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道:“这怎么一样?”
张忘嗤笑道:“怎么不一样,不都是喊口号吗?你知道什么叫口号吗?听起来很公平,很正义,很美好,却根本没可能实现的话,就叫口号。比如说等贵贱,比如说均贫富,比如说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杨修捏住毛笔,愣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张忘继续道:“越是美好的理论,越要谨慎去辨别它的真实性和可行性,孔孟之道也是如此。圣人亦有七情六欲,亦有犯错无知的时候,亦有私心作祟,历代统治者之所以尊崇他们为圣人,是为了用他们的理论维护自己的统治。你一个老百姓也把他们说的话当成金科玉律去遵行,那就是吃饱了撑的。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就是这个道理。”
杨修擦了一把汗,低下头去继续抄写配方。
张忘的话过于离经叛道,和他平日里受到的儒家熏陶大不相同,让他不敢再听。同样的话若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只怕少不了一顿家法处置。
张忘看到他的反应,幽幽叹了口气,吩咐家仆道:“去笔墨纸砚来。”
杨修抬头看了他一眼,惊喜道:“先生看我可怜,要和我一同抄录配方?”
“想得美!”
张忘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仆人递过来的毛笔,在竹简上开始写信。
“文和先生亲启:小子张忘,蜀郡野人,不堪造就。久闻君有大智慧,心向往之。附上造纸术一篇,略表拳拳仰慕之意。另有三千斤石漆送到,君可燃烧取墨,较之松烟墨更胜一筹。君三年不鸣,来日必一鸣惊人。晚辈张忘奉上。”
第十章 未雨先绸缪()
豆子从门外跑进来,瘦白的小脸蛋涨得通红,一副兴奋到不行的样子。
张忘心中一动,怎么,找到认识的人了?茫茫人海,不会真的这么巧吧?
豆子跑到张忘身前,仰着小脸说道:“百姓们都是很感激你和杨家小公子,拿了竹简后,千恩万谢才走。”
百姓们感激我,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我还以为你找到熟人了呢
张忘皱眉道:“我让你出去分发配方,是为了让百姓感激你,谁让你替我扬名了?百姓们知道这配方是我这里传出去的,找了读书人念过配方后,自然也会知道配方是杨修抄写的,你就不要多此一举再给他们解释了。”
豆子坚定地摇摇头:“那怎么行?是你们的功劳,我怎么可以冒领?”
“名气于我如浮云,但是对你就不一样了。”
张忘摸着她的小脑袋:“把配方给每一个人,告诉他们你的名字,让他们对你感恩戴德。他们认识不认识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名字会因为这件事传遍整个华阴、弘农,有朝一日亦会传到长安,洛阳。到那个时候,就算你不去找你的父母,他们得知了你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的消息,也会喜极而泣,为你骄傲的,明白吗?”
豆子怔怔地点了点头,眼睛里慢慢涌出了泪水。
她跑到杨修面前,睁大眼睛,再一次开始一丝不苟地监督杨修抄写配方。
杨修叫苦不迭,手下不停歇,一份又一份酿醋配方,源源不断的抄写出来。
豆子抱着新写好的竹简跑出去,来到了杨宅门外。
无数双期待的目光,齐刷刷向她投了过来。
豆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向最近的一个百姓,将手中竹简交给他一份的同时,吐字清晰地说道:“我乃忻州木耳村任昂之女,小字红昌。”
杨家大宅内,杨离听管家禀报了张忘处理事情的手段后,对张忘的观感不由得更上层楼。
他扭头看了一眼缠着他要家书的王越一眼,发自内心的感慨道:“此子真人中龙凤也。”
王越已经将酿醋配方都交给杨离看过,知晓那二十二种配方皆有据可查,十有**为真,对张忘的慷慨也是感激到了骨子里。
他站起身来道:“杨宅外聚集了数千百姓,那张忘和令侄两个人恐怕忙不过来,我去照应一下。”
杨离微笑着点头,心想既然你也是知恩之人,我便写封家书,交给你捎给我的父亲,让你有机会见我父亲一面。后面会怎样,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王越走进张忘院中的时候,张忘正抱着一个陶罐在发愁。
陶罐里装的是高奴石漆,那一日胡商拿着它来为难张忘,被张忘一口道破。后来张忘找到了救命小恩人,将陶罐之事忘在了脑后,杨宅的家仆便将陶罐拿回来,送到了张忘借住的院子中。
石漆是好东西,到了一千八百年后,依然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重要资源。
只可惜东汉这个年代,科技水平落后,想要将石油里的数种物质提炼出来,难度实在太大。
脱盐,脱水,无一不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至于更进一步的脱硫,更是只有天才知道能不能成功。若是只用来当油烧,暴殄天物,又必然会被后世人钉在历史上的耻辱柱上,真是两难。
张忘问家仆要了缣帛,铺平在石案上,提笔在上面画了一个蒸馏塔的雏形,想了想,又依次画出冷凝器和回流罐。
略略思索了一下,张忘将毛笔掷到一旁,仰天叹息。
这些精密复杂的装置,东汉的铁匠铺,根本就不可能打造的出来。想要打造出来这些装置,自己必须得把炼钢的工艺奉献出来。
眼下自己无权无势无地盘,炼钢法一旦流出去,只会便宜了曹操袁绍之流。
王越走到近前,看着缣帛上那些稀奇古怪的装置,好奇地问:“小郎君愁眉苦脸,可是遇到难事了?”
张忘看了他一眼,起身道:“先生天赋异禀,骨骼惊奇,一看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我这里有一本武功秘籍,练成了可以天下无敌,先生有没有兴趣?”
王越愣愣地看着张忘,心道我已经天下无敌了啊,这种事我会乱说?
张忘继续说道:“俗话说,剑乃兵中之君,刀乃兵中之帅,枪乃兵中之王。你会耍剑,这自然是极好的,然而剑术之强,在于兵行险招。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先生若有征战疆场的抱负,还是要练大枪最好,大枪的攻击范围广,攻击威力也大,一记横扫千军,贼人纷纷落马,这是何等的豪气!”
王越抚了抚额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对枪术亦有涉猎,不敢说精通,但是在这弘农郡,至少没有敌手。”
张忘呆了一下,问道:“先生怎么称呼?”
王越抱拳道:“在下辽东燕山人,王越王安睿。”
张忘往后退了几步,上下打量了王越一眼,说道:“你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过,好不好?”
王越笑道:‘小郎君亦是一番好意,越心领了。”
心领你妹,我是发愁去洛阳的路费,想要从你身上赚点钱。哪知道一个鱼钩扔下去,居然会钓起来一个一个江湖大豪。
王越见张忘面露不渝,有些莫名其妙。我不买你的武林秘籍,你怎么还不高兴了?你张口就是配方,闭口就是秘籍,还会缺钱不成?
他不想得罪这个散财童子,试探着问道:“小郎君若是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妨说出来,越或许能帮得上忙。”
张忘想起历史上王越在洛阳开武馆的事,目光闪动了一下,说道:“我数日内要去洛阳,缺少路费,又不好意思向杨氏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王越奇道:“郎君有无数日进斗金之法,怎会为银钱发愁?”
张忘道:“任何一种生财之道,投入都需要时间,生产也需要时间,卖出去更需要时间,而我眼下,最耽搁不起的,就是时间。”
王越道:“此去洛阳,不过五百里路,路上吃住安顿,其实花费不了多少。”
张忘叹了口气:“吃住是花不了什么钱,但是世道这么乱,不雇佣几个膀阔腰圆的护卫,我一介文弱书生,哪里敢上路呢?”
正在抄写配方的杨修抬起了头,向张忘暗暗抛出一个鄙视的眼神。
这种口气,这种套路,自己实在是太熟悉了,分明就是在引人自己上钩。
王越啊,王越,光有武力值,没有智力值,在这个世上,是混不好的。
王越听了张忘的话,忍不住笑了,正发愁不知道如何向张忘示好,他自己居然就送上门来了,真是天助我也。
“小郎君无需烦恼,越近日正要返回洛阳,可护送小郎君前去洛阳。”
“啊?”张忘佯作惊讶,“这不好吧?一代大侠,剑术宗师,给我当护卫,那不是折杀我也?”
王越一拍胸膛,豪气冲天道:“小郎君授我酿醋之法,解我囊中羞涩之苦,这份恩情,越岂能不报?而且小郎君天纵英才,是世间少有的俊彦,能与小郎君同行,亦是越的荣耀。”
“若如此,真是感激不尽。”张忘拱拳谢过王越,说道:“不过有一为难之事,还须大侠体谅。我并非故意辱没大侠,只是身上只有数百文钱,实在是拿不出手。等我去了洛阳,赚了钱财,再给大侠补上这一路的花销。”
杨修以手扶额,写不下去了。
太无耻了!一文钱不花骗了个当世大侠做护卫,路上吃住还不想给钱
王越哈哈大笑:“路上吃住都算我的,权当越对小郎君赠酿醋之法的谢意。”
张忘喜道:“王大侠豪情盖世,义薄云天,小子佩服。”
王越连连摆手道:“小郎君过誉了。”
免费赚了个护卫,还能一路上吃白食,张忘也很高兴。
要不是从不靠谱的历史记载上隐约知道,王越此人热衷名利,不可深交,他甚至不介意和他斩鸡头,烧黄纸,拜为异性兄弟。
那样,占的便宜就更大了。
第十一章 张郎秀智商()
日头渐渐升高,眼看就要到了晌午,杨修依旧在落笔不停,汗水顺着脸颊滚滚而落。
可怜的小家伙甚至觉得,自己的胳膊不光酸痛,还累细了不少。
据管家所言,华阴县的百姓都疯了,他们从杨宅门口排起的二字长蛇阵,一直延伸到了县外的官道上,并且沿着官道不断加长,不断加长,一路向北,直奔西凉。
耕地的不耕地了,卖菜的不卖菜了,砍柴的不砍柴了,贩货的不贩货了
形形色色的人种,各行各业的百姓,几乎人人都不想错过这个免费获得酿醋之法的机会。仿佛有了这个法子,大家就能摆脱贫困,一跃而成为地主富绅一般。
张忘在树荫下悠哉悠哉地睡了一觉,一觉睡到自然醒。他爬起身来,看了看日头,吩咐仆人们去准备牛车,水缸和水瓢。
仆人傻乎乎地以为张忘要洗澡,还问了一句要不要准备木桶。正在奋笔疾书的杨修却瞬间便明白了张忘的“险恶用心”。
七月流火天气,百姓早早地就聚集在杨宅门口,不必说,肯定是又累又渴。
可是二字长蛇阵一旦排开了,谁也不会中途回家去吃饭饮水。因为你吃喝回来,就要跑数里地,去城外的官道上重新排队了。这一排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这么傻的事,决计不能干。
有家人跟随着一起出门的还好说,可以让家人回家取些食物和水。没有家人跟随出门的百姓,就只能在烈日下硬挺着。
张忘此时驾着牛车,载着一个盛满了井水的水缸出门,在那些又饿又渴的百姓眼里,简直就和救苦救难的神仙差不多了。
可怜自己奋笔疾书,可怜豆子一趟趟来回奔跑,在邀买人心这件事上,得到的好处加起来,也比不过这个什么都没做,只是睡了一大觉才刚刚起来的家伙。
杨修用屁股想也知道,张忘到时候肯定让仆人负责给百姓发水喝,自己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一旁,就可以享受山呼海啸一般的赞美和感激声。
张忘在杨修面前站了一会儿,说道:“看到你抄配方抄得这么辛苦,我不由心生愧疚,连午觉都不想睡了。”
你日上三竿才起来,又睡了一上午了,午睡还能睡得着?
杨修哼了一声,懒得理他。
张忘正气凛然道:“我打算略尽一份绵薄之力,去给外面的百姓发水喝。”
百姓们之所以会饥渴交加,就是你害的。
杨修头都不抬,权当他说的话是一阵风。
张忘作秀一番,给瞎子看了,颇有点儿曲高和寡的孤独之感,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儿不要脸?”
杨修翻了翻白眼,心想“有点儿”这个词,用在此处会不会太谦虚了?
张忘叹息了一声道:“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才智卓绝的天才,地才,人才,最终都沦为了奴才,就是因为他们太爱颜面。所以那毒杀了贵妃的皇后,依旧在母仪天下;那昏庸无道的君王,依旧在嬉戏玩乐;那杀猪出身的蠢材,依旧在执掌权柄;那贪婪敛财的阉祸,依旧在倒行逆施”
杨修大惊失色,跳起来捂住了张忘的嘴,一张笑脸吓得煞白:“先生慎言,子不言父过,徒不言师拙,那朝堂之诸君如何,岂是我等百姓可以议论的?”
张忘深深看了杨修一眼,说道:“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想要成大事,先把脸皮丢了。因为你迟早会发现,世上有太多比你那张脸更重要的东西。”
杨修未置可否,一言不发回到长案前抄录配方,不知道是热还是害怕,浑身汗出如浆。从小受忠君教育,离经叛道的话,对他冲击太大。
张忘叹了口气,仰头望苍天,有种“路漫漫其修远兮”的无助感。
仆人赶来了牛车,车上载着水缸和木桶。他也明白了张忘的用心,所以看张忘这个心机小子的眼神就有些害怕。
张忘让家仆赶着牛车,迈步正准备出门刷声望,却见管家走了进来。
“下乡的游缴毕养寻上门来,说是他家有一样奇物,小郎君一定没有见过。”
张忘不耐烦地挥挥手:“他是吃饱了撑着了吗?我已经免费派送酿醋之法了,他还来为难我做什么?赶走!赶走!”
管家苦着脸,小声道:“这乡游缴毕养是十常侍毕岚的义子,一向嚣张跋扈。小郎君若是不见他,恐怕他会不管不顾,打上门来。平日里倒也算了,如今满城百姓汇聚在杨宅门外,真让他闹将起来,我杨氏丢脸,小郎君面子上也不好看。”
张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十常侍嚣张跋扈,这我能理解,毕竟他们背后站着皇上。这毕岚的义子算哪根葱,也敢将太尉的家人不放在眼中?”
管家叹气道:“小郎君有所不知,这毕养是个远近闻名的浑人,不能以常理度之。踩了这一脚****容易,丢人的却是我杨氏。”
靠,你不想踩****,就让我来踩?
张忘横了管家一眼,说道:“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把那蠢货带上来。”
管家答应一声,一溜小跑就不见了,生怕张忘反悔。
没多长时间,一个满脸横肉,身穿绸衣的胖子就在管家的带领下,一步三摇地走了进来。
张忘冷眼观瞧,心说就你这智商低下的货也敢来找老子的麻烦,看我怎么陪你玩耍。
那乡游缴毕养瞪了张忘一眼,嚷嚷道:“你就是那天上地下,无所不知的张忘?”
张忘将头仰得高高的,几乎是在用鼻孔看他,傲然道:“你眼瞎啊,这里除了我,还有旁人?”
杨修和家仆同时翻翻白眼,我们不是人吗?
管家在一旁都呆住了,心说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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