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见淳于毅受了委屈,感同身受,将他叫到身边,问他来历,这一问,却让淳于毅泪流满面。
杨修尴尬地手脚都没地方放了,心说我不就是随口问问你的祖上吗,你哭成这样是要干嘛?
淳于毅哭痛快了,这才说道:“毅的家祖乃是前汉仓公,毅身为不肖子孙,丢了家学,无颜以对,是以哭泣,让小公子见笑了。”
杨修眨巴眨巴眼,瞅向张忘,用眼神示意:喂,这仓公是谁啊?
仓公就是淳于意,西汉名医,他的女儿就是上了列女传的淳于缇萦。淳于家在西汉也算盛名,没想到传到这一代,居然没落到了这副鬼样子。
史记记载了仓公的二十五例医案,称为“诊籍”,是中国现存最早的病史记录。
三国稍微有点本事的,不是名门之后,就是世家后人。
土里刨食的老百姓,没机会读书,后人不是病死了饿死了,就是继续在土里刨食。森严的等级制度和选官制度,从根本上扼杀了普通百姓上进的可能。
所以士族身份,哪怕是寒门士族,在东汉,也是非常重要的。
张忘想起自己即将就要被揭穿的身份,黯然叹了口气。
蜀郡人张任为什么会出现在弘农呢?难倒传说中他拜西凉枪术大师童渊为师,是真的?这么说来,赵云和张绣与张任是同门师兄弟,都会百鸟朝凤枪,也是真的?
王越出现了,童渊也出现了,要是文丑和颜良的师傅韩荣也出来,汉末三大武术宗师,就全凑齐了。
张忘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骑在马上的王越,目光中透着失望。百余人的队伍,你就这么跟着一起走,真来了盗贼,你这单枪匹马能保护得了谁?
武艺天下无敌,却无一点韬略,匹夫之勇罢了。
张忘挥手唤过那四个围在杨修身边的精兵,将他们四个方向派出去,扮作斥候,负责打探道路和消息。
四个精兵见杨修毫无异议,兴奋地上持枪上马,绝尘而去。军中厮杀出来的好汉,自然懂得大队人马行军,必须安排斥候的道理。
张忘又将二十个奴仆分作了四组。
一组扮作前锋,提前赶路,负责安排大队人马的食宿饮水。一组扮作后卫,在大队人马三里外,缓缓跟随,以防不测。剩下的两组,各持刀枪,列于队伍左右,扮作左右护军。
王越见此情状,微觉惭愧,来到张忘身旁,向他虚心请教兵法战阵。
张忘看的书杂,没有形成系统的理论,干脆讲起了汉李陵旧事对他进行启发式教育。
李陵是西汉飞将军李广的孙子。出征匈奴的时候,率五千步兵与八万匈奴战于浚稽山,最后因寡不敌众兵败投降,也因此成为了历史上颇具争议的人物。
张忘讲起这段历史,不为别的,纯粹是欣赏李陵当时的赫赫战绩。
提步卒五千,在茫茫草原上,和八万匈奴骑兵周旋千里,激战八昼夜,最后因为箭矢用尽,叛徒出卖,没有援军而兵败被俘。
无论是谁,都必须承认,不论他最后叛汉的结局如何,只论此一役领军作战的本事,李陵不逊于当世名将。
当朝人不讲当朝史,在大汉,是一种惯例,所以即使家中藏书万卷,杨修也不曾读到过这段历史,更别提王越了。
两个人听张忘将那八日八夜的战斗娓娓道来,整个人全都沉迷在百年前的古战场之上。
听到李陵大胜匈奴,阵斩敌将,两人击掌而庆。
听到李陵内无箭矢,外无援军,两人相顾失色。
听到李陵兵败被俘,并未投降,汉武帝却将他家人处死的消息,两人扼腕叹息,满心都是苦涩。
如果“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句话是对的,那么李陵力战被俘后,听说了汉武帝误信谣言,将他全家都杀了的事后,也不应该怨恨,反而应该自杀殉国,成全其忠烈之名。
可是,凭什么呢?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自己浴血奋战,力战被俘后,还要一家人死光光,来成全一个所谓的忠烈之名。
杨修垂下头,黯然无语。是是非非,无法言说,故人却已经消失在吗历史的尘埃中。
此后的旅程,气氛便有些沉重。
张忘完全不理会二人的心理路程,不断和他们推演那场大战的各种细节,以期从中学到排兵布阵和临阵指挥的本领。
一直到了长安,三人已将此战役彻底吃透,各自受益匪浅。
在长安补充了食物和淡水,停留三日后,一行人继续直奔洛阳。
这回,张忘给二人讲起了赵括纸上谈兵的故事,用来提醒大家,了解一场战争,不代表能力有所提升,真正的沙场本领,需要在无数次刀与剑的厮杀,血与火的考验中来。
故事刚刚讲完,前头探路的精兵飞马而来,带来了有数百盗贼围拢而来的坏消息。
杨修不知天高地厚,摩拳擦掌想要一展拳脚,也不想想自己有几个可战之兵。
张忘和王越,则双双露出凝重的神情。
此时大家在长安去洛阳的路上,什么样的贼人,这么大胆子,居然敢在这里抢劫?
要知道,拱卫长安三辅和拱卫京师洛阳的兵马,从来都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官兵就算是想黑吃黑,也绝对不可能在这条路上下手。那么不是官兵,还能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王越拔剑出鞘,跃马而出,拦在众人之前。说好了要护卫张忘,就绝不能食言。当年单人入贺兰山,取羌人首级而归的燕山大侠,并不畏惧区区盗匪。
只不过,到底能在混战中保护几个人,就只有天知道了。
家仆和丫鬟们都是精心挑选的,状态还好,他们的家人却都骚乱起来,有的女眷甚至开始偷偷哭泣。
张忘冷冷瞥了他们一眼,就让他们再也不敢出声。没办法,发薪水的老板,永远是团体里最有权威的那个人。
几个派出去当斥候的精卒全都回来了,一个个严阵以待,守卫在杨修身旁。杨氏派出来的奴仆,也全都围在杨修身旁。
张忘则孤零零的,身边只有豆子一个。
淳于毅在最初的惊骇过后,背着药箱站在了张忘身边,完全没给张忘带来一丝安全感。倒是那些跳过池塘的家仆和丫鬟,在反应过来后,将张忘团团护在中间。张忘出了事,他们的前程就完了。
明年二月份,黄巾起义就要发动了。眼下这个时候,哪来的小股盗匪出没?
张忘眉头慢慢舒展开,望向前方的目光不再有慌乱。
片刻之后,数百身穿皮甲,手持棍棒,堪称精锐的盗贼纷纷乱乱的从官道上涌了出来,当头一人,身负弓箭,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
那贼酋冷冷看着张忘一行人,目光冷漠,看起来没有一丝感情。
王越一声暴喝:“大胆贼人,可知你劫者何人?”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那贼酋哈哈大笑,极为放肆:“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今天本头领也要劫了。”老子管你是谁。
王越勃然大怒,欲要上前,却见对方队伍里冲出一排弓手,跪地引弓,齐刷刷瞄准了自己。
武艺再好,没有甲胄在身,也不敢直面箭雨,王越狼狈的退回来,心中生出两难情绪。
若是自己逃走,这几百人未必拦得住自己,可是张忘这一行人,恐怕都要死于非命。
可要是自己不走,又实在没把握能救得了几个人,万一不小心把自己也栽进去。那就更得不偿失了。。
张忘的目光没有看向盗贼,始终停留在王越身上。
王越逃不逃走,意义不大。就算他浴血奋战,也无法护得百余人安全。但是他若不逃,愿意同生共死,自然要送他一份大造化。
好人必须要有好报。
眼看着王越的神情从犹豫慢慢变为坚定,握兵器的手也开始发力,张忘微微点头,正式将他看做了伙伴。
张忘咳嗽一声,越众而出,冲着对面贼酋,大喝一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对面是哪位渠帅驾临?”
第二十一章 全靠拼演技()
王越侧头看向张忘,一脸的莫名其妙。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是什么鬼?大敌当前,你不思如何脱身,说这莫名秒的话做什么?
对面的贼酋,此时此刻,却是一脸震惊的模样。
那些看起来颇为精锐的盗匪们,本来还在吵吵闹闹的叫嚣,此刻也都安静了下来。
两方的人马,一方莫名其妙,一方不知所措,互相对峙着,形成了非常微妙和诡异的场面。
张忘随口一诈,竟然诈出了对方的来历,顿时大喜过望。
正如他先前所想,官军再怎么凶恶败坏,也不敢在长安和洛阳之间抢劫百姓。那么唯一敢这么做的,只有声势是越来越盛,在百姓中名望如日中天的大贤良师张角。
眼下离张角造反还有半年,张角此时派手下出来活动,一来可以试探朝廷底线,二来可以侦测官军虚实,三来可以充实军中钱粮,可谓一举数得。
另外,这些盗贼身穿皮甲,身负弓箭,一副精锐的样子,显然不可能是普通占山为王的百姓,所以张忘才笃定的喊出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迷惑对面盗贼。
既然赌对了对方的身份,剩下的就是混水摸鱼了。
张忘不允许对方有太久思索的时间,再一次上前几步,拱手叫道:“是波帅在此,还是波帅麾下哪位将军亲临?还请上前一晤!”
这里的“波帅”,指得是黄巾贼豫州渠帅波才,是大贤良师张角手下的得力干将。黄巾起义之初,曾将官军打得落花流水。
张忘的队伍已经进入了豫州地面,所以大胆猜测,来的应该是波才的人马。
那贼酋从马上跳下来,上前几步便来到了张忘身前,喝问道:“你是何人?”
王越生怕张忘有失,也奔上前来,护在张忘身旁。若论单打独斗,京城第一剑师还不曾怕过谁。
张忘挥手示意王越稍安勿躁,随后微微一笑,对那贼酋道:“小子张忘,是荆扬马师的弟子。”
张忘口中的“马师“便是****义。****义乃黄巾大方首领,召集荆、扬地区道众数万人到邺,与冀州道徒会合。往来洛阳,联络中常侍封谞、徐奉等人为内应,谋划起兵的事宜。
波才是渠帅,****义是大帅,波才的地位在****义之下。张忘故意冒充****义弟子,就是为了让自己在地位上高人一等。
贼酋的态度果然恭敬了一些,但是依然有些疑惑,问道:“马师弟子,此时应当在邺城辅佐马师训练荆州、扬州和冀州的教徒,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
“当然是为了打探清楚长安三辅的兵力配置。”张忘一脸理所当然地表情,“你该不会以为举事之后,长安的数万兵马会按兵不动吧?当然了,我来这边,另有一桩机密大事,因不知你的身份,所以不便告知。”
王越在一侧旁听二人讲话,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也越来越吃惊。等到从张忘口中听到“举事”一词,他几乎都要跳起来了。
他望着张忘神情自若的样子,根本无法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
张忘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眨了眨眼睛,示意他莫要打扰自己。
贼酋见张忘喊出了太平教的口号,言谈中更是透着对波才和****义的熟悉,心中便信了张忘的身份,自我介绍道:“在下张雷公,波帅账下部将。张兄弟有话不方便对我说没关系,请随我一同去见波帅,将此事讲述清楚。”
张忘摆手道:‘随你去见波帅容易,但是如此一来,我的身份就暴露了。你可知我身后那小公子是何人?”
张雷公问道:“是何人?”
张忘压低声音道:“是弘农杨氏,太尉杨赐的嫡孙。”
远处,杨修看着张忘和贼酋亲密交谈,扭头对豆子说道:“我敢打赌,先生又在骗人了。”
豆子瞥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杨修得意道:“他那副有恃无恐的气势和厚颜无耻的面孔,跟骗我的时候一模一样。”
贼酋听了张忘的话,大吃一惊,抬头看向杨修,见他唇红,细皮嫩肉,一身华丽的袍服,心中已然信了大半。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接近太尉的嫡孙,并且千里迢迢带他来洛阳,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张忘比较懂得骗人的技巧,故意引到贼酋自己往歪路上想。人们一般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但是却相信自己毫无根据的推理。
“难道是为了举事之后,弄到朝廷官军的布置和动向?”
贼酋果然不负所望,稍一思索便给出了张忘想要的答案。
“不错,兹体事大,万万不得走漏了消息。”
张忘俯身凑到张雷公耳边,低声道:“他们尚不知我的身份,亦不知道你,我们不妨联手做一场戏,趁此机会往洛阳太尉府送去十几个内应,到时候为我们传递消息。”
贼酋听张忘这么一说,顿时更加相信杨修的身份,因为如果杨修的身份是假的,张忘绝对不会出这样的主意。
张忘附在张雷公耳旁嘀咕了一阵,只听的张雷公连连点头不已。
然后,张忘回过头,召唤杨修到近前来。
在四个精兵的护卫下,杨修莫名其妙地来到了二人身边。
“此乃参军郎将麾下军司马张雷公是也。”张忘胡乱给张雷公编了个身份,冲着杨修使眼色,“他带领官军扮作盗贼,故意奔走于长安和洛阳之间,乃是为了吸引其他盗贼露面,好将其一网打尽。”
“哦,原来如此。”杨修一看张忘的眼色,就知道他在扯谎,很配合点了点头。
张雷公接话道:“小的欲派一队人马,沿途保护小公子去洛阳,又恐回去后,被我家参军郎将责怪,所以能否请小公子书信一封,讲明其中缘由,小的回去后,也好交代。”
杨修看了看张忘的脸色,欣然道:“这有何难,取笔墨来。”
家仆回去取了笔墨,杨修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信,递给张雷公。
张雷公拿过来看了看书信的尾款签的果然是杨修之名,对张忘和杨修再无怀疑,因为二人在自己面前根本没就没有串通的机会。
张忘见张雷公彻底上了钩,便开始狮子大张口:“张司马,派一百精兵与我,另外卸下一百套弓箭铠甲,给杨宅的仆人换上,以备不测。”
张雷公闻言吓了一跳,太平教都是些穷苦百姓造反,想凑齐数百人马的装备,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一下子送出去百余套,回去波才肯定要砍了自己。
“人可以派,这弓箭皮甲,请恕小的无法做主。”张雷公一脸的为难。
“怕回去不好交代?那就让别人去交代嘛。”
张忘出着馊主意:“太尉平生最爱草莽英雄,见军司马如此威武雄壮,必然会授予你都尉官职。到那个时候,郎将见了你要行礼,哪里还敢跟你要什么交代?”
王越在一旁撇了撇嘴,太尉若是爱草莽英雄,我堂堂京师第一剑师,又何苦千里迢迢跑去华阴卖人情。
张雷公自然不可能去洛阳冒险,连连诉苦,最后只答应给派一百人护送,另外附送十套弓箭皮甲。
张忘答应下来,便带着王越和杨修回到自己队伍中,任由张雷公去挑选人和装备。
张忘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告诫杨修和王越莫要说漏了嘴。
杨修咂舌道:“先生,你连贼人都敢冒充,真是好大的胆子,不怕他们事后找你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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