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地密谋如何击败住在里面的人。
安德鲁又检查了一下那张纸还在不在口袋里。他没有告诉肥仔自己的计划,因为他害怕肥仔会将它广而告之。安德鲁不知如何才能让他的朋友明白绝对保密的重要性,也不知道如何让他明白,那个会把小男孩吓尿裤子的疯子还好好地活着,并且就住在安德鲁的家里。
“鸽笼子倒不是很担心西饼,”肥仔说,“他认为他最主要的对手是迈尔斯·莫里森。”
“嗯。”安德鲁说。他听到过父母讨论这个问题。他们俩都认为被雪莉背叛了,她就应该禁止她的儿子挑战西蒙。
“要知道,参选对鸽笼子来说简直就是一场他妈的圣战,”肥仔用食指和拇指搓着烟卷,“他捡起了死去战友的旗帜。巴里·菲尔布拉泽万岁!”
说完,他开始用一根火柴往烟卷的一端塞烟丝。
“迈尔斯·莫里森的老婆有一对大奶子。”肥仔说。
坐在前排的老太太扭过头来对肥仔怒目而视。安德鲁又笑了起来。
“跳上跳下的巨无霸,”肥仔冲着那张皱着眉头、满是皱纹的脸大声说,“F罩杯的海咪咪。”
老太太慢慢转过气得通红的脸,重新看向前方。安德鲁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他们在亚维尔的中心下了车,靠近商业区和步行街,然后抽着肥仔的卷烟,在购物的人潮中钻出一条路来。安德鲁身上一点钱都没有了,霍华德·莫里森发的工钱将会是雪中送炭。
远处网吧的亮橘色招牌简直像是在燃烧,招呼他前去。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听肥仔在说什么。你要这么做吗?他不停地问自己。真的要这么做吗?
他不知道答案。他的脚还在往前移动。招牌越来越大,引诱着他,挑逗着他。
要是我发现你们把家里的事说出去一个字儿,我就活扒了你们的皮。
然而剩下的选择……任由他向世界展示他是个什么东西,丢他自己的脸,也丢全家人的脸,还有,当数周的期待和愚蠢过后,他必将失败。尾随而至的会是他的怒火,他的怨恨,以及让周围每个人为他这一愚蠢决定买单的决心。就在昨晚,鲁思还高兴地说:“男孩们可以到帕格镇去,为你张贴宣传册。”安德鲁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保罗惊恐的表情和他想和自己做眼神交流的意图。
“我想进这里。”安德鲁咕哝了一句,转身向右走去。
他们买了两张上面带密码的票,坐在了不同的电脑前,中间隔着两个人。安德鲁右边的中年男人散发着体臭和陈年的烟味,而且在不停地哼着鼻子。
安德鲁联上了网,输入了网站地址:“Pagford…Parish…Council。co。uk①”。
①帕格教区议会网站的网址。
主页上有议会蓝白两色相间的纹章和一张山顶小屋附近拍的帕格镇的俯瞰图,凸显了天空映衬下帕格修道院的剪影。在学校电脑上浏览时,安德鲁就知道这个网站看起来既陈旧又业余。他不敢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看,因为虽然他的父亲几乎是个网盲,但也不敢排除这事一旦做成之后,西蒙会不会找单位的什么人帮他调查……
即使在这乱哄哄的、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也无法避免让今天的日期出现在帖子上,或是装作出事的时候他不在亚维尔。但西蒙这辈子从来没有进过网吧,有可能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地方存在。
心脏的快速收缩让安德鲁觉得痛苦。他飞快地拖动留言板的滚动条,发现上面几乎没什么人气。留言的标题都是“垃圾收集——一个疑问”及“克兰普顿和小曼宁的学区”之类。每隔十条左右,就会有管理员的帖子,公告上次议会委员会议的记录。这页的底部有一条标题是:议员巴里·菲尔布拉泽去世。这个帖子被浏览了一百五十二次,收到了四十三条回复。接着,在留言板的第二页,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死者发的帖子。
两个月前,安德鲁选修的计算机课来了一个年轻的代课老师。他想表现得酷一点,让学生喜欢。他压根儿就不该提到什么SQL②插入,安德鲁确信自己肯定不是唯一一个回到家后就立刻把它查清楚的学生。他掏出口袋里的那张纸,上面抄着他在学校里见缝插针查到的程序代码,然后点开了议会网站的登录界面。一切都建立在议会网站是多年前某位业余人员创立的这个前提之上,网站连最经典的黑客程序都防不住。
②SQL(Structured Query Language),结构化查询语言。
他小心翼翼地用食指键入那行有魔力的字符。
输完后,他又小心地检查了两遍,确定每个省字号都在该待的位子上。他又犹豫了一秒钟,呼吸又轻又浅,然后按下了回车键。
他倒抽一口气,像小孩子般欣喜若狂,恨不得大叫几声或是挥上几拳。只试了一次,他就突破了网站的脆弱防线!在他眼前的屏幕上,赫然出现了巴里·菲尔布拉泽的用户信息:他的名字、密码和全套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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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鲁把那张在枕套里藏了整整一周的纸展平,开始工作。输入下面那段画了无数道线、修改了不知多少遍的话的工作量显然要大得多。
他尽可能地采用了一种客观的、难以辨识写作者身份的风格,模仿了报纸记者不带个人感情的口吻。
志存高远的教区议会参选人西蒙·普莱斯希望能登上为议会节省不必要开支的舞台。普莱斯先生对于节省成本绝不陌生,且应该能利用其许多有用的人脉关系使议会受益。他用偷来的物品添置家具以省钱——最新的战利品是一台电脑——而且,若是您想低价印些东西并愿意现金支付,他也是合适的人选。普莱斯先生会利用哈考特…沃尔什印刷厂的主管下班后的时间为您完成。
安德鲁把这段话从头到尾读了两遍。事实上,他已经在脑子里想了好多回。有很多可以针对西蒙的指控,然而,在安德鲁真正想要控诉父亲的那些方面,在他打算把自己的记忆、那些他经受过的生理上的恐惧和心理上的侮辱当作证据递呈时,法庭却并不存在。他能利用的只有他听西蒙亲口炫耀过的那些微小的违法行为,从中选取了这两个具体的例子——偷窃的电脑和偷偷摸摸的私活——因为这些都和西蒙的工作密切相关。印刷厂的人们知道西蒙干过这些勾当,而那些人有可能跟任何人提起,比如他们的家人和朋友。
他觉得自己的肠子在剧烈地颤动着,就像看到西蒙真正失控、逮到谁拿谁出气的时候一样。看到自己的背叛白底黑字地出现在屏幕上令他胆寒。
“你他妈的在干吗?”肥仔轻轻在他耳边问道。
臭气熏天的中年男人已经走了。肥仔挪到了这边坐,他正在看安德鲁写的那段话。
“操!”肥仔说。
安德鲁口干舌燥,手一动不动地放在鼠标上。
“你怎么进去的?”肥仔悄声问。
“SQL插入。”安德鲁说,“网上都有。议会网站的防火墙像屎一样烂。”
肥仔看上去兴奋得不得了,甚至露出了佩服之色。安德鲁看到他这个反应,又是得意又是害怕。
“你必须保密——”
“让我给鸽笼子也来一个!”
“不!”
安德鲁手握鼠标,迅速滑到一边,避开了肥仔伸过来的手指。这一背叛父亲的丑陋行为源于他记事以来便从身体内涌出的由愤怒、挫折和恐惧汇集而成的一锅烂粥,可他却无法向肥仔解释清楚,只能说:“我不是为了好玩儿才这么做的。”
他又把那段话看了第三遍,然后加上了标题。他能感觉到旁边肥仔的激动,就好像以前他们挤在一起看A片一样。安德鲁被进一步表现自己的欲望攫住了。
“看。”他说着把巴里的用户名改成了“巴里·菲尔布拉泽的鬼魂”。
肥仔大声笑了起来。安德鲁的手指在鼠标上动了动,把它滑到一边。他永远也不知道,若是没有肥仔在一旁看着,他还能不能进行到最后一步。随着鼠标轻轻一点,一条新的标题出现在帕格教区议会的留言板上:西蒙·普莱斯不适合参选议会。
外面的人行道上,他们面面相觑,笑得喘不过气来,虽然对刚刚发生的事情还心有余悸。然后安德鲁向肥仔借了火柴,点着了那张写着字的纸,看着它烧成黑色的灰烬,飘到肮脏的人行道上,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们的脚下。
10
三点半时,安德鲁离开了亚维尔,以确保能在五点钟之前回到山顶小屋。肥仔跟着他到了公交车站,然后突然显出一副心血来潮的样子,告诉安德鲁他想在城里再逛一会儿。
肥仔之前和克里斯塔尔约好在购物中心碰面,但也没说死。他慢悠悠地朝店铺街走去,想着安德鲁在网吧里的壮举,试着理清自己的反应。
他必须承认自己确实被震了一下,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的风头被抢了。安德鲁一个人把这件事谋划仔细,谁也没有透露,并且有效地实施了:所有这一切都让人敬佩。可是,肥仔感到被怠慢了,有些伤自尊,因为安德鲁独自一人制订了计划,一个字也没有告诉他。这就让肥仔怀疑,自己是否应该谴责安德鲁对其父亲的攻击不够光明正大?难道这一行为不是偷偷摸摸、老练过度吗?当面威胁西蒙或干脆揍他一拳才是更真诚的做法,不是吗?
是的,西蒙是臭狗屎,可他无疑是一坨真诚的狗屎,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什么时候干就什么时候干,丝毫不受社会约束,对传统道德置之不理。肥仔自问,他的同情心是否不该站在西蒙这边,那个他总是残酷而冷漠地以别人的糗事和霉运去逗乐的男人。肥仔总是告诉自己,他宁肯自己的父亲是西蒙,因为反复无常、且有着无法预料的暴力倾向的西蒙起码还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一个全情投入的敌人,比鸽笼子强。
另一方面,肥仔也没有忘记那桶掉下来的防腐油、西蒙野兽般的面孔和拳头、他口中发出的可怕吼声和顺着他自己的腿流下的热乎乎的液体,还有(也许这才是让他觉得最丢脸的)他全心地、绝望地呼唤特莎来救他的那一刻。肥仔也没那么刀枪不入,还不至于对安德鲁的复仇欲望毫不体恤。
于是,肥仔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了起点:是的,安德鲁做了一件勇敢的事,聪明的事,并可能带来爆炸性的后果。肥仔再次感到一阵窝火,为什么想出这个主意的不是他呢?他正试图让自己摆脱后天习得的中产阶级对文字的依赖,然而要放弃一个自己擅长的项目又不是那么容易的。走在购物中心前院光滑的瓷砖地上时,他发现自己在琢磨能撕裂鸽笼子自以为是的伪装、把他剥光任人嗤笑的字句……
他看到克里斯塔尔站在一小群丛地的年轻人中间,围着店铺间走道中央的长凳。尼奇、莱安妮和戴恩·塔利也在其中。肥仔没有犹豫,也没有表现出丝毫需要打起精神的样子,他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双手插在口袋里,迎上那一排把他从头看到脚的目光。
“好吗,肥兄?”莱安妮招呼道。
“你好。”肥仔回应她。莱安妮不知向尼奇嘀咕了句什么,后者咯咯笑了起来。克里斯塔尔正起劲儿地嚼着口香糖,脸色绯红。她把头发往后一甩,好让耳环叮叮晃动,又把运动裤往上提了提。
“你好吗?”肥仔单独问候她。
“挺好。”她回答。
“你妈知道你出来吗,肥仔?”尼奇问。
“当然,是她带我来的。”肥仔冷静地对着那一群等着看他笑话的人说,“她在外面的车里等着呢。她说我可以在回家喝茶之前搞场快的。”
所有的人都大笑起来,除了克里斯塔尔。她尖叫道:“滚开,不要脸!”但看上去却挺高兴的。
“你抽卷烟吗?”戴恩·塔利的眼睛盯着肥仔的前胸口袋。他的嘴唇上有一大块黑痂。
“抽啊。”肥仔说。
“我叔叔也抽,”戴恩说,“把他该死的肺玩儿完了。”
说着,他开始漫不经心地揪嘴上的痂。
“你们俩去哪儿?”莱安妮看看肥仔,又看看克里斯塔尔。
“不知道。”克里斯塔尔嚼着口香糖,眼睛瞥向肥仔。
他没有给她们俩答案,只是翘起一只拇指,示意购物中心的出口处。
“回见。”克里斯塔尔大声对其他人说。
肥仔随意地半抬起一只手挥了挥,以示告别,然后就走开了,克里斯塔尔大步跟在后面。他听到身后传来更多的笑声,但毫不在意。他知道自己的这次亮相无可挑剔。
“我们去哪儿?”克里斯塔尔问。
“不知道,”肥仔说,“你通常都去哪儿?”
她耸耸肩,继续往前走,嘴里还在嚼着。他们离开购物中心,沿着商业街往前,距离上次找到隐蔽地方的娱乐场还有点儿路。
“真的是你妈妈送你来的?”
“操他娘的当然不是。我坐公交车来的,懂了吗?”
克里斯塔尔毫无怨言地忍受了肥仔的斥责。她扭头看着商店橱窗里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又高又瘦又古怪的肥仔是学校里的名人,就连戴恩也认为他很有趣。
“他只是在利用你,你这个笨表子,”三天之前,在福利街的一个街角,艾什莉·梅勒向她啐道,“因为你是只鸡,跟你妈一样。”
艾什莉本来是克里斯塔尔一帮的,直到她们俩同时喜欢上另一个男孩。艾什莉的脑子不正常是臭名远播的,她会突然暴怒或大哭,在温特登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学业支持处和教导室里度过的。另一个足以说明她没脑子预见后果的例子是,她竟然敢在克里斯塔尔的地盘上挑衅她,就没想到克里斯塔尔会有帮手,而她是孤家寡人。结果,尼奇、吉玛和莱安妮把艾什莉团团围住,并摁住了她。克里斯塔尔冲着所有她够得着的地方又扇又打,直到她的指关节沾着血从那姑娘的嘴边离开。
克里斯塔尔一点也不担心被报复。
“像屎一样软,比屎还稀两倍。”她对艾什莉及其家人的评价是这样的。
然而艾什莉的话刺痛了克里斯塔尔心中某个柔软敏感的部位。所以,第二天肥仔在学校找到她并首次邀请她周末见面时,她高兴坏了。她立刻告诉尼奇和莱安妮,自己周六要和肥仔·沃尔约会,并得意地看到她们脸上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最圆满的是,他真的在约定的时间(当然,半小时之内也算)出现在她的朋友们面前,并和她一起离开了。他们俩真的像是在谈恋爱一样。
“你在忙什么?”沉默着走了五十码、走过了那家网吧之后,肥仔开口问道。他觉得跟身边人保持对话的这一传统还是有必要的,即使他脑子里想的是在走半小时路到游乐场之前还能不能找到别的隐蔽地儿。他想在他们俩都吸了大麻、恍恍惚惚的时候搞她,他很好奇那会是什么感觉。
“我今天上午去医院看凯斯奶奶了,她中风了。”克里斯塔尔回答。
凯斯奶奶这次没有试图说话,但克里斯塔尔觉得她知道她来了。正如克里斯塔尔预料的那样,特莉拒绝去医院探视,于是克里斯塔尔独自在病床边坐了一个小时,直到要来这儿赴约的时间到了才离开。
肥仔对克里斯塔尔生活中的细节是好奇的,但仅限于把她当作了解丛地真实生活的一个入口。具体到探病这样的事就无法调动他的兴趣了。
“还有,”克里斯塔尔带着难以抑制的骄傲补充道,“我接受了报纸的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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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肥仔吃了一惊,“为什么?”
“是关于丛地的,”克里斯塔尔说,“他们想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