲了?看样子,我是活得太久了,什么事都
看不顺眼。”
“噢!姑婆,千万别这样想。我下个星期来看你行吗?”
“要来的话,明天就来。我原来请了教区牧师的,你要来我就可以延期请他。”
“噢!姑婆,您不能这样。”
“谁说我不能?他实在是很无聊。而且,他来是因为教堂又需要新的风琴了,这我
知道。其实,是那个风琴手有问题,他算什么音乐家?牧师只不过是同情他刚死了母亲,
其实,他是爱上了那个母亲呢!人,应该要能看出隐藏在每一件事情背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