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想到出了一个天大的偏差,远方迁徙归来的不是平常的野马和黄羊,而是征猎的荒狼。
时至今日,李德明深刻地认识到当初这个任性的决定有多么鲁莽,对比被绞死的卡迪尔汗,他能够保住性命应该是天大的幸运,只是心中的悔意比草原上深不见底的泥沼还有幽深。
从孛罗城出发,过轮台,没有去伊州哈密,而是纵穿炎热的火州吐鲁番,再经瓜州,然后从沙州敦煌北部掠过,经行肃州、甘州、凉州酒泉、张掖、武威、眼见抵达会州中卫,历时一个半月,沿途的所见所闻让李德明的心底忽左忽右,没有一刻平稳。
不同于前次率军西征,那时有突厥人和葛逻禄人包揽了沿途的借路事宜,这次回归东方,李德明几乎是孤家寡人,顶多也就算是一个跟随迁徙的见证者。他这次可是见证了这支队伍的强悍与蛮横,无论是凶悍的黄毛回鹘人还是伪善狡诈的归义军曹氏族人,都被罗开先的手下人打得狼奔鼠突。
李德明作为一个已经示意投诚的人,被罗某人摆在了旁观者的位置,他本以为罗某人会在通过肃州凉州的时候对他有所借重,他也好为自己挣得一些筹码,结果没想到他党项人大统领作用根本没能得到发挥。
罗某人的手下比他预想中的更为彪悍,一个临时巡视的千人骑兵队就敢于冲撞三五千人的回鹘人沙盗,并且还能配合友军突袭围剿,高鼻深目的黄头回鹘种则或被杀戮或亡命大漠。
归义军的曹氏贵族更是不堪,只是带头的曹氏子弟被杀,几千人的队伍就此溃散,除了曹氏宗姓的几百个亲信拼死反抗,余者尽皆投降,能够逃到沙州的人寥寥无几。
距离会州已经不足二十里,李德明心中的忐忑更甚,有的时候他甚至感觉自己无颜去见自己的女人和年仅三岁的幼子元昊,当然也包括那些不断劝谏他的汉人幕僚。
急促的马蹄本性靠近,一个大嗓门在李德明的面前呼喝道:“李将军,将主有事相召,请李将军移步”
“头前带路”报讯的人李德明认识,是罗某人身边的汉人亲兵窦祖承,据说在军法处待了一段时日,最近刚被调到身边的,看着一副粗豪的样子,事实上就是个脸大心黑的粗货。他这个寸功未立的“将军”可得罪不起,赶忙随口应承。
发号施令的罗开先正骑在公爵的背上,所处的位置一个不算很高的土坡,土坡所处的位置可以清晰的看到北方一抹青色的建筑痕迹那是会州的所在。
按照老罗原本的记忆,这里应该是在一个叫做中卫的小城市,是连接华北与西北的铁路交通枢纽,是除去陇海线铁路的最大交通咽喉要地。虽然他从未在这个地方停留,但却不知中途路过多少次,只是眼前这个小城虽然看着不大,却是东来之后,看到的第
一座带有青砖围墙的城池孛罗城、轮台城、火州、瓜州、肃州和甘州、凉州全是沙土夯制的土城墙
透过望远镜的镜片,眼前的这座小城虽然没有后世的城市宏大,却独有一些草原上感受不到的文明气息,那种属于东方的文明气息。
一种熟悉感从心底涌了上来,后世多数的城市为了所谓的城市建设,都已不再有古城墙存在,除了长安之外,多数城市都已经很难看到这种文化传承的痕迹,而是变得千城一面毫无特色可言。即使变成了那个样子,那些官僚们还在夸夸其谈的称自己为了建设地方付出了多少心力
从军之前,老罗也曾经是个愤怒青年,从军之后,他就变得沉默了,曾经年幼时和伙伴们的牢骚话也被他放在心底默默深藏。
如今,当他亲眼目睹这样一个典型汉文明风格的城墙,想说些什么却又感觉有些无从说起身边的人不是万里回归的“土著”就是来自异域对东方没有丝毫认识的“番鬼”。
和谁说说什么呢没人能理解他罗开先曾经深埋心底的悲哀,也没人会懂得千年之后国土沦丧族群血性泯灭的变迁
老罗攥了攥拳头,偏身从马背上跃下,打发公爵去一旁吃草,随口问身边的奥尔基:“阿尔克那边有什么回报”
“暂时还没有,最近的一次回报是他和闵将军到了灵州外围。”奥尔基站在老罗身后恭谨的回答道:“这个会州,赫尔顿那边已经进去,同样还没有消息。”
“嗯”老罗也知道这时候没什么可着急的,万事都需要一步一步来做,催促是没用的,转回头看了看后方,一只只热气球在半空飘荡,“派人去叫李德明了吗”
“已经派了,是窦祖承,估计很快就来了。”随着路途前行,老罗的威势越来越重,奥尔基这等原本会当着老罗的面会嘻嘻哈哈很放松的人也变得很收敛,不再多言多语。
老罗倒没什么感觉,在他的认识下,军队本来就该如此,数千里路,十多万人的生命都在他的号令之下,来不得一丝马虎。
想要放松,尽可去民营,或者抵达目的地安稳之后,眼下不行。
不过,好在目的地也不是很远了,就看这个李德明能否知情识趣,懂得配合,否则放手杀戮也不是不可以
附:休整了两天,接着码字。猪脚开始从游民状态改为农民状态,对东方的攻略也将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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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会州(上)()
李德明来的确实很快,离着老罗还有二十多米远的时候急速停住,然后偏身下马,快走几步到老罗面前,抱拳施礼道:“职下李德明见过将主”
尽管只是一个多月时间,这个党项人的头领和罗某人的关系早不是行路之前那么僵硬,临到甘州的时候,李德明终于下定了决心彻底投靠罗开先,并不单是看到老罗这边的发展潜力,而是大败亏输的他在回到党项之后必定会接受族人的质疑,那时候不要说能否继续充任党项人的首领,能否保住他自己的性命都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请大家搜索品书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
为了寻求地位的支撑,除了老罗这方还能有谁
更何况打败了他的老罗同样打败了葛逻禄人和突厥人,面对这样的强者,他选择投靠并不是一件十分耻辱的事情。
对于李德明用“职下”来自称,老罗倒没什么诧异,实际上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先前有几次这位都是想要做点什么,只不过因为老罗需要在这片土地上拿一些贪婪的人来立威所以始终没有用他。
至于现在把李德明召唤过来,也不过是考虑到这里基本就是党项人的地盘,需要他这样一个人作为沟通的桥梁,如果本地的党项人肯沟通的话。
而李德明肯定是作为沟通桥梁的不二人选。
摆动右臂回了一礼,老罗说道:“属下告诉我这里是会州,不知李将军可清楚这里的梗概”
罗某人问得直接,李德明搞不清他的意图,索性也就放开了有什么说什么,“回将主,职下很清楚此地事宜。会州是数百年前宇文朝1传习的旧称,隋唐时期本地重定名为鸣沙县,如今唐亡百多年,吾祖2承袭银州之后,取本地交汇东西之意,重订名会州,现宋商和西来的商旅有很多会从此地经过,辖制这里的是吾党项卫慕氏”
李德明说的详细,老罗听得也很认真,关于会州在后世有很多说法,一说是会宁县一说是中卫,这种地名的问题并不值得他去纠结,他关注的更多的是本地势力的强弱如何,“卫慕氏”
“是,将主。”李德明赶紧停住接话。
“给某说说本地有多少人口,多少战力,以何为生,谁为主导,其他琐碎的事情暂且不提。”眼下不是讲古的时间,老罗可没那份耐性。
“是会州概有丁口四万五千众,多是汉人和党项人,此外还有的就是散乱的小部族,敢战之士五千人,为卫慕氏主导,卫慕氏以放牧和走商为生,汉人以耕田做活。”面对老罗的强横,李德明不敢有一丝赘言。
“卫慕氏,应该叫做卫幕部吧听人说李将军你的夫人出自卫慕氏,还给你生了一个儿子,没错吧”这个话的内容就不是听人说那么简单了,而是来自老罗曾经的“历史记忆”。
“是,将主。”李德明不能不惊,连这种小事都看在眼里,这罗某人究竟对这东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他也不敢说老罗如何,只好开口解释道:“职下的妻确实出自卫幕部,现今卫慕部的头人为卫慕乙黑,是职下的丈人,是先父手下骁勇之将,会州为他驻守之地”
随着李德明的诉说,老罗倒是慢慢弄清了党项人统治地方的大概脉络。
说得形象点,很像是一种联邦制加上军政统治的混杂,几个大的氏族部落统合在一起成为一个族群,拓拔李氏是主干,另有卫慕、野利、、咩迷密克摩特、没移摩依克、都罗、没藏等诸多氏族。
这些氏族也都是有兵的,所以拓拔李氏为定难军节度使拿下了最大的权力,拓拔李氏的支持者那些部落们自然也同样享有部族封地的福利,而需要统合对外作战的时候,他们就会统筹意见联合出兵,这一点同草原上的部落封地没什么大的区别。
而眼前的这个“会州城”,就是卫慕氏的封地。
因为不是直属地盘,所以李德明解说会州城的情况时候才会有些含糊不清。
想明白了这些的老罗瞧了瞧远处,那座名叫“会州”的小城城门紧闭,没有护城河,城墙不过七八米高,城墙上几面低垂的旗子,模糊看不清字样,上面倒是有人影影绰绰不闻声响的正处于一种诡异的平静中。城外有些杂乱的窝棚和明显是开垦的农田,半青半黄快要临近收割,一条满是车辙印记的土路直通城池,路上没有任何人影,却可以看到被丢弃在路边的杂物,路上甚至还有被丢弃的鞋子
稍等了一会儿,依旧没见城池有任何反应,老罗转回身直接对着李德明说道:“城内既然是卫慕氏做主,就请李将军书信一份派一个信使过去探问,如何”
“可,只是职下该如何书写”在一起走了一路也没弄明白罗某人强大的根底,李德明早就心服口服,不敢有丝毫耍心眼的想法。
“就直言本将军未来会驻兵灵州,路过此地,请他出城一见”老罗想了想,很干脆的回答了一句,借口很好找,他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见见这里未来的邻居,如果能打交道就和气点,如果是个飞扬跋扈或者诡计多端的,就顺手灭了卫慕家接管这里。
面对老罗眼中一闪即过的凶光,李德明心中一跳,连忙回复道:“职下这就撰文派亲信去报城,必叫卫慕氏族长开门来见”
他不敢不应下,这一路虽然不是全程打过来的,但是沿途的大小阵仗也从未少过,罗某人的手下那叫一个凶狠,对于打劫的强盗之流从不留情,投降快的命好能当奴隶,慢一点的直接被斩断四肢抛之路边。
面对这样一个杀伐果决的人物,他可不希望自己的丈人行差走错,毕竟卫慕氏的女儿嫁给了自己,而且还是自己能够上位的支持者。
李德明转身去后面找纸笔书写信件不提。
程守如拉着塞缪尔找上了老罗,“将主,为什么不直接攻城和他们有什么可谈的让我的人防御,让塞缪尔带着他手下的壮汉用那个松树炮把城门轰开就成了”
老罗偏了一下头,直接看到了塞缪尔跃跃欲试的表情,他抬手制止了塞缪尔马上要开口说出来的话,转而问道:“轰开城门没问题,然后呢里面不单有党项人,还有很多的汉人,我们刚刚回来,还没彻底站稳跟脚,就需要和故乡人打一仗吗”
程守如顿时不言语了,塞缪尔也没了跃跃欲试的表情。
“打一场很容易,但为什么要打”一路行来,小规模的马匪强盗之流都被斥候营的战士顺手做掉了,人数较多的敌人也有骑兵营
出动作战解决,守备营和弩炮营可以说悠闲了一路,都快憋出犄角来了。他们的求战心态,老罗很理解,但这并不是盲目找敌人开战的理由。
两个人继续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们一路上总是看着斥候营和骑兵营的耀武扬威,心里闷气是不是可是,这个小城里面还要打吗”
听了老罗一顿教训之后,程守如忙着解释道:“将主,是俺老程的错,骑兵营和斥候营不适合攻城,只有守备营和弩炮营才有这个能力,是俺不想将主焦急才拉着塞缪尔来请战的先说好啊,这事和塞缪尔没关系”
“你呀”用手指了指程守如,这厮也不知和谁学的,变得有点混不吝的架势,老罗也没了脾气,“别忙着推脱,回去通告所有士兵,懂得说汉话的未来都有可能是自己人,到了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主动进攻他人当然,该有的防守还是按照老规矩来”
“遵令,将主”程守如不敢乱说话了,几万里路走下来,他当初的那点脾气早被老罗压制没有了。
老罗把目光对着自己弩炮营主事人,这个肌肉男正一脸窘迫,“塞缪尔也别太多想,你和冈萨斯、阿尔克几个都是我在雅典挑出来的,都是我的左右手,你家将主我在罗马被称作塞里斯人,你们跟着我,今后同样也是塞里斯人”
“遵从您的旨意,将军”头一次挨训的塞缪尔一紧张,把自己的家乡话吐了出来。
老罗心底一乐,把手臂一挥,“都滚蛋,去自己的位置戒备”
1宇文朝,指的是公元六世纪北周宇文政权,南北朝时期,鲜卑族建立的短命王朝。
2指李德明的祖父李光俨,定难军节度使,李继迁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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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会州(中)()
时间没用多久,李德明派出了两个信使——干木朵和他手下一个叫做李明义的本家族人;两个人骑着马手里举着李德明原本使用过旗子一路招摇而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是守在山坡上的老罗和李德明,还有一众正在布置防御营地的守备营弩炮营士兵。
“卫慕乙黑其人若何?”马蹄声渐渐远去,老罗低头询问身旁的李德明。
昔日神气自得的党项人大统领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嗓音有些沙哑的说道:“卫慕老将军现年四十七岁,体魄……很是类似冈萨斯将军,行事公允赏罚分明,从不苛待属下民众,作战勇猛而不莽撞,阿父在世时常说卫慕老将军是他的右臂,前年初春阿父死于潘罗支的诡计,还是卫慕老将军把阿父的遗骸夺回!”
这种秘闻可不是后世的史书中能够记载的!
“请节哀,李将军既然愿为罗某属下,汝父之仇……罗某誓不会袖手旁观!”拍拍李德明的肩膀,老罗安慰了一句,转而继续回到正题,“如此说来,卫慕将军该是李将军的支持者?”
老罗的安慰话可不是刁买人心,从某些角度来说,他这样的家伙还是有些帮亲不帮理的,李德明如果真的甘心做他的手下,他真的不介意帮忙报仇,至于那个潘罗支是否正义是否无辜?他是不在意的,何况这个混乱的年代,真的有所谓无辜与正义吗?
“多谢将主!”李德明显然是听明白了老罗的言外之意,道了一声谢之后收敛了感慨的神色,接着说道:“昔年家祖病逝,赵宋表面上对我李家恩宠如山,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削蕃统令兵权,然后把我李家人当作猪彘来养,就像潘家、曹家一样,如果仅仅这样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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