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帝国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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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风云- 第1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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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义臣所谢,乃是东都那九十个团的府兵,如果不是伽蓝冒着极大风险,“欺骗”了东都留守樊子盖,“甘愿”在两京贵族的胁迫下“默契”配合,那些无辜的府兵必定魂归黄泉,白死了,而他们的死,对帝国的伤害难以估量。

伽蓝苦笑,躬身说道,“舅舅该谢的,应该是陛下。”

杨义臣神色沉郁,久久不语。

伽蓝迟疑片刻,低声询问道,“舅舅,龙卫府已日夜兼程而至,剿贼一事迫在眉睫,请舅舅……”

杨义臣举手阻止,“这里是关西,某的帐下,都是关中三辅子弟。”

话中有话,杨义臣的意思很明了,他是想打,想速战速决,奈何这支军队他指挥不了,而皇帝也知道这一情况,所以才十万火急调龙卫府到关中平叛。但问题是,如果扶风叛贼的背后是关中本土贵族,有着某种政治目的,那么即便是龙卫府,短期内也一筹莫展。

“某和某的龙卫府,必唯上大将军马首是瞻。”

伽蓝断然发誓。

杨义臣笑笑,徐徐说了一句,“贼帅向海明,乃沙门弟子,其所纠集之贼众,多为沙门信徒。”

伽蓝霍然变色,半晌无语。这怎么可能?西北沙门为何自寻死路?法琳师叔莫非疯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是非之地

伽蓝第一个念头便是被人算计了,用沙门弟子去杀沙门信徒,可见用心之险恶,但自己已经到了扶风郡,已经骑上了“虎背”,偏偏杨义臣刚才又把话挑明了,关中的平叛唯有依靠龙卫府,而自己偏偏又发了誓,假如先期知道贼帅是沙门弟子,自己绝无可能去“冲锋陷阵”正如裴世矩和冯孝慈所料,关西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自己这个新贵贴上了皇帝和改革派的标签,更是摧毁杨玄感及其同党的一把利刃,这等同于把自己推到了帝国保守贵族集团的对立面,而关西贵族集团自杨玄感及其同党败亡之后,事实上已经成为帝国最大的保守势力,在两大阵营激烈对抗的过程中,自己这个新贵落在对手的地盘上,所处环境之险可想而知。

目前唯一能依靠的,便是在刚刚过去的那场风暴中大获其利的帝国中立派武川系贵族集团,虽然为了维护关陇贵族集团的整体利益,为了抗衡气势汹汹的改革派,武川系与关中本土贵族互为援手,联手共抗,但两大集团的政治立场还是有很大区别,对于武川系来说,以独孤氏、窦氏等为首的虏姓武川人更倾向于坚守中土统一和帝国和平之大利益。

皇帝在这个关键时刻派遣有着代北虏姓血统的宗室重臣杨义臣来西京战场平叛,其目的很明显,寄希望于武川系贵族集团能从中调和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的激烈矛盾,以便以最快速度稳定两京局势。先把国内的危机缓解了,解决了。

也是因为如此,皇帝才改变了主意,让李渊继续留在陇右主掌西北军事。以此来示好武川系,让武川系以大局为重,帮助皇帝和中枢尽快稳定两京。

伽蓝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帅帐。

杨义臣没有给他下达立即攻击的命令,而是给了他两天的休整时间,实际上就是给了他认清形势拿出对策的时间。

回到龙卫府军营,西行、傅端毅、布衣、李世民等府中僚属和楚岳等六校尉都在帐中相候,众人看到伽蓝阴沉的脸色,当即知道出了棘手之事。

伽蓝徐徐道来。西北佛道之争由来已久。且仇怨甚深,大凡任一道门出事,其背后都有另一道门的魅影。值此帝国政治风暴风起云涌之刻,沙门弟子向海明在关西三辅之地聚贼而叛。首当其冲的便是关西沙门领袖法琳上座。

长安白马寺寺主法琳上座原籍颍川陈氏,颍川陈氏隶属河洛贵族集团,而河洛贵族集团正是杨素、杨玄感这一庞大权势集团的强力后盾。当年法琳到长安宣讲佛法,便是受杨素之邀,并得到了杨素的大力帮助。法琳上座与杨素、杨玄感父子交情深厚。他本已牵连于这场风暴,而沙门弟子向海明的叛乱,无疑于坐实了法琳上座的罪责,并把整个关中三辅之地的沙门弟子统统牵扯了进去。

这是绝户计。对手太狠毒了,所以伽蓝断言。这一次对沙门“下手”的不止有楼观道,还有痛恨沙门的关中儒家子弟。而关中的经学世家与道门联系最为紧密的便是关中苏氏,苏氏即便不是这个阴谋的策划者,也必是知情者之一。

伽蓝想到了苏合香,这一刻,他非常思念苏合香,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假如他再不紧紧抓住苏合香,他可能会永远失去自己的挚爱。

“法琳师叔肯定知道皇帝遣某东进西京平叛一事。”伽蓝的目光从西行、楚岳和毛宇轩三人的脸上掠过,“不出意外的话,长安白马寺的某位师兄正疾驰而来。我们的时间非常有限,马上派一队精骑迎一迎。”

毛宇轩主动领命,匆忙出帐而去。余者也纷纷离开,准备剿贼一事。

西行、傅端毅和李世民则留了下来,继续商讨。

“东都正在清算杨玄感余党,随着河南平叛大军的节节胜利,随着韩相国等河南贼帅的败亡,其清算范围正从东都向地方郡县蔓延。”傅端毅神情严峻,谨慎说道,“关西也是清算的重要地域,值此紧要之刻,关西突然爆发叛乱,局势急转直下,可以想见,西京的那些人与此事肯定脱不了干系。”

“西京危急,关西危机重重,东都还敢把清算之手伸过来?一旦西京被贼人攻破,关西大乱,西京的那些人固然罪责深重,东都的那些人也休想推得干净。这是鱼死网破之局,是抵御东都清算的最佳计策。”西行冷笑道,“只是让人想不到的是,关西的沙门子弟却祸从天降,突然成了两京争斗的牺牲品。”

“在某看来,即便沙门出了个叛逆向海明,也难以祸及整个关西的沙门子弟。”李世民小心翼翼地说道,“佛道儒之争,天下皆知,尤以关西为最,这些年更有愈演愈烈之势。陛下对此一清二楚,断然不会把沙门卷进来,把这场清算风暴推向失控的地步。事实上陛下让某家大人继续留在陇右掌控西北军,等同于以武力保护西京,而保护西京,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用武力威慑东都,把清算爆发控制在陛下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不论陛下要清算哪些人,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便是陛下需要在最短时间内稳定两京局势,他绝不愿意看到两京陷入长久混乱。”

伽蓝沉默不语,一语不发。

第二日凌晨时分,毛宇轩带着一队精骑疾驰而回,与其同来的还有一位僧人,数位护从,而那位僧人便是长安白马寺寺主法琳上座。

法琳亲自赶赴扶风雍城,可见形势之严峻,然而,伽蓝却对他有了“成见”,而“成见”便始自东都明概上座当日对其所说的法琳的政治立场。法琳支持杨玄感以暴力推翻当今皇帝。并拒绝与楼观道“合作”,而这一立场与法琳的出身有直接关系。

法琳是荆襄人,江左遗民,少时出家并游历大江两岸。遍访名僧名儒,在佛学和上有相当造诣。中土一统,南北佛教也要一统,当时南方佛教重义理,北方佛教重戒行,统一难度较大,不过无论南北,佛道儒之争都异常激烈。而儒道两家对佛教的联手夹击,却迫使南北佛教不得不主动加快了“合流”的速度。仁寿元年,也就是当今皇帝被册立为太子的那一年,帝国政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未来皇帝以江左为自己的“后盾”,导致帝国在文化、宗教上的统一步伐大大加快,而其中最明显的特征便是“以南统北”。荆襄名僧法琳就是在这种政治背景下,在以新太子为首的政治势力的有意操纵下,承担了融合和统一南北佛教的重要使命。北上长安,宣讲佛法。而西北沙门迫于政治压力和儒道两家的“紧逼”,毅然敞开了“合流”的大门,主动接纳了法琳。于是法琳就此成为南北佛教统一的领军人物,也就此成为西北沙门的“领袖”之一。

很显然。从法琳的立场来说,南北佛教统一的利益至上。中土佛教的利益至上,为此,在必要的情况下,完全可以牺牲西北沙门的利益。

明概上座为此非常不满,与法琳产生了冲突,而伽蓝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人,理所当然维护西北沙门的利益,所以也就对法琳产生了很深的“成见”。

见面之后,伽蓝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关西沙门为奸人所陷,危在旦夕,师叔可知?”

法琳神态疲惫,闻言微微摆手,“伽蓝,事情远比你想像的复杂。”

伽蓝冷笑,“某只想知道,我沙门子弟为何人所害?”

法琳沉吟不语。

西行忍不住小声问道,“师叔,向海明是何人?扶风叛乱一事,师叔先期可曾耳闻?”

西行这话较为含蓄,实际上就是怀疑向海明是受法琳的指使,而此事又被对手所利用,以致现在身陷绝境,进退失据。

法琳尚未说话,毛宇轩便十分不满地冲着西行厉声说道,“八月初杨玄感便已败亡,大局已定,师叔岂有不知之理?”

伽蓝和西行相视无语,脸色都很难看。

“向海明出自河东向氏。”法琳摇头长叹,“此人……此人才智高绝,佛法高深,但性情古怪,常有疯癫之举,一直说自己是弥勒出世,以此来哄骗信徒……”

“师叔,你当某等是痴儿?”西行毫不气地打断了法琳的话,“向海明曾是一寺之主,是和尚,能做和尚的沙门弟子会是疯癫之徒?即便他是疯癫之徒,也应当知道凭他所纠集的一帮乌合之众,绝无可能在三辅之地生存下去,纯粹是自寻死路。他为什么如此丧心病狂?为什么要把成千上万的无辜者送进地狱?”当时,一般唯有一寺主持才能称之为和尚。

法琳无语。

“师叔,向海明要么如你所说,是个疯癫,要么就是沙门的敌人,藏匿于沙门之中,伺机置我沙门于死地。”伽蓝冷森森地说道,“师叔,你既然来了,就给某等一句话,告诉某等要杀谁,又要救谁。”

法琳迟疑片刻,忽然徐徐吟道,“真君者,木子弓口,王治天下,天下大乐。”

伽蓝、西行和毛宇轩疑惑地望着法琳,不明白他说什么。

“这是《太上洞渊神咒经》中的一道谶言。”法琳缓缓说道,“木子便是李,弓口便是弘。李弘者,老君之化身也。老君当治,李弘应出,这便是‘应谶为王’。”

伽蓝三人暗自惊悚,相顾骇然。

自帝国开国以来,便有“李氏将兴”之谶言,尔今中土乱象渐生,这一谶言再度盛传,中土李氏深陷危局,人人自危。假如忽然冒出个“李弘”,应谶为王,应验了这一谶言,那么中土李氏便安全了。

扶风向海明叛乱不过是个开始,是为了混乱西京局势,混淆皇帝和中枢的视听,是为了“掩护”即将到来的李弘大起义,而李弘大起义的目的就复杂了,拯救中土李氏不过是其中之一,更大的可能是意图分裂帝国。假如这一估猜是对的,西京正有人要继续杨玄感之“未竟事业”向皇帝和帝国的改革派发动新一轮攻击,那么最佳时机便是第三次东征。

西京的局势果然复杂,无论佛道儒三教还是各系贵族,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而原因无他,便是帝国最根本的矛盾在杨玄感叛乱之后,在清算杨玄感余党之后,进一步激化了。

正如裴世矩和冯孝慈所说,西京乃是非之地,速速离开为上。

“伽蓝,虽然你现在有十二团精兵,但你谁也救不了。”法琳叹道,“你唯一能做的,便是急速离开关西。你走了,沙门安全了,你若不走,沙门则必遭劫难。”

伽蓝听懂了。西京风暴要开始了,这时皇帝把自己调到西京,在西京人看来,这是皇帝要拿自己这把刀对付他们,如同当初对付杨玄感,但问题是,自己这把刀现在摆在明处,是众矢之的,留在这里必死无疑,而且还会拖累沙门。

是继续为皇帝效命,还是拯救自己和龙卫府?伽蓝没有选择,唯有速战速决,“逃离”西京。

第二百四十七章 焉能不杀?

然而,现实问题是,这里是关西,是三辅之地,是关中本土贵族集团的根据地,你一个“外人”想在这里为所欲为,绝无可能。难道伽蓝想速战速决,便能速战速决?伽蓝尚不敢狂妄至此,只能问计于法琳。

以法琳在沙门的尊崇地位,亲自赶到雍城,显然不是为了告诫伽蓝,请伽蓝尽早离开,而是授其以“速战速决”之秘策。

“师叔,龙卫府若想离开关西,必须剿杀向海明。”伽蓝躬身说道,“请师叔指教。”

法琳既然知道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知道内中所隐藏的机密,自有他的消息来源,而其中向海明的身边,必有向法琳通风报信之人。只要掌握了向海明的一举一动,清剿平叛便轻而易举。

法琳微微一叹,“有消息说,向海明要做皇帝,正为登基加冕做准备。”

“丧心病狂。”西行忍不住怒声唾骂。

沙门和尚投身为贼也就算了,还自称皇帝,摆明了就是要把沙门弟子往死路上逼?你当真是弥勒出世?就算你是弥勒投胎,你要做皇帝,也要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做皇帝的实力吧?这明显就是个杀人的“陷阱”,白痴都知道,向海明焉能不知?由此可以推及,向海明也是身不由己,不过是阴谋者手中的一颗棋子,在自己死期将至,时日无多的绝境下,干脆破罐子破摔,疯狂到底,死也要拉一帮人垫背。

“速杀此贼,迟必殃及沙门。”毛宇轩急切说道,“此事切不可延误。”

法琳踌躇良久,望着伽蓝色问道,“只诛首恶,可否?”

受向海明的蒙骗,追随其叛乱的沙门信徒多达数万之众,如今都聚集在扶风、安定两郡交界处的陇山东麓一线,如果剿杀,则必然殃及无辜,然而。此刻,那些信徒们还是“无辜”者吗?一旦剿杀了所有叛贼,那么带来的恶果便是沙门信徒的大量减少,更严重的是。因为信徒们未能得到佛的庇佑,他们尊佛的最基本的愿望和梦想就此碎裂击,于是,信佛者会弃佛,不信佛的人会远离佛。而佛教的影响力会因此遭到致命打击,佛教的利益会因此遭受严重损害,由此导致的后果不堪设想。

法琳提出了条件,只诛首恶。否则,他也就没有必要亲自赶来雍城了。伽蓝一口答应。他是沙门守护者,他当然不会屠杀沙门信徒。当然要顾全沙门利益,但是,他不杀,不代表沙门的对手也不杀。伽蓝不过是禁军龙卫府统帅,不是西京军政大员,他根本就无权决定叛逆者的生死。

“师叔,在你看来,李弘之乱,将对西京……不,将对中土局势造成何种影响?”

伽蓝这话一出,法琳便明白了伽蓝的意思。若想只诛首恶,保全那些参与叛乱的沙门信徒,还必须赢得沙门对手们的“妥协”。

“伽蓝,向海明出自河东向氏。”法琳不动声色地说道。

这话法琳已经说过一次,再说,再着重点明,无非是暗示向海明的背后不仅有关中本土贵族,还有河东贵族,由此推及,即将爆发的李弘之乱,其背后不但有关陇贵族和西北道门的支持,还有其他系的贵族势力的支持。

西行面露不屑之色,冷笑道,“师叔若是知道此贼落脚之处,不妨一并告之。”瞻前顾后没有意义,不如一刀把李弘砍了,先把主动权抢到手。

法琳苦笑。毛宇轩则赞同西行的办法。

伽蓝轻轻摇手,解释道,“李弘是太上老君的降世化名。如果道门羽士异口同声说你是李弘,那你便是李弘,言晋以来,以李弘之名叛乱者此起彼伏,前赴后继,连绵不绝。”

“那便潜入终南山,杀了楼观法主。”毛宇轩忿然说道。

伽蓝再摇手,示意毛宇轩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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