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枪声响过,那“东西”仍非常不甘心地咧嘴呲牙地吱吱怪叫。倒在血泊中的是川岛芳子的宠物猴阿福,它眼睛半张着,瑟缩地瞪着不速之客。还没弄明白处境的川岛芳子,被枪声惊醒,突兀的猛然坐起身来,两根枪管已经顶在了她的额头上。张梦九向帐子里探进头去,一股混合了动物骚臭和酒水汗水腥臭的恶心味道扑面而来,忍住了想吐的欲望,张梦九这才看清了眼前的川岛芳子。这是一个骨瘦如柴、蓬头乱发、手如鸡爪的丑婆子,和传说中蛊惑男人的美艳女谍相差甚远。一时间张梦九都愣住了,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抓错了人,直到站在窗外的钟慧湘朝他点了下头,他才确信自己抓获的就是川岛芳子。“快起来,川岛芳子!你被逮捕了!”张梦九大喝一声,一伸手就把她扯出了床第。川岛芳子还没有从酒精和浓睡中醒来,被这么一扯顿时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川岛芳子的秘书小方八郎此时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来,拉起川岛芳子,将几件衣服披在了她身上,一边放肆地怒吼:“你们这些中国人不懂礼貌,事先不通知就闯进女人的卧室,而且不让人换衣服,穿着睡衣把人带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梦九哪有兴致听这些,不容分说地打断小方八郎的喊叫,气急败坏的一挥手“带走”,一伙人就把这些魔窟里的所有人等悉数带上停在大门外的军用吉普。而直到此时,川岛芳子不做一声,只是静静地任凭别人的处置,仿佛梦游般的被人搬来运去,不过有一滴眼泪还是无声地从眼角滚落下来,轻轻地划过脸颊,垂落在衣襟上。
四周的左邻右里听到了九条公馆的动静都跑出来看热闹,当看到川岛芳子被推推搡搡的塞进车里拉走的时候,人群里自发地爆发出一阵长久的掌声,人们追着车子喊着骂着,直到军车悠长的警报声消失在晨曦里。
把川岛芳子押走后,立刻就开始了搜查住宅的工作。钟慧湘和张梦九带着一伙人把九条公馆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的东西都被一件件的记录造册封存起来。在壁炉的上方,张梦九凭着多年的特工经验终于发现了川岛芳子真正的宝藏所在,这是一个精巧的秘密机关,在壁炉的嵌台上,一个尺许见方、连着四块翡翠色瓷砖的活塞,里面有一个小洞,藏着一个黑色烤漆的小保险箱。在无数双瞪圆的眼珠注视下,保险箱被撬开了,里面的珍奇宝物让人瞠目结舌,映得几个人眼睛发花。这些是川岛芳子奋斗了半生的所获,都是四处收刮而来,其中还有许多宫廷的宝物,那是她护送婉容皇后出天津时顺手拿走的,像婉容这样贵为“皇后”的人是根本不会计较所带财物的,川岛芳子就是欺瞒着她把一些本该运往“皇宫”的宝物运到了自己的宅第。看着这些宝物,几个人都垂涎三尺,一致意见“重点保护”起来。但是这些东西没被“保护”两天就又被上缴到国库里——因为川岛芳子到了牢里,首先供出的就是她宝物的所在,她是不会让逮捕她的人占到她便宜的。
川岛芳子最初被关在第十一战区长官司令部,后来又被转移到北新桥炮局子胡同前日本陆军监狱。等待她的将是严厉的审判和历史的惩罚。
万众瞩目的审判(1)
从进监狱的那天起,川岛芳子就等待着上法庭,监狱里死亡般沉寂的生活让她一刻也无法忍受。而一旦登上法院的审判台,她就像重拾了往昔的战斗力,又有那么多的人注目着她,又能展示她巧舌如簧的魅力了。只要是在台上,川岛芳子就会感觉自在,她就像是一个为观众活着的演员,只有观众的存在,才能让她找到自信,发现自己。
审判川岛芳子是一项艰巨的工作,最后这项艰巨的任务落到了河北省高等法院头上。河北省高等法院受理金璧辉汉奸案后,该院院长邓哲熙(朝阳大学教授)立即组成审判庭,和多位德高望重的老法官一起来深入地探讨案件。最后几个人把任务划分了一下,庭长即审判长是吴盛涵,推事刘楚雄、陈子携,检察官贾东权,书记官李嘉第,这是当时河北省高等法院的最强阵容了。被告的辩护人也是来势汹汹,主导是李宜深(朝阳大学教授),他在战争结束后为多位日伪人员做过辩护律师,都取得了胜利,此外还有丁作韶、李朋(朝阳大学讲师)等多位有名的律师。这些算是“在编”的人员了,除了这些人还有大量愿意为川岛芳子免费辩护的律师存在。而出席审判的,最为有名的要算抗日著名将领佟麟阁的夫人了,她专程赶来观审。
当时的审判法官穷酸得很,北平《新民报》为川岛芳子案开设了连续报道的专栏,第一篇就以《为掩寒伧像,法官借制服》为题,说:“冀高法院此次公审金璧辉,各法官、陪审官、书记官、检察官等,为求整齐划一,并避免一副清寒相被摄入中电三厂之开麦拉镜头计,故已于昨日各走门路,皆得青色中山服一套,以备出庭一显雍容大方而资映演全国……”而在牢中的川岛芳子因为是顶级重要的犯人,几乎没有国内的记者可以见到她,所以她在监狱里的情况外界并不知晓。从后来公布的川岛芳子写给川岛浪速的信里,众人才知道当时她的生活有多窘迫:“现在写信也有困难了,因为纸张太贵买不起的,只能少写信了……窝窝头吃得也不错了,比刚进来时能吃多了,但是有时还是吃不饱。”
1947年10月8日下午2时,在北平地方法院大法庭,也就是天安门西侧司法部街(即今人民大会堂所在地)开始了第一次庭审,因人满为患,故而改期审理。次日,北平《新民报》又以《听审奸人山人海,大法庭摇摇欲坠》为题,作了如下详细报道:“轰动全城之国际女间谍金逆璧辉(即川岛芳子)汉奸案,冀高法院原定昨日下午二时在地院大法庭公审(公开审判),庭长吴盛涵,推事刘楚雄、陈子携及律师李朋等均准时到达。开庭前一小时,院内外即有数千人等待观审。惟法院之正门,观众仍势如潮涌。南门紧闭,被拒于门外者,咸击打门窗。北门因系犯人出入者,惟亦不能拦阻涌来之群众,窗玻璃被挤碎,一法警左手受伤,矮门槛亦折毁。楼上大法庭内,一部分门窗座椅被挤坏,中电三场(厂)拍摄电影之水银灯亦被挤碎一个,警察站在楼梯口亦难阻止。楼下适为吴院(庭)长办公室,灰尘下坠,楼顶颤动。据云该楼已逾保险期,如不及时停止,恐有倒塌之虞。院方为慎重计,临时张贴通告:‘金璧辉案,改期审理。’被告金逆还押一监,而旁听者仍不欲离去。迄晚四时,经法警再三讲明改期开庭审理,始怅然而去……此次损失达数百万元,至少须一星期始能修复云。”
川岛芳子在民众中的“号召力”实在是超强,平素只能闻其名而未能谋其面的平头百姓们,都非常珍惜这“最后的机会”了。很多人都私下里猜测川岛芳子活不过此劫,如果再不能一睹这个大清格格绝世美丽的风采,那么就会留下“终身的遗憾”了。法院当时也考虑到了川岛芳子的“超强人气”,不过在此之前,这里举行的轰动性审判也不在少数了,哪一次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火爆”场面,到了不能控制的地步。几位审判的法官都倍感肩上的压力徒增。“还没见过这种阵势呢,知道的当是审判人,不知道的以为是来看大戏了呢!” 审判长吴盛涵事后打趣地说。而轻松的打趣背后,审判班子的各位身经百战的老审判员们都明白这次审判非同寻常,不光有上面的大人物盯着,还有整个舆论整个社会看着,稍微有点差错,饭碗和前途都会一起毁掉。
第二次开庭是在10月15日下午3时,汲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的地点改在北平地方法院后花园设立的临时露天法庭,以木栅围住草亭,亭内设审判庭和记者席,旁听者均站在木栅之外。为避免践踏园内花草,还特意限制旁听人数。从14日下午l时起发放旁听证,原定以两千张为限,但前往领证的民众,势如潮涌。法院害怕重蹈8日的覆辙,将正门牢牢紧闭,并由法警会同警察维持秩序。两千张旁听证瞬间就发放完毕,等候在大门外的人群仍拥挤不堪。一直到了晚上6点多钟,没领到证的人才怅然归去。
这次开庭虽然成功了,但观众竟达五千多人,把挡在前面的木栅栏都挤折了不少。法庭特意给伶麟阁夫人在紧靠法庭的木栅旁安置了一张木椅作为陪审席,不过看到这样混乱的场面,她也不能自在地坐在那里安静听审了。而当川岛芳子快要出现在露天法院的风雨亭时,立刻就引发了万头攒动的骚乱,人们怀着先睹为快、快乐听审的愉悦心情,忽啦啦地向亭子前边挤去,即使法警用枪托和藤条也无法使大家镇定下来。
下午2时42分,被告川岛芳子在几千双眼睛的注视下,由两位法警押解到被告席上。还是那副颐使气指的模样,川岛芳子再次来到公众的视线里,往昔的那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又回到了她的身上。为了今天,已经在监狱里邋遢得不成样子的川岛芳子特意洗漱打扮,略施淡妆,身穿一件淡灰色的夹克衫,干净而整洁。来到被告席的第一时间里,她就用鹰隼般的目光向台下打量了一眼,恶毒的眼神扫过之处,人群都会肃静不少。环顾一周后,川岛芳子高傲地昂起头、一副不可侵犯的神态面对审判席上的法官们。
审判长吴盛涵摇响法铃,宣布公审开始。过了好久,群众刮风似的嗡嗡声才渐渐平息,正式的审判才能开始。吴盛涵站起身,朝犯人看了看,验明了正身,然后例行公事讯问开始了:“你叫什么名字?”“金璧辉”“还叫什么名字?”“川岛芳子”“籍贯?”“热河”“年龄?”此时川岛芳子沉吟了一下,然后犹豫地报了声:“32岁。”审判人员都不由得朝她扭过头,看她已经不下四十的脸。
问过职业、住址等问题后,法庭开始进入公诉阶段。检察官贾东权从桌边站立起来,用抑扬顿挫的音调念起那份冗长的公诉书:“按被告金璧辉,号诚之,又名东珍,自报32岁,为驰名国际之女间谍,系逊清肃亲王之女,因经川岛浪速收养,故幼名川岛芳子,9岁时复认侵华战犯多田骏为义父。金秉承其父之遗志,聆川岛之庭训,一直视我国为仇敌而时谋反抗。日本侵略我国早具决心,因于‘九·一八事变’后,劫溥仪于长春。川岛与头山满有金兰之谊,其妻与松岗洋右为表亲,故有关军政要人如近卫文麿、东条英机、本庄繁、冈村宁次、土肥原贤二,无不与之相熟,日本侵华后,凡京津辽吉之日军要人,如大汉奸汪精卫等多有往来,因而通谍帝国。……”以下是详尽地历数她的各条罪状,那冗长而拗口的公诉书,让在场的观众都震惊于川岛芳子的强大能量,大家看看检察官又看看那个被告席上的女人,都不能相信这么多的坏事,竟然都是这么一个女人干的。“太不可思议了!”有人在轻轻地摇头叹息。
而川岛芳子对这一切都像毫不听闻一般,时而瞅两眼检察官,轻蔑地笑笑,时而又把目光转向观众,轻松地打量今天来“看望”她的众人。虽然表面上很轻松,川岛芳子脑子里却把每个问题都想得很清楚,遇到拿不准的问题,她就含糊其辞或者胡乱回答。法官拿着川岛芳子作为“金司令”时拍的戎装照片问她:“这张照片上的人是你吗?”川岛芳子看了一眼,知道事情无法抵赖,便脖子一扬答道:“是我。”法官接着问道:“谁委任你这上将司令头衔的?”对于这个问题川岛芳子早想好了对策,不等法官说完,她立即回答道:“啊,你问这个吗?那是我闹着玩呢!其实,这是唬人的,上将照片是我自己照的,司令头衔是我自己封的,连那个印戳都是我自己刻的。”她以类似玩世不恭的话,推卸一切在法律上不能确实证明她有罪的证据。川岛芳子的狡猾激起了在场所有听众的愤怒,近处的听众大声地斥责,远处的听众的谩骂声也不绝于耳。川岛芳子于是又使出拖延的计策,提出了休庭:“这里的秩序太混乱,法官,我提议休庭!”她对法律上的各项条款十分清楚,把对自己有利的武器一样不少的全使出来。但是法官否决了她的要求,这场庭审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起来的,怎能容她一个罪犯轻易地说休庭就休庭。
川岛芳子在庭审之前已经和律师们商量好了两条活命的计策,只要其中的一条能够实现,那么她在理论上就很可能逃避死刑。第一条是在国籍问题上做文章。只要证明川岛芳子是一个日本人,那么中国的法庭将失去对她的审判权利。对国际战犯的审判将交由国际法庭处理,而一旦到了那里,川岛芳子将和一批恶贯满盈的日军战犯共同受审,和这些作恶多端的日军战犯在一起,人们对于她的注意力就会被转移开来。即使辩护失败,川岛芳子也将被作为日本的“国家英雄”,受到整个国家的祭奠和尊敬。这是最好的出路,川岛芳子也认为这是最有希望的途径了。第二条是在年龄问题上做文章。在日本的川岛浪速家里,还有一位小川岛芳子9岁的妹妹名叫川岛良子,只要在户籍上做一做手脚,让川岛芳子变成川岛良子,那么她也可以把所有的罪行推得一干二净,不用负任何责任了。
对于国籍问题,法庭方面早有了自己的想法,准备将川岛芳子作为中国人金碧辉加以审判。这是早就确定的事情,由不得川岛芳子和她的律师们辩护。这样做的目的是,把一个在社会上臭名昭著的女人,作为卖国的间谍处以死刑,一来对国人有个交待,二来可以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川岛芳子的律师在这一点上屡屡提出抗议,认为中国的法庭审判日本人,是超越管辖权的,他们仍然在为川岛芳子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的问题努力着。
川岛芳子尽管事实上是川岛浪速的养女,但在户籍上并没有办理正式手续。对此,川岛芳子心急如焚,在狱中写信给川岛浪速说:“无论如何要想尽办法,证明我是日本人。”“弟弟已入户籍,是否可把他的户籍抄本的名字,改成我的名字”等等。最后还写道:“如能证明我是肃亲王之女,父亲的义女,那也可以。请快点将证明材料寄来,最好赶在7月中旬以前。”川岛浪速的回信很快就到了,看着和信一起到达的证明文件,川岛芳子就像在黑暗中看到了指路的灯塔一样,飞快地打开,兴奋地一点点看下去,脸上的神情却渐渐暗淡下去。文件中写着:
为川岛芳子事,华裔金碧辉为故肃亲王善耆之第十四女,只因鄙人无子,一九一三年十月二十五日,从亲王室过继我家为鄙人之义女,当时芳子六岁,自幼认定芳子系日本国民。
特此证明
芳子父亲 川岛浪速
文件中并没有将出生年份改动,也不曾说明她是日本籍。这就是川岛浪速的答复,川岛芳子不但失望,而且手足无措。她立即又写了一封信告诉川岛浪速:“证明在法律上无效,户口问题好办,即使不说第几个子女也可以。只说父亲子女,何年何月生,几岁成为养女即可。但父亲的证明写错,与我所说的不一致,也同在校时代完全不符。想必您记错,请再仔细想想。” 李宜深律师看着仍然满怀希望的川岛芳子,满目同情,但还是把实情告诉她:“川岛浪速先生曾经与黑龙会来往,本身被监视,一不小心,也会被联合国定为战争罪犯。现在他根本不敢伪造文书。寄来的这份文件是他所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不过让川岛芳子稍感安慰的是,长野县水内郡家乡的村议长和村民代表联名给法院写了请愿书,表示承认川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