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有些不情愿:“有这么严重吗?”
张忘严厉道:“有些事,等到事到临头再后悔,就晚了。你根本不知道他这一生的成就能达到怎样的高度,怎么就敢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来?”
杨修怏怏地答应了一声,起身便走,心中还是有些不服气。
我不知道他这一生会达到怎样的高度,难道你就知道?多读了几本书,还真以为自己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你以为你是神仙?
张忘待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举步往杨离的书房走去。
杨修的祖父杨赐在洛阳当太尉,杨修的父亲杨彪在洛阳当侍中,此时华阴杨氏说话最算数的,就是杨修的叔叔杨离。而自己的性命,一半也是这杨离救的。
原本想要留在华阴,教导神童杨修,慢慢报答这份救命恩情。如今看来,却是计划不如变化。不论是去凉州寻贾诩贾文和,还是去洛阳帮豆子寻找父母,这华阴县,都呆不长久了。
既然如此,那欠人家的恩情,也是时候先小小的报答一番了。
若是好人无好报,世上谁还做好人?
张忘张怀溪,有恩必报!
第五章 胸藏万卷书()
书房内,华阴杨氏的家主,神童杨修的叔父杨离宽袍大袖,跪坐在长案前,正在和一个满身豪杰气的中年人对弈。
煮茶的家仆站在一边伺候着,不时地对客人偷眼打量。
这位被老爷唤作王越的中年人,据说就是名满天下的燕山大侠。他十八岁匹马入贺兰山,只身取羌族首领首级而归,无人敢当其锋;三十岁周游各州,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
听他刚才和家主聊天,似乎是在洛阳开了个武馆。这样的英雄豪杰,不去征战沙场,求一个拜将封侯,真是可惜了。
“这华阴县内近日有一七言诗,流传颇广,不知贤兄可有耳闻?”王越落下一子,随口问道。
“这七言诗就是从我家里传出去的,我岂能不知?”杨离微微一笑,“我那侄子杨修,前日里还跑来与我说,那借住在我家的蜀郡士子张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人。”
王越眼中精光一闪,问道:“那贤兄又是如何回他的呢?”
“我那侄子天生聪慧,但是自恃为神童,这一点我甚是不喜。”
杨离端起茶水,缓缓而饮:“天下之大,豪杰辈出,若是自以为聪慧,便不将他人看在眼中,迟早有一日会吃大亏。”
王越拱了拱手:“贤兄胸中有丘壑,弟深感佩服。”
“正所谓‘诗为心声’,张忘做诗自我吹嘘,自然有他的道理和底气。别的不说,这张忘仅凭他的过目不忘之能,便足以傲视天下读书人。”
王越奇道:“世上真有过目不忘之人?”
“这张忘曾经当我面背诵史记,一字不错。要知道那史记足足二十万字。”说到这里,杨离意味深长地瞧了王越一眼:“贤弟不相信有人能过目不忘,这很正常。因为我在见到贤弟之前,也不敢相信天下竟有贤弟这般精擅剑术的大宗师。”
王越心中欢喜,口中谦虚道:“小弟愧不敢当,空有几分武勇罢了。”
杨离呵呵一笑,未再答话,捻子落于棋盘之上。
王越精擅剑术,名闻京师,千里迢迢从洛阳跑到华阴,并非是一时心血来潮。
他有一腔报国之志,热心出仕。然而出身低微,洛阳达官贵族根本瞧不上他。偶尔唤他去府邸中赴宴,也不过是要他在宴席中耍剑,好让众宾客娱乐一番罢了。
王越无奈之下,在洛阳开武馆谋生,频繁出入于王官贵族家中,想要谋一个出仕的机会,可惜一直没有得偿所愿。
杨离的父亲杨赐,此时任朝中太尉。太尉,是三公之一,主掌全**事,相当于后世的********。王越若想去军中施展一番拳脚,走通杨赐的门路,无疑是一条终南捷径。
只可惜求见多次,杨赐并不见他。一介草莽武夫而已,堂堂太尉怎会看在眼里?
王越退而求其次,去见杨赐之子杨彪,同样未得见面。
不肯死心的王越,单枪独马直奔弘农华阴县,拜访杨离。若是杨离能帮他在自己父亲面前说句话,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能,王越也可以替杨离捎带家书回洛阳,并以此为机会,见上杨赐一面。
为了出仕,这个人可谓是绞尽脑汁,机关算计。
杨离猜到了王越的心意,他一向与人为善,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帮他一把。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不是什么坏事。
一个家仆无声无息走入书房,低声禀道:“主人,张忘来了,正在门外求见。”
杨离看了王越一眼,神情有些犹豫。
王越眼前一亮,说道:“贤兄,可否让小弟一睹这少年俊彦的风采?”
杨离暗暗叹了口气,心说我来了客人,你不回避也就算了,还要见上一面?果然是出身草莽,不懂礼数。难怪满洛阳的达官贵人皆不把你当回事。
杨离见王越没有主动回避的意思,便无奈地对家仆点了点头。
家仆走出书房,将张忘领了进来。
张忘对着杨离一揖到底:“张忘见过恩公。”
恩公?难道是来与我谈及报恩之事?
杨离微微皱了皱眉头,上前将张忘搀扶起来:“救你不过举手之劳,为何总是念念不忘?恩公一词,莫再提起。”
张忘笑了笑,正要说话,见到书房内还有别的客人,顿时就是一愣。
杨离见状,要给张忘引荐,却听王越插话道:“这位少年郎姿容俊美,器宇不凡,果然是难得一见的俊彦。”
张忘摸不清他的来历,呵呵笑道:“先生过誉了,张忘愧不敢当。”
杨离瞥了一眼王越,对他的不知礼数颇为恼怒。可是当着客人面,给另一个客人难堪,也不符合他受到的礼仪教育。
他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对张忘抱了抱拳,以示替王越赔礼。
张忘穿越而来,也是个不懂礼数的,根本没看懂,直接说出来意:“张忘此来,是向叔父辞行的。”
“贤侄何出此言,可是家中仆人照顾不周?”
杨离刚刚允了让一个小乞儿住在张忘院中,转眼就听到了张忘要走的话,心中颇为惊讶。一个落难之人,无家可归,身无余财,能到何处去?
张忘说道:“不瞒叔父,张忘原本就是要去凉州游学,所以才千里迢迢,从蜀郡而来。谁料遇到盗匪,落难华阴。”
去凉州游学?杨离听了,更加莫名其妙。
天下游学昌盛之地,当数颍川和青州。颍川拥有陈寔、荀淑和司马徽,在讲学上首屈一指。青州是孔子的故乡,那里有孔子的后人孔融,管子的后人管宁,还有名士郑玄、王烈等人,讲学之风也很盛行。
唯独这凉州,自从大儒马融死了之后,就没落了,再没有出过什么可圈可点的饱学之士。唯一能排得上名号的,不过就是阎忠,韩允之流。不过他们在凉州苦寒之地排得上名号,出了凉州,也不算什么了。
杨离沉吟了一下,问道:“贤侄前去凉州,可是寻那凉州名士阎忠、韩允求学?”
阎忠号称凉州名士,但是一辈子最大的官是信都县令。韩允本为凉州从事,叛乱后改名韩遂,也不过是个二流谋士。
这两个人,也值得我去求学?
张忘摇了摇头道:“凉州有一饱学之士,乃是前汉贾太傅之后,家住武威郡姑臧县,名叫贾诩贾文和,我此去凉州,是要拜他为师,学习文韬武略。”
“原来是他。”杨离微微点了点头。
他之所以知道贾诩,是因为贾诩是西汉贾谊的后人。此人前些年举为孝廉,在朝中为郎,不过没几年就因病辞官回乡了,从此默默无闻。
张忘远在蜀郡,居然听说了此人的才学,真是奇也怪哉。
张忘说完了来意,冲着杨离行了一个大礼:“若无叔父施以援手,张忘早已死在街头,大恩大德,不知该如何报答。”
杨离见他又来这一套,佯作恼怒的扶他起来:“我华阴杨氏数百年大族,名声在外,救人于危难这种小事,也要人回报的话,岂不是遭天下人背后耻笑?”
张忘一本正经道:“施恩不图报,那是你的事,有恩不思报,那就是我的事。张忘别无所长,就是读的书多,恩公若是不弃金银俗物,张忘有数种日进斗金之法,可助恩公家族一世衣食无忧。”
杨离丝毫不以为意,挥挥手道:“我杨氏数百年大族,良田千顷,店铺无数,岂会缺了钱财?贤侄再提什么报恩之类的废话,我可真要生气了。”
杨离和张忘你一言,我一语,没人搭理王越。
王越却不以为意,听到张忘有日进斗金之法,顿时间双眼放光。
他自己若是有生财之道,也不必开武馆在洛阳谋生了。手底下那一帮杀才徒弟和以武会友的吃客朋友,简直快要了他的亲命。
张忘见杨离态度坚决,毫无虚伪之色,便退了一步道:“杨氏名门世家,代代都出卓越子弟,此乃万卷藏书之功。我有一部论语注疏,可帮助族中弟子研习论语。我愿意誊写出来,为杨氏万卷藏书再添一部,请恩公莫再推辞。”
“哦,贤侄这论语注疏,是谁人所著?”
杨离一听这话,果然来了兴趣。古代的读书人都这毛病,把书看得比金银财宝重要。
张忘脸不红心不跳得撒谎道:“是我在蜀山一处山洞中寻到的,不知道著者是谁。”
论语注疏,又称论语正义,北魏何晏注,北宋邢昺疏,凡二十卷。
此书是几个时代注家们的共同成果,在朱熹的四书集注问世之前,此书是天下士子学习论语的标准注疏,非同凡响。
这种实话当然没办法和东汉人杨离交代。
“这样啊”杨离略有失望,都不知道是谁写的,还能指望它是本好书吗?真正的名家大儒,根本也不可能会去蜀山那种遥远险峻的地方隐居。
张忘满怀信心道:“此书有二十卷,皆在我胸中。我可以先默写出一卷,恩公若觉有可取之处,我再写后续。”
杨离本想拒绝,转念一想,我若是不让他写,他还要纠缠于报恩之事不松口,真是不胜其烦。他要写,让他写就是。多一部藏书,用来参考借鉴,也不是什么坏事。
想到这里,他说道:“如此,这件事就有劳贤侄了。贤侄满腹才华,能被贤侄看重的,定然是一本好书。”
第六章 散财结善缘()
张忘知道杨离只是嘴上客气,并不信自己真的能拿出好书,一笑置之,并不与他争论。
事实证于雄辩,书出来的时候,是优是劣,自然一目了然。
“我会叫人将笔墨纸砚都给你送到住处去,你安心写书便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出来,我会安排下人给你配齐。”杨离说到这里,想起一事,“对了,你那救命小恩人安置好了吗?”
张忘回道:“安置在我住的院子里了,多谢恩公收留。有一件事,正要求到叔父。为了感谢华阴百姓对我的恩义,明日我将向全城百姓传授酿醋之法。所有口讲汉话之人,心向汉人之人,人人皆可得一份制做配方。”
“哦?”杨离闻言,颇为惊讶。
王越豁然抬头,眼睛里放出精光。
醋?这可是好东西啊!他在洛阳去达官贵人家里赴宴时,每每都能吃到醋调制的食物。谁家里宴客要是没有醋,无一例外都会被众人大声讥笑。
杨离家财万贯,不在乎金钱,打趣张忘道:“酿醋之法,乃是日进斗金的法子,你就这样免费送出去,不心疼吗?”
张忘哈哈一笑:“一个人知道法子,可以日进斗金,人人都知道,不过是多了一条谋生的路罢了。”
“不论如何,都是造福于民。”杨离感慨地说了一句,“华阴百姓,一定会记住你这份恩情。”
张忘想说的话都说完,想做的事得到支持,得偿所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救命之恩,自然不是一本论语注疏就能报答的。但是千里堤坝只要开了一个口子,剩下的就是大水漫灌了。
他别无所长,就是天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读的书多到自己都数不清。别人还在学拼音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读三国演义了。
小学的时候,因为读的书太多,老师管他叫“大百科全书”,无论谁有不懂的问题,只要问他,都能在书中找到答案。
初中的时候,他将省市级图书馆的书一扫而空,同学们开玩笑说他是图书馆成精。有他在,老师们写论文再也不用查书了。
高中的时候,他将电脑上能搜到的书籍全都翻了一个遍,班主任惊呼他是百度文库,有次还贼兮兮问他有没有当红老师的种子
妈蛋的,有种子又怎样,没链接你点的开?
一步踏错,来到了后汉三国,一记闷棍将他打入了尘埃,张忘遭遇了一系列前世不敢想象的悲惨经历后,悲伤郁闷得几乎要发狂!
一没文韬,二没武略,一个书呆子要怎样在这乱世生存下去?
好在这里是东汉,好在这里是士农工商等级森严的社会。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张忘凭借着肚子里的藏书,出口成章,骗过了杨氏家族的话事人杨离,为自己找到了一个遮风挡雨的住处,还能每天免费吃白食。
张忘也由此豁然开朗,原来这一肚子的书籍,就是属于自己的宝藏。
千年历史的传承,千年智慧的延续,千年生产力的发展,就是他在这里个乱世里安身立命的本钱。
谁说我一无所有?
我有浩如烟海的文化传承,我就是这时代文化界的擎天白玉柱。
书中自有颜如玉!
书中自有千斤粟!
书中自有黄金屋!
有书,就有一切。
小乞儿救了我半条命,我许你一生富贵。
华阴杨氏救了我半条命,我许你一世荣华。
贾诩若是愿意帮我打天下,我许你共坐江山。
小乔若是愿意与我白头偕老,我许你天长地久。
张忘越想越得意,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英雄倍出的三国,乱世豪杰的斗场,我来了!带着一肚子书,向你扑面而来了!
“小郎君请留步。”
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让张忘手舞足蹈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听声音似乎是杨离书房中那位客人,张忘抹了把脸,将满脸的得意拭去,换成一本正经的神色,这才慢慢转过身来道:“先生有何见教?”
王越眯着眼睛打量着张忘,仿佛在看一锭会喘气的金元宝。
他出身草莽,一辈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有了今天的名声和地位,想要再上层楼,跻身真正的贵族阶层,却难如登天。
一无权,二无钱,三无势,他只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剑术和一颗悍不畏死的心。可惜,这个讲究出身的年代,他只能沦为贵人宴席上辗转腾挪的小丑。
要改变命运,只能结交权贵。而结交权贵,需要钱,需要大量的钱。
朝堂之上,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面鄙夷商人的满身铜臭,一面敲骨吸髓,恨不得将商人连皮带骨吃掉。他们的脑满肠肥,男盗女娼,酒池肉林,都是金钱堆砌起来的。
自己除了一身武艺,没有什么挣钱的本事。但是眼前这个少年不一样,他随随便便就将价值千金的酿醋之法丢得满大街都是,心中自然还有更多的点石成金之术,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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