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跃一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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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跃一千年- 第3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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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此瞪眼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位都消停了下来,老李换了适才的笑容语调温和的说道:“三郎虑事周全,老夫是佩服的,且请直言!”

    那边厢小李也不逊色,“罗将军尽管直说,银州一方无有不从!”

    老李和小李闹什么纠葛,罗开先根本不过问,见两人都表态听他言语,也不客套,直截了当肃声说道:“银州新建榷场,在罗某看来,虽是夏州德明兄弟与赵宋皇帝之间暂时妥协之物,却益于养民生息,两位分驻毗邻州府,正当通力合作,保证商路畅通,榷场兴旺,****有余财,才可使税赋有足、钱粮充裕,至于钱粮充裕之后,预示者何?两位都是一方牧首,想必不需罗某多言……”

    罗某人的话自然有道理,老李也明白,但他沉吟着不发一言。

    小李能被李德明选作银州防御使,自然单单是凭借血缘关系,该有的眼界能力还是具备的,他则没有那么多顾虑,想明白了关节,同样直接的问道:“榷场兴旺之后,确如罗将军所说,可使钱粮充裕。俺也知钱粮充裕之意义如何,然宋人商贾运来货物多是丝绸瓷器茶叶之类,党项急缺铁锅、镰刀之类,却少之又少。彼类无用之物再多,又有何益?”

    罗开先诧异的看了看这位小李,却真没想到这位看着如同其他党项人一般粗豪,居然能分辨出榷场开辟之后的弊端,可以想见他能做到银州主管的位子并不是全凭血脉关系。转念想了这些,罗某人也不高谈阔论,而是就事论事的说道:“宋国禁售铁器出境,某有耳闻,不过党项不愿马种外流,某也曾听过,两相较之,却也无可厚非。榷场本质为流通有无,自是有胜于无,李防御只看缺漏,却有因噎废食之嫌……”

    一番话说得小李连连点头,旁边老李之前虽捧说罗某人虑事周全,这刻听到罗开先话语,却也是眼光闪亮,颇有刮目相看之意。

    话说三分,点到为止,罗某人自谓不是什么经济大家,同坐之人也不是他的学生子侄,便不想继续深说,而是开头语说过之后,便转入了正题:“所谓经营之道,世叔与李防御两位自有见解,毋须罗某赘言。倒是这商路所在,虽明为宋夏交接之处,职责有所不清,但,匪患既存,则为两位面上疥癣……罗某所述,两位以为然否?”

    小李低头琢磨,老李则稍带窘迫地微笑道:“三郎此乃肺腑之言,老夫怎又不知?只是……三郎该知老夫乃由夏入宋之降将,目下虽为一地刺史,亦不过宋帝拉拢人心之手段,实则州内诸事多由州内左司马王巩所掌握,老夫这个刺史,至多在处置党项、羌藏诸民之事尚有几分作用,余事……老夫亦力不从心……”

    一旁小李抬起头来,并不说话,但罗开先分明看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的神色,那里面蕴含着恼火、愤怒、鄙夷和……幸灾乐祸。

    与李德胜不同,罗某人看问题的方式到底不属于这时代,洒然一笑,朗声说道:“世叔所述,罗某亦能揣测一二,世叔那同僚王巩不外乎处处刁难,此外还该有监视之意……如此来说,想必世叔这刺史做得也不甚舒心……”

    话到此处,老李脸上的尴尬愈甚,原本常年日晒的脸庞显得更加红润——被后辈当面指点利弊的感觉并不好受,但谁叫他看好罗开先这位党项盟友?说不得也只有忍了罗某人的直言快语。

    好在罗某人并非情商低下的棒槌,马上转了口风,“请恕罗某直言,世叔眼下境遇虽说尴尬,却并非无可作为,恰相反,绥州地处宋夏交接之地,正是大有作为之所在。在罗某看来,世叔一日处于刺史之位,当行刺史之职,此乃宋帝授予世叔之权柄,那王巩若想篡权,世叔正可以借题发挥,递奏折与宋帝,之后之事想必毋须罗某说明……这等道理世叔当心若明镜。世叔所言力不从心,依罗某看来,恐怕是当局者迷……”

    这一番话直言不讳却条理清晰,虽是有些冒失,却正对了老李的心事,敛去脸上的难堪,他捋着自己的长须问道:“不知三郎此话何解?”

    既然开口了,罗开先就没打算停下,“世叔归宋之选,已属往事,不必细究。然今时身处刺史之职,却感力不从心,无非心思不属……世叔自是党项人,治下除却少半数党项及羌藏族裔,却多是汉家子……世叔不过是心有不甘……”

    “啪啪”老李拍了两下手,喝彩道:“传言都说三郎乃不世勇将,真真没想到三郎竟有如此一副玲珑心肠!”

    “世叔过誉,罗三远未及玲珑之称……”头一次被人如此夸赞,厚皮如罗开先也免不了有些赧然。

    “不……”老李连连摆手,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汉家人常言三人行必有我师,老夫不才,倒要请教三郎,若处老夫之位,该当如何行事?”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话已至此,罗开先当然不能含糊,“若罗三任绥州刺史,首选平匪患,其次定民心,之后筑商路、修水利、兴农事……如事可谐,至多十年,绥州当为宋边境第一大州!”

    老李细细思量了一番,开口问道:“平匪患、筑商路、修水利与兴农事,老夫都能有些头绪,不知三郎所说定民心,意之为何?”

    总算说到关键点,罗开先也不着急直接说出想法,而是把语调刻意放缓,几乎一字一句的说道:“世叔纵横河西多年,该知道先唐之后百多年来,这片地方有多少次厮杀,汉家人、契丹人、突厥人、鲜卑人、党项人、沙陀人、羌藏人、青塘人、吐蕃人……甚或还有南方巴蜀一地的山地蛮人,彼此之间因为利益或仇恨杀来杀去,诺大一片土地上,宛若一窝蚂蚁彼此争斗,世叔以为然否?”

    或许慑于罗开先的名头,小李李德胜的话语始终不多,多以倾听为主,这刻听着罗开先说得恢宏广博,更是流露出迷茫的神色。对比而言,老李李继冲到底多经历了许多事,除了初始的迷惑,听到后来,则是多了一番感慨,“三郎所言极是,老夫自十四岁始与人厮杀,至今已经近三十年矣,战刀换了无数把,杀过汉家人、鲜卑人、羌藏青塘人,更杀过党项人、契丹人,到如今,却不知这种杀戮何时才是个头尾……相比于让更多的人活下去,所谓的仇恨和利益,意义何在?”

    感慨到一半,李继冲突然警醒,有些疑惑的问道:“三郎说及这陈年旧事,与老夫适才所问定民心,有何相关?”

    说了之前一段话,罗开先就等着这老李开口发问,至此也不犹豫,“世叔、李防御,两位均是一州牧首,对治下之民耳熟能详,罗某在此放言一问,所谓党项人、汉家人、契丹人、沙陀人、甚或羌藏青塘人,有甚区别?是否都是一颗头颅两只手臂两条腿?是否都需吃喝拉撒哺育后代?”

    这话题在这时代有些高大上了,但罗开先就这么想的,他也就这么任性的直接开问了,好在听他话语的并非寻常人,小李老李两位都是镇守一方的人物,虽然从未考虑听过有人如此说话,但却不代表他们不曾想过类似的问题,只是为时局所迷,从来不曾真切而直接地面对这样的问题罢了。

    这一刻,在罗开先任性而又狂放的发问后,两个李姓人都陷入了迷茫。

第三十三节 三方小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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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李,李德胜,今年不过二十八岁,却已经有超过十年的杀场经历,算是党项李氏年轻一代中为数不多的战士头领,因从血缘上来说算是李德明的族亲兄弟,所以被安排在了银州防御使的位置上。当然,除了血缘关系之外,并非是李德胜足够勇猛,而是他足够谨慎,足够沉稳。

    因为银州没有坚固的城池,没有足够险峻的关隘,所以一个足够沉稳的主将才能保持住银州的平稳。

    性格谨慎的人往往头脑更清醒,除了思维缜密之外,他们往往更擅长聆听,能够听到更多不同人的不同想法。

    以李德胜多年的经历,听过无数狂妄的、野蛮的、自认高明的话语,当然也听过类似的说法,不过同类的话语多是出自那些光头和尚或者所谓的山林隐者——他们的话并不值得重视,因为那些人除了蛊惑人心,并没有执行能力。

    眼前这个长人罗开先明显不同,强大、富有、自律,还有神秘与一丝诡异,更关键的是这人以及他的手下,明显具备与众不同的执行力,适才路上所见被堆在路旁的头颅和同样堆砌起来的石堆以及路上没有清理干净的积血,都足以正面一切。

    一边思索着,李德胜在心中禁不住慨叹,也许这就是之前族兄李德明传报的缘故?

    相较于小李,阅历丰富的老李想得要多得多。

    腾格里大神俯仰众生若蝼蚁,佛门有讲众生平等,东方道门也讲仙凡有别,众生皆凡人……这么多年来,老李不知在各教所谓大师的口中听到过多少类似的话语,但是从一个带兵的将军口中听到这类的话?从不曾有过。

    一个战力足够出众的将军,同时具备俯视众生的心态,糅合在一起,这样的人会给这片土地带来什么?会给党项部族带来什么?老李也不清楚。

    至少现在,这位年轻的长人将军表现了足够的凶悍与……和善,而不是狂妄与自大,这是一种成功的潜质——经验丰富的老李自有一套评价人的标准。

    当然,作为杀场上的经年老人,老李从不贸然做决策,因为他更相信行动,而不是言语。

    眼前这位高大的男人,是党项部族大头领决定的合作盟友,他的眼神透露着诚恳,还有一些难以看清的深邃。

    这种深邃让老李觉得就像数十年前,自己还是个没有弯刀高的孩童时,面对的部族中最年长的老牧人,不同的是老牧人那双昏黄又深邃的眼睛透着的是无尽的悲凉,眼前这位长人的眼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中分明渗透着的是如同烈火般的灼热。

    这种灼热让人不自禁的有些迷茫,而在迷茫的思绪中,老李低沉地吐出三个字,“怎可能……”

    “没甚不可能……”罗开先悠悠然的说道:“之前世叔该看到罗三的部众,不知感触如何?”

    此刻的山路营地并不平静,除了山路两旁侍立的一些罗某人亲兵,还有一些俘虏在亲兵们的控制下忙碌的搬运着战利品。

    老李抬头在周围扫视了一圈,很是认真的回道:“老夫久经杀场,三郎手下兵士仍为老夫生平仅见,强壮、凶悍,实为不可多得之精兵悍卒!”

    “世叔可看清他们的脸孔?”罗开先提示道。

    老李和小李才警醒的抬眼仔细打量,小李惊异的叹道:“咦,那边几个人的眼睛怎是蓝色?还有一双绿眼睛……”

    原本他们以为罗开先的手下至多长相古怪了些,但却没留意到这罗姓长人的手下居然有如此多的异族。两个人都知道,能够在这时候跟着主将出行的人,必定是主将身边的心腹,但用如此多的异族作为心腹?不论草原还是宋境,都是绝对罕见的情况。

    罗开先说道:“两位不曾看错,蓝眼睛的来自遥远的西秦,绿眼睛的同样来自极西之地,他们是一个西方古国的后裔,除此之外,罗某属下中尚有罗刹人、大食人、葛逻禄人、突厥人、黠戛斯人……”

    随着罗开先的列举,惊异的人换成了李继冲,“如此多不同族裔,三郎你又如何统帅他们?”

    “无他,公平耳。”罗开先摊开双手,很是坦然的开始解释:“所有跟随某的战士,按照军律管理,不分族系,没有血统差异,功过赏罚、升迁评测均有统一之准绳,没有例外!”

    “怎可能……”又一次的三个字,不过这次是小李说的。

    “完全可行,也并不困难,仅需要摈弃私心。”罗开先平淡的语气如同饮水般自然,“两年前,自罗某由雅典……哦,那是西秦辖下之城,自雅典东行两年矣,手下部众愈加增多,目下已逾十四万,及至今日驻扎灵州,此间行程两万里,从未有人质疑某之公正。”

    老李小李两人不约而同的深吸了一口冷气。

    没有人出声,两人都是军旅中人,都明白罗某人所说事情的艰难,如果罗某人没有夸大或说慌。

    但是,眼前这位威武高大的罗姓长人,如此的傲然而自信,又怎会用谎言来粉饰自己?

    接下来的时间,三人都失去了继续之前话题的兴趣。

    罗开先之前提起的话题,为的只是在两位党项李姓人心中埋下种子,并非想要求得什么配合之类的承诺——至少目前,那没什么意义,所以这种对话至多是一种沟通的前置,点到为止即可,何况他还需要检查和指导手下战士完善最后的细节收尾工作。

    至于老李和小李二人,在听完了罗开先的话语之后,彻底失去了言语的想法——罗开先的话虽然没有继续下去,两人却都明白了他话语之中的寓意。

    只不过,两个人理解的角度并不一样。

    小李看到的是扩充手下军队的契机。

    老李的想法则要复杂得多,他看到的是族群战争和互耗之外的另一条路,看到的是让部众和亲族以和平的方式活下去的另一种可能。

    在这种氛围下,之前关于所谓乱石山匪寇被剿灭的欣喜完全不值一提,曾被报讯之人提到的战利品分享之类,更是不再被小李和老李两人放在心上。

    当然,该继续的事情,还是要继续。

    在富有经验的亲兵们运作下,各项事宜更像是流水般的程序化操作,一切都有条不紊。

    从山匪窝里拯救出来的苦命人除了山路过往的行商,就是来自左近的往来路人,分为两个方向安置再恰当不过——罗开先并不需要他们太多感谢的话语,他亦不可能带着他们上路。

    在分流了拯救出来的人之后,俘虏的山匪和被砍下的山匪头颅同样被分成了两份,留给两方各自去报功——这类的功劳对罗某人来说完全没有意义。

    最后是缴获的战利品,因有之前提前收进空间的收获,罗开先对其余的已不再感兴趣,不过为了掩人耳目,他只留下了一百匹驮马和为数不多的八匹战马,余下丝绸、布匹、金银财物之类是现成的两份,被挑选之后的马匹、驴子还有各类牲畜全部被小李老李两家均分。

    处理利落了这些琐事之后,太阳已经没落在山峦之后,昏黄的光线下,李德胜带着他的人还有部分被救出来的人顺着山路向北回银州,罗开先和李继冲则带着余下的所有人整队向南去绥州。

    残余的光芒之下,两方人马分道扬镳的场景如同老电影中的沉默长镜头,哦,也不算沉默,还有马蹄敲击在冻得坚硬的土地上的奏鸣声。

    三方小会只能说是短短的一瞬,对罗开先来说,更只是一个路途上的插曲,对于老李还有小李来说,究竟是路途上听了某个狂人的妄想,还是一场改变的开始?

    谁知道呢?

第三十四节 鱼骨寨() 
绥州,清晨,罗开先从住屋中走出来,找到一处高坡眺望远方,东方开始泛白的天空下,冬季特有的雾霭所半遮半掩的,是一片陌生而又熟悉的土地。

    陌生是因为眼前找不到任何能够充当印象中坐标物的东西,熟悉是因为再次嗅到了那种故乡独有的干燥而且寒冽的空气。

    脑中的知识告诉他,这时代近乎零污染的空气,怎能是后世污浊的烟尘所能比?

    不过灵魂深处的悸动却让他确认这就是那片他出生的地方,只不过他提早了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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