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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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劫-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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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复杂的情绪,除了难以置信,隐隐还有害怕。
  微微思量,徐海城说:“她康复了,是好事呀。”虽然卢明华心术不正,曾陷害钟东桥令他受牢狱之灾,但她正值青春韶华就精神失常,且一疯七、八年,足以抵销所犯下的罪愆。
  朴医生嗫嚅:“按理说……是好事,只是,只是……事情有点古怪。”
  “怎么古怪了?”徐海城被勾起了好奇心,又看外面风大,不是谈话的地方,“走吧,我们进去说。”朴医生点点头,随他一起走进南浦市康复中心的办公楼。
  办公楼已有十几年楼龄,墙角壁梢处处都有岁月痕迹,地砖被磨得又滑又亮,走道里光线幽浮,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墙角都藏着冷嗖嗖的风,随时会冒出来。走道里放着一些长椅,是供病人的家属等候时用的。两人寻着一个无风的角落坐着,朴医生清清嗓子,将卢明华康复始末娓娓道来。
  前天晚上九点钟之前,卢明华还像过去的七年那样浑浑噩噩,不是用手指在墙壁上抠洞,就是对着满墙的洞喃喃低语。一句话概括,昨晚九点之前,她都是个“表现正常”的精神病人。如往常一样,九点正,护士拿安神助眠的药物给她,她服完后就睡下了。
  一宿无事,直到今天早上六点。早班护士与晚班护士交接完,正准备做例行的早巡查,忽然听到卢明华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尖叫。大家跑过去一看,只见她坐在床上,盯着自己十个萝卜般的手指尖叫不已,神色惊惧。
  看到护士们,卢明华从床上一跃而起,大喊大叫:“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们把我怎么了……”
  护士们当场惊呆了。
  卢明华是精神病院里的“名”病人,因为她呆的时间久,也因为她古怪的病态爱好。护士们对她的情况十分清楚,也知道刚入院时她曾讲过完整清晰的话,最近的七八年,她只会对着墙壁上的洞呢哝。但现在,她讲话又清晰又快速,她的眼神清澈明亮,再不复以前的浑噩。
  看到护士们的打扮,卢明华很快地明白过来:“我是在医院里,对不对?我的手指……”她看着秃圆的指头,又看着满墙壁的洞,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是我挖的?”然后她又开始大叫。
  护士们终于回过神来,有几个安抚卢明华,另有几个跑去找朴医生。
  朴医生起初根本不敢相信,从卢明华入院就是由他来主治的,物理疗法、化学疗法他都试过,结果非但无效,卢明华的病情还日益严重。医院与家人早对她放弃了康复治疗,只是尽量控制着她的病情不再恶化。一个重症精神病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康复了?他是不相信奇迹的,但对卢明华进行一系列精密的检查,不得不承认,卢明华确实康复了,完完全全地康复了。
  院方本来打算着让卢明华留院观察几天,看一下病情会不会反复,更重要是想发现为什么她会在一夜之间康复。
  不过,正常人谁愿意呆在精神病院里。尤其卢明华看到那满墙的洞洞与自己的萝卜指,连杀人的心都有,哪里还呆的住?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或者更确切地说大吵大闹下,院方通知她的家人办理了出院手续。
  整件事情发展之迅速如闪电,前晚九点,卢明华还是重症病人,昨天凌晨六点,她一觉醒来变成正常人,昨晚中午十一点,她办理了出院手续,告别那个满是洞洞的病房。
  一直以来,卢明华是瀞云市人民医院精神分部的名人,被大家反来复去议论的一个古怪病人,她的满是洞洞的病房被称为“分院一奇”。她奇迹般的康复自然震动全院,并成为今天午餐时的话题。有个小护士大发感叹:“分院一奇从此消失了。”
  大家纷纷附合。
  可是大家的感叹只维持了几个钟头。昨天傍晚,瀞云市人民医院精神分部迎来一位新的病人,这个人大家都认识,因为她就在精神分部工作。她叫戴雪娟,就是昨天晚上值班的夜晚护士之一,而且卢明华正是她负责照看的。这名护士下夜班后,回家倒头大睡,睡醒起来就不认得家人,并且用手指在墙壁上抠洞,家人如何也阻止不了。
  她平时早将卢明华的病症作为趣闻说给家人听,所以大家一看她如此,都是心惊胆跳,连忙将她送到医院。朴医生对她进行系列检查,越检查越心惊,所有的症状都与卢明华一模一样,换作更为确切地说法,所有的症状都与昨晚九点之前的卢明华一模一样,就好像卢明华将病“嫁接”到她身上一样。
  精神分部再次震惊。
  在起初的震惊过去后,所有的人心里都升起一股寒意。
  说到这里时,朴医生的腔调都变了。
  徐海城也是一个寒噤,只觉得气温陡然下降了两三度。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卢明华的康复不简单,但不曾料到如此诡吊。
  院方意识到事情的诡异,赶紧给卢明华打电话,以身体检查为借口请她务必回医院一趟。她嘿嘿冷笑两声就挂断了电话,再打,就不肯接听了。
  与此同时,医院里流言四起,有人说小戴被卢明华噬魂了;也有人说先前卢明华精神失常,是因为鬼怪附身,而现在这个鬼怪附身到小戴身上了……一时间,医院里人人自危,深怕一小心,自己就变成下一个小戴护士。
  朴医生是不太相信神鬼之说,但眼前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于是他带着卢明华与戴雪娟的病例报告,特意赶到南浦市心理康复中心拜访几位专家,听说有位霍克博士,刚从国外半年,非常了得。
  “专家们怎么说?”
  朴医生愁眉苦脸地摇摇头,说:“专家们说,这从医学常理已经无法解释了。还有那位霍克博士说的更直接,说这种事情只能用巫术或是鬼神来解释了。他让我带卢明华来这里,她那肯来呀……”
  徐海城同情地看着他,这种事情,他也是无能为力。
  “刚刚院里的护士打电话跟我说,今天下午小戴的家属去卢明华家里了……”朴医生继续往下说。
  卢明华忽然康复,小戴护士忽然得病,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这两件事关联。但单看时间与病症,卢明华总是脱不了干系。小戴护士的父母眼看着自家年轻活泼的女儿变成病房里对着破洞喃喃自语的疯子,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领着一群亲属来精神分院连闹几次,只闹得里鸡飞狗跳,院长都躲起来。
  因为朴真华是卢明华的主治医生,所以变成矛头之一,总被揪住,开始还只是要求他治好小戴护士,朴真华三番五次表明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就被骂得狗血喷头,景况之惨烈不亚于文革时的批斗。
  家属见在精神分院闹不出什么名堂,于是逼着院长交出卢明华的住址,十来个人浩浩荡荡地杀向卢明华家里。
  卢家是自建的二层小楼房,已经有些年代,墙壁上爬满半枯的爬山虎。小戴家属浩浩荡荡而来,早惊动了屋内的人,门窗紧闭,窗帘密垂。
  小戴家属将门铃按坏,也没有人来开门,心里本来就是一团火,此刻犹如火上烧油越烧越烈。先是叫骂,言词之恶毒无以复加,渐渐地升级为砸门砸窗。哐啷哐啷数声,窗玻璃碎裂,只是窗子装着防盗网,也无法闯进去。
  当大家骂得口干唇燥,将外面能砸的东西全砸了后,天色将暝,大家无可奈何地离开。没走出几步,都觉得后背发凉,不由地齐齐回头,只见卢家的二楼窗帘已经拉开,卢明华站在窗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疲惫不堪的小戴家属们。暝色里依稀可见,他的脸上挂着一丝恶毒的冷笑,风中也隐约飘来冷笑声,像风卷过冰面发出的声响。
  小戴家属就在这样的注视里,慢慢地离开卢家,走到巷口,一辆卡车发狂地撞了过来。大家纷纷闪躲,倒是无人重伤,但是撞着胳膊扭着腿的不少。逮着司机责骂,那司机也吓得魂不附体,说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刹车忽然失灵。
  如果是平时,这样的事情多半是大家自认倒霉,然后再庆幸没有被撞个正着,但是今天大家一想到卢明华的诡异,觉得这一撞隐隐有着警告的味道。小戴的亲戚再无向卢明华问罪之心,纷纷向小戴父母告别,如鸟兽散,片刻走的人影不见。
  徐海城越听越稀奇,在他所碰到的人当中,卢明华的人生无疑是最诡异的。
  注○1:“劫”是梵文劫簸(kalpa)的音译,它在印度并不是佛教创造的名词,乃是古印度用来计算时间单位的通称,可以算作长时间,也可以算作短时间,长可长到无尽长,短也可以短到一刹那。在佛教中,宇宙存在的时间、地球存在的时间、生命存在的时间,都是以劫为时间单位的,世界的形成与毁灭也同样以劫为划分。
  劫主要分为三种:小劫、中劫、大劫。二十个小劫为一个中劫,四个中劫分别是∶成劫(世界形成期)、住劫(世界壮盛期)、坏劫(世界老死期)、空劫(世界坏灭期),四个中劫为一个大劫。据说地球目前处于住劫的第九小劫的减劫时期。
  本文目录中的成劫、住劫、坏劫、空劫,与佛教佛理无关,仅是取其字面意义,意为:形成,壮盛,老死,坏灭。

第二章 成劫之二
  警校毕业那晚,无月无星,我与教官喝多了酒,在操场上散步,我问他这个世界最有力量的是什么?他说黑暗,它可以吞噬一切……
  (摘自《刑警日记》)
  朴医生说完,叹口气走了。他早知道此事常理不能解释,徐海城也帮不上忙,说给他听不过是为了排遣心中郁垒。徐海城稀奇了半刻,暂时将它放下,去拜访朴医生刚才提到的非常了得的霍克博士。
  霍克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泄出一丝灯光,徐海城轻敲一下,听到进来两字后,推门而入。房间不大,灯光也不太明亮,但春水般溶溶曳曳地漫了一室,说不出来的温暖。
  霍克正坐在办公桌前看书,抬头着徐海城微微一笑,说:“你来晚了。”说话的口气跟往常一样温和淡定,他与徐海城年岁相仿,举止十分文雅。据说他在美国修得心理学博士,并在美国当过临床心理学医生,是个货真价实的青年才俊。
  一个半月前,徐海城终于被允许离开住了五个多月的医院,但按照上级的要求接受心理康复治疗,霍克就这样子成为他的心理医生。
  徐海城在他对面凳子上坐下,顺手将桌子倒着的一个牌子立正,那牌子刻着两个汉字:霍克和一个英文名字:Hawk。“刚才在你们大院门口,碰到一个熟人聊了一会儿。”
  “聊些什么?”霍克边说边合拢书本,抽出一个本子翻开,每次碰面,他都是拿出这么一个本子,随意地与徐海城说话,随意地写着。
  “心理学博士也相信鬼神巫术?”徐海城想起刚才朴医生的话,忍不住问出口。
  霍克诧异地看他一眼,说:“我主修心理学,也修过宗教学,巫术是人类最早的宗教。而巫术中最早产生的是灵魂观念,这是世界性的普通存在,无论中西古今,任何一种文化都有灵魂观念。鬼神作为灵魂的衍生物,本来没有迷信的意思,更多是一种概括,对于神秘力量与事物的概括。”
  他说话的神气,不由自主地让徐海城想起了方离,怔了怔,说:“你说话的口气和我一个朋友很像。”
  “是方离吧?”霍克微笑。
  徐海城怔了怔,说:“有时候你会给我错觉,好像你认得她。”
  “你们的陈局长数次提到她。”
  徐海城苦笑,“看来他告诉你不少事情。”
  “因为你不肯说,所以就由他来告诉我了。前两天他还打过电话,询问你的康复情况,看得出来,他对你很关心。”霍克起身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
  徐海城轻轻地叹口气,陈琛的厚爱,他如何不知?他伸手握紧桌子上的水杯,手轻轻地抖动着,杯子里的水随之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这只右手曾经为他赢得神枪手的美名,现在只要一用力,就会间歇性地抖动。他再叹口气,放松肘部肌肉,举着杯子到嘴边喝了一口。
  霍克不动声色地看着徐海城,说:“我告诉陈局长,你的手一直没有痊愈,虽然有枪伤及神经的原因,但更多是你心理上不愿意它复元。”顿了顿,“你不愿意再回到警队。”
  徐海城抬头诧异地看着他,失笑,“怎么可能?当警察可是我从小的梦想,何况这双手除了逮捕嫌犯,还真的什么都不会做。”他边说边凝视着自己的双手,掌心厚厚的一层厚茧,全是练枪磨出的。
  他脸色平静,口气也平常,但是眼神中的一丝迷茫还是被霍克捕捉到了。“既然是从小的梦想,那你现在迷惘什么?是对这个梦想的怀疑,还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怀疑?”
  徐海城恍若未闻,只是看着自己的掌心出神。灯光为他抹上一层薄薄釉色,依稀中给人一种错觉,他会一直在沉默下去。
  “徐队长,你是个有担当的人,遇事只会放在心里,自己默默承担。时间一长,大家都把你当成可遮风雨的大树,而忘记你也有人类的七情六欲,也有孤独寂寞。”
  这话说的徐海城心中一动,他性情坚定,多愁善感是不沾边,但是有时候也会胸有块垒。可是这些块垒是靠烟酒打发掉的,细想一下,身边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聆听心声的人。方离是他唯一有心亲近的,只是两人因为一场误会心生隔膜,而后竟是越走越远。想到她,徐海城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不如我们谈谈方离吧。”
  霍克忽然冒出的这句话让徐海城十分惊愕,片刻,他摇摇头,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想谈的人就是她。
  “那我们谈谈南浦大学考察团。”
  “看来我们局长既然全告诉你了,你也应该清楚,我需要的不是心理医生,而是时间。”徐海城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有痛苦,有愧疚,有无可奈何,“我需要时间来遗忘一切。”
  霍克一改温和,变得咄咄逼人,“你准备用多久时间来遗忘?还有你确信你能遗忘掉一切吗?遗忘你搭档的死,遗忘你心仪女子的失踪,遗忘你曾差点死掉的事实,遗忘那十四个消失在深山里的人?遗忘那四个将在精神病院度过一生的人?”
  这几句话像刀般刺透徐海城的心脏,他杵在原地,喉结滚动。
  南浦市考察团七人,随后援救他们的地方野战士兵十一人,另外还有南浦市公安局的徐海城与张晓枫,还有瀞云山区的四外向导,总共二十四人进入大山……后来,瀞云市驻地部队从军用通讯频道收到求救信号,派出两架直升机搜索一整天找回六个幸存的人,这六个人都身受重伤,经过抢救虽然全部活了下来,但是其中三个精神失常,另有一人拔掉氧气罩自杀,还有一人变成植物人。
  所以实际的幸存者只有一个,就是徐海城。
  徐海城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坐着约一分钟,而后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着,烟雾从嘴角溢出,腾腾地隔在他与霍克之间。他的眼睛眯起,穿过烟雾,落在极远的地方,那是半年前的瀞云山区。霍克所说的正是半年来噩梦的根源,作为唯一幸存者的他,确实是无法将一切忘记,相反,每天都在梦里重温。
  “你一定很好奇,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居然让野战士兵精神失常?”
  霍克不置是否,虽然他的工作职责是消除徐海城内心的阴霾,但也确实好奇事情的真相。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脑袋中了一枪……”徐海城指着额角的疤,“眼前全是血,我躺在地上,非常奇怪,一点都感觉不到恐惧,只有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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