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这个太子侧妃,你想不想要?”
阮攸宁坚决摇头,眼中闪动希冀,倏尔又暗淡下来,“但、这可是圣旨啊……”
“什么圣旨不圣旨的。”阮光霁嗤笑了声,吹吹胡子,“怎的,我不愿嫁女儿,陛下还能带人冲到我家,把我女儿抢了去不成?就算真派人来抢,你爹,外加你阿弟,他们也得抢得过去!”
阮攸宁噗嗤笑出声,水雾迷蒙双眼,笑着笑着,泪珠儿就断线似的滚落。虽知前路艰难,但有爹爹在这,像山一般挡护在她前头,便是再难,她心中也是不再怕的。
她有爹爹,有阿娘,还有阿弟,一家人和和美美,互相扶持,比起那个没人情味的苏姓皇家不知要好多少倍,她该高兴才是。
阮光霁乍见女儿流泪,懵了一瞬,手忙脚乱地四下寻摸巾帕,最后实在找不到,抬起一只手,轻轻帮她擦拭。他那只糙手,平日舞刀弄枪惯了,茧子千层厚,跟铁掌似的,冷不丁要他轻手轻脚做这类细活,还真不大习惯。
动作虽笨拙了些,却一点没弄疼她,阮攸宁漂浮不定的心,也被这硬汉柔情给慢慢抚定。
当日下午,阮光霁就写了一封折子,揣上圣旨进宫,还是阮攸宁亲自给他砚的墨,直到戍时的梆子敲响,他才裹着一身寒气,蹒跚回来。
程氏,阮攸宁和阮羽修都在正堂等他,见他是被冬荣搀扶进屋的,忙一窝蜂冲上去,询问情况。
阮光霁笑着站直身,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就是陛下答应撤回旨意,我一高兴,走得太急,出门就叫门槛绊倒,摔了个大屁股墩儿,不打紧的。”
冬荣要开口,被他瞪了一眼,只得撅着嘴恹恹退下。
“爹爹,陛下当真收回旨意了?”阮羽修心大,瞧不出异样,语气中克制不住激动。
阮光霁得意地昂起下巴,“怎的,你还信不过你爹爹?”
“信得过信得过,儿子就是、就是太高兴了。”
阮羽修抬手抹了把眼角,转头去跟阮攸宁道喜。阮攸宁得了程氏眼色,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他,领他出去。
等屋里的下人都走光,程氏亲自去关门,回身照着阮光霁的背,狠狠拍了下。哪知他竟一下吃不住力,栽倒在地,嘶嘶倒抽气,额上冷汗不穷。
程氏大惊,忙蹲下身去扶他,“陛下打你板子了?都伤哪了?快让我瞧瞧。”
她边说边搀阮光霁去紫檀榻上躺着,见他只趴不躺,便要去看他的背。
阮光霁赶忙攫住她的手,嘶了几声,勉强扯起笑,“不打紧,也就二十来下。我皮糙肉厚,经打,敷了药,没两日便好了,真的不打紧。”
怕她担心,他趁机转移话题,“你瞧瞧,我挨一顿打,陛下就把圣旨给按下了,阿鸾不用去东宫看太子脸色,多划算。”
他越是要笑,程氏心里头就越酸,抬指用力戳他额头,“划算你个死人脑袋!都打成这样了,还划算呢!”
阮光霁笑呵呵地抓住她另一只手,顺势将她拉到身边抱住,附在她耳边呵气,“怎么不划算,我挨了顿打,不仅救了阿鸾,还得了夫人的记挂。你叫人满世界打听去,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德行!”
程氏破涕为笑,白了他一眼,起身去给他拿药,心中虽还疼着,但至少比早间松快许多。
但愿此事,能就此收场。
翌日,这卫国公抗旨拒婚的消息便传遍帝京大街小巷。
有人羡慕阮家女儿没了程家婚事,却能入太子青眼;自也有人暗笑卫国公不识抬举,才在陛下面前刚得几日脸面,就得意忘形,失了圣心。
其中最纠结的,当属郑家的人。
少个侧妃平分他们女儿宠爱是好事,但却又因卫国公敢下东宫颜面,而自觉脸上无光,知道太子妃好心请他家女儿入东宫叙话,还给拒了,心中更是不爽到极点,便借自家人脉,串掇京中各家望族合伙冷落阮家。
一时间,才刚刚热乎了没几日的卫国公府门庭,瞬间冻成冰窖。
而此时的东宫,郑媛看着桌上被原封不动送还回来的帖子,挑了挑眉,起身往苏祉寝殿去。
27。第 27 章()
寝殿内阒然无声。
苏祉得知阮攸宁拒绝了自己的邀请,倒一点也不惊讶; 浅笑着为那只头顶一小撮鹅黄羽毛的小白雀鸟擦拭鸟笼。
他袖子挽至手肘上; 露出两截精致如玉的手臂,手指修长; 骨节分明,指尖还透着薄粉。
郑媛看他一眼; 不觉耳根发烫,匆匆垂了眸。
不得不承认,苏祉这人,人品不咋样,但浑身上下无一处生得不精致,倘若单论长相,老天爷当真待他不薄。
可他明明贵为太子,平素出入间总会有人伺候左右,在起居上几乎等同于残废; 在养鸟这事上,却万事都亲力亲为,从不假借他人之手,无微不至得叫人惊讶。尤其是对眼前这只黄毛雀儿,好到让她这个太子妃都忍不住心里泛酸。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只鸟啊……
白看了半天苏祉掏鸟粪; 郑媛越发吃味,直觉自己平白也染了一身臭; 便壮着胆子发问:“阮姑娘不肯来; 殿下可有何示下?”
苏祉恍若未闻; 手伸进笼子里动得勤快,半晌才起身,拍了拍手,“她不来便不来,难道还要孤低声下气地去求她不成?”
“臣妾不敢,只是……”
郑媛拿余光偷瞥他,苏祉脸上仍挂着一副和悦的笑,瞧不出丝毫不满,她的心咯噔沉了一下。
这不正常,很不正常。
嫁入东宫多年,苏祉的脾气,她早摸得一清二楚。除了对他养的雀鸟,她还未见他对其他人和事这般耐心,被忤逆了还能不发火。即便是前些日子甚为得宠、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的曹侍妾,那日不慎惊到了这只黄毛雀儿,也是直接叫苏祉下令仗毙,一卷草席子丢去乱葬岗。
怎么对这个阮家女儿就例外了呢?
她心里无端起了一丝不安,从前无论苏祉纳多少侍妾,她都没这么忐忑过,直觉告诉她,绝不能让这个阮家女孩进东宫。
一室之内,两人各怀心思,谁也没出声,铜壶里,浮舟升到酉时,苏祉才开口。
“去,把冯骥叫来,孤有话单独同他说。”
***
是夜,程府遭了刺客。
但好在府上戒备森严,刺客虽进了内宅,引起恐慌,但也没得手,左肩中了程方舟一箭,便慌忙窜上屋顶逃跑。
程俊驰带人在府外四下搜寻,不见人影,只顺着血迹,在一根廊柱下发现了一封匿名信。程方舟迟疑了下,展开一看,本就不舒展的眉头登时拧得更紧。
两日后的清早,天蒙蒙亮。
天气渐冷,卫国公府内的地龙却因地道和膛口积灰,耽误取暖,张七正忙着指挥人清理疏通,就听大门被人砸得“咣咣”响。
他茫然去开门,但见程俊驰鼻孔朝天,领着一大帮锦衣卫堵在门口,边上还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有人揭发,卫国公阮光霁伙同夜秦,欲行不轨,我等特奉旨来查。”
程俊驰晃了晃手里头明晃晃的圣旨,对着身后比了个手势。那群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得令,二话不说便闯了进去。
原本还沉在梦乡里的卫国公府,瞬间炸开锅。
阮攸宁匆匆赶去时,程俊驰正指着书房墙上暗格内的一块牌位,同阮光霁对峙。二人憋红脸,齐齐梗着脖子,谁也不肯让谁。
阮攸宁诧异地看向那块牌位,脸上血色顿失。
胡惟潞,昭云十八骑的总把手,带走前朝遗孤和玉玺的勇士,也是今上心头的一根刺。爹爹从前一听阿弟提起昭云十八骑就变脸呵斥,没想到他自己竟在家中供奉牌位。
旁人不知也就算了,她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回知道,爹爹竟与这些人有干系!
“眼下这里也没外人,姑父您就同侄儿交个底,这个逆贼的牌位,为何会出现在您书房中,且还专门辟了间暗格来供奉?”程俊驰压着兴奋,幸灾乐祸地问道。
阮光霁睨他一眼,轻蔑地哼了声,不做回答。
程俊驰亦回他一声哼,“既然姑父不肯说,那就有劳您去诏狱走一趟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群人冲上来摁住阮光霁,给他上镣铐。程氏恰好赶来,瞧见这幕,两眼一黑,踉跄要倒。阮攸宁本要上前拦他们,不得不折回来扶她。
“阿鸾莫怕,爹爹不会有事的。照顾好你母亲,爹爹过几日就回。”
阮光霁甩开压制他的锦衣卫,朝阮攸宁一笑,挺直腰板,大大方方出去。
程俊驰嘁了声,紧随其后,行过阮攸宁身边,两眼眯起,伸手要抚她的脸,却被赶到的阮羽修一把攫住,死命一掰,骨头咯吱作响。
“啊——”
伴随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程俊驰捂着手趔趄后退,恶狠狠瞪去。
阮羽修还想上去再给他点教训,阮攸宁赶紧腾出一手,拦住他,摇摇头。
阮羽修明白她意思,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倘若再横生枝节,于爹爹百害而无一利,心中虽不平,也只能恨恨垂了手,暂且作罢。
书房外人越聚越多,二房的孟夫人和阮仪芳也来了。
孟夫人头一回瞧见锦衣卫,不敢靠近,只躲在远处看,但见长房落难,又莫名想去瞅瞅。阮仪芳垫脚往那望了眼,冷不丁与程俊驰视线相接,见他冲自己一笑,心里登时炸开锅,左顾右盼地垂了眼睫,强行把孟夫人拉走。
“阿姐,咱们现在怎么办?爹爹怎会和昭云十八骑扯上干系?”
阮羽修眼睁睁看着爹爹被带走,自己却无计可施,又急又气,在屋里来回打转。
阮攸宁先唤人把程氏扶回屋,抬头望见天上厚厚一层云翳,心里也跟着拢上一层灰。
自家人都不知道的事,竟会叫程俊驰一个外人知道,她很自然地就联想到苏祉。
果然,就算陛下肯暂且按下赐婚的旨意,苏祉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瞧锦衣卫今日的架势,一进门就直奔书房去,像是早就知道里头的猫腻,若说家中无内鬼,她是不信的。至于内鬼是谁,她暂且还没个头绪。
“你先让阿七叔把家里各处都把手严实,各处都只留牢靠的人,倘若有人敢违抗命令擅自出府,无论是谁,都叫提了来见我。”
阮攸宁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吩咐,握拳挣扎良久,还是把阮羽修叫去了自己屋中,打开墙边一只上了铜锁的描金柜子,取出里头的檀木小匣,开了盖,人却不动了。
阮羽修疑惑不解,凑上去看,但见内中是一块成色极好的墨玉,就更奇怪了。刚想问这玉的来头,阮攸宁已回过神。
“你拿着这块玉,骑家中最快的马,去落凤县寻鄂王殿下,就说、就说……”
她沉吟了下,咬住嘴唇。烛火昏黄,她耳根却渐渐转红,“你先问他,当初说的话可还算数?你阿姐现在有难,借这玉托个大,请他帮个忙。”
阮羽修攥着玉,心中忐忑。
那日在王府与谢浮生比试过后,他便觉这个鄂王能得这样的高手为他效力,定然不简单,若他真能出手,爹爹兴许还有救,可单靠这一块玉,真能说动他么?
他没什么把握,可如今也只能一试。恨只恨自己没出息,家里遭了这么大的难,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儿,却只能指望阿姐想法子,羞得无地自容。但好在,自己还不是完全一无是处。
当晚,他便催马上路。阮攸宁送走他后,就端着药去看程氏。
屋内灯火如豆,程氏已醒,正靠着引枕长吁短叹。见女儿面色不佳,却还努力撑着笑,哄自己吃药,心里一阵难过,忙拉她到床上,母女二人同睡一床,互相也算有个依靠。
“今日这事,是东宫下的手吧。”程氏轻拍女儿的背,感慨道,“咱们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是手段了得啊!”
阮攸宁不说话,泪珠在眶里打转。程氏忙安慰:“阿鸾莫哭,娘不是在怪你。你何错之有?”叹了口气,“都是为娘不好,竟让自己娘家人摆了一遭,坑苦了你和你爹爹。”
阮攸宁吸吸鼻子,直往她怀里拱,“阿娘,爹爹当真与那昭云十八骑有往来?”
程氏手一顿,凄哀地点点头,“那胡惟潞刚入伍时,曾救过你爹爹的命,他们二人是生死之交。而今他虽担了叛将之名,生死未卜,你爹爹仍会在每年清明,为他上贡。”
“你爹爹不许你阿弟提昭云十八骑,是怕他惹祸上身,并非将他们视为叛贼。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敬重昭云军。”
阮攸宁仰面,“那阿娘会怪爹爹么?”
程氏笑着点了点她鼻子,“娘在你眼中,就这么是非不分?陛下为何不敢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直接把昭云军打成叛贼,只敢暗中追访?还不是因为他心里头清楚,昭云军当年为勤王保驾,带走遗孤和玉玺,并未做错。天下人都敬重他们,娘为何不敬?”
“陛下是为私怨,终究不能光明正大,连来咱们家搜查,借的也是夜秦的名。”她嘴边挂起鄙夷的笑。
阮攸宁咬了咬唇,攒眉问:“那……爹爹该怎么办?”
程氏将她搂入怀中,帮她扯高被头,“莫怕,还有娘在。左右除了那块牌位,他们也找不出别的来。既是陛下私怨,没个正当理由,便并不好大张旗鼓地把朝廷一品大员如何。大不了,娘豁出这张老脸,回娘家说情。”
“阿鸾放心,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娘便是舍去这条命,也不会拿你去换阮家太平。”
这夜过得异常漫长。
阮攸宁一直睡不着觉,耳畔传来娘亲温柔又不失力量的话语,心头更酸,不自觉便又往她怀里拱了拱。
爹爹是山,有他在,他们母女三人便不惧任何鬼怪妖魔。而今爹爹不在,一向柔软似水的阿娘便化作了山,将她好好护在身后。她太了解阿娘,知书达理,温柔贤淑,从未见她跟谁红过脸,却没想到她竟也会有这么强硬的一面。
阮攸宁紧紧抱住她,竟难得睡了个安心觉。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阿娘却不在身边。滴翠伺候她起床,同她说阿娘早早就去了程家。阮攸宁无心用饭,简单梳洗完,便去正堂等着。
因着自己那场婚事,两家早已决裂,不出所料,阿娘无功而返。
阮攸宁想劝她莫伤心,反倒先被她先安慰了一通,随后几日,程氏照旧往程家跑,但也照旧没起任何作用。
外头人听闻卫国公府这一剧变,朝臣们见承熙帝并未颁明旨,挑明卫国公所犯之罪,也都机灵得只字不提。
只有郑家人四处嚷嚷,恨不得全天下人都合起伙来,跟他们一块痛打落水狗。结果却惹来天下人一顿骂,甚至还有人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往郑家大门上扔臭鸡蛋。
卫国公虽已在朝堂中没什么声望,但在百姓心中却很有分量。别的不说,就说他当年南巡巴蜀,偶然遇见的林家那起谋杀案。
——那沈家小娘子原本出嫁在即,却突然吊死家中,当地府衙见屋内留有遗书,便草草以自杀结案。沈家人不服,说一个即将出嫁的女子,好端端地为何突然投缳?定是那林姓未婚夫谋杀的,欲继续往上告,却遭衙役一顿打。
恰逢当时阮光霁奉命南巡蜀地,途经那乡镇,听完沈家哭诉,亲自找人验尸,发现死因竟是投|毒!当日,阮光霁便命人彻查,揪出了那林家大郎贿赂地方官,为自己开脱罪名的实情,当堂便做主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