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附件正准备看一下名单,潘小璐急冲冲地进来,大声叫嚷:“徐队,徐队,城南分局的便衣发现疑似老土冒的人。”
徐海城精神一振,把筷子一扔,套上外衣,说:“走。在哪里发现?”
他个高步子大,潘小璐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只累得急喘吁吁,一边还得回答他的问题:“就在城南石新路那带。”
徐海城脚步微滞,想起石新路那一带有很多低价旅馆,早该想到的。
“这个便衣现在跟着他们,没暴露。”
“要他小心一点,在我们赶到之前都别暴露。”
“我已经提醒他了。”
徐海城偏头赞许地看她一眼。
虽然只是一眼,潘小璐却觉得说不出的受用,打心眼里暖和起来。
两人匆忙赶往石新路,市公安局离石新路有点距离,一路上潘小璐与便衣保持着联系,准定采用两头夹击的方式堵住他们。快到石新路时,潘小璐开始摩拳擦掌,说等一下要亲手擒获那个在她脑袋里留下冷笑的家伙,要在他身上留下她的生硬拳头。
说的徐海城忍不住笑了。
然而两人也只是高兴了几分钟。车子快到石新路时,前面车子排成长龙,两人一怔,现在是晚上八点,早过了交通高峰期,莫非是发生车祸?两人赶紧跳下车,往前走,就看到整个十字路口堵满车,不少司机在按喇叭叫骂,叫骂的对象是一个呈大字形躺在路口的人。
徐海城与潘小璐开始以为是车祸,但是又没有肇事车辆。两人交换一个惊诧眼色,走到路口,一看那人睁着眼,胸口一起一伏呼吸着,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再看一眼,两人的脸色都变了,那人里面穿的衬衣分明就是公安局统一发的。外人可能看不出来,但两人天天穿着,自然清楚。
潘小璐为了再确认,拨打便衣号码,躺着那人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叮叮咚咚地响,他犹自不觉,眼睛带着笑意看着天空。
“怎么办?”潘小璐被这种意外弄得手足无措。
徐海城不答,扫视四周,以他的直觉,那老土冒肯定没走远,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两人,看背影,模模糊糊就是土老冒父女。
“小璐,这个人交给你。”徐海城挤过人群,快步往老小土冒离开的方向走去。
石新路是老城区,道路狭窄且七拐八弯,而且路边的配套设施也残旧,比如说路灯有半数是不亮的,而且路的垃圾筒人为损坏较多,飘着一股溲味。徐海城的跟踪术学的很好,何况老土冒与小土冒似乎根本没有察觉,不紧不慢地走在前头。
徐海城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虽然不了解这两个人为什么样的人物,但是从瞬间催眠潘小璐来看,他就知道这两个人称得上危险两字。这种危险并非明目张胆,可是却是阴森入骨的,就像在暗处蜇伏的毒蛇,让人防不胜防。
走过几条街,老土冒与小土冒还是逛街的样子,徐海城心中有些不安,觉得他们的态度带着点有恃无恐的味道。风带来前方的隐隐约约的喧闹,不远处也有灯光熏染的夜色,他忽然想起石新街一带有个著名的夜市,好像就在前方。心里顿时慌起来,老土冒与小土冒一入夜市,也就如鱼入了大海,再找他们又得费一番功夫。
一念至此,徐海城拔出配枪冲了上去,脚步声响彻街道。
前面的老、小土冒终于也加快脚步,可是他们一老一少,怎么比得过身强力壮的徐海城。离他们五六步时,徐海城一声大喝:“站住,否则我开枪了。”
老土冒与小土冒非常合作地站住了,并且慢慢地转过身来,他们还是穿着前几天的衣服。小土冒果然是用围巾将脸围住大半,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颇为灵秀且透出一分似曾相识的气息。他们拎着一个小的行礼包,却没见木盒。
有潘小璐的前车之鉴,徐海城不敢看老土冒的眼睛,只看盯着他嘴巴部位,终于看清楚他是方方正正的下颌,看肌肤纹理光泽,估计大概在五十岁左右。他的嘴巴嗫嚅一阵,说了一句话。只是他口音太重,徐海城没有听懂。
“警察同志,我们犯了什么事?”他又说了一遍,口气无辜,不过徐海城知道他是扮猪吃老虎的好手,不敢大意。走到离两人两步之遥,说:“你们接连催眠两名警员,这就是你们犯下的事。”
“警察同志,你别开玩笑,我们乡下人,懂什么催眠?”
徐海城将手铐扔过去,说:“别啰嗦,铐上。”
老土冒似乎要弯身去拾,徐海城喝止,看着小土冒说:“你捡。”
小土冒看了老土冒一眼,慢慢地将手铐捡起来,低着头很不安的模样。
“警察同志,这不能怪我,我不想去,可是那位女警察非要我去派出所。至于刚才那位,我都不知道他是警察,盯着我很久,以为他心怀恶意。”老土冒大喊无辜,不过说也有几分道理。
“快铐上。”徐海城冲小土冒轻喝一声,她瑟缩了一下,手铐被拨的钉铛作响。
“你的木盒呢?”
因为不能看老土冒的眼睛,所以对他的神色变幻不能尽收眼底,隐约感觉他脸色一沉,说:“原来你也是看中我的木盒呀。”
“木盒哪里去了?”
“卖掉了,本来就是为了到大城市卖个高价的。”
徐海城怔了怔:“盒子里装着的什么?”
“那可不能告诉你,你想要知道,就去春风记看看。”
春风记是家古董店,徐海城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它是郭春风开的,去年他曾去那家店调查过。他不知道这个老土冒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他看起来很老实,但其实虚虚实实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警察同志,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就不要铐着我们父女了吧。”
他一提醒,徐海城才发现小土冒一直拿着手铐弄来弄去,还没有铐上。心里有点犹豫,如果真的如同老土冒所说,那带他们回市局也毫无意义。而且真要带他们回去,以什么罪名呢?正委决不下,忽见老土冒上前一步,说:“警察同志,你就放过我们吧,我们一对乡下父女,不想惹事。”
徐海城想了想,觉得这两个人还是太诡异了,带回市局先说。“我只是想让你们回局里协助我们调查,如果没事自然会放了你。”似乎听到老土冒发出一声讥笑,又说了一句话,含含糊糊的。
“你说什么?”
“我说为什么没有死……”他忽的压低声音,徐海城一愣,抬头诧异地看他一眼。夜色深沉,他的眼睛像玻璃珠般折射着灯光,说不出的蛊惑。
这双眼睛以前肯定见过,脑海里蓦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徐海城两个小小的影子,十分清晰,叫他不由自主地细看。一刹那,终于明白老土冒的眼珠为什么给人一种很特殊的感觉?因为眼白太白,眼珠太黑,黑的就像水晶可以映出他人的影子。别人一旦看着他的眼睛,便不由自主被里面自己的影子吸引住了。
只是徐海城明白过来太晚了,他也被吸引了……
不知多久,一声大喝从身后传来:“徐队!”
徐海城浑身一震,脱离老土冒眼睛的束缚,心里暗道好险,可是忽然觉得热血全往脑袋里冲,如千军万马,感觉太阳穴的血管都在突突跳个不停。“你……”
老土冒的眼睛不再流光溢彩,无所畏惧无所欢喜,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忽然,徐海城的脑袋里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他这种无所畏惧无所欢喜的神色,与方离好像。脑袋里又是一阵骤然的刺痛,右手的枪再也握不住,他大叫一声,右手拍打着自己的脑袋。
潘小璐已经走到近处了,赶紧抓住徐海城的右手制止他。顺便瞟着空空的木盒,以及盒盖雕刻的一双眼睛,愣了愣。
老土冒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怜悯,拉着小土冒离开。
潘小璐已经追近了,本想再追下去,一看徐海城惨白的脸色,额头大汗,身子也微幌。只好看着老土冒与小土冒飘然远去的身影,悻悻然地跺脚。捡起徐海城落到地上的枪,扶住他关切地问:“徐队,你怎么了?”
徐海城两眼迷茫,用手拍着脑袋,喃喃地说:“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
潘小璐看他完全失去平常的风采,心痛如割,抓住他拍打自己脑袋的手,说:“什么见过?”
“他,我以前见过。”
“地铁站时你是见过的呀。”
“不是,更早之前我还见过。”徐海城从潘小璐手里抽回手,又拍着自己的脑袋,“我的头好痛。”
看到他这样折磨自己,潘小璐眼睛都湿了,连忙扶着他走到前面的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去人民医院。
快到医院时,徐海城的疼痛渐消,他本来不打算再去,被潘小璐软缠硬磨拉去,做了包括C和MRI(磁共振)检查,医生说他的脑内没有脑内器质性病变,子弹也没有移位。
“那他怎么会痛成这样子?”潘小璐看着一旁坐着的徐海城,虽然他现在已经缓过劲来,但刚才那模样可着实吓着她了。
医生开了止疼药,说:“子弹在脑袋里究竟会起什么影响,我们也不清楚,而且有可能是记忆方面的原因”
“记忆原因?”潘小璐不解地问。
医生好声好气地解释:“人的皮肤、器官都有自己的记忆,脑袋也一样,他当时挨了一枪,那种疼痛可能被记忆下来,在某些特定场合会发作。”
潘小璐还是一知半解,徐海城却忽然抬起头,看着医生露出略有所悟的神色。
医生又叮咛止疼药不要多吃,要定时检查之类的话,这才放两人离开。
走出医院,徐海城忽然想起那躺在路中间的警察,问他怎么样了?
“刚才正好有交警过来处理,我就将他扔给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潘小璐边说边拿出手机给便衣打电话,片刻,放下电话,“已经清醒了,看来老土冒没有害人之心。”
“是,他只是戏弄了一下他。”徐海城漫不经心地应答着,若是老土冒有意为难便衣,他此刻说不定已经撞车而死了。
“这个老土冒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潘小璐情不自禁地摸摸脑袋,虽然留在脑海里的那两声冷笑是摸不着的。“徐队,他刚才是对你做了什么?还是因为子弹的缘故?”起初她知道徐海城脑袋里有颗子弹时,着实有点吓坏了,后来找了些资料,才知道这事情虽然少见,但也有案例存在的。俄国有个叫安吉莉卡的妇女被子弹射中,子弹留在“脑部麻木区”,也没有移除。她本人还声称一点影响没有,而且还感觉自己变成两个人,一个是原我,另一个是个技术超群的男人。
“刚才我看到老土冒的眼睛,脑袋就开始刺痛。”徐海城心里已经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不愿意多说。而且刚才的那番疼痛折磨的他浑身无力,连说话都觉得费劲。两人回到刚才停车的地方,心情都十分沉重,眼看着案子已是山穷水尽,不知道何时才能柳暗花明。
开车到春风记古董店,一进门,就看到木盒摆在一个极显眼的位置。店员见两人目光逗留,连忙过来介绍,说这个木盒木质如何罕见,雕工如何细致,并且打开展示,盒子不曾上漆,天然的古朴纹理,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大概是古董店收货后特别地熏香过,因为上次许三打开时,他没有闻到香味,是另外一种怪味,有点森冷。
徐海城问他:“盒子里的东西呢?”
店员愣了愣,说:“里面没有东西的呀。”
徐海城翻来复去看了又看,都觉得这只是一个值钱的木盒,此外什么也不是。他失望地叹口气,与潘小璐返回市局。
回到办公室,徐海城倒掉那碗凉透的面条,重新泡了一碗,边吃边看着网吧的当天客户名单,数千个人名,直看的他头晕眼花,心想网吧的生意居然这好。就想放弃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名字跳入眼帘。
林俊风。
看登记时间为晚上9点至9点20分,与文化节组委会收到威胁信的时间差不离。再看登记的身份证号码,又找出电视台现场观众名单核对,一个数字也不差。
终于柳暗花明了。
徐海城心中一喜,从户籍资料里输入身份证号码,很快地,林俊风的资料一面了然地现出,包括他的身份证照片。
林俊风,瀞云市城关区居民,南浦大学考古系1999届学生,要瀞云市考古研究所工作……上面所说的资料都能与那天电视台林俊风所说对的上,但是徐海城看到照片时,心里一沉,虽然照片上的林俊风脸颊削瘦,但两眼是一般高低的,嘴角也不歪。与自己电视台见到的林俊风有五分相似,但可以肯定,绝对是两个人。
徐海城按户籍资料登记的家庭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是林俊风的爸爸,一听到是公安局立刻慌了,赶紧叫起睡着的儿子。林俊风睡意惺忪地说,前几天身份证掉了,好像跟人说句话钱包就没有了,事后回想,估计是遇到拍花党。
徐海城放下电话,盯着林俊风的照片看了半天,隐隐觉得他肖似一个人。于是赶紧到技术部,让他把林松风的照片处理一下,丰满两颊,垫高鼻子,然后再将太阳穴填高一点。
照片变成了另一个人,这个人徐海城认识。
他的名字叫卢明杰。
第十章 坏劫之三
有人说过,人的负担是人的充实所在。二十年前,我忽然变成一个孤儿,满心惶惶然,不知道未来如何。看到受欺侮的她,惶惶然一下子消失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她。大家都以为是我温暖了她,事实上她也在温暖我……
(摘自《刑警日记》)
照片在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来时,徐海城是十分惊愕的。记忆里,卢明杰相貌周正,神情开朗中带一点忧郁,性情稍微有点愤世嫉俗。总而言之,这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时尚青年,才不过半年没见,形销骨立至此不要说,眼也斜了,嘴也歪了,赫然就是一副痨病鬼的模样。
在电视台时,与他近距离地面对面过,所以徐海城很清楚那歪嘴斜眼不是化妆弄出来的,发生什么样的变故让他变成这个样子?怪不得电视台遇见的时候,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怎么看也认不出来。而当时卢明杰如此坦然,想来是心知肚明自己认不出来。
惊愕过后,渐渐一种莫名的喜悦浮上心头,虽然卢明杰活着不意味着方离也活着,但他忍不住开始幻想起来……夜晚因为这个幻想而变得温暖起来。
第二天大早,奔赴松朗村的伍刑警来电汇报,说师公已经不知所踪,至于那三十多年的旧事,实在是太久了,谁也记不清楚。只知道那猎狗队确实是被狗咬死的,现场也没有找到狗。
因为是警方调查,村民惟恐惹上麻烦,所以那些坚信是师公施法惩罚偷狗队的人,也不再信誓旦旦。
又一条线索断了,不过徐海城也不沮丧,他是有心理准备的,就算是找到事主,也不能证明与11月2日连环凶杀案有关。何况现在嫌犯已经出现了,像卢明杰这样子的年轻人遭遇重大变故后,从此偏激起来也合情合理。徐海城记得,方离提过,说他对于发掘曼西千年古墓一直持不认同的态度。
虽然目前为止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卢明杰与鬼脸谋杀案有关,但是威胁邮件、电视台的现场观众,这两件事足以说明,他至少有这种潜在嫌疑。徐海城果断地将卢明杰现在形象合成图发放到各个分局,令基层刑警以及便衣们多加注意。做完这些,他站在窗口做了几下扩胸动作,然后深深地吸口气,看着满天的阳光,心里说不出的平静。
直到电话铃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