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急怒攻心,大吼一声,忍着通彻入骨的痛疼,猛地站了起来,向着自己的军队,向着城池方向,向着从四面八方围杀而来的高句丽人狂奔而去。
“轰隆隆……”战马奔腾之声从高平的背后传来,两队帝国精骑如雄鹰张开的双翅,卷起惊天风雷,呼啸而至。
高平绝望狂吼。既然不能活着回去,那就死在这里,唯有死去,方能薄乌骨城,方能薄自己的尊严和荣耀。高平停下脚步,探手腰间,拔出了横刀,毫不迟疑地抹向自己的脖子。
“咻……”厉啸声至,一支长箭准确射中高平的肩胛,箭铠相击,发出刺耳鸣啸,巨大的冲击力让高平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地,横刀更是把握不住,脱手飞出。
阿史那贺宝向苏定方挥了挥手,对他出众的箭技表示赞叹。
苏定方得意洋洋,对自己日益精准的骑射之术愈发自信。
大巫飞马冲向高平,以一个高难度的动作将其俯身抓起,然后借助惯性,将其扔给了与自己并辔而驰的凌辉。
“绑了。”阿史那贺宝纵声狂吼,“留活口。”
百骑卷过战场,铁蹄践踏,一时间溅起漫天血肉。
“杀……”帝国将士吼声如雷,以无坚不摧之势,疯狂杀向敌阵。
高平还活着,这个消息让战场上的高句丽人顿时松了一口气,潮水般的攻势也顿时停止。
高句丽人停止了攻击,而帝国将士则从狂风暴雨中、从血雨腥风中、从死亡之神的狞笑中,幸运地“逃脱”了出来。
伽蓝赌赢了。
高平是高句丽王高元的叔父,高句丽的鼎柱,此人不论是对高句丽王国,还是对高句丽王和高句丽臣民,都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力。高平若死在了战场上,必将给高句丽以重创,无数的人将为他的死而付出惨重代价,所以,高平不能死,即便以整个乌骨城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高平忠诚的部下们和乌骨城的官员们在第一时间的想法,而支持这个想法的背景,便是高句丽已经深陷崩溃之绝境,平壤早在去年便做出了假如中土发动第三次攻击便举国投降的决策。反正都是投降,不过是早晚的事情,那又何必以整个城池和不计其数的高句丽人的生命为代价,与中土人做无谓的你死我活的拼杀?
高平的部下们即刻派出了使者。
乌骨城已经投降了,高平出城就是商谈投降的细节,但中土人背信弃义,发动突袭,擒获了高平,导致局势恶化。局势恶化对双方都不利,虽然高平被擒使得乌骨城摇摇欲坠,但伽蓝被围,同样使得帝国军队陷入危机之中。
既然如此,双方何不回到,重新开始谈判?中土人冒死擒获高平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迫使乌骨城马上投降,而乌骨城反正都要投降,也不在乎早晚,有什么不能商谈的?
伽蓝浑身上下血迹斑斑,金狼头护具也被鲜血染成了褐红色,散发出难闻的腥臭味,而护具后面那张英俊的面孔更是杀气腾腾。
“即刻投降!”伽蓝神情冷肃,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否则,大开杀戒,血染叆河。”
叆河的水已经被鲜血染红。
刘黑闼指挥河北人大开杀戒,血腥屠戮。
报复,残忍的报复,惨无人道的报复。河北人长年累月郁积于心的怨气都在这一刻发泄了出来,人性最为丑恶的一面占据了他们的心灵,把他们变成了毫无人性的魔鬼。而恶的传染性非常非晨烈,不论是来自西土的突厥人还是来自陇右的西北悍卒,都被血腥所笼罩的残忍吞噬了他们的理智,于是他们纷纷加入到了屠戮的行列。
高句丽人伏尸遍野,走投无路者唯有跳入叆河,溺水而亡者不计其数。
乌骨城里乱成一团。他们的统帅高平竟然匪夷所思的被中土人所擒获,群龙无首之下,有些人坚持先拯救高平,把高平一人的生死置于千千万万平民的生死之上,而有些人则坚持先拯救城外的平民,在打开城门的同时,派出军队阻御敌军的屠杀。结果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眼看局势失控,而天色越来越暗,时间越来越少,遂各取其策,各自为战。坚持拯救高平者一边以重兵包围西瓮城外的帝国军队,一边积极谈判,以期赢得喘息时机,而坚持拯救平民者则兵分两路,一部坚守南北两道城门,一部则打开东城门,在接纳城外平民的同时,派出精锐军队与帝国军队浴血厮杀。
高平见到了自己的部下,得知城内变故之后,知道大势已去,一时间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心痛如绞,万念俱灰。
伽蓝传讯冯翊、刘黑闼,敌军主力已被自己牵制于西城,命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抓住战机,杀进乌骨城,攻陷城池。
第二百七十六章 罗艺的愤怒
天黑了,乌骨城的东城内外杀声震天,此起彼伏的鼓号声撕裂了黑暗,淡淡的血腥味随风弥漫在城池上下,空气仿佛也在这一刻凝滞了,无数的生灵在恐惧中倍感窒息,在痛苦中饱受煎熬。
西瓮城外,帝国军队以高平为人质,与团团包围他们的高句丽军队激烈对峙,双方剑拔弩张,血战一触即发。
伽蓝拒绝谈判,他可以接受的高句丽人的投降条件只有一个,无条件投降,帝国军队完全主宰高句丽人的生死,主宰乌骨城的存亡。
高句丽的使者来回奔走,在两军阵前如仓惶之犬无所适从。
高平愤怒了,绝望中,不顾对手的战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冲着自己的部下纵声狂呼,“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攻击……攻击……”
蓦然,东城方向,叆河之畔,战鼓如雷,惊天杀声直冲云霄。
那是帝国军队的鼓声,是冲锋的号令,是胜利的呐喊。
伽蓝抬头东顾,护具背后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笑容。帝国将士欢声雷动,士气倍增,气势如虹。
高句丽人大惊失色,恐惧在心中蔓延,愤怒之火也在瞬间点燃。如果乌骨城失陷,不但城内的高句丽人深陷绝境,更让京都平壤门户大开,由此将直接导致战局颠覆,把高句丽无情地推向亡国亡种的深渊。相比王国的存亡,高平个人的生死就无足轻重了。
忠诚于高平的高句丽人再无选择,他们已经做错了一次。不能再错了,再错,便是千古之恨,便是千古罪人。
西城擂响了战鼓。高句丽人向帝国军队发动了攻击,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
高平狂笑,为自己部下的忠诚而笑,为高句丽人一往无前的勇气和以死报国的决心而欢呼。
伽蓝也笑了,他的计策已经成功,他已经为冯翊和刘黑闼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而冯翊和刘黑闼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不惜代价攻占了乌骨城的东城门。在固若磐石的乌骨城防御上打开了一道缺口。
接下来便是死战,面对高句丽人的垂死挣扎,帝国军队必须在西城外坚持下去,拖住一部分高句丽人的主力。而在东城门,帝国军队更要不惜代价守住“缺口”,等待援军来临。
援军在哪?武贲郎将罗艺距离龙卫军五十里,如果按照既定速度行军的话,罗艺已经抵达乌骨城外。当然。假如罗艺得知龙卫军杀到乌骨城后便马不停蹄的展开攻击,为了冷眼旁观龙卫军的东征第一战而有意延缓速度,那么他可能尚未抵达,这将给龙卫军带来惨重损失。
还有武牙郎将王辩。他距离罗艺虽然只有三十里,但他要押运粮草辎重。还要保护选锋军统帅营,按照既定行程。他要在明天才能抵达乌骨城,所以指望不到王辩了。为此,伽蓝特意把柴绍、黄君汉和魏征三个团留为预备,目的就是有意利用武川系的共同利益关系,期望柴绍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能够说服和督促罗艺以最快速度杀到乌骨城下,并急速展开攻击。
罗艺已经到了,正在聆听傅端毅和柴绍对整个战局的解说、分析和判断。
罗艺非常吃惊,他本是瞧不起伽蓝和龙卫军的,但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伽蓝和龙卫军非同凡响,创造了奇迹。而就目前的形势来说,他不敢有丝毫的延误,甚至还要祈祷上苍的眷顾,让龙卫军坚持更长时间,以便他能及时赶到战场,否则他的罪名可不仅仅是贻误战机,还要承担第三次东征首战即败的责任,而这个罪名和责任一旦落到他的头上,他的头颅即便能保住,但仕途却就此毁去。反之,一旦他及时进入战场,并攻陷了乌骨城,那么他和他的部属们不但可以与龙卫军平分功勋,还能获得无上的荣耀和大量财富。
没有选择,唯有死战。
“命令各团,急赴乌骨东城,竭尽全力支援龙卫军,并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城门。”
罗艺神情严峻,语气冷肃,大手挥动间,杀气喷涌,“凡违令者,斩!贻误战机者,斩!临阵退缩者,斩!攻击不利者,斩!”
北平将士擂动战鼓,吹响角号,如潮水般冲向叆河之畔。
傅端毅犹豫再三,在罗艺即将上马之前,诚恳建言道,“将军,西城外,只有伽蓝将军和两百锐士。高句丽人正在疯狂攻击,试图将它们屠戮一净,以此来打击我军士气。请将军……”
罗艺断然举手阻止了傅端毅的建言,厉声质问,“此刻战局,是伽蓝将军的生命重要,还是攻克乌骨城重要?”
傅端毅的脸色骤然冰冷,目露凛冽杀机,“将军见死不救?此刻战局,若无伽蓝将军舍生忘死,哪来攻克乌骨之战机?乌骨城为我龙卫军所攻克,这一功勋,谁也休想独吞。”
罗艺勃然大怒,一个龙卫军里的司马竟敢顶撞自己?竟敢威胁自己?胆大包天了。但他没有把怒火发泄出来,他知道伽蓝和龙卫军的背景太深了,一个司马都敢在这种关键时刻胁迫自己,正是因为其背后有强大靠山。而目前形势也正如此人所言,自己独吞不了攻克乌骨城的功劳,而更严重的是,假如伽蓝东征首战即战死沙场,自己必然与某个强大的势力结下生死仇怨,这对自己的未来极其不利。
罗艺面如寒霜,恶狠狠地瞪着傅端毅,一字一句地警告道,“事关东征大业,不可意气用事。”
傅端毅冷笑,也是一字一句地威胁道,“如果伽蓝将军死在了乌骨城下,龙卫军惨遭打击,兵败如山倒,将军和你的北平将士不要说攻克乌骨城了,恐怕连明天的太阳都未必见到。”
罗艺的怒火轰然爆起,手中马鞭冲着傅端毅就抽了过去,“竖子敢尔!”
“将军息怒……”柴绍眼明手快,纵身扑上,一把抓住了罗艺的手臂。这一鞭抽下去,双方决裂,鱼死网破,大好局面将瞬间葬送。
“将军息怒。”魏征急行两步,挡在了罗艺和傅端毅之间,急切劝道,“将军,乌骨城防御坚固,城中更有数万大军,龙卫军虽然拿下了东城门,但在高句丽人的疯狂反扑下,无力再进一步。此刻将军以右武卫八个团急速驰援,兵力十分有限,最多也就是与龙卫军齐心协力守住东城门这道缺口,而能否攻陷乌骨城,尚要等待后续主力的支援。”
罗艺顿时惊醒过来。自己被眼前大好战机所诱惑,头脑发昏,竟然以为战功唾手可得,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事。正如魏征所言,乌骨城乃高句丽除平壤以外最为坚固的城池,其防御之坚固,防守兵力之多,都超过了辽东城,而更重要的是高句丽人有着与国共存亡的坚强决心,为此他们前赴后继,无畏无惧。高句丽人之所以能在帝国前两次的猛烈攻击中坚持下来并取得胜利,与高句丽人的这种悍不畏死、百折不屈的精神有着直接关系。所谓哀兵必胜,此刻的高句丽人正是“哀兵”,乌骨城内更有几万哀兵,若是加上城内的平民和奴隶,则哀兵更多。以帝国军队现有的兵力,根本就拿不下乌骨城。
既然暂时拿不下乌骨城,只能死守好不容易才打开的一道“缺口”,那么高平就重要了,伽蓝也重要。高平是乌骨城的统帅,在高句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如果他能投降,并说服城内的部下也投降,那么乌骨城便能不战而克。而在这个过程中,兵力多达三十二个团的龙卫军能否保持高昂的士气与高句丽人持续血战,便成为决定战局发展的关键,为此,伽蓝必须活着,否则一切美好设想都将不复存在。
“将军,龙卫军在乌骨东城投入了二十四个团,在南北两城则各派两团马军予以钳制,还有三个团为预备,乌骨西城战场上只有一个团。”柴绍言辞恳切地说道,“高句丽人拼死反击,以上万精兵围杀伽蓝将军。战局至此已进入关键时刻,而能否救出伽蓝将军,则成为我军能否掌控战局发展的重中之重。将军,请三思啊。”
柴绍的话,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武川系核心层的立场。从武川系的政治需要来说,伽蓝是武川系和温和改革派在政治上保持“默契”的“桥梁”,这个“桥梁”一旦断了,武川系和温和改革派反目成仇,那对武川系来说损失实在是太大,难以承受。
罗艺觉得很荒谬,无法接受和相信的荒谬。
傅端毅也罢,柴绍和魏征也罢,都从自身利益出发,根本就没有考虑当前战局的需要。当前高句丽人正以全部力量向东城门发动反扑,而西城战场,不过是牵制战场,其目的就是要诱使帝国军队分兵救援,一旦自己把八个团的兵力投到西城战场,则正中敌军奸计。
但是,傅端毅和魏征的话他可以置之不理,柴绍的话他却不能不听。出征前,无论是家族长辈还是武川系核心层的大佬,都书信嘱咐他,在重大决策上,务必首要考虑武川系的利益,为此必须与柴绍保持接触并多做磋商。现在柴绍把话说得非常直白。何谓“重中之重”?对武川系来说,伽蓝就是重中之重。
罗艺非常果断,怒目含威,冲着左右僚属纵声狂吼,“再传某令,改道乌骨西城,攻击!攻击!攻击!”
第二百七十七章 伽蓝的失望
北平将士加入战场,迅速改变了整个战局。
罗艺指挥右武卫府八个团,马步军协同作战,以雷霆之势,一拳砸进西城战场。
高句丽人既惊且惧,关键时刻再度犹豫不决,在不知道中土援军具体人数的情况下,他们悲观地估计帝国军队的主力已经到了,甚至更为悲观地预测辽东城已经失陷。
中土帝国的武力实在是过于强大,无论是总人口、军队人数和战争物资,对高句丽人来说都是个天文数字,而高句丽的综合国力与之相比实在是不堪一击。以目前高句丽的现状来说,中土帝国只要再起十万大军,便能在短短时间内,如摧枯拉朽般将其彻底击败。假如辽东城已经失陷,假如帝国大军正蜂拥而来,乌骨城又能坚持多久?以当前城内的粮食存粮和城内军民的数量来计算,根本坚持不到冬天的来临。
继续抵抗下去,可能会遭到中土人灭绝性的杀戮,反之,适时投降,不但可以最大程度地保全高句丽的军民,还能为高句丽的重新崛起留下足够的本钱。再说了,国王高元和平壤也对中土帝国发动第三次攻击做出了有条件“投降”的决策,所以,此时此刻,假如与帝国军队拼死一战,甚至不惜代价斩杀被围在战场中心的那位帝国将军和他的亲卫团,很可能与帝国军队结下更深的仇怨,彻底堵死议和“投降”之路。
还有便是高平对高句丽王国和乌骨城来说都非常重要,中土人不到迫不得已不会杀他。也正因为如此高句丽人才在东城失陷的危急时刻毅然对帝国军队展开了围攻,试图以“围魏救赵”之计来迫使帝国军队分兵救援,继而重新夺回东城门。同样也正是因为如此,高句丽的攻击“雷声大。雨点小”,伽蓝和他的两百锐士才在敌人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顽强地坚持了下来。
然而,帝国军队的后援来得太快了,这是伽蓝预先已经估计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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