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无退路,唯有一战,因此向阁老求助,某需要更多。”
伽蓝不再犹豫,断然提出要求。
“一切以西北战事为重,所有降卒,均可由将军任意调拨。”樊子盖的回答也是斩钉截铁,“某信守承诺,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全力支持。”
樊子盖给的是“降卒”,将来事发,樊子盖承担的罪责有限,可以找几个下属做“替死鬼”,主要责任还是伽蓝承担。
伽蓝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不做也得做,倒不如放开胆子做,手里的人质多了,对裴世矩解决西北危机也是有利无害。
十一日夜,在各方的“默契”配合下,伽蓝从俘虏营中调走了一万人,其中府、团级军官便有几十人,旅、队级军官几乎“一网打尽”,其他诸如僚属掾史等文职人员也尽数带走,而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贵族身份。
此刻东都的形势还非常混乱,东都外围的战局更是紧张,黑石、虎牢、伊阙等关隘均控制在叛军手上,荥阳、梁郡等河南郡县的叛乱如火如荼,韩相国等叛军首领正率军向东都推进。虽然宇文述和来护儿的大军已经向东都外围展开了攻击,但彻底平息河南各地的叛乱尚需时间,而组织粮草运输以保证各路戡乱大军的需要,便成了东京留守府的首要重任,如此一来征召民夫就成了难题,因为东都包括其外围郡县的民夫大都被杨玄感所征,并随着杨玄感的败亡而一哄而散,急切间根本召集不起来,只能临时调用俘虏,而俘虏则在途中寻隙逃亡。于是,伽蓝调走的这一万俘虏,便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在各方有意识编造的“谣言”里,迅速的“逃亡”了。
十二日夜,龙卫府经过一天一夜急行军,抵达新安城,并在城外扎营,急速整军,但一系列的问题接踵而至,首先便是缺粮,其次便是一大批鹰扬郎将、鹰击郎将、越骑校尉、步兵校尉误以为要被集体屠杀,于是积极密谋,打算再一次举旗造反,形势非常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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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最庞大的鹰扬府
伽蓝胆大妄为,动作迅速,而东都权贵和西京贵族们则密切关注,唯恐出现意外引发新的危机。
当伽蓝率军抵达新安,新的危机一触即发之刻,韦津和李丹也秘密赶到了新安,并出现在龙卫府军营里,与那些打算铤而走险、绝地反击的叛党党羽们见了面…
本来他们根本就没有出面的念头,但伽蓝非常强硬,悍然“反击”,把两千贵胄变成了一万人的军队,这个动静太大了,不要说隐瞒一段时间,就连几天都瞒不住。一万人的军队需要大量粮食,但谁来解决这个粮食?粮食问题解决不了,这一万人不可能坐以待毙,必然再举义旗,而这支军队里有贵族官僚,有精锐士卒,两下结合其破坏力之大可想而知,最终救人不成,反而会把更多的人拖进地狱。
伽蓝手段狠辣,此举摆明了就是反过来“要挟”他们,夺回主动权,给自己争取最大利益,否则鱼死网破,我西北兄弟就算全军覆没了,但有几万人甚至包括大部分关陇贵族的保守力量为其陪葬,也算死得其所。
韦津和李丹接到急报,马上预料到扑面而至的危机,当下也顾不上身份和脸面了,调转马头就“迎”上了龙卫府。
伽蓝敢要,樊子盖就敢放,这一老一少配合得倒是默契,其实大家心里都有算,叛乱的主要罪责不在这些团、旅军官和属吏掾史身上,他们大都身不由己,很无辜。算是“陪葬品”,所以若有机会帮他们一把。当然要帮了,也不会损害多少自己的切身利益,但诸如像赵怀义、元务本、王胄、虞绰等“首恶”就不能饶恕了,像那些参与叛乱的将军、鹰扬府官长们,还有地方郡县的官长们,也是罪无可赦。然而,“首恶”毕竟少。将军、鹰扬府官长和地方郡县官长们也是屈指可数,即便加上他们的三族,人数也是有限,几千人而已,杀了他们不足以“彰显”皇帝和帝国的威权,不足以威慑到中土的普罗大众。所以还要杀更多的人。而这些更多的人中,就包括参与叛乱的军队,还有地方郡县的贵族、豪雄和他们的乡团,而在这些人里,贵族子弟非常多,牵扯到大大小小各级贵族,其中关陇贵族子弟占据了很大一部分。
伽蓝“卡”住了关中贵族们的咽喉。局势瞬间颠覆,韦津和李丹“痛苦不堪”,不得不亲自上门协商。
你到底要什么条件,才与我们“合作”?
伽蓝狮子大开口,他要把这一万人变成名副其实的军队,并且控制这支军队,如果不控制军队,他拿什么要挟西京权贵?如果不能要挟关陇贵族中的保守力量。他到了陇右后,又拿什么帮助裴世矩?
如今这一万人事实存在。这件事闹大了。很快举朝皆知,但好在西北战事紧张。西北军暂时又被武川系所控制,而西北军内部派系林立,在西土局势逆转且连续更换统帅之后,西北军内部的矛盾必然非常激烈,所以裴世矩到了陇右后,实际上等同于单枪匹马,可以利用的力量极其有限,处置危机的难度非常大,否则皇帝和裴世矩也不会要求伽蓝带着龙卫府日夜兼程赶赴陇右了。
裴世矩正好需要这一万人的军队,而皇帝和中枢的改革派肯定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惩罚樊子盖和伽蓝,因此可以预料,这一万所谓的叛党党羽和叛军降卒,必然要除名为民,流配戍边,如此正好顺水推舟,让裴世矩拥有一支可以支配的军队。
于是,朝堂上的改革派和保守派必然要争夺军队的控制权。
保守派不惜代价也要拿到控制权,否则无法保障军中贵族们的生命,无法维持本贵族集团的整体利益,而改革派理所当然要拿到控制权,这关系到西土策略的实施和整个帝国的利益。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你绝无可能再升一级。”李丹断然否决,“这是不可能的事。”
“你如此肯定?”伽蓝冷笑,“第一次东征,我远征军损失三十万儿郎,但虎贲郎将卫文升,仅仅因为全军而还,保住了两千将士的性命,便在一夜间连升数级,高居宰执之位,如今更以刑部尚兼西京留守,权倾朝野。在你而言,这算不算绝无可能之事?”
李丹面色尴尬,哑口无言。
韦津微微皱眉,手抚花白胡须,苍老嗓音缓缓而起,“既然你胸有成竹,不妨说来听听?”
“陛下肯定要委派自己信任的将军统领这支军队,毕竟它是一支由流配重犯组建的军队,但正因为这支军队由流配重犯组建而成,你们才有反对的理由,才能据理力争推荐自己所中意的人选。”伽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看两人,眼露嘲讽之色,“西北局势紧张,这支军队又在急行途中,统帅人选片刻不能耽误,争执双方必然选择妥协,这时候,最佳妥协人选便是某。”
“你有何优势?”李丹不屑问道。
伽蓝嗤之以鼻,不予回答。
李丹大为羞恼,但其沉府极深,与韦津交换了一下眼神后,便不再说话。
伽蓝的优势很明显,他出自西土,征战西土,了解西土。在中土错综复杂的势力纠葛中,伽蓝做为裴世矩的亲信,以其独特身份,可以在改革派与保守派,在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架起一座“桥梁”,虽然彼此合作的基础非常脆弱,但关键时刻却能发挥难以估量的作用。
不过对于李丹和韦津而言,对这些西京权贵们来说,被一个来自蛮荒的野蛮武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威胁,却毫无还手之力,实在是莫大的耻辱。
“如果未能如你所愿呢?”韦津问道。
伽蓝神色平静。但语气却异常森冷,“在西北战场上。某有无数办法让这一万人尸骨无存。”
奏章像雪片一般飞向涿郡的皇帝行宫。
伽蓝奏报,西行途中,一路清剿和收降流窜叛军,龙卫府的人数急剧增加,考虑到西北战场的需要,伽蓝恳求皇帝将这些重刑犯流配戍边,以增加边陲戍军的力量。
樊子盖、卫文升、李丹和韦津等人默契配合伽蓝。从各自的立场和目的出发,上奏详呈,并在粮食上给予照顾。
八月二十日,龙卫府越过潼关,在永丰仓一带暂作休整。
一路行来,龙卫府的确收降了很多藏匿于山野中的流窜叛军。这主要得益于弘农等郡县世家豪望的大肆宣扬。在砍头和流配戍边的选择中。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流配戍边,毕竟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过了潼关后,军队人数接近一万两千人,整合为六十个团。伽蓝命令布衣等六个西北狼兄弟各领十团,并严肃军纪,凡逃亡者,杀无赦。
九月初三。龙卫府进入陇西,在陇西郡首府襄武城暂作休整,补充粮草。
九月初五,决定这支军队命运的圣旨终于到了。
皇帝下旨,首批西行的一万两千叛逆流配戍边,第二批还有六千余人也将发配陇右戍边,并辖属于这支军队。
几乎在同一时间,东都城外。被诛杀的叛党党羽及其亲眷部属多达两万余人,而东都附近郡县支持杨玄感的地方豪望也遭到了血腥杀戮。韩相国等数支叛军更是被彻底摧毁,但这一杀戮非但没有震慑到山东人。反而激怒了更多的山东豪雄,更多的人揭竿而起。伴随着厉啸的秋风,中土的起义大潮掀起了冲天波澜,入冬之后,甚至就连关中三辅都爆发了大规模的起义。
伽蓝把皇帝的圣旨传遍各团,将士们欢声雷动,击鼓相庆。
九月初六,皇帝的第二道圣旨到了。
伽蓝升官的希望落空了,不过皇帝满足了伽蓝另一个心愿,他的西北狼兄弟统统升官了,原龙卫统的各级军官们也都升官了。
龙卫府还是等同于正五品级别的鹰扬府,伽蓝还是龙卫府的正五品雄武郎将,但伽蓝这个帝国最年轻的雄武郎将,却统领了帝国最庞大的一个正五品级别的鹰扬府。皇帝下旨,龙卫府扩建为九十个团,一万八千人。只不过这一万八千人不是帝国府兵,而是流配戍边的帝国叛逆。
龙卫府还是禁军编制,但实际上,它已经成为替皇帝看押犯人的御用狱卒了,不过三百禁兵在西北蛮荒之地看押一万八千戍边刑徒,实在是一个苦得不能再苦的差事。
九月初十,龙卫府抵达西北重镇金城。
裴世矩就在金城关,伽蓝连夜渡河前往拜见。
深秋的西北日渐寒冷,裴世矩披着一件厚氅,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神态冷肃而威严。或许是因为累日奔波的原因,裴世矩削瘦很多,发须更显苍白,额头皱纹更深,似乎就连脸上的黑色老年斑都变得更大更多了。
伽蓝相对而坐,恭恭敬敬,把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详细告之。
“有些事虽然已经成为历史,但对未来的影响,难以估量。”裴世矩的声音听起来很沧桑,带着深重的疲惫,“某已经老了,时日无多,但侥幸的是,你已经长大,可以独当一面。”
伽蓝没有说话,稍迟,看到裴世矩并无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于是主动开口道,“西北局势若想稳下来,必须有所取舍,所以,明公若是同意,某愿意护送昭武屈术支西去葱岭。”
裴世矩想了一下,轻轻摇首,“西北的事,不在于如何取舍,而在于时间长短,如果时间不够,唯有舍弃。”
伽蓝略略皱眉,低声问道,“第三次东征不可阻止?”
裴世矩目无表情,一言不发,但憔悴的脸上,还是透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必须阻止。”伽蓝说道。
裴世矩摇头,再摇头,“冯将军正在湟中与阿柴虏激战,你日夜兼程赶去支援,但若想阻止阿柴虏东侵,你唯有动用当年留下的那颗棋子。”
伽蓝犹豫着,迟疑着。
裴世矩目射厉芒,冷声说道,“陛下给了你九十个团,对你的器重可想而知,这种情况下,你还想远去西土?”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与虎谋皮
伽蓝思索了片刻,感觉裴世矩并没有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于是谨慎提醒道,“能否阻止阿柴虏东侵,关键不在于陇西战场,而在于西突厥牙帐。”
裴世矩眉头紧皱,良久,方才对伽蓝说道,“射匮可汗愿意以子为质来维持双方的盟约,但条件是,和亲,还有阿史那达曼的头颅。”
伽蓝神情凝重,沉默不语。
今上登基之初,西土策略是激进的,并有西征之设想,为此贪婪好战的西突厥泥厥处罗可汗阿史那达曼便成了首要目标。裴世矩以“驱狼吞虎”之计,支持铁勒莫贺可汗和葱岭以西的突厥射匮可汗东西夹击阿史那达曼,最终导致西突厥汗国分裂,阿史那达曼败走罗漫山(天山),率残部东进入关,臣服中土。
然而,西土局势的演变速度大大超出了中土人的预料,西突厥在射匮可汗的统率下,乘着铁勒大联盟分裂,吐谷浑人亡国,西域诸国为了丝路利益互相征伐,而中土倾尽全力远征高句丽之际,竟然在短短时间内席卷了葱岭东西,重建了当年室点密时期的辉煌霸业。
“驱狼吞虎”是成功了,但那头狼不仅代替了虎,还进化成了一头强悍的雄狮,更可怕的是,它对中土虎视眈眈,严重威胁着中土的安危。射匮可汗把牙帐迁到三弥山,摆明了就是把战略方向转向中。此举直接影响到了西土局势,今年吐谷浑人在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的统率下展开复国大战,其背后的支持者便是射匮可汗。
这种情况下,射匮可汗遣子质任,要“和亲”,要阿史那达曼的头颅,咄咄逼人,其底气的确非常足,但中土却因为远东作战的失败,帝国内部的叛乱危机,已经失去了主动权,无奈而尴尬地陷入进退维谷的困境。
泥厥处罗可汗阿史那达曼东进中土,臣服大隋皇帝后,赐封号为曷娑那可汗,不久其可贺敦病故,遂“和亲”,娶宗室女信义公主为妻。事实上阿史那达曼已经不是西突厥的可汗了,“和亲”名不副实,但问题是,既然连他都能娶到中土的公主,为什么今日的西突厥可汗反而没有“和亲”的资格?
这只是问题之一,问题之二则是那些追随阿史那达曼东进中土的部落,当初他们相信了中土皇帝的承诺,接受了中土皇帝的安排,在西北的会宁郡安置下来,如今他们要“造反”,要离开中土重返西土,估计是获悉了这些机密,而泄露者十有八九就是西突厥所遣秘兵。
皇帝要稳定西北局势,首先就要安抚这些突厥人,而若要安抚这些突厥人,阿史那达曼的头颅就不能砍,而阿史那达曼的头颅一旦留下了,就等于拒绝了射匮可汗的和平条件,于是西北危机也就愈发深重。
也就是说,伽蓝错误地估计了西北形势,事实上中土与西突厥正面临战争的危险,距离和平越来越远了,至于昭武屈术支的复国大计,根本没有实施的可能。
无怪乎皇帝把清算风暴控制在了一定范围内。当年汉王杨谅叛乱,受连累者多达几十万人,因此而覆灭的贵族更是成千上万,而杨玄感叛乱的清算,受连累者不过数万人而已,其中多达一万八千名贵族和府兵流配戍边,既给西北战场增添了兵力,又缓和了与关陇贵族集团保守势力之间的激烈矛盾。
但不论是增加西北戍军,还是缓和国内贵族集团之间的矛盾,都无法让帝国以最佳策略最小代价来化解西北危机,稳定西北局势了,如果形势继续恶化下去,不难预见西北将爆发大规模的战争。
想到这里,伽蓝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设想,一个可以阻止或者延缓皇帝发动第三次东征的计策,那就是以西北危机来钳制中枢决策,迫使皇帝不得不无限期搁置第三次东征计划。既然自己能想到此策,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比如改革派中持谨慎立场的裴世矩、苏威,比如在政治上保持中立的关陇武川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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