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奈子头也不回地回答。
“下周再去,今天去抓蝉!”
玄关又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这次是母亲冲了出来。母亲跑到加奈子身边,一边递上水壶一边说。
“里面装了凉茶,带去吧。还有,这个背包里有点心和除虫喷雾,听好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就立刻回家,不要跟不认识的人走啊。”
对母亲简单回答“明白了”之后,加奈子将新装备,也就是水壶和背包挂在了身上,再次英姿飒爽地迈步前进。一边担心地注视着她的身影,母亲一边走回父亲身边。
“……她到底怎么了?突然说要去捕蝉,而且还干劲十足的样子。”
听到父亲的话,母亲皱起眉头回答道。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说什么梦见神威了……”
“神威?”
父亲意外的小声惊呼,随后有些困惑似的皱起眉头,低语道。
“它一直没回家,所以我想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神威那家伙不会是在梦里和她告别了吧。”
母亲吃了一惊,用手捂住嘴。
“怎么会……加奈子那么疼神威——”
母亲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父亲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便伸手温柔地抚摸起她的头顶。
“……但这样我还是不明白,神威和捕蝉有什么关系吗?”
加奈子的父母同时满脸疑惑地对视了一下。但在一边倾听他们对话的真山却很明白加奈子行动的理由。
是昨晚的梦。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和连一只蝉都抓不到的半吊子一起散步呢!!)
加奈子记住了昨晚梦中神威扔下的这句话。所以,她一睡醒就起身出门捕蝉去了。
理由就是这样单纯,这里没有成年人的复杂心思,只是纯粹的思念而已。
抓住蝉。
让神威承认自己。
没有任何希望。
没有任何祈愿。
只想在一起。
和神威,在一起——
这份思绪明明是那样温暖,但为什么,心里却痛得仿佛连身体都要被撕裂一般。
真山看着神威。
神威一言不发,只是凝视着加奈子的背影。
***
那是个小小的公园,小到仿佛偷偷藏在住宅区里一般。要说有什么游乐设施,只有滑梯和秋千。公园的一角有个同样很小的沙坑,但即便如此,这里同样是供居民休憩的场所,周围种了不少高大的树木。在这些树上,蝉刺耳的嘶鸣着,仿佛在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可以说,加奈子根本没有捕蝉的才能。而且岂止如此,在捕蝉上她还有几个致命的弱点。
第一身高不够。
因为是小学生,身高还不足以捕捉高处的蝉,就算借着网的长度也够不到。自然而然的,加奈子的目标也只能定在那些还没有分支的树干上的蝉身上了。但停在那里的蝉数量相当有限。
第二,性格问题。
或许与小学生的精神发育还不完全有关,加奈子的件格脾气有点太直率,属于横冲直撞的类型。在发现射程范围内的目标后,她没有选择小心地靠近,而会边大喊“啊,有了”边挥着网冲上前去。这样大的骚动当然会令蝉察觉危机,继而就这样飞走。
另外,视力问题。
加奈子的视力其实并不算太好,她在树干间寻找蝉时,会如同深究世界的哲学家一般眯起双眼。这种视力,会漏看猎物也是当然的。在面对处于最适宜捕捉位置的蝉时,她会带着哲学家的表情视若无睹。
但即使如此,加奈子还是没有放弃。
她挥舞着捕虫网,重复着吓跑蝉和捕捉蝉的动作。当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射程范围内的蝉时,她就会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喝水、吃点心,等待蝉出现在最佳位置。她的这份热情令人振奋,甚至让人觉得她的认真程度已经超越了世上大多数猎人。
真山与神威在滑梯上观察着加奈子的一举一动。早上万分失落的神威现在看来已经逐渐恢复到了平时的状态。它一边看着加奈子在公园里四处奔跑,一边和往常一样,用哥哥般的口吻喊道。
“啊啊,靠近的时候小心点,目光集中在蝉身上,屏住呼吸走过去!!”
之类。
“不对不对!蝉是向前浮动一下再飞的,看准它的动作再抓啊!!”
之类。
“你在看哪里啊!?那里也有!!笨蛋!傻瓜!就是因为你注意力不集中才会让蝉逃走的!!”
等等,夹杂着建议和责备的话语。
虽然不可能听见神威的声音,但在追逐蝉的过程中,加奈子似乎也逐渐掌握了一些要领。她的步伐从不假思索渐渐变得慎重,站在蝉面前时的气息和姿势,也如同猫在捕捉猎物之前一样,充满了紧张感。
“我觉得她好像越来越熟练了,这样的话或许还有希望吧。”
由于神威的话越来越过分,真山善意的为加奈子辩解起来。这下,神威忽然有些怒气冲冲地盯住了真山,愤然喊道。
“当然了!你以为加奈子是那种没有学习能力的傻瓜吗!!”
……它生气了。
真山有点委屈。
要是一开始就信赖加奈子的话,那为什么要骂她呢。既然对她充满期待,那么温柔的鼓励她不是更好吗,干嘛要说那种让别人误会的话,真搞不懂。
受不了。
人类也是一样,说白了就是——
“……猫也是,让人无法理解。”
“嗯?你说什么?敢说加奈子坏话我可不饶你。”
“啊!?没有没有,你弄错了,我什么都没说啊!!——啊!加奈子好像找到新目标了!”
一只蝉停在一个绝佳的位置。那是棵距离加奈子只有五米左右距离,枝叶繁茂的大树。要说高度的话,它在离地面两米左右的树干上。那只蝉似乎正准备开唱,还处于调整动作的阶段,应该是戒心最弱的时候。
加奈子小心翼翼地靠近树干。五米、四米、三米,距离渐渐缩短,当只剩两米时,她悄悄地竖起了捕虫网。
坐在滑梯上的神威忽然猛地站起来探出了身子。真山也被这气氛感染,不由得直直地盯住了加奈子。
蝉开始嘶鸣。
夏末的阳光。
微风吹拂。
草木吵吵作响。
蝉在短短的叫了一声之后,忽然张开翅膀浮在了空中。
随后——
仿佛就是瞄准了这一刻一般,捕虫网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
…………抓住了。
这声音究竟是来自于加奈子,还是神威,或是自己,真山已经不清楚了。这一瞬间的到来,居然给了它如此强烈的冲击。
蝉鸣声。
夏天的气息。
从加奈子脸上滑落的,亮晶晶的汗水。
只在这一瞬间,仿佛屏住了呼吸,一切都如同静止了一般。
——终于到来了,这个欢喜的瞬间。
“……成功了——!!”
这次的呼喊很清楚是来自于加奈子。她小心翼翼的将蝉放进了虫盒后,带着如花般灿烂的笑颜,在公园里蹦蹦跳跳地欢呼起来。
看着满脸笑容的加奈子,真山也感到一种几近颤抖的喜悦。真山情不自禁地喊道。
“成功了!她成功了!!神威,你看到了吗!?加奈子抓到蝉了!她还那么小,但已经能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抓到蝉了!!”
想和神威在一起。
一心这样祈盼。
神威没有像真山那样激动,而是静静地眺望了一会加奈子,随后忽然站起身,从滑梯的阶梯上缓缓走下,就这样悠然离开了。
——背对着加奈子。
真山见状吃了一惊,急忙问道。
“啊,神威你要去哪里!?加奈子是为了见神威才去捕蝉的啊!你不打算和她再说说话吗?”
神威没有放慢脚下的速度,就这样平静地回答道。
“你在说什么呢?加奈子已经听不见我的声音了,真山不也应该明白这点吗?而且,我也不想让真山再次违规让我在梦中和她相见。这个意见,真山不会不赞同吧。”
真山无言以对。确实,违反规定的后果很严重,曾经历过的真山明白那是很痛苦的体验。说实话,它也不想重蹈覆辙。
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呢,陷入思考的真山忽然灵光一闪。
“有了!那么你就送份新的死后文给加奈子,表扬她干得好之类的,这怎么样!?加奈子一定会高兴的!”
“加奈子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就算没有人安慰她,她也能活得很坚强。”
神威边说边回头看了看加奈子。加奈子依然手捧装着蝉的盒子在公园里又蹦又跳。神威眯起双眼对她投以温柔的目光,接着用有些落寞的语气轻声呢喃道。
“……失去了我的悲伤,她也一定能挺过去的。”
这时候,如果是人类的话应该会流泪了。但神威是猫,不会像人那样想哭就哭。真山毕竟是魔术道具,也没法代替神威流泪。
但它还是觉得很悲哀。
它想做些什么。
但思来想去依旧没有头绪的真山,也只能在神威有些寂寞的背上沉默下来。
这时,神威回过头,自言自语似的念道。
“……真山,谢谢你。”
这是无论在面对真山或是加奈子时,都作出一副自命不凡神情的神威所吐露出的、最初也是最后的感谢。
听见这句话的同时,真山明白了。
——我已经没什么能做的了。
***
与文伽约定的地方,是他们与神威初会的场所,也就是国道沿线附近。到达之后,神威边扭头打量着周围边说道。
“那女人……是叫文伽吧?好像还没来嘛。”
“是啊,不过已经到了约好的时间了,应该快来了吧。文伽总是不太守时,我定的日程也总是被她打乱。”
神威边听边作出伸懒腰的动作,随后逐渐向后退去。于是,原本插在神威项圈上的真山便落到了地上。
神威满意地舔了舔鼻子,像是在说这样行动就方便多了。随后它用嘴咬住真山,将它靠在路边的墙壁上。接着——
“我是随性的猫,不喜欢一动不动地等别人。我去附近散散步。”
说完,也不等真山答复,神威便跳上墙头走远了。
真山注视着神威离开的方向,不一会,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我好像迟到了?”
若无其事地说出这话的,是真山的搭档文伽。文伽走到真山身边,将它取在手中,像是在确认这熟悉的触感一般握了几下。随后,她看了看周围,有些不解地问道。
“真山,那只猫呢?”
“它说不喜欢等人,去散步了。幸好文伽没迟到太久,不然我就得孤零零地呆在这里了。”
听了这话,文伽再次提问。
“为什么?那只猫散完步不就回来了吗。就算我再晚到一会,也能让那猫带你走啊。”
“……不是的。神威不会再回来了。”
文伽的表情瞬间有些诧异,但很快,她似乎察觉到什么似的,一言不发地戴上了帽子。随后她温柔地握住了真山,仿佛是在安慰它。
真山一边感受着文伽手中的温暖,一边在心中对神威说道。
……我说,神威。
我在想。
神威对加奈子说,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散步,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但我觉得,这是神威弄错了。
……还有,加奈子。
我在想。
神威一定能在它最喜欢的加奈子身边,继续活下去。
比如,在那廊下。
比如,在那公园里。
又比如——
在加奈子的梦中。
真山想像着。
在如同青空般一片湛蓝的世界中。
一只白猫,像云朵般漂浮着。
那只白猫在那里自由自在地漫步。
它的嘴里,叼着一只夏末的蝉——
【丘比特】
在被精心照顾,连一根杂草也看不到的花坛里,绽放着各种鲜艳的花朵。由于在校舍后面,光照并不好,但在花坛的作用下,完全感觉不到阴湿的气氛。不仅如此,淡淡的花香,让人全身心都充满活力。
在这被开满鲜花的花坛环绕的地方,站着一个寂寞的小光头。
棒球社员坂口从刚才开始,就在木村爱的面前百无聊赖地向四处张望着。爱回过头,看到身后的同学香织象生了根一般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唉,香织,你太紧张啦。不把脸抬起来怎么行?)
爱一面这样想着,一面看着她,眼神中带有一点期待。这时,坂口大声问道。
“那么,叫我有什么事?”
爱把头转向坂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喂,棒球社员。不该这么说吧?你是打球的人吧?是运动员吧?就算进不了甲子园,也要把帅气的一面好好展现出来啊。在这里装傻算什么男子汉?
虽然很想这么训他,但在香织面前,爱忍住了,她开口说道。
“坂口同学认识我吗?”
意外的问话让坂口露出不解的神色,不过他还是回答道。
“是啊,你是三班的木村吧?”
“那么,你也应该听说过关于我的传闻了吧?”
“……这个,算是吧。”
“那么,现在的状况你明白了吧?”
爱加强了语气。于是,坂口朝躲在爱身后的香织看了看,坦率地点点头。他的神情认真,眼中闪现着真挚的光芒。
——嗯,眼神不错。
这样就可以放心地把香织交给他了。
爱做出决定之后,绕到香织身后说“那么,就这样。”说着,把香织推到坂口面前。
香织被爱的这种做法弄得十分尴尬。她满脸绯红地转身看着爱,慌张得语无伦次。
“等、等等呀——不是小丘你替我说的吗?”
“不,坂口同学也明白是什么事情了。怎么说呢……香织,加油吧!”
“怎、怎么会这样!?”
香织无助地叫了起来,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她。爱虽然觉得她很可怜,但还是狠下心,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凭借在社团活动中锻炼出来的脚力,不一会她就跑到了拐角处,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外。接着,她紧急刹车,把身子紧贴着校舍的墙壁。
爱竖起耳朵仔细听。
(……没事,她没有追过来。)
……也是,突然面临那样的窘迫状况,她是根本不会想到追来的。
由于他们可能还在看着这边,爱等了一会,悄悄探出头去看他们两人。
香织虽然又低下头,但可以看出她正在一点一点聚集勇气。站在她面前的坂口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决心,正等着她开口。
“……这么一看,他们俩还挺般配的。气氛也不错,这次也应该相当成功吧?”
爱自言自语地说着,露出了一个微笑。
大家都把木村爱叫做“小丘”。“木村爱”(KIMURA·AI)怎么会产生“小丘”
(KYU)这个外号呢?是因为“KIMURA〃的“K”?不是吧,这也太牵强了。实际上,这个外号的产生,也有点历史了。
爱从小就不认生,和谁都能轻松地搭上话。因此,进了高中以后,她建立了广泛的朋友圈,不同年龄、性别的人都和她成了朋友。
某一天,班里的同学找爱商量事情,而内容,就是这样——
“小爱。我喜欢一班的佐竹,正在想要不要向他告白……小爱你和他很熟吧?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帮我牵线,在告白的时候协助我吗?”
爱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可是,听说这件事后,朋友们都不约而同地露出担心的表情,认为成功率不会高,甚至猜测告白对象有关系非常不错的女性朋友,而他们正在暗中交往。
——不过。
爱粉碎了周围的猜测,漂亮地完成了这个重要任务,撮合了同学的恋情。这虽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在因恋爱的苦恼而躁动不安的青春期,这无疑是具有相当的影响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