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下灵州众人不提,被撂在长街上的秦翰显然不能如罗开先这么一走了之,他这个主将需要查看之前比斗受伤的伤情,要把杨景宗等一众人安置好,甚至还要安抚一下一些相关人的人心,按这事情不需要他一个二品皇城使高官出面,但谁让涉事的杨景宗是皇帝赵恒的舅子呢?
所以,即便是应付差事,五十多岁的秦翰也只能硬着头皮处理这些琐务。
好在有一,这些事并不需要他亲力亲为,军中手下自能办好,当然,这个场面他是逃不脱的。
于是交代了一下琐事之后,感觉兴致索然的老秦翰守在杨宅门口一块巨石旁想事情,有亲兵给他搬来一只下马时临时歇息用的号软塌,他便坐在那里一个人愣愣的看着街面的尽头发呆,在那里,灵州人的背影正在转角离去,但队形却依旧整肃得如同初见。
围观的人群开始稀疏,因为见不会再有更大的热闹了,稀疏的人群反而变得喧嚣了起来,千多号人又分三教九流本地外埠甚至外邦,自是什么的都有。
有低声咒骂禁军不争气的,自然也有为禁军遭受打压喝彩的;有神情诡秘窃窃私语的,自然也有大声呵气自谓高明的;当然,有愚昧得看不清世事的,更有一些不乏真知灼见的。
一个身着褐袍头上歪戴着幞帽的汉子感叹着,“啧啧,这灵州人真是……凶悍了得,二十个禁军汉子,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喘气的功夫全趴下了……”
旁边一个富贵员外打扮的矮胖子搭腔道:“兄弟眼力不错,不过还没看透,没察觉灵州人直到最后都在留手?”
“哎?哥哥此话怎讲?”褐袍汉子显然也是心思剔透之辈,闻风追问了一句。
矮胖子也不卖关子,见左右有人把眼光瞥了过来,便有些自得地道:“兄弟你想,先前灵州人那上方下尖的巨盾,若是砸在人脚面上,会如何?”
褐袍汉子抬眼看看不远处路面上的坑坑洼洼那全是鸢型盾杵在地面上造成了,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那定然会砸烂脚骨!若事有凑巧,留下整只腿子,也难定准!”
“着啊!”矮胖子喝了一声彩,继续道:“你灵州人的长矛厉害,还是禁军的藤木杆长枪锋利?”
褐袍汉子琢磨了一下,有些不耐的回道:“藤木杆长枪独个比拼还凑合,怎及灵州人长矛锋利,那长矛看着就知乃通体精钢打制……哥哥,咱不卖关窍,直成不?”
“呵,成!”矮胖子笑得就像寺庙里的弥勒,板着粗壮的手指解道:“灵州人长矛如此锋利,刀锋显然亦是上佳,为何禁军无一人亡命?看那边,禁军之人在处置伤处,可有一个挺尸?”
褐袍汉子显然也不是愚鲁之人,抱拳拱了拱,满是钦佩的道:“多谢哥哥指迷津,哥哥既有如此眼力,想必也是行伍中人?”
“兄弟笑矣,十年前某在北府军中待过些时日,如今这身板,马背都需三五人帮忙,如何算得行伍中人?”矮胖子和气得很,同样拱手回了个礼,放手时顺便拍了拍自家的大肚腩笑着打趣。
褐袍汉子眼睛闪亮,托着矮胖子的手臂便道:“原是军中袍泽!不瞒哥哥,兄弟出自秦凤路,既是巧遇,不妨寻地畅饮一番?”
“好事!兄弟爽快,白矾楼哥哥请了……”这矮胖子显然是个很四海的人物,话语对了脾气,也不客套拉着褐袍汉子就往馆阁方向走。
四下里听了一会儿热闹的人兴致勃勃地也各有去处,人员疏散开的时候,山阴学子杜衍和他的同窗两位也顺着墙边走开了,当然,他们彼此间议论个什么就没人关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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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节 叔与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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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时节的时间过得快,太阳开始向西偏斜的时候,东门吏曹甩脱了琐事,重新回到杨宅门口,看到冬日暖阳下老秦翰半眯着眼若有所思,便恭敬地停在侧后方轻声问道:“世叔,曹家六给您请安……”
老秦睁开半眯着的眼睛,嗓子有些沙哑的道:“六,你是将门之子,要爽利些,莫学那些文人酸腐习性……是有话想问吧?”
挨了两句教训,曹却丝毫不恼,站直了身子,神态恭敬的继续道:“确如老叔所,六有事不明,为何……”
“为何放走灵州人?”老秦确实不是一般人,曹这辈刚吐口几个字,就被他猜透了心思,有了这个感触颇深的晌午,他也懒得计较太多,有心考校一下晚辈,他就开口径自问道:“六啊,若要留住灵州人,你以为需要填进多少人命?”
“这……”曹心里真的没底,吱唔了两声,试探着道:“那卫四郎不过带了百多人,就算战力出众也其中还有二十多帮闲……老叔手下精锐不少,算上皇城司众位能手,想必三五百人足矣?”
“五百人?”老秦眯了眯眼,轻叹一声道:“先前参与比斗之人,多半你都识得,虽不敢各个能够为百人敌,但十人敌却不会有错,即便如此,仍被灵州人迅疾打趴……而先前比斗,灵州人乃手下留情的,你知否?”
曹在心底暗自盘算,二十个十人敌放在一起,至少能抵一百五十人用,但就这样的好手,瞬息之间全部被打倒,还是对手刻意留手的情况,若是对方放开了手施为,会是如何?那二十人若是全力杀戮,己方多少人才能抵挡?一百人还是两百人?而且灵州人可不止二十人,看似至少一百人的队伍,能力该有多强?
越想越觉复杂,越想越觉得有一种难以承受的恐惧,他曹不是没见过血腥的稚童,但是千百人的战争……他真的没亲身经历过。 .更新最快
秦翰歪歪斜斜的瘫坐在软塌上,扫视着眼前辈埋头苦思,却也不做提,只是外表悠然内心缜密的自顾自推算。
半晌之后,曹推算的脑子昏涨涨的道:“老叔,灵州人至少有百人之多,若要留下他们,若无三千强兵怕是不成!”
被打断了思路的老秦站起身来,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老腰,扫了一眼已经没有几个行人的街面,才转过身,也不评定曹的答案准不准,而是径直道:“六啊,你没经过战阵,但身为将门子弟,该知临战之时,人数多寡不足为凭,战法、人心、武备……太多需要斟酌!老夫敢断言,适才战事若起,从此处至御街,皆不能免!”
从杨宅这里到御街约有千五百步,涉及范围大抵相当八分之一个汴京城,而‘皆不能免’这话的含义很简单,就是全部可划为战场范围!这个话的意思曹当然明白,他悚然惊道:“老叔心里,灵州人竟然如此了得!?”
老秦微微头,道:“即便如此,老夫仍然有看不透之处,灵州人非比国内山匪贼寇,乃一方豪强,如今仅为略看,便感优胜我军,不但军备,其士卒勇武,便是北辽蛮人,亦远远不如,尤其那卫四郎其人绝非等闲,你看他年纪比你家七1还有年轻,老夫看他却觉得血色滔天更甚于老夫!”
听着老秦品评了半天,最后又赞誉起罗开先,曹也只能连连头,若心中没有丝毫嫉妒之心那是假的,但亲眼见过谈论目标的彪悍,他真的提不起半争胜的念头。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自己想法的无能之辈,待老秦停住口之后,他试探着问道:“若按老叔所言,灵州人如此凶悍,之后回禀陛下与诸位阁老,该是调军围剿?”
“围剿?”老秦的青白脸上浮起一丝复杂的笑容,拍了拍曹的肩膀,道:“六,你要知道灵州人非造反之流寇,非占山之强盗,乃外来之强人!今日入城之人,亦非闯城之贼寇,而是惩戒不法之军队!”
曹当然知道流寇、山匪与军队之间的区别,但却不清楚老秦这么话的根由,一时有些懵懂,但他知道老秦肯定还有下文,便恭恭敬敬的听着。
“贼寇偷城,与今日灵州人入城,两者区别何在?”老秦稍作停顿,便自问自答道:“贼寇入城,不为仇怨,便为财货,动辄破家害命……而灵州人入城,可有伤及无辜?可有损伤人命?”
听到这里,曹顺嘴插了一句,“他们骑马入城,却并未纵马横行,不曾扰乱秩序,途经闹市,连街边摊贩都不曾搅扰!”
“六,此事若放诸文人之口,会如何形容?秋毫无犯!”老秦拍了拍手道:“如此纪律,仅有精锐之军才有如此作为!遍数我朝诸部,连老夫麾下都涵盖在内,无有能与之相提并论者!”
“啊!”曹不过区区京中军官,从不曾出过开封府,哪里有这样的见识,顿时被老秦的话语惊了一下,不过心底那不忿让他忍不住道:“该是他们初到开封府,不想惹事,故做收敛?”
老秦眉头皱了皱,却没有斥责,继续道:“灵州人是否故作收敛尚需考证,然彼等未曾伤及无辜却为实情!”
“他们伤了杨二郎……”曹有心反驳,旋又否定道:“不,杨二郎几人着实算不上无辜!”
“非但如此……杨景宗虽贵为国舅,却不知自爱,实属罪有应得!而灵州人不仅惩治仇敌,还得善名,实在高明!”话到这里,老秦拍了拍手掌,实在是罗开先这事做得漂亮,他都忍不住喝彩。
曹却有些不大明白,他也杨景宗的身份地位属于同一层次,但相差了十余岁,又是世代将门出身,实在是颇为看不起杨景宗这种靠着裙带关系起来的人,所以顺口评价道:“老叔,按灵州人寻仇,怎也要砍了杨景宗头颅,才算仇怨消饵,如此不上不下,又恶了陛下,得不偿失啊!”
“不然……”老秦摇了摇头,解道:“割了杨景宗的卵袋,是因这厮乃惹事的根源,割了杨景宗的舌头,更是防备他挑破是非,去了这两样,杨景宗此人还能如何?至于其他害命之徒,没了手指脚趾,能站稳就已属万幸,想要提刀?再无可能,岂非生不如死?一刀斩杀敌人固然解恨,但看着仇敌饱受折磨,岂非更佳?”
这老秦本身是个阉人,起旁人被割了的事情,竟毫无半芥蒂,还隐隐有些兴奋的口吻。
者的腔调轻飘飘的,作为听者的曹的感受却大不相同。冬日午后的冷风渐起,身后挂着羊绒披风的曹却觉得两腿之间冷飕飕的,忍不住道:“老叔,灵州人行事颇有正大光明之风,但这卫四郎行事是否太过……太过阴损?”
“阴损?阴损何在?”老秦皱着眉头看向曹,“惩治不法、却又不损人命,能杀而不杀,实有慈悲之心,岂能称之为阴损?”
面对这番话,曹实在无话反驳,只能拱手静听。
“六,你需谨记,惩善扬恶,无分手段,适用才为上佳!莫要为儒门所谓微言大义所蒙蔽!”秦翰以残躯掌兵,常被文官攻击,对文人的看法可谓深恶痛疾,这刻便借着事情教训起来。
长者教,不敢违。曹的性子实在算不上果断,所以也只能毕恭毕敬的拱手答道:“是,侄儿受教!”
秦翰深深看了他一眼,寓意深长的道:“罢了,该是下朝时分,老夫要带着人回禀陛下,此地琐事由你处置,莫要有所疏漏……还有,六你若信老叔,今后不妨与灵州人交往探看!”
“是!”曹再次抱拳躬身。
话功夫,受伤的士卒已派往救治,涉事的人等也被汇集一团,老秦扯了披风上了马,带着一干人等直奔皇城而去。
这次突发的事情着实不,他这新进的皇城使既然得了这个差事,还有的忙,而且,按他预料,恐怕直到晚上,都不见得能够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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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七,指曹的弟弟曹琮,曹彬第七子,其人好武勇,善治军,年幼之时就得宋太宗赵光义宠爱,然受宋朝重文抑武的政策限制,并无太多功绩。
附:本章为过渡章节,不仅是为引入人物,实也为借书中人物之口明之前罗开先举动的缘由和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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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节 紫宸殿第二次专场奏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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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景德三年的最后一个月,腊月十九日未时末,开封府、皇宫内城、紫宸殿内,又一次的君臣奏对在进行着,议题不是别的,正是如何对待灵州人。值得您收藏
同样的议题,同样的还有上一次在座的人,只不过多了一个新年回京述职的秦翰。而且……不同于前一次君臣奏对的悠然,这一次的奏对要紧迫得多,至少……没了前一次的那种不屑一顾。
晚宴早已撤下,秦翰当先开口,把白日里的事宜详细叙述了一遍。
从这老将诉说完后,便是长考时间,所有人,不论是皇帝赵恒,还是几位一品大阁,都陷入了深深地思考当中,便是脾气火爆的冯拯也没有枉自开口建言……
原因当然不简单,其中涉及的事情太多了。
首当其冲的不是罗某人闯城追凶的事情在场多半的宋臣眼中,灵州人依旧不过就是一个偏远的割据势力,称不上什么威胁,即便战争,即便有人会死去,也轮不到他们。
事情复杂的关键是整件事的涉事之人是皇帝的小舅子,便是那杨景宗的帮闲身份也不简单,他们是石保吉帐下的亲兵,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没在场出现的涉事人开封府尹,这些人无论哪一个都很敏感,触及了皇权、武勋、还有文官三大系统,若没有想好便随意开口,被周围的同僚抓住把柄……可是大大不妙!
这里说的不妙,不单单是可能会引起的朝堂纷争,还可能会触及文武之争,甚至皇权与相权之间的利益纠葛,先开口的那个若是一个不妥,没准就会为旁人做了嫁衣。
群臣沉默的时间长了点,皇帝赵恒有些沉不住气了。
坐在高他人不止一阶的龙椅上,就预示着他必须要有比他人更高一层的认识。若说他初登大宝的时候,还懵懂无知,经历了去岁的檀州之变,皇帝赵恒已经历经了太多,至少懂得了君臣之间取舍的关窍。
似眼下这般群臣都不开口的情况,只能有两种可能,一是事情复杂,所有人都没有解决的法子,二是所有人都在期待他这个皇帝先开口。
而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
好在这次的事情不同于檀州大战那一次,杨景宗此人并不值得自己更多的维护,皇帝赵恒心底默默的有了抉择。
端坐龙椅之上的赵恒沉郁的开口问道:“仲文卿家1,灵州人果如传闻般棘手?卿家今日亲身处置灵州人一事,该有所心得,如今朝中睿智之人皆聚于此,还请卿家一谈,以供抉择。”
“臣遵旨!”被皇帝点名提问,归座不久的秦翰自不好推脱,只得重又从座位中站起身,坦然一揖之后,慨然道:“陛下、诸位相公,适才老将所言,并无任何夸口,老将提刃四十载,见过武勇之人不知凡几,却从未见过如灵州人同类者。如老将所遇卫四郎,其人尚未及而立之年2,然面对老将时,言辞老辣沉稳,不卑不亢,全不似新近领兵之人。而其部从更是令行禁止,彪悍勇武,其战阵娴熟俨然百战悍卒。老将先前曾有讲述,挑选精锐部从与之比斗,灵州方士卒守则若山岳,攻则如江涛入峡谷,连绵迅捷,有万夫不当之势!非是老将夸口,为他人唱赞……吾朝亦有类似精锐,然其人多半骄纵狂傲,类似此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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