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合衣睡下,受到惊扰起身,都来不及穿鞋。
想到十多年前那个脸红耳赤的孩子变成这么一具冰冷的尸体,徐海城微生感慨,可刑警工作最忌讳的就是感情用事,所以感慨一闪而过,他的注意力又集中到案件上。“法医有没有说死因是什么?”
“初步判断是心肌梗塞,具体得解剖后才能知道。”潘小璐补了一句,“因为你要过来看,所以特意保留,等一下就送去解剖。”
“死亡时间呢?”
“大概是昨晚十二点。”
“值班的人有没有听到动静?”
潘小璐摇摇头。
徐海城眉峰紧皱,难道是许三有暗疾?只是即使有暗疾,也不可能死时表情如此扭曲。若是不是暗疾,他又是怎么死的?
环顾四周,逼仄的留置审问室一目了然。有个小窗开的很高,窗子开着,可看到外面的浅灰色天宇。门上有个透视窗,装着铁丝网。有只圆珠笔静静地躺在墙角,墙上不知道被某上嫌犯画上一只小乌龟。这方寸之地,实在找不到蹊跷的地方。
“他的交待呢?”徐海城想起管事警察曾给他一支笔与一张纸。
“在这里。”潘小璐将装着交待的证物袋递给他。
许三的字如其人,瘦小干枯,在白纸上像一个个蚂蚁。徐海城抽出细读,交待上许三的口气甚为谦卑,说自己路过珠宝店时,不小心砸破了展示橱窗,绝无抢劫之意。又洋洋洒洒地说自己现在已改过自新,请求宽大处理,愿意接受行政拘留。看来他的打算就是想在拘留所里躲一阵子,徐海城心想,他躲的是土老冒父女吗?
交待结束的地方有许三郑重其事的签名,许昭庆。
原来这才是他的本名,徐海城心想,自己认识他十多年,今天才知道他叫许昭庆,估计他奶奶死后,就没有人叫过他本名了吧。他将交待递还给潘小璐,低头看着许三的尸体,心里有点些微悲哀,一个连本来名字都湮没的人,现在终于彻底消失于这个于世界了。
目光捕捉到许三脖子处的一抹紫痕,连忙蹲下,用手轻轻地拨开许三外衣衣领,紫痕彻底暴露在眼前,原来是个牙印。“小璐,这个牙印你有什么看法?”
潘小璐愣了愣,有点尴尬地看着徐海城,这个牙印她早就留意到了,位置特殊,她猜测是许三与某个女子欢好时留下的。
徐海城抬头一看她的神色,明白她心中所思,招招手,示意她凑近细看。“你不觉得这个牙印很古怪吗?”
这个牙印呈深紫色,十分清晰,整个牙印呈椭圆形,可见咬的人嘴巴张的很开,而且是狠狠地咬下去的,而不是男女之间轻柔蜜意的咬啮。潘小璐此时也发现了,说:“是挺古怪的。”
“你猜猜看,这个牙印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潘小璐又是一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徐海城,心想莫非是前晚撞坏了大脑?许三是昨晚八点钟被抓进局里的,这个牙印自然是之前的。徐海城似是知道她所想,说:“你猜错了,如果是被抓住之前留下的,应该恢复了一些,牙印不会如此清晰。”
“那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徐海城沉吟了片刻,说:“是他临死前留下的,咬过没多久,许三就死了,血液凝结,肌肉僵硬,所以牙印才会变成黑紫色,并且清晰地将牙齿的形状保留。”
潘小璐有点不敢相从自己的耳朵,片刻,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才问:“你的意思是,昨晚有人来过这里并且咬了许三?”
“很不可思议,我也这么认为。但是从牙印分析,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昨晚值班室的根本没有见到有外人进入,而且房间里也没有陌生人的脚印。”
徐海城皱眉说:“这个牙印也不可能是凭空长出来?”
“凭空长出来的。”潘小璐重复这几个字,蓦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不过徐海城没有留意到,他抬起手腕,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细看,颗颗牙齿十分清楚,牙印颜色先是白色而后暗红……每一个小时,他就留意一下,大概到傍晚这个牙印就变浅变淡,几不可见。人的肌肤自我恢复能力如此迅猛,许三脖子上的牙印果然来历诡异。
注○2:真实案例,死者在撞散骨灰盒后,开始精神失常,最终自杀。死状与自杀现场都十分恐怖,连看惯脑浆脑髓的老刑警都不安,当时看现场都认为是他杀。详情因与本文主旨无关,所以不赘述。
注○3:电视连续剧《又见一帘幽梦》里紫菱说的话,因为一口气说出十来个晕,被网友们评为2007年最“晕”的台词。
第五章 住劫之二
我一直以为自己无所畏惧,即使是聚龙洞濒临死亡的那刻。可是后来,夜夜噩梦重复着濒死的过程时,我才知道原来最深刻的恐惧是完全感觉不到,但它已经长在骨髓深处……
(摘自《刑警日记》)
离开留置审问室,徐海城绕周边走了一圈,留置看守所在一楼,后面就是高大的外墙,墙外是低矮民居。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又细细地盘问了昨晚的值班警察,以及隔壁房间留置的嫌犯。一如潘小璐所说,没有人听到任何响声,更没有闲杂人等来过留置审问室。对这样的回答,他也不意外,毕竟这里是公安局所属看守所,戒备森严。也正因为如此,许三的暴亡就显得份外的诡异。
然后他与潘小璐到了昨天那间被砸的珠宝店,店员们众说纷纭,但都肯定许三跑到珠宝店时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东张西望一阵后忽然砸了橱窗。当店员抓着他的时候,他也不反抗,似乎还暗暗地吁了口气。
店员的说法正好佐证了徐海城的判断,许三是故意,只是他没有想到,看守所也没能救下他的命。
接着他与潘小璐到了许三简陋的家里,和他前两天来的一样,冰冷,连点人气儿都没有。桌子上还放着徐海城留下的电话号码。两人查看了一番,没有找着什么有价值的证物,就返回了刑侦大队。
办公室里比往常要喧闹,同事们正在小声地议论着许三的死,言词有点神叨。毕竟在局里审讯室那生这样一起凶案,案子又古怪,有点想法不奇怪。
“来,我们开个会。”徐海城拍拍手,率先走进会议室,其他人早等着这一刻,一窝蜂地挤进会议室。
潘小璐将所有的证物陈列出来,又简单地说一下案件的背景。接下去就是各人的自由讨论时间。往常一到这个时候,气氛总是十分热烈,大家各抒己见,灵感也往往就在这种漫无边际的讨论里碰撞出的。但是今天,证物少的可怜,大家的话也少的可怜。
其中童姓刑警认为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认为许三因身体暗疾而亡,并且讲述了他的理由,比如值班警员说昨晚至少审问许三的刑警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人靠近那个审问室,又比如许三的死亡症状与心肌梗塞很像。
不过徐海城让他解释一下许三脖子上的牙印时,他就哑口无言了。
大家一筹莫展,只是愣愣地抽着烟。
会议室里很快地烟雾腾腾,连人脸都看不清楚。潘小璐实在受不了烟味,将窗子拉开一缝,一股冷风打着转儿扑进来,坐在窗边的伍刑警猝不及防地打个寒噤,嘟囔了一句:“没有脚印,没有指纹,什么都没有,太过完美,是不是人干的呀!”
声音虽小,但会议室太过安静,所以每个人都听到了,一时神情复杂莫辨。虽说大家都是唯物主义者,但这些年里总也会碰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案子,让人不得不怀疑有些东西是真的存在。
老刑警不免都想起一件旧案,平时大家工作之余也会提起,这件案子被众人私下冠名为诡异的油罐车○4。案子发生在90年代初期,当时的货运管理不够严格,工人对往来货运列车进行日常维护检修时,常常会顺手牵羊走车上货物,比如说大米、电器、服装等等。他们拿走或是自用或者变卖,籍此改善生活。某次一列油罐车在例行检修后,开到目的地化工厂。厂里的工人从油罐车底部的阀门卸油,发现有一油罐车阀门打开,却怎么也排泄不出油来。可是用竹竿检测,发现罐车还是满满的,似乎里面阀门被什么堵塞住了。工人们只好打开上面的盖子抽油出来,油抽尽后,工人探头发现罐车里确实有东西堵住了排油口。只好爬进去清理,谁知道,里面居然趴着一个死人。
事情自然是报到公安局,经调查分析,估计那人准备偷油,不料列车忽然启动,一个站立不稳就栽进了油罐车里,油比水沉,又兼四壁光滑,这个偷油者就这样子活活淹死了。当然案件的古怪之处不在于他的死亡。
管事刑警去偷油者家里说明情况时,他家中的一个五岁孩子不停地说:爸爸口渴了,爸爸口渴了。管事刑警见她年幼,自然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只是说她爸爸很累要睡上很长一段时间。但孩子不信,睁圆眼睛说:爸爸昨晚回来了,口渴找水喝,没找着又走了,我要给他倒水喝。
问她见到爸爸的时间,大概正是偷油者淹死在油罐里的时候。
童言不会有假。这件平常案子因为五岁幼童的几句话,被大家牢牢里记在心里,并且时时想起,特别是像现在这样碰到说不清道不明的案件的时候。
当然诡异的案子远不至于这么一件,就像骨灰索命案,还有梦的解析○5,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伍刑警的一句嘟囔顿时引起了不少的共鸣。
眼看着碰头会要变成诡异案件追思会,徐海城连忙宣布结束会议,大家都回去仔细想想,从现有证物中寻找突破。
不等各人散去,徐海城首先走出会议室,回自己的办公室里坐着,神思浮动。伍刑警刚才这么一句咕哝,他也是有所触动,想起的是半年前在松朗村听到的传闻,关于师公的一件旧事。
差不多是三十年前,松朗村里来了偷狗队,某山民家的猎狗被偷走了。
山里人家一般爱狗如命,打猎护家都离不开猎狗,那山民一怒之下,叫上一批小伙子拿着猎枪去追。偷狗队没有追到,但在山里溪涧边找到了猎狗的皮毛和残骨。山民愤怒地朝天轰了几枪,带着猎狗的皮毛来找师公。戴着面具的巫师支坛作法。三天后,几十里外的一个村落,有五个年轻人夜里被狼狗咬死,家人都听到狗吠声,还有松明灯将狗的影子投在窗格上,但是当他们打开房间时,只看到紧闭的窗户,年轻人已经断气,被撕裂的喉管鲜血汩汩。最为奇怪的是那个村落的狗早就被偷狗队猎杀光了。
这个传闻徐海城是不信的。听时也只是当山野夜话,就像小时候听聊斋的故事一样,心里早清楚地知道这是假的。山野民众因为无力改变现状,最喜欢神鬼怪谈,有意无意将平常的事情染上神秘色彩,再经悠悠众口的以讹传讹、虚化、夸张等等加工,到最后事情早已脱离它本来面貌。
不清楚师公用那种手段处置了盗狗队,或许根本与他无关,只是盗狗队惹怒了其他人被杀,结果因为师公做过一场法事,就被冠在他头上了。普通民众是乐意见到这种传闻的,可以令为恶者有所顾忌。
这个传闻,徐海城早放在记忆地垃圾堆里,若不是伍刑警的那句话触动他。如今它十分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连当时说传闻与他听的松朗村村长的敬畏表情都十分鲜明。如果真想传闻这般巫师可召唤死亡灵杀人,那么许三的死倒是可以合理解释。
真的是这样子吗?
徐海城抽着烟,攒着眉头,回想着许三的死亡现场,希望能够发现一点蛛丝马迹来证明他的死是人为的。不知不觉中,长长的烟灰掉到桌上。
“徐队。”潘小璐推门进来,“洪法医已在解剖许三,他说有发现。”
徐海城精神一振,将烟蒂扔进烟灰缸,和潘小璐匆匆地往法医室走去。穿上外衣,戴上口罩,戴上手套,走进解剖室。许三赤身裸体平躺在解剖台上,胸腔、腹腔都已打开,口气里飘浮着难闻的腥味。
“很有意思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洪法医招招手试意两人走近,指着心脏、肾脏说:“有内出血现象,脑颅还没有打开,从视网膜出血来看,脑部也应该有内出血现象。”
徐海城心中一动,问:“这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人在受到骤然惊吓时,机体产生大量的肾上腺激素,会令血压过高,从而导致脑心肾等重要器官内出血。”
“是惊吓引发的旧疾?”潘小璐问,生活中也有不少人因为惊吓而死亡,但多数是因为惊吓引发其他病兆导致的,比如心脏病、高血压。
洪法医摇摇头,说:“他的身体没有什么大毛病,事实上,他就是被活生生吓死。”
“什么?”潘小璐不敢相信地叫了出来,是什么可以让一个身体健康的人活活吓死?她转眸看着徐海城,后者眼中也是掩饰不住的震惊,此外还有若有所思。
离开法医室的时候,徐海城心中有了计较,带着潘小璐走进技术部,根据自己记忆让他们绘出土老冒的木盒形状。他虽然没有看清楚土老冒父女的相貌,但那个木盒却是深烙心中,等图片在电脑里成形,一看大小色泽花纹与记忆的没有多少区别。然后他让潘小璐吩咐基层警察以及便衣们,寻找这么个盒子和以及老小土冒两人。
虽然不清楚两人是否与许三之死有关,但这两人为了不开木盒,不惜催眠潘小璐,盒中所装的东西肯定是不同寻常的,许三既然看过,难保不是因此引来杀人之祸。
潘小璐一看是找那个在自己脑袋里留下冷笑的老土冒,自然十分乐意,连忙将图片发往各个派出所以及分局。
徐海城趁机去了一趟陈局长办公室。假若昨天他是打算是从此自暴自弃,那么今天已经想明白,即使自暴自弃也要在事情清楚之后。
陈琛局长一看他推门进来,已知道他的打算,看着他的目光里隐隐有赞许之意。
徐海城简短地汇报了许三之死的诡异之处。
陈琛则叮咛他尽快破案,一个滞留中的嫌犯无病无灾死在看所守,可不是一件小事。犹其是已经明令禁止严刑逼供的现在,难保不会让社会大众误解,本来现在的民众就对警察的印象不佳。
徐海城郑重地点点头,然后才提到自己的私事。“我会调查清楚在聚龙洞里发生的事情,如果马俊南教授所说的属实……”一时间有点惘然,看着陈琛局长帽子上的警徵发怔,如果是马俊南说的是真的,他该如何是好?
陈琛也觉得此事甚为棘手,想了想,说:“先查清楚再说吧。”
徐海城响亮地应了一声,离开局长室,穿行在熟悉的走廊中,已没有先前的彷徨与闪躲不安,窗外的灰色天宇也比前两日亮了几分。身体的某处正汩汩地冒出一种叫力量的东西,再也没有什么可令他停下脚步去奔向真相。
回到办公室,刚坐定,潘小璐推门进来,手里拿着绷带与药水。徐海城愣了愣,问:“你受伤了?”
潘小璐看着他放桌面的手背说:“是你受伤了。”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徐海城缩回手,颇有点讪然。其实手背昨晚伤的挺重,现在红肿的厉害。潘小璐走到他面前,一手拿着绷带,一手拿着药水,就这么盯着他,也不说话。
徐海城被她盯得不好意思,只好重新将手背放在桌面上,任她包扎。
“徐队。”潘小璐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口气有点犹豫,“徐队,我倒是有一条线索。”
“哦,什么线索?”徐海城有点诧异,案发不到五个小时,她就找到了线索。不过听她口气,又是犹犹豫豫的。
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