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走了,杨侗这条“大船”上还能留住多少人?崔氏还有可能维持目前的几大贵族势力联盟吗?伽蓝是这个联盟的核心纽带,纽带崩了,联盟必然四分五裂。从崔氏的利益出发,绝无可能让伽蓝远走西土一去不返。
伽蓝回到城外军营,看到了昭武雪儿和尉迟翩翩,也看到了鸣沙和丝桐,而尤其让他吃惊的是,他竟然看到了七夫人司马令虞,还有当初一起从突伦川历尽艰辛而归的薛家老小。
昨天还在感慨,未能满足司马令虞的愿望喊她一声“姑姑”,结果一夜过后,姑姑便到了军营,站在眼前,这令伽蓝不得不感叹司马氏讯息之灵通和对形势预测之准确。
河内司马氏在第一时间获知杨玄感败亡的消息,接着皇帝的嘉赏圣旨便送到了温城,其中还有送达司马令虞之手的特赦薛家的圣旨,可见皇帝对司马氏在此次风暴中的坚定立场和在平叛过程中竭尽全力戍卫东都之举给予了充分肯定,司马氏的豪赌终于为自己赢得了巨大利益。
同一时间,民部尚书、东都留守樊子盖在杨侗率军追杀杨玄感之际,为确保东都安全,特意遣使温城,请司马氏在确保河内安全的同时,帮助河内郡府整合河内军事力量,与独孤震、元宝藏等河北大员一起,陈兵黎阳、临清、延津一线,对占据荥阳等地的支持杨玄感叛乱的河南诸贼形成牵制,以迟滞杨询、韩相国等叛军攻打东都的速度。温城司马氏一口答应,全力襄助河内郡府。
以高老夫人和司马同宪的政治经验,当然知道杨玄感已经完了,支持和同情杨玄感的关陇贵族将在接下来的政治清算中惨遭杀戮,山东人崛起的机会来了,司马氏东山再起的机会也来了,而若想紧紧抓住这个机会,首先就要抓住伽蓝,然后才能利用伽蓝这道“桥梁”,让司马氏迅速与越王杨侗、杨氏观德王杨雄一脉,山东的崔氏,河东裴氏、薛氏,乃至关陇武川系李氏,结成政治联盟,竭力寻求利益上的最大化。当然,温城的政治立场绝不会因此而做出颠覆性的改变,但最起码可以灵活变通一下,暂时维持中立以静观其变。
司马令虞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受托于温城,以奉旨回归故里为由,带着薛家老小先回东都老宅,利用与伽蓝在西土所建立的特殊感情,先行赢得伽蓝对自己司马氏血脉的承认。
司马氏目前非常被动,虽然司马同宪先行寻到了伽蓝,并给予伽蓝以帮助,但伽蓝没有进太史堂认祖归宗,而温城也没有公开伽蓝的真实身份,反倒是观国公杨恭仁在第一时间公开了伽蓝的身份,而且是在未经皇帝同意的情况下,毅然承担了莫大的风险,相比起来,司马氏就给人一种因为畏惧强权而不敢接纳伽蓝的卑劣形象,假如此事传扬开来,必定大大损害司马氏在世家豪门中的声誉。
司马令虞亲自寻到军营,便是为了伽蓝喊她一声“姑姑”,只要伽蓝喊她一声“姑姑”,伽蓝便算承认了自己的司马氏血脉,即便暂时没有走进太史堂认祖归宗,但为了司马氏的脸面算是保全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可以借此向发出善意讯息的观国公杨恭仁做出回应,以想方设法化解两家的恩怨。
伽蓝跪倒,行大礼,喊了司马令虞一声“姑姑”。
司马令虞得偿所愿,泪流满面。当初一家人在突伦川身陷绝境,千钧一发之刻伽蓝从天而降,拯救了薛氏一门,如今回想起来,这个奇迹皆源于自家老郎和自家大人、大哥在天之灵的庇护。
伽蓝倒是很平静,他已经想通了,血脉终究是血脉,就算自己远在西土,也无法割断这份血脉之情,既然如此,不若承认了,虽然违背了对母亲的承诺,但想必可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至于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里,永远不回来了,走之前,留给司马氏一点情份,也不枉到中土来了一趟。
下午,石蓬莱把东都的事情安置妥当,赶到了龙卫府军营。
黄昏时分,李建成与柴绍带着一队骑士飞驰而至,而让伽蓝意外的是,加入龙卫府并率队赶赴陇右的正是李世民。
李建成的这种安排也算是煞费苦心,各方面因素都考虑到了。假如说李世民与楼观道走得近,可以在陇右得到西北道门的帮助,那么做为西北沙门的守护者伽蓝,当然会得到西北沙门的襄助,而两者携手,又有裴世矩和李渊做为后盾,必能在最短时间内建成龙卫府并达到相当的实力,但伽蓝实力的增加直接得益于李氏的帮助,未来伽蓝与李氏的利益便紧密相联了。
伽蓝对李建成慎密的心思不以为意,他志在西土,需要利用此次陇右之行完成龙卫府的建立,不过若想让龙卫府具备强劲的实力,肯定需要弘化留守府在物力财力上的援助,而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西北诸镇和西北军帮助龙卫府把昭武屈术支秘密、安全地送到昭武九国,为此,他很感激李建成的援手之情。
然而,当伽蓝送走李建成和柴绍,与李世民坐在大帐里亲热地促膝而谈时,李世民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伽蓝背心发寒,一股不详的预感霎时从心底涌出。
“听说寒笳羽衣在会宁。”
“听谁所说?”
“大人来信曾提到,说寒笳羽衣曾在留守府盘桓数日。”
伽蓝望着李世民,沉吟稍许,正色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能否告诉某?”
李世民迟疑了片刻,缓缓吐出几个字,“康国三王子,昭武屈术支。”
伽蓝霍然心惊,半晌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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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李世民要救人
李世民看到伽蓝惊凛之态,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狡黠笑意,声音愈低,“伽蓝兄,此番西行,是不是奉旨护送康国三王子归国?”
伽蓝略略皱眉,迅速从记忆里搜寻知道昭武屈术支东进中土的人。知道这件事的人非常少,想来想去,也唯有西域都尉府的长孙恒安有泄密之可能…
长孙恒安是关陇武川系的人,与李渊有姻亲关系,李渊到了陇右,必会得到长孙恒安的帮助,而以长孙恒安对西土局势的了解,再加上当初自己与他在龙勒府所做的秘密约定,长孙恒安当然知道自己假若重返西土,十有八九都是护送昭武屈术支归国,以期维持与西突厥的长期和平盟约,继而完成新的西土策略。
新的西土策略实际上代表着西土利益的重新划分,在这个重新划分过程中,残酷的争夺不可避免,不论是中土大隋还是西土诸国,也不论是中土西北的各方势力还是西土各个王国和部落联盟,都想从中分得一杯羹,都想实现自己的利益目标,满足自己的愿望,于是大家都想在利益瓜分的过程中赢得一份话语权。
试图重新划分西土利益的是中土大隋和西土西突厥大汗国,它们是狮子,诸如吐谷浑人、铁勒诸部乃至高昌、于阗、龟兹等西域诸国不过是一群豺狼而已,不要说赢得话语权了,实际上它们仅仅是西土利益的一部分,它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由刀俎宰割。但千万不要低估了这群豺狼,它们一旦形成政治联盟或者形成共同的利益诉求,在策略上达成默契,必然会形成第三方力量。继而影响甚至损害到中土和西突厥汗国的利益。
从中土内部来说,尖锐的政治矛盾并没有随着杨玄感叛乱的败亡而缓解,相反,随着对叛党清算的开始,政治矛盾不但越来越激化,而且斗争面还有扩大化的趋势。
杨玄感倒塌,以其为首的一部分保守势力随之灭亡,但以关陇本土系贵族为首的另一股保守势力借助潼关之险。既阻御了杨玄感的攻击,也阻御了皇帝和改革派的“攻击”,而以独孤氏为首的关陇武川系也借助戡乱之功,以中立的政治立场。对皇帝和改革派形成了钳制。比如李渊的使用就是个例子,当皇帝和改革派需要关陇武川系的时候,李渊到了陇右,反过来,当皇帝和改革派要对付关陇本土贵族的时候。陇右的李渊便借助西北军的庞大武力对关中形成了“保护”,所以,皇帝要把李渊调离陇右,想让裴世矩暂时控制西北军。继而帮助改革派“进攻”以关中本土贵族为首的保守势力。
如此看来,杨玄感的叛乱不过是政治矛盾激化的产物。是政治矛盾大爆发的开始,而不是结果。杨玄感就像一把利剑。劈开了帝国政治斗争的樊笼,放出了一头头咆哮的巨兽。当政治矛盾不能用政治手段来解决的时候,唯有依靠战争,所以接下来的中土必将陷入血腥而恐怖的战争时期,一个生灵涂炭的黑暗年代。
归结到西北这一块,不难推测到,昭武屈术支归国这件事,是帝国政治斗争的必然延续,而西北必将演变成帝国改革派和保守派的另一个“战场”。裴世矩做为改革派的鼎柱,到陇右之后不但要与李渊“斗”,要与老狼府“斗”,更要与帝国整个的保守势力“斗”,至于与吐谷浑人、突厥人、铁勒人等西土诸虏的斗争,反而是次要的。
伽蓝思绪万千,心情异常沉重。帝国当真是走到穷途末路了,为了争夺中土的权力和财富,持不同政见的贵族们大打出手,甚至不惜兵戈相见,至于帝国的利益,早被抛弃,而那些连皇帝都要废黜的贵族们更是彻底疯狂,试想此时此刻,他们岂会顾及到西土利益?考虑到西土诸虏对中土的威胁?
“你为何有这种猜测?”伽蓝不动声色地问道。
“如果某猜对了,伽蓝兄是否远去葱岭,一去不返?”
伽蓝笑了起来,心里却是暗自吃惊,对李世民的才智和心机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敬畏,或许,这就是上苍赐予强者的天赋。在这个世上,有些人之所以成功,不是在被动等待机遇,而是主动寻找机遇,李世民就是那个主动寻找并且竭尽全力抓住机遇的人。
“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某即便回来了,恐怕也是多少年之后的事,那时,中土已是物是人非。”
伽蓝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伽蓝兄为何不愿留在中土?”李世民问道,“某听说,你出自温城司马氏,前朝的荥阳公是你的祖父,今朝的观德王是你的外祖父,而当今陛下也是你的外祖父,你又得到裴阁老和薛大将军的器重,西北沙门的明概上座和法琳上座更视你为沙门护法,此次戡乱更是建下大功,陛下不但给你升官加爵,还赐你龙卫府,由此可见兄之未来前途无量,但兄却弃之如敝屣,某实在无法理解。”
伽蓝笑容满面,但笑容里充满了沧桑和苦涩,更有几许凄楚几许悲伤。
“再过几年,等你长大了,驰骋沙场了,若在夜深人静之刻想到某,想到今夜这番话,你就一定会理解。”
李世民望着伽蓝,目光炯炯,眼神中透出几分与年龄不相配的成熟,他仿若听懂了伽蓝的话,沉吟片刻后,问道,“伽蓝兄,某想问你一句,中土有多少人不愿意放你走,而西土又有多少人不愿意你回去?”
伽蓝意识到李世民话中有话,联想到他与长孙无忌的郎舅关系,而长孙无忌与其庶出哥哥长孙恒安的感情似乎很好,或许长孙恒安向长孙无忌透漏了什么机密。
“既然是兄弟。有话就直说。”伽蓝不想拐弯抹角了。
李世民笑着点点头,徐徐说道,“听说,西突厥的射匮可汗把牙帐从碎叶川迁到了龟兹以北的三弥山。”
三弥山的西南面就是白山。而这一块正是铁勒契苾部的世代栖息地。射匮可汗攻占白山后,横扫罗漫山(天山)南北,降服了铁勒薛延陀诸部和高昌、龟兹诸国,将西突厥汗国的领土迅速拓展到东至金山(阿尔泰)西至里海的万里疆域,基本上恢复了西突厥全盛时期的辉煌,而将其牙帐从碎叶川迁到三弥山,足以证明西突厥的战略发生了重大改变。难道说,射匮可汗不打算联手大秦(拜占庭帝国)攻打波斯人。而把发展方向转移到了中土?
伽蓝凝神沉思,久久不语。
李世民等了片刻,看到伽蓝不说话,又缓缓说了一句。“某还听说,射匮可汗遣其子至东都为质任,并再一次向陛下提出和亲之议。”
伽蓝苦叹。一年时间过去了,不论是中土还是西土,局势都发生了重大变化。很显然。大叶护阿史那瀚海向射匮可汗妥协了。以大叶护的战略观,他绝不会同意把牙帐迁到三弥山,因为这意味着西突厥有意占据整个西域,并把“手”伸向中土。这是对中土大隋的变相威胁。必然会激怒中土,一旦中土把庞大的军队再一次开进西域。与西突厥发生正面战争,以西突厥的实力。必定重蹈达头可汗之覆辙,大汗国极有可能再一次崩裂。
牙帐内的矛盾激烈了,然而,阿史那翰海绝不会想到,中土内部的矛盾已经爆发了,不可收拾了,射匮可汗的战略正好击中了中土的要害,中土若想完成西土策略的调整,必须付出极大代价,而能完成这一使命的,也唯有裴世矩了。
伽蓝不再去想这些烦心的事,有裴世矩在,也轮不到他烦心。他转而把注意力放在了李世民身上。李世民为什么告诉他这些秘密?为什么李建成不曾告诉他?难道李世民并没有把这些秘密告诉李建成?
“某已经告诉了你的兄长,唐公不能去行宫述职,不论用什么借口,都要留在陇右。”伽蓝试探着说道,“某位卑权轻,能做的十分有限。”
李世民犹豫了一下,忽然躬身一礼,言辞恳切地说道,“伽蓝兄,某求你救一个人。现在某能求助的,也只有兄长了。”
救一个人?伽蓝奇怪地看了李世民一眼,马上想到了杨玄感的同党,诸如胡师耽、赵怀义、元务本等等都被抓住了,而杨询、李密等人则逃走了,下落不明。难道李世民要救其中的某一个?
伽蓝做了个手势,请李世民直言相告。
“伽蓝兄可知高俭其人?”
高俭字士廉,以字行于世。高士廉出自北齐高氏皇族。当年北周灭齐之后,周武帝宇文邕把齐后主高纬等北齐皇族一一诛杀,当时高士廉只是两三岁的幼童,侥幸逃过一难。本朝开国重臣高颎也是出自渤海高氏,对高士廉颇为关照。高士廉的妹妹就是高颎亲自为媒,以正妻的身份把她嫁给了长孙晟,生下了长孙无忌兄妹。长孙晟死后,庶子们对这位后母并不尊重。高士廉一气之下,把自家妹妹和外甥们接了回来,不久便在他的努力下,把小外甥女许配给了李世民,与唐国公李渊结了亲,大大涨了自家妹妹的脸面。
高士廉仕途坎坷,年近四十了还是鸿胪寺司仪署里一个小小的治礼郎,但他毕竟是前朝皇族,身份尊贵,再加上学识渊博,因此结交的都是薛道衡、刘焯、刘炫等山东一系的当世大儒,在权贵中也算颇有声名。高士廉与薛道衡有师生之谊,更是忘年之交,所以在融入薛道衡的圈子后,便与杨素、杨玄感父子相识,与斛斯政、李密等人也成了朋友,而且还是关系非常密切的朋友。
此时此刻,高士廉的命运可想而知,他坐实了杨玄感党羽之名,谁也救不了他。
李世民很快就要迎娶新娘了,而新娘至爱的舅舅要掉脑袋,试想李世民能不全力营救?
伽蓝明白了。杨玄感、斛斯政和李密等人为什么要结交一个没落而潦倒的前朝皇族后裔?因为关键时刻,高士廉可以到影响山东贵族,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这个高士廉肯定参与了杨玄感的叛乱密谋,而且还是杨玄感留在东都的内应之一,只不过没能发挥作用而已。
“他可曾被抓?”
“尚未。”
伽蓝毫不犹豫,当即请来薛德音,请他草拟一份信给民部尚、东都留守樊子盖,以龙卫府的名义,请借鸿胪寺官员一名,以备与西土诸虏往来之需,并指名道姓要高士廉。这件事对樊子盖来说不值一提,即便他知道高士廉是杨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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