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书一把攥住他手,急切问道:“可好读史书?”
罗贯中怔忡地摇摇头,青书仿佛微有怅然,心中叹道:“原来不是那个罗贯中……”
却听罗贯中又道:“晚辈于经史子集一类最是不行,虽曾读史书,却不求甚解,但自幼喜听游侠列传,三国评说……呃……”
青书心头一跳,急忙问道:“可有自作文章小说?”其时已有小说评书传世,便如唐传奇一般,广受贫苦百姓喜爱,小说二字,对于此时地老百姓,可说是绝不陌生。
罗贯中笑嘻嘻的道:“曾为《隋唐两朝志传》,聊遣时光,前辈若不弃,贯中当奉之尊前,以供一观。”
青书一怔,仔细想了许久,似是没想起来,便又道:“还有么?”
罗贯中笑道:“罗本原有意奋笔疾书,写尽东汉三国之事,奈何其间诡诈太多,权谋复杂,实非我所能尽书,后又耽于学武,故而迟迟未能动笔……”
罗贯中还没说完,却被青书一把扯过:“走,我教你武功,你写书给我看……”
第一百五十九章 … 傲骨
双燕斜飞,画帘半卷。
竹舍清雅,青藤古意,建于高崖之畔。幽山绿水之间,青书右手提着一只雕龙玉壶,淅淅沥沥的将清冽茶水注入石桌上的琉璃杯中,左手则持着一本线装新书,摇头晃脑津津有味的读着。
“噫!雄阔海不世英雄,可惜了。”青书蓦地喟叹一声。他前世并未看过《隋唐演义》,如今读这罗贯中手书的小说儿,倒是颇感新奇。
这雄阔海乃是高圣谈之兵马大元帅,有万夫不当之勇。这“反王夺魁大赛”,他代表相州出战,怎料迟到,甫一赶到,却听诸反王道:“城内有变!”而扬州城闸门已缓缓落下,眼见就成瓮中捉鳖之势,雄阔海挺身而出,以一人之力顶住这千斤重闸,终致气力不济,被压作一团肉泥。
看到此处,青书也不禁大为感慨,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挺身而出者,当世几何?这些人傲骨铮铮,即便是以身化作灰烬,也绝不稍屈骨头。
再看如今,无所能耐而作威作福者,岂在少数?此等人皆不过傲气十足而全无傲骨者尔!
竹舍之前的一大片空地上,罗贯中屈腿扎马,双手环抱一个铁球,动也不动,但这个圆溜溜、光秃秃的硕大铁球却在他两臂之间不断转动,虽然其势并不甚急,但却已将他累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
听得青书这句,罗贯中长吸一口气,点头道:“当初本写到此处,也忍不住扼腕长叹。雄阔海之雄,在于傲骨。强胜今人多矣!”
青书听他说话,不由放下书册,站起身来,缓缓走过去,一拍他脑袋,笑骂道:“练功不认真,该打!”
罗贯中一缩脑袋,委屈道:“前辈。我一直在照你所传心法练功,以双臂肌肉推动圆球转动。自问并无偷懒。”
这铁球少说有一百五十斤重,罗贯中能扎马环抱之,抑且悠悠推动长达一个多时辰。这份浑厚内力,放眼江湖,已算是足以立足了。
青书摇摇头。轻轻揽起右手袖口,露出手腕一段。而后伸手搭在那硕大铁球上,仿佛毫无重量一般,他一抬手,这铁球便随着他的抬手而相应升起。这一下只把罗贯中看得目瞪口呆,他目力自是极好,看到青书手腕之上竟无筋络突起,只是平平一面。不由骇然。
似这般纯以内力吸起。动辄便是走火入魔、筋断骨折之厄,要知只消这吸起圆球之人一口真气稍泄。体内真气便极容易岔开。
但见青书气定神闲,缓缓将球举起,罗贯中一颗心不由提到嗓子眼。
青书伸出左手,弹出一根手指头,对着罗贯中轻轻摇动,微微笑道:“这一招,你还早得很。你不是说你没偷懒么,嘿,你瞧我使给你看。”
说着左手平伸,右手将球一抛,而后双手一圈,那百来斤的大铁球便被他抱在怀中。
青书笑道:“罗本,你瞧好了。”说着双臂微微一颤。
在罗贯中的诧异目光下,那大铁球慢悠悠晃荡荡的转动起来,而后慢慢加速,越转越快,比之在己手中,岂止是云泥之判?
他仔细盯着青书手臂,却未见他有丝毫动弹,比之自己运用双臂肌肉伸缩来推动圆球,显然又要高妙了不知多少层法天。
罗贯中盯着圆球极速转动,几乎都将青书衣服擦破,不由微微丧气。
青书瞧他懊恼神色,微微一笑,轻喝一声:“停!”也不见他有何动作,那只大铁球先是猛地一顿,而后便缓缓停下。
青书轻轻将大铁球搁置在地,笑道:“你看明白了么?”
罗贯中茫然地摇了摇头。
青书叹道:“其实此功要诀,便在适才你话语之中,你且仔细想想。”
罗贯中闻言身子一震,皱眉沉思,半晌方道:“前辈的意思……是傲骨?”
青书抚掌笑道:“诚然,你悟性倒是不坏。”俄顷又叹道:“傲骨和傲气,其实是两回事。往往待人永远一团和气的人在某些特定时刻会挺身而出,做着让人一辈子难以忘怀的壮举,因为,人皆有傲骨,或消或长,都在于己。”
罗贯中听得击节赞叹,越想越觉回味无穷,又想了半晌,却是始终不得其要,挠了挠头,他笑嘻嘻的道:“前辈……那个,我还不是很懂。”
青书摇了摇头,抬头瞥了他一眼,说道:“以你的修为,这一手原也不难,只是武学一道,便犹如那为文写诗,首重一个悟字。你见过几个绝代高手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汉?”
罗贯中双目一亮,拍手笑道:“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哈哈,前辈这话精当。”
青书一拍他脑袋,笑骂道:“少来拍马屁。也罢,我先与你解说一番,而后便靠你自己领悟了。”
罗贯中点了点头道:“多谢前辈。”
清晨已过,似火骄阳正当空中,在密密麻麻的树叶之间缝隙洒下斑斑点点,青书缓缓踱步,曼声道:“我瞧你运使地,也是道家玄门内功吧?”
罗贯中道:“前辈所说不错。晚辈蒙高人传授内功,至今已有六年矣。”
青书又续道:“玄门内功之要,秉冲虚之机,坐照入神,互为根用。是以调息运气之时,不外乎神圆力方,松静挺拔八字。”说到此处,他看了一眼罗贯中,却见他神色依旧不解,心中轻叹一声,又道:“所谓神圆力方,圆者柔也,方者刚也,是以这四字要诀,在于神意绵绵不绝,而真气汹涌澎湃。”
罗贯中蓦地出声问道:“真气汹涌澎湃,岂非容易走火入魔?”
青书摇头笑道:“你练到现在,终究不过二流门道。我且问你,内力若足,一招一式使来,可有滞涩?”
罗贯中一怔,不假思索道:“自然毫无滞涩。”
青书道:“不错,神意若绵绵不绝,便能留有余力,只消你真气还被你约束在经脉之中,便是再汹涌澎湃,也绝难走火入魔。”
罗贯中恍然大悟:“前辈适才纯以内力吸起大球,也是此理。”
青书嗤笑道:“此理是此理,只是依你修为,强自做来,只怕便要出师未捷了。”罗贯中脸上一红,再不说话,静待下文。
青书一指远处崖上那株青松,眼神悠远,语气空灵:“你看,松生岩峰,临绝危崖,高立云端而下览众生,是何等的卓然不群?玄门心法大多冲淡,我试过你内功,也是道家清虚一脉。而这等内功,看似绵软无力,却最是刚强傲岸。是以傲骨二字,乃是我传你心法中,最为关键地。”
罗贯中微一皱眉,望着那棵松树,久久不语,蓦地问道:“前辈,那这傲骨,从何体现?”
青书信步游走,随手取了一块大石,走近崖前,罗贯中紧随其后。青书道:“你看好。”手中大石猛然落下,正正砸在松树主干之上。
这块大石足有五六十斤重,砸过松树后,便直往崖下极速堕去。
而那松树急剧颤抖几下,掉落十几根松针之后,便又岿然不动。
罗贯中敛眉沉思,仿佛悟到什么,但又似乎被什么困扰,又问道:“前辈,那如果力道足够大,击在这松树身上,会当如何?”
青书淡淡道:“自然是宁折不弯,身断魂消。”
罗贯中皱眉不语。青书见他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当即轻轻道:“若将身比青松,则须壮大枝干,不致被人一击即断。”
罗贯中浑身一震,仿佛明白了青书为何能身子手臂不动而致圆球极速而转,并非是他没动,而是他动的极为微小,便仿佛松树微颤,将力道卸去一般。只不过,那边厢是卸掉力道,而这边厢,则是以内力震颤圆球。
究其原理,皆是一般,只不过应用之道大不相同而已。
罗贯中眼前大放光明,仿佛看到了一条新的武学之路,让他莫名兴奋起来。他哈哈一笑,纳头便拜:“前辈指点之恩,罗贯中终生不忘。”
青书嘿嘿一笑:“我教你武功,你写书给我看,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罗贯中挠头笑笑,蓦地又惊道:“哎呀,我忘了给竹舍里那位先生准备午饭了!”
第一百六十章 … 离去
祁连山六杰以罗贯中为首,招兵买马,将附近被蒙人迫害的村民招至门下,而后好生训练,至于后来,竟能与朝廷正规军队作战而不落下风。
这六人除去“湖海散人”罗贯中,分别是“千斤锤”廖相文,“蝉翼剑”胡辛,“藏剑琴仙”王禅,“雷音刀”彭经添,“空如掌”万轲。个个功夫皆具不俗,经罗贯中传授孤云虚侵之道,亦能独挡一面。那“藏剑琴仙”王禅表字辰奇,原是前朝宫中琴师之后,琴艺极是不俗,青书与之切磋琴技,亦觉大有所得。
而让青书觉得尤为凑巧的一事是,这罗贯中在祁连山扎根所用资财,初始三年,皆由“蝉翼剑”胡辛供给。
而这胡辛,恰恰就是青书初下武当山时,所遇见的那位为报恩千里迢迢赶到武当的铁剑门门主。
但究竟如何,现在也是不能相认的。
罗贯中智计武功都是六人之冠,除却胡辛与彭经添,其余四人的武功,可谓大半都是由他传授。
是以即便罗贯中不过二十三岁之龄,却依然被众人尊为首领,奉若神明。祁连山方圆数百里,几乎以他一言而决。
而那处幽静僻远的竹舍清溪,正是他六兄弟闲时切磋武艺,抚琴舞剑之所。青书和罗贯中驰行大漠半日,又急奔至晚臻至这等不可思议的境界?
当然,这些想法,要等他们看见青书地庐山真面目后才会冒出的了。
别看这五人在战场上对罗贯中之令服服帖帖,但在平日里。却个个都似活宝一般。如那“藏剑琴仙”王辰奇,时常半夜登高。清晨至山顶之时,一曲《高山流水》弹来,能致废寝忘食之境,而后转调《霓裳》,再而至《卧龙吟》,稀稀落落,从无断调之虞。往往弹至深夜。还犹自不知,终至饿到琴旁。而后由一干兄弟抬下山去。
“千斤锤”廖相文素学李元霸,每日每夜都在锤炼臂力,内功不进反退,但他这等战场杀将,头脑简单,内功也练不到如何高妙境地,倒也无妨。
青书觉得尤为有趣的是那“雷音刀”彭经添,这人是秦家寨“五虎断门刀”的传人,刀法颇是高明。这人语无遮拦,却在众兄弟中最是讨好,不少欢声笑语皆因他而起。青书被他逗笑是这小子有一日说起自家姓名,神情中满是悲愤痛惜之意,说原本爹妈给取名做彭经天,本有经天纬地之材。但一相士云游路过,说到此人命里缺水,名字中须有水做点缀,否则必有大凶,活不过弱冠。故而由“天”而“添”,气势大减,脑袋瓜子也笨了许多。
当然,这两日间,谈得最多的,还是武学上的问题。青书看这五人经脉俱已定型,内功最高者乃是那“藏剑琴仙”,其次是“空如掌”万轲,再次便是廖相文。
胡辛和彭经添反而内功最弱,皆因他俩原有本门内功,但修为皆具不高。因此缘由,罗贯中所传地玄门的上乘内功却无法再练,故而内力修为始终不强。
但青书今日至此,见这两人窘境,当即让这二人将本门内功默出,自己详加改进,增了“纯阳无极功”的“锤炼”,与“武当九阳功”的“氤氲”,却未改变这两门内功原本走向。
这般一来,虽说还不臻上乘内功,但于胡、彭二人原先心法而言,却是高明了何止千百倍。
胡、彭二人自是千恩万谢,青书只侧身不受。
皆因当年胡辛一言之德,青书得以上山以解武当窘境,如今么,指点他一番,也算是因缘际会。
第三日清晨,到鲜于通房间随手点了他昏睡穴,青书在山间随意漫步,将清新的空气深深吸进肺里,感觉一阵亲切。
他一步一步,慢悠悠的踱步上山,闻着带着泥土气息的草木味道,他一耸挺直鼻梁,嘴角划过一道笑意。
耳畔有清越啸声,铿然作响。
饿虎跳涧。罗贯中也练到这个境界了。这本是内功修炼上的一个分水岭,有些人终生都不能越过雷池一步,皆因机缘不到。或许罗贯中这一世也是如此,但偶得高手指点,与他绝高悟性一合,登时一举跨过这道深坎。
有“松静挺拔”的应用之道,又得青书传授玄门秘奥,佛家神通,忽忽一年间,罗贯中便可跻身当世一流高手之列。
其实也不是罗贯中大名在耳,青书方才传授他内功秘诀。而是相处两日之下,青书发现这罗贯中为人果敢豪迈,身俱傲骨,又有悟性,自己只须稍加点拨,便能助他水火相济,又何乐而不为呢?
足下轻轻摇动,十数息间,便从山间疾奔而下。
罗贯中闭关地小屋前,祁连山山寨余下两百余人皆尽聚齐,他啸声不绝,王禅五人都是又惊又喜,罗贯中武功更上一层,他们都是感同身受。
青书赶到时,罗贯中啸声已慢慢弱下,他微微一笑,当年他在剑魔隐居之所吞下蛇胆时,也是这般,张三丰却以内力助他行功,皆因蛇胆之助,毕竟乃是外力,既有外力,便需炼化,张三丰想这徒孙即将闯荡江湖,遂不顾损伤元气,以同源的“纯阳无极功”助他行功。
如此一来,青书内力自是大涨,但却不能至如臂指使的如意程度。然而几番争斗,如与韦一笑、杨逍等人,这精纯内力却是帮了他的大忙。
这般自有弊端,但青书后来因缘际会,在朱家炼化张三丰留下一部分内力,又强施“六穴返魂”之术,自身内力大损,却将张三丰所留精纯内力完全炼化。
而这时的罗贯中,却是扎扎实实一步一步的将内力修到如今这般境地,将真气积累到一个极为浑厚的地步,本就是自身之力,只是不明运用之道而已,完全不需外力加身,助他行功。
故而,宋青书也不过是负手在门外微笑着等着罗贯中出关而已。
是时候走啦。
估摸着再行几日,便能到华山,是时候给鲜于通解药了。
鲜于通显然有招揽自己之意,他身份不明,光明顶上又表现异常,那么……便将计就计,顺藤摸瓜吧。
想到此处,青书已然决定,午饭之后,便动身离开。
啸声悠悠息下,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头戴儒巾,衣带飘飘的书生自房中走出,面色早不复初见时的惨白,而是一片红润,一双眸子清亮清亮,湛然若神。
他上前三步,纳头便拜:“前辈指点之恩,贯中叩谢。”
青书伸手扶起他,眸子里满是笑意,嘴上却淡淡道:“不用了,你倒是恁的多礼。我早说过,我教你武功,你写书给我看,两不相欠。”罗贯中如何不知这位老前辈是故意借机指点自家武功,心中感激之情固然是无以复加,但他绝非不知变通之人,见青书这般说道,也就不再多言,只对青书笑道:“老先生再盘桓几日,本当奉先生之命,倾毕生之智,成三国演义一书。不日便将动笔,先生不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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