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
“真是邪门。”伍刑警咕嘟了一句,挟着笔记本离开审讯室。
潘小璐靠着审讯室的门,一边看何晴那幅抽劣的画,一边等着她。两分钟过去,她不耐烦地探头看着走廊,楼道悄无人声。五分钟过去了,她再看走廊,依然是空空荡荡。心里不由地开始狐疑,又等了一两钟,再也站不住,走到洗手间门口,轻轻叫了一声:“何小姐,何晴……”
洗手间里静悄悄,只有滴水声,嘀哒嘀哒,十秒一滴,不急不缓。
潘小璐心里不安如泉水般汩汩地冒出,她将手里的记事本搁在地上,掏出配枪,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进洗手间。洗手间分内外两间,外间是盥洗室,里间是厕所。灯光幽幽浮浮,盥洗室巨大的镜子映着潘小璐猫着身子的模样,透着几分鬼鬼崇崇。
盥洗室与厕所有扇门,半开半合。
潘小璐小心翼翼地用脚将门推开,举枪蹿进厕所,来回扫视一番。厕所里没有人,而何晴躺在地上,脸色青紫,歪嘴斜眼,脖子处有个粉色的牙印。
潘小璐骇然失色,抬头看着窗外,无边无际的夜色,远处有星子一闪一闪。
第八章 坏劫之一
有句话说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在于问题本身,就像迷宫游戏,如果从出口倒回来走,会很容易找到途径。可是会不会有一个游戏根本就没有出口?
(摘自《刑警日记》)
徐海城从法医室匆匆赶来时,何晴脖子处的牙印由粉色变成了浅紫。现场情况一目了然,何晴解完手,衣服还没有完全整理好,就遭遇某事然后死了。死亡现象与许三的十分相似。
许三死时在深夜,早上才被人发现,大家犹可以怀疑中间有不为人知的内情。但是何晴的死,几乎就是在眼皮底下,再无借口。
一夜之间发生两件凶案,两天发生三件凶杀案,凶手的边都没有摸着,没有手指纹、没有脚印……什么都没有,除了死者脖子上的牙印,昭示确实有那么一个凶手存在。刑侦大队的警员们心沉重的如同缚着巨石,与此同时,心里另有一种东西在萌动,这种东西叫恐惧。虽然各个人都在极力压制它的蠢蠢欲动,可是心已经乱了,行为不免就渗出一丝惶惶然。
徐海城感觉到队友们的异样沉闷,心知肚明怎么一回事,但无可奈何。
风从厕所窗子吹进来,吹动着厕所蹲位的门吱呀一声,刮锅般的刺耳。他走到窗边,往外看,厕所在一楼,首先入眼的是高大森冷的公安局外墙,墙头装着红外线。人要想从墙头爬进来,是不可能的。
那么何晴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走出洗手间,徐海城看着走廊里倚墙而立的潘小璐。后者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头更加低,眼光只在自己看脚尖打转,俨然一个犯错的小孩子。
徐海城很理解她的心情,柔声说:“好了,别自责了,这事情也不能怪你。”
潘小璐抬起头,两眼微红,说:“怎么不怪我?我陪着她一起来洗手间就好了。”
徐海城抽出一只烟点燃,也倚着墙壁,说:“谁会想到呢?上个洗手间就送了命。”他自嘲地笑了笑,“而且还是公安局的洗手间。”
“凶手倒底是什么?为什么无影无踪无迹可循?”潘小璐头抵着墙壁,看着走廊天花的灯,似感慨,又似疑问。
徐海城吐出一口烟,看着它在风中飘散。
“难道真的有亡灵?”
厕所里的门吱呀吱呀地叫着,好像在回答潘小璐的疑问。她打个寒颤,缩着脖子问徐海城:“徐队,你倒说话呀?”
“也许吧。”
潘小璐盯着他细看,见他并没有戏谑的意思,身上又是一阵发寒,转眸看着两名警员抬着何晴的尸体走出洗手间,两个小时前她还在电视上巧言倩兮,一个半小时前她在化妆室瑟瑟发抖说有鬼脸,一个小时她审讯室圆睁两眼,一刻钟前她怯怯地递上一张不知所谓的画。生命果然如某位哲人所言,脆弱如同一根芦苇。
“走吧。”徐海城拍拍她的肩,“事情过去了,打起精神,我们有场硬仗要打。”
潘小璐如霜打的茄子般应了一声,跟着他身后往办公室走去。
这夜,南浦市公室局刑侦大队的办公室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埋头苦干,寻找着蛛丝马迹。累了就趴一会儿,饿了就吃方便面。当黎明曙光冲破黑夜,然后一轮红通通的太阳爬上天边,阴了十来天的南浦市终于放晴。
阳光穿过亿万光年,穿过几千叠云层,射进刑侦大队开阔的办公室,照着凌乱的办公室,照着一张张青白的脸,照着一个个黑眼圈、胡子拉渣、通红双眼。浮尘在阳光里欢快地跳着舞,大家在阳光里打着长长的呵欠。
徐海城走出自己办公室,一夜无眠,青青的眼圈、青青的下巴虽然让他看起来很疲倦,也让他看起来更有男人味。他拍拍手,召呼大家一起开会。
刑警们挟着记事本,打着哈欠走向会议室,却在走进门的那瞬间挺直了背,闭上的嘴巴。里面不知何时已经坐着公安局的三大巨头:局长、书记、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因为有糖尿病一直在修养的严副局长都来了。
巨头们绷着脸,脸色铁青。这是情理中事。三个死者中有一个中外知名考古学家,有一个电视台的当家主持人,而且有两人居然死在公安局,这事情惊动的绝不只是公安局的巨头们,估计市政府巨头们也已经惊动了。大家心里一阵忐忑,个个打起十二分精神,坐的毕直,睁圆通红的眼睛。
徐海城将证物一一陈列,又将现场各个角度的照片以及尸检照片贴在展示板上,因为有三大巨头在,所以他交待了一下三起凶杀案的各自背景,然后法医开始讲三人的尸解发现。
“……许三与何晴都是机体产生大量的肾上腺激素,导致血压过高,从而导致脑心肾等重要器官内出血而死。也就是说,这两人是活活吓死的。至于雷云山,他是因为年龄大,受到惊吓后,引发心肌梗塞而死。完毕。”吴法医行礼,然后坐下。
徐海城随即站了起来,说:“……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的脚印,手纹以及凶手留下的东西,唯一以证明凶手存在的是他留在死者脖子上的牙印……”他指着三张照片,只有两张照片上有牙印,一张是毛衣的照片,“雷云山脖子上没有牙印,但他穿的高领毛衣有撕咬起毛现象,经过检测,可以确定是牙咬造成的。另外,经过牙模比拟,可以肯定许三脖子上的牙印与何晴脖子上的牙印是一样的。”
“目前还有两条线索,一条是何晴说在小化妆室窗外看到一张脸。”徐海声示意潘小璐将何晴画的脸的复印件发给三巨头,三人扫了一眼,齐齐皱起眉,小儿涂鸦也强过这幅画。
“另外是雷云山节目中接到的热线电话……”徐海城一停顿,潘小璐就将电视台取来的录音播放出来,会议室虽然坐了十来人,却哑雀无声,录音声显得特别的响亮。
“曼西族的灵魂生死哲学远远比你说的要意义深远多了。”
“灵魂不灭,生生不息,你们侵犯一位高贵的灵魂,将会遭到神的惩罚……”
然后是嘈杂的“雷教授你怎么了”。
三大巨头又是皱眉。
徐海城继续往下说:“从这个电话内容来看,打电话的人有可能是曼西族后裔,或是曼西文化狂热份子。一年半前,曼西族后裔为了保护曼西古墓不被外族占有,不惜派人混入启动自毁装置,从而令千年古墓塌毁。由此可知,曼西族后裔本族观念太强,对外族有很深的敌意。雷云山是当时曼西古墓考古队的一号人物,又是这次曼西文化节的发起人,而且这次文化节主要展示的是曼西古墓里的文物,所以我怀疑他的死,是曼西后裔的存心报复。也许他们还存有阻止文化节开幕的心思。”
主管刑事的严副局长说:“你说的我赞同,但是他们究竟用什么手段杀人呢?”
徐海城黯然垂眉,说:“目前我们毫无头绪。”
严副局长不悦地哼了一声:“人都死了三个,还一点头绪都没有,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呀,真长进呀,两个人死在局里……”
全体刑警的头都低下了,默默地忍受着领导的怒气。
“……今天早上六点半,市里的宋秘书就来电话了。文化节还有五天就开幕,出这种事情,国际影响呀,同志们,国际影响呀……”
陈琛忍不住打断他,“好了,老严,你身体不好就少动气了。”
严副局长重重地咳几声,犹自不解气,将面前的资料翻得啪啪响。
陈琛说:“大徐,你的意思是凶手针对的是曼西文化节?”
“有可能,但我认为,凶手可能更恨发掘曼西古墓的雷云山与黄义森,曼西古墓是曼西族历史上最杰出的大巫师的墓,也是一座地下神庙,在他们心中是不容亵渎的。”
“那么,许三与何晴与曼西族后裔有什么仇恨呢?”
“局长,关于许三,我怀疑他可能接触过曼西族后裔,并且无意中得罪了他们。至于何晴,她是雷云山死亡的目击证人,或者她看到了什么,只是惊吓过度没有想起来。凶手杀她是为了灭口。”
严副局长说:“那你说说你们破案思路。”
“是。”徐海城响亮地应一声,“第一,在瀞云山区松朗村三十年前也发生过相似的案子,我会派人去调查;第二,如果是曼西族后裔报复,那么针对的可能就不是一个人,文化节组委会可能有线索。第三,热线电话是从一个没有登记的神州行卡打出来的,这张卡11月2号才开通,我们已经查到售卡营业点,看营业员能否记得购买人特征。第四,估计凶手还会采取行动,所以派警员盯紧余下文化节组委会成员,特别是曼西古墓考古队的二号人物黄义森……”他边说边指着黄义森的照片。
听徐海城有条不絮地说完,三大巨头的面色终于有所缓和,严副局长也不再总咳个不停。陈琛深知此案古怪,线索有限,也不再苛求,眼睛扫过整个会议室,严肃地说:“同志们,文化节开幕在即,国内外都高度关注南浦市,这三起案子不仅损害我们市局的声誉,更损害我们南浦市与国家的国际声誉。所以大家一定要团结奉己,早日破解11月2号连环凶杀案。”
“是。”十来个刑警齐声应答。
陈琛满意地点头,对徐海城说:“通知雷云山教授家里人来领取遗体,通知新闻媒体发布雷云山因心肌梗塞死亡的消息。至于何晴,继续对外界封锁消息。好,散会。徐海城留下。”
“是。”大家又齐声应答,挟起记事本鱼贯离开会议室,片刻全部走光。
陈琛试意徐海城将门掩上,问:“你老实说,这个案子你有把握破解吗?”
徐海城摇头。
“我就知道。”陈琛眉头紧皱,“确实很诡异,你有想到什么没有?”
徐海城沉吟片刻说:“我在松朗村时听过一个传闻,关于他们松朗村的师公的……”他将松朗村关于师公用巫术召唤亡灵杀死猎狗队的传闻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又说宋三平管这种巫术叫“劫”。
“有这种事情?莫免太邪门了吧。”
“我会派人去松朗村求证的。”
陈琛点点头,犹自觉得不可思议,喃喃地说:“召唤死亡灵杀人?”
徐海城回到办公间,立刻布署刑警们行动,伍刑警派去松朗村,方刑警派去电视台调查,洪刑警去神州行卡销售点,佟刑警去查一下各地来的傩舞队人员编制……他与潘小璐则一起去了南浦市考古研究所。
在车上时,徐海城研究了一下组委会的成员。
名誉主任:南浦市的市长。
主任:于从容。
常务副主任:南浦市主管文化的副市长。
副主任:南浦市考古研究所副所长黄义森、南浦大学考古系教授雷云山、国家傩文化研究中心的甘国栋主任、南浦大学人文学院院长屠春方。
组委会下面另设四个分支机构,分别是战略规划工作委员会、政策指导工作委员会、专业技术工作委员会、秘书处,分支机构里成员不少,这才是做实际事务的那帮人。
随后又看电视台传真过来文化节访谈节目表,这个节目从文化节倒数第九天开始,一直持续到文化节结束,也就是从11月1日到11月25日。开幕之前主要是访谈组委会成员,文化节期间是访谈参加文化节的中外文化界名人。访谈第一期开始于11月1日,访谈的是文化节的常务副主任,也就是南浦市主管文化的副市长,访谈的内容主要是文化节的意义之类的东西;第二期于11月2日的播出,访谈的是战略规划工作委员会的主任,主要内容为文化节的构思。第三期于11月3日播出,访问的是于从容,他是商界名人,声誉极高。访谈内容除了他对文化的贡献,还有他的个人商界经历;第四期、第五期都是雷云山的访谈,主要内容是曼西千年古墓的发现及发掘过程,并应观众的强烈要求,开通了热线电话与短信平台。
徐海城留意到只有于从容那期,没有安排现场观众,于是打电话询问冯制片原因。
“这是于先生要求的。”
“哦?他为什么会有这种要求?”
冯制片支吾了一下,“哎,怎么说好了呢?富贵人的毛病吧。他来我们电视台时可是带着四个保镖,其中有一个不离身的,上个洗手间都陪着的。”
徐海城听完更加迷惑了。因为方离与于家走的近,时常也提起于从容与关淑娴,他对这两人多少也有点了解。
关淑娴就不必说了,典型的贤妻良母,以夫为天。
于从容就相对来说层次丰富很多,他是长袖善舞的商人,与政府也有极好的交情,慈善事业的活跃者,被誉为南浦市工商界的领袖。当然商场如战场,难免因为利益得罪人,每逢到此时他会露出铁腕的一面,总是能将危险扼杀在摇篮。
方离提过,于从容有一个保镖,一直伪装成助手跟着他,那个保镖跟着他将近十年。也就是说十年以来,他一直只有一个保镖,一直安然无恙。而现在他身份地位财富没变,期间也不曾听说他遇到绑架之类的威胁,忽然多了三个保镖,内中会是别有隐情吗?
徐海城忽然觉得非常有必要早点拜访一下于从容了。
徐海城刚将文化节组委会与文化节访谈节目弄出脉络,考古研究所到了。
黄义森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待了两人,他还是徐海城记忆中的模样,皮肤黝黑,沾着一点尘土气。三人寒喧一番,分别坐好。
“黄所长,你一定知道雷云山教授去世的消息了吧?”
黄义森点点头,脸有恸色,雷云山一直与他合作无间,两人一起发掘曼西千年古墓,一起筹办曼西文化节,当然之前的合作更多了。他抑制着悲痛说:“我刚刚看到新闻,雷教授真的是心肌梗塞而死的吗?”
雷云山对外公布的死因就是这个,他家里人也相信了。所以黄义森的话问的蹊跷,徐海城沉吟片刻,问:“黄所长,你在怀疑什么?”
黄义森想了想说:“实不相瞒,我们组委会的接到过威胁邮件。”
“什么时候的事情?”
“也就是大前天,11月1号。”
“哦?为什么没有报警?”
黄义森叹口气说:“没当回事。”
“邮件上说的是什么?”
“差不多就是昨天晚上雷教授接的那个电话里说的那句话。”黄义森低声重复着,“灵魂不灭,生生不息,你们亵渎了一位高贵的灵魂,将会受到阿曼西神的惩罚。神将会撕碎你的喉咙,击毁你的意志,夺走你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