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还过得去吧!”
桑治平不过只是刚一读完,张之洞便急着问,那情形就如同一位刚学填词的新手等待词坛名家的评判。
“岂止过得去,好得很!”
桑治平连声赞道。
“一口气从曹操到慕容氏、拓跋氏,再到高氏王朝,都数落了一遍。一条漳水如故。为这些邺城的匆匆过客作了总结。”
“仲子兄,你是真懂词。”
张之洞抚须笑道。
“你还看出点别的名堂吗?”
“有名堂!”桑治乎点了点手中的条幅。
“这一句“春草连天风雨”,是偷的温庭筠的‘邺城风雨连天草’。偷得好,一点作案的痕迹都没留下。”
“自古文人皆是贼,没有不偷别人的。”
张之洞哈哈大笑起来。他觉得似乎已有好多年没这样痛快地笑过了。
“可恨是英雄不共山川住,。这一句恐怕是这阕摸鱼儿的词眼了,我没说错吧!”
“没说错。”张之洞收起了笑容。“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苏东坡这一叹,将世上一切英雄都叹得心灰意冷了。仲子兄,不瞒你说,这两年我心里就常有这种叹恨,魏武、拓跋焘是何等的英雄盖世,都不能共山川而住,何况我张某人!唉,仲子兄,你来了,我才跟你说说;你不在,能与我说这种话的人都没有呀!”
桑治平已从这番话里感觉到张之洞的心绪,虽然没有深入交谈,他已看到彼此之间的相通之处。
“香涛兄,听你这么说,我说放心了!”
张之洞的话让桑治平终于长松了口气,他的这番话已经表明了心迹。
“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知道!”
张之洞点了点头,而后苦笑道。
“其实吧,从子然到九江,我就知道,他是在给老夫一个台阶!想来,当初老夫终究于他还是有愧啊!”
“可若非香涛兄,恐怕也无今日子然化龙之时!一饮一啄,怕这是早已注定之事了!”
老友的回答,让张之洞默默点头,确实,如果当年自己把他留于湖北,恐怕也没有今天这么多风云。
“谁曾想当年无意之举,却哎!”
一声长叹之后,张之洞看着桑治平,好一会才开口说道。
“仲子兄,你那年为何要坚决地离开我,除开无意官场这件事外,还有别的原因吗?”
见老友这般问自己,桑治平先是沉思片刻,而后方才说道:
“香涛,其实,今日之势,十年前既已注定,十年前天下无人能挡子然,纵是李鸿章,亦不过只是苦苦维持局面,若给子然十年之功,这天下谁又人能挡?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把全副心思都放在自己不能完全把握之事上,所以,我毅然决定泛舟五湖,归隐海隅。”
张之洞倒是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他知道,当年桑治平在临走之前,曾帮他谋划了不少事物,像操练自强军,把自强军练成“张家军”,甚至还有收笼湖南之权等等,无不是出自桑治平之手,可以说,当年他已经竭尽全力做到了所有他能做的事情,至于其它,完全就是听天由命了。
“仲子兄,你总比我看得更远一些!当年,你就看出了今天来!”
张之洞被自己的疑问。他有点后悔起来:这一问怎么问得如此之迟!当年他只看到了李鸿章,却忽视了唐浩然,他总认为唐浩然的基础薄弱,难成大事,可谁料想现在却
“香涛,其实,我也没有看到今天!”
桑治平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
“哦?那”
“十年前,我看到的是若是给唐浩然十年的时间,到时候其势将无人可挡,但是他毕竟还是年青,在声望上毕竟不能与合肥、香涛等人相比,所以,那时我却也觉得香涛你的搏上一搏的机会,但是”
话声略微一顿,桑治平长叹道。
“可谁曾想到,子然他却兵行险着,用对俄一战搏取名声,经此一战,这天下声望可谓是尽归其身,即便是我身处天南偏处,却也能听得乡民言道着打败洋人,开疆拓土无数的唐大帅,声望、兵威自然也就成就了他的气运。”
桑治平的话让张之洞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国人看似不好军功,可这般于国之功下,这人心焉能不归子然?
“仲子兄,咱们在一起合作了十多年,也办了许多实事。你认为这些事,能对国家和老百姓有多大的实效吗?”
多年来,总有人指责湖北借禁烟敛财,而湖北确实也是如此,想到当年唐子然离开湖北时的警言,给张之洞的心灵造成很大的阴影。他从来都认为自己办的全是有利国计民生的实事,是国家和百姓的功臣。但过去十年间,两湖食烟者越来越多的事实,使他开始反省起来,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不敢那样自信了。
“你这些年来办事不易!”
桑治平没有直接回答他的所问,把话题错开去。
“你这话是真的知心之言。”
张之洞忍不住感叹道,
“这几年,我曾经把外放晋抚以来这些年间所作所为,作了细细的回顾,发现除开在太原期间还略有点闲暇外,在广州,在武昌这近二十年里竟无一刻安宁,不只是忙,更是累,形累尚次之,心累更令人痛苦,几乎有每日都在荆天棘地间行走似的感觉。”
“是啊!”
桑治平浅浅一笑。
“我是陪着你在荆棘中走了十余年。”
“你走后的这么多年更不好过了。”
“我知道,在报上倒也时常能够看到。”
桑治平同情地望着老友。
“外人看你轰轰烈烈办大事,我知你其实是孤独的。你的许多良苦用心不为人所理解。你耗尽心血在拚搏,你做的许多事,都是别人不能做不想做,或者说不敢做的事。可以说,若是没有你,又焉有今日湖北湖南之盛?”
这几句话说得张之洞身上的血热了起来。多少年来,他从来没有听到如此贴心知己的话。可终了他还是摇摇头说道。
“可,终究还是不如子然啊!”
是啊,终究还是不如子然,想着东北十年间的巨变,再联系到这些年两湖地区的变化,张之洞摇了摇头,长叹道。
“说实话,这么多年了,两湖终究还是没有离开子然当初所献之策,若无当年子然所献之策恐怕”
桑治平点了点头,看着若有所思的张之洞宽慰道。
“子然之才,非你我所能及,论学问,他不如你,可是论给这经世之道,我等却远不如他,想来,今日之中国能出这样的人物,也是国之幸事了”
“罢了罢了”
沉思良久之后,张之洞脸上现出难得的一丝笑容。
“我们所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仲子,你说,子然会如何待我?”(。)
第330章 中游(为新书求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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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城北临长江,西门南门乃是通往湘粤大道的出口。东北一带乃码头所在地,货物集散,人员游动,场景喧腾杂乱,是脚夫、流氓、乞丐的麇集之处。武昌的商业繁华区在城南。这里店铺林立,百货充斥,街巷交错,人口稠密,配合商务活动而起的酒楼、记院、戏园子随处可见。尽管三楚大地到处都是饥饿、贫困,但武昌连同对岸的汉口、汉阳城里,却又是畸形的繁华,银号金铺里尽皆肥马轻裘之辈,酒楼记院中多醉生梦死之徒。
不过现在,这武昌却不见了那么多的醉生梦死之徒,时局的紧张影响到每一个人,在最近一段时间,那报纸总是三天两头的吓着大家,什么朝廷十数万大军已经抵达南阳,什么大军于九江云集,什么川军集结重庆,这报纸新闻上说的头头是道,似乎大有一朝发兵,踏平两湖之事,而在湖南地方,更有隐隐出现不稳――许多地方人士纷纷呼吁湖广不能为一人之野心,而令数千万湖广百姓陷入战火之中。
甚至报纸上还总会刊出一些消息,
总之,似乎这天真的要变。
天变之前心先变,而心变之时,各种事务都在变,像是湖北的米价,便是一日数变,这“早晚市价皆不同”的米价牌,更是直接影响到许多人的生活,此时,这一日高过一日的米价,往年里闹水灾,米价也不过每石四千余文,现在居然飙升到六七千文,且现在正值新米上市,这价腾涨至今,更是让这城中的百姓哀声怨道。
至于那报纸上,更为民请命似的请求官府平抑粮价,可官府的平抑似乎没有任何效果,每一次官府好不容易弄来些米,不过是刚一投入市场既被抢购一空――似乎有人在抢购米粮,在跟官认对着干。
若是换成平常,没准官府早就出动警察查探了,可现如今这人心纷乱,就是警察也感觉到天变前的风云了,自然的也就没有人再顾及那些“劣绅”的“囤积居奇”了。
“老爷,这米价,今个又涨了五百文,咱们是放还是?”
武昌城中的赵府书房内,几名掌柜恭站在那里,他们面前的这位老爷,可不就是曾有着“湖广总督张之洞,一品夫人赵凤昌”的赵凤昌。这虽然是一句戏语,但是足以看出赵凤昌对张之洞的重要性,对湖北新政的重要性。但是毕竟政坛黑暗,政敌多次攻讦,张之洞无奈最终只能罢黜赵凤昌,自此以后赵凤昌也就脱离了官府,退出了政坛。退出后的赵凤昌带着张氏的关系虽是布衣但是却一直活跃在沪上,其所居住的地方成为了一个关键的地方,不仅收集情报及内外信息,更是一个中转站,派往海外留学者的办事处。om而赵凤昌本人则凭借其能力建立了广泛的中外人脉,其影响也越来越壮大,在沪上充当联络人的角色,于各方势力中起着穿针引线的作用。
不过现如今,这局势紧张之时,他却离开上海,重新回到了武昌,在许多人看来,这是赵凤昌“忠诚”的表现,毕竟此时,上海已经随两江一周拥戴新朝了。可谁也不曾想到的是,也就是这赵凤昌一手策动了湖北米价的高涨。
“不行,继续收,告诉他们,把米价推高到八千文”
在掌柜们应声离开后,赵凤昌用毛笔在纸上书写着三字“唐子然”,想着当年其在船上的落魄,谁又能想到,现在他竟然会成为一国之君?
而他赵凤昌。
“子然啊,这次老兄我可是把这湖广几千万百姓的民心送给你了!”
什么是投名状,对袁世凯来说,他可以用满人的脑袋去做投名状,他可以杀尽杭州满城上下在册兵丁,以为投名,可对赵凤昌这位几乎等于张之洞“情报总管”的文人来说,他的投名状又是什么?
自然是要帮朝廷瓦解湖北的统治基础,能否为新朝之用?任何一个时代都不乏聪明人,而赵凤昌正是那万千聪明人中的一员。
“等涨到八千文的时候,也就只差一件事了”
又一次,赵凤昌拿起了桌上早已写就的稿子,对门外的亲仆说道。
“赵伊,你去把这个稿子给湖广时报送去”
待一切吩咐妥当之后,赵凤昌的唇角一扬,得意之余他却又想到了香帅,心思不由的一沉,暗自思量道。
“香帅,对不住了”
在改朝换代的时候,必须要做出合适的选择,就像赵凤昌一样,虽说这些年他受益于张氏,可在这个时候,当看到形势越发有利于东北的时候,他便已经私下里同东北方面进行了接触,以为“报效”。
第二天,尽管在报纸上刊出了“米价暴涨千文”的新闻同时,一篇新闻却是震惊了整个武昌,甚至整个湖北
“其今时只为一人之野心,以至湖广米价腾涌,日甚一日,而贫民遂有乏食之惨矣――由此承平之时,百姓几陷蔬糠既竭,继以草木,面麻根、蕨根、棕梧及其它诸树皮为食之困吾思之他日灾荒之时,饥黎鬻妻卖子流离死亡者多,其状惨不忍睹,试问府中诸大人,如何忍得我湖广百姓为一人之私,而陷如此之惨境”
湖广时报上的毫不客气的指责,让整个武昌几乎为之一静,人们言道着报纸的大胆之余,在整个总督府在恼怒之余却是忧心忡忡,甚至就连张之洞与幕僚们议事时,也只是商议着如何平抑粮价,而不是查封报纸――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作为客人的桑治平自然也听着了风声,待幕僚们都散去后,便依如往日一般,去了张之洞的书房。只见张之洞靠在椅上,神色疲惫。
“仲子,这又是一着杀棋啊”
缓缓地睁开眼睛看了桑治平一眼,他没有喝茶,只是问道:
“仲子,你说子然接下来会怎么办?”
不用太多的考虑,张之洞也能隐隐看到湖北米价腾涨背后的“阴谋”,定是与唐子然脱不开关系,或许别人不了解他,但张之洞却非常了解自己这个学生。
战争,对于他而言,从来不是第一选择。甚至可以说是最迫不得已的选择,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觉得此事定是唐子然策划。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桑治平引用了着孙子兵法。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子然这些年,越来越善于此道了!”
这一声感叹,实际上是是认同了张之洞的猜测,桑治平同样也看到了其中隐藏的阴谋,以及人为操纵的影子,若非人为操纵,这武昌的粮价又岂会一日数涨。
“既然香涛已知此事为人所操纵,那为何不”
“不加以制止吗?”
摇了摇头,张之洞感叹道:
“不是不加以制止,而是不能”
这一声长叹后,张之洞继续说道。
“这天下聪明人何其之多,李鸿章、刘坤一,当年与老夫齐名之人,无不是具有大智之人,至于其它有着小聪明之人,那更是有如过江之鲫一般,数不胜数,即便是拿下了其中数人,又能如何?那只会让更多人投身其中,以此为投名状,进而谋以进身,再则”
话声略微一沉,张之洞颇是为无奈的说道。
“即便是现在,老夫想办此事,他人又岂会彻查?没准啊”
张之洞的话没有说完,而桑治平却已经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没准此事那些人便参与其中,毕竟这天下的聪明人太多了。
“仲子,你说,子然的耐性还有多久?”
手一点报纸,张之洞已经隐隐猜出了,这报上的文章怕就是子然的集结号了
“很好!”
身处九江湖口的唐浩然置身于客轮上,听着身后的汇报时,只是静静的应了一声。然后便将视线投向了为客轮护航的“江西”号炮艇。
与东北海军发展远洋海军不同,两江总督府在过去十年间,也曾发展出一只颇具规模的江巡舰队,而两江级就是其舰队主力,作为两江级二号舰的“江西”号在内河炮舰中性能非常不错,它长54米,宽7。3米,就它的排水量来说已经是比较宽大了,可以有效容纳更多的武器。
武器上,咸宁号算是很强大,主炮为1门江南制造局产的120毫米火炮。这种主炮也是东北海军驱逐舰的主炮,一般长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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