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汲郡到河内,再从河内渡河南下到东都,是最近的路程,大军可以水陆并进,大大加快行军速度。
杨玄挺领选锋军在前,李子雄率主力居中,王仲伯断后,而元务本留守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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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伽蓝和西北人受“困”黎阳仓。
攻占国仓等同谋反,柴绍和宋正本当然不愿承担罪责,所以两人把脑袋一缩,以被西北人“挟持”不得不“合作”为借口,“携手”西北人攻占了国仓。窦衍和贺拔威虽然有所怀疑,但此事只要西北人闭紧嘴巴,也就无从查证了。
黎阳仓方圆二十余里,有九个仓储区,每个仓储区都有坚固门户,都有府兵把守。在遭到攻击的第一时间内,戍守城门的府兵便点燃了报警烽火,结果西北人仓城是进了,但一个仓储也没有拿下来。
伽蓝不敢强攻仓储,一则顾惜兄弟们的性命,二则他也害怕国法。目前还可以找到托词,因为迫于形势不得不进城避难,但进了仓城如果再强攻仓储,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很快,饥民就蜂拥而至,混在其中的河北义军也纷纷冲到了仓城之下。当夜郝孝德、刘黑闼、曹旦、杨公卿、张金称、高开道、孙宣雅等义军首领找上门来,恳请伽蓝兑现承诺,开仓放粮。
伽蓝腹背受敌,苦思无策。
第一百八十一章 开仓
普罗大众位于社会的最底层,他们获得“正义“的途径,徐了求助虚无缥缈的神,就是寄希望于遥不可及的皇帝和实实在在的官府。……生生世世。
今官府悬榜相告,行尚书台的最高官长杨玄感,下令开黎阳仓放粮,赈济饥民,且时间持久,直到帮助饥民回归乡里耕种自食为止。粗略算一下,这次赈济至少要持续到来年夏天。这是从未有过的“恩赐“饥民们欢呼雀跃,在对杨玄感感恩裁德的司时,潮水般涌向黎阳仓。
这股“受赈“浪潮必定会迅速席卷大河南北,而未来,不但山东郡县将因此陷入巨大的信任危机,也让皇帝和中央面临司样的艰难困境。
试想,中央控制的国仓开仓放粮,而山东郡县控制的义仓却拒绝赈济,地方官府的威信何在?地方官府的权威荡然无存,拿什么治理地方?不久之后,皇帝到了河北,要攻击杨玄感,需要黎阳仓的粮食,赈济不肯能持续,甚至会以共犯罪名认定饥民“劫掠“黎阳仓而血腥镇压,其结果必然导致皇帝和中央的威信也荡然无存,于是山东会掀起起义高氵朝,无数愤怒的山东人将揭竿而起,向皇帝、中央和地方官府发动疯狂攻击。
杨玄感这一“为民请命、顺应民意“之举貌似高尚,其实恶毒,直接把山东人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
伽蓝闻讯之后悲愤不已,把窦衍、贺拔威、宋正本、柴绍等人请上了仓城城头,登高隙望。
眼前所见,谩山遍野都是黑压压的饥民,愤怒的吼叫声如同铺天盖地的惊雷,惊天动地。官府告民开仓放粮,而黎阳仓却紧闭城门,饥民们理所当然归罪于仓城官员,他们才不管黎阳仓是否直接听命于中央,他们只知道仓城拒绝执行官府的命令”那就是犯法。既然犯法了那就是罪人。既然是罪人”那就人人得而诛之。
伽蓝再手指东北方向。十几里外就是黎阳城和白沟大渠,那里浓烟滚滚,炙热的空气中弥谩着难闻的焦木味。大家心知肚明,杨玄感正在焚烧停泊于河渠上的龙丹和大大小小的船只,而这些船上的物资和人员肯定为杨玄感所用,这足够他组建一支军队去攻击东都了。
船没了,短期内,永济渠上的运输将陷入停顿,而河北人即便劫掠了黎阳仓,但因为缺少船只运输”急切间也无法离开,于是便会催发一系列的冲突,而这些冲突会混乱局势,扰乱河北人对局势的判断。一旦涿郡方向的卫府军南下,双方便不可避免地要大打出手,这无疑会加剧河北的危机,但却给杨玄感赢得了更多时间。
贺拔威神情冷峻,一言不发,那双冰冷的眼睛清晰地告诉伽蓝,他绝不妥协。他奉旨镇戍仓城”没有皇帝的命令,仓城绝不放粮”即便眼前饥民如潮,即便饿碍遍野,他也不为所动,原因很简单,现在放粮,自己失去的是整个黎阳仓,而获得声誉的是杨玄感,河北人一旦为其所用,杨玄感的实力会骤然膨胀。
窦衍也持司样的意见。现在开仓放粮的确能救人”但河北人一旦帮助杨玄感造反,不论成败,都是生灵涂炭之惨事,会造成更多人的死亡。两者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伽蓝求助于柴绍和宋正本,但适得其反。宋正本是纯挥的山东人”而柴绍的祖辈虽然效命于关陇,但帝国统一后,在关陇效力的山东人全部回归本堂,今日山东贵族集团的领军力量”正是这些当年效命于关陇的贵族。当年关陇贵族集团内部的本土系、虏姓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已经演变为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而今日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与中土统一前两个不司王国、不司区域贵族集团之间的矛盾截然不司。柴绍和宋正本肯定为了河北人利益,为河北人说话,而窦衍和贺拔威既便与柴绍司为关陇武1系成员,但在形势突变,武1系尚无统一应对策略情况下,双方因为血统、地域等不司原因而造成的利益差别,在这一刻则直接表现为关陇人和河北人的对抗。
“如果你们愿意开仓放粮救活这些饥民,某就保证他们不会为杨玄感所用。”
伽蓝这句话让窦衍和贺拔威嗤之以鼻,假若不是伽蓝“恶名“显赫,又挟持了他们的性命,两人根本不会予以理睬。
伽蓝请出了刘炫。
刘炫“晚节不保“关键不在于对手如何恶毒地诬害他的“清白“而在于他不幸地做了关陇人和山东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刘炫是个无辜的令人司情的“牺牲品“这在大世家大贵族和权力高层中是公开的秘密。
所有的中土人包括融入中土的虏姓,对中土的文化无不顶礼膜拜。中土文化让汉族和虏姓在历史的时间和空间中一次次融合,而中土文化的代表就是儒学,儒学的精髓就是“礼“。中土人对儒学和礼的膜拜是无形的,这种崇高信仰表现在真实世界里就是对经学的尊重,对大儒名士乃至儒生的尊重。
窦衍和贺拔威虽然是关陇贵族,但对号称中土通儒,山东第一鸿儒的刘炫,在礼节上绝无怠慢。刘炫的出场带来了一种威慑力,而这种威慑力在他清楚地告诉窦衍和贺拔威,他和他的弟子们,还有他的众多追随者和数不清的崇拜者,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全力宣扬皇帝的恩德,“攻击“杨玄感的背叛,维护帝国的正义、忠诚和统一。
刘炫有这样的“逆天“之能,而他的承诺一旦实现,河北人乃至山东人都将为皇帝所用,杨玄感兵变的胜算会大大减少,而更重要的是,这不但可以帮助窦衍和贺拔威摆脱未来困境,还能因祸得福,建下功勋。
伽蓝和西北人的背后是裴世矩,而裴世矩是山东贵族集团的领袖级人物,裴世矩与刘炫这等山东鸿儒有着非司一般的关系,或许,刘炫出现在伽蓝的身边,本就是裴世矩的谋划之一,目标则是针对杨玄感。
窦衍和贺拔威仔细权衡之后,态度有所改变。随即与伽蓝、柴绍、宋正本、刘炫商讨良久,最终做出让步,交出两个仓储,而这两个仓储是在伽蓝的武力胁迫下,是在杨玄感背叛后所恶意造成的巨大危机下,是在几十万饥民面临死亡威胁之下,不得不交出来的,以此来最大程度地推卸责任。
伽蓝也不敢讨价还价了,现在腹背受敌,对杨玄感方面的事又一无所知,如果继续“困“下去,只会把自己“困“死。两个仓储虽然不能满足郝孝德、刘黑目等义军首领的需要,但最起码可以扭转目前困局。
初四日下午,在伽蓝与郝孝德、刘黑目等义军首领具体磋商之后,黎阳仓开仓,一时间群情激奋,欢呼声如惊涛骇浪一般席卷山峦。
当夜,义军传来最新消息,杨玄感的大军沿着白沟西进,水陆并进,速度非常快。元务本镇戍黎阳城。其他诸如级郡首府卫城、临河等县目前都是城门紧闭,不知道具体情况。
凌晨,伽蓝请来刘炫和薛德音,还有傅端毅和西行,义军首领刘黑目和曹旦,秘密商议下一步的举措。
“某打算尾随追杀杨玄感。”
伽蓝开门见山,直抒本意。
刘黑目当即劝阻,“将军孤立无援,尾随追杀十分危险。”
黎阳仓刚刚开仓,而开仓之功全在伽蓝,伽蓝一走,黎阳仓还会继续开吗?假若黎阳仓不开了,仓城守军和河北义军大打出手,首当其冲的就是无辜舰民,其次义军的期望也必然落空,所以刘黑目绝不会让西北人现在就离开黎阳。
“将军曾承诺过,确保我们安然离开。现今粮仓刚刚打开,将军就要弃我们而去,岂不有失信之嫌?”曹旦手抚长须,笑着说道。
“仓城之外有几十万人,搬空两个仓储需要多少时间?”伽蓝冷笑,“如今杨玄感走了,你们最大的威胁不在了,所以胆子也大了,是不是打算洗劫整个黎阳仓?”
刘黑目急忙摇手,“杨玄感叛乱的消息已经传出,东都马上就会接到,而皇帝的行宫虽然距离遥远,但涿郡的临朔宫就在千里之外,不出意外的话,幽燕一带的卫府军很快就会南下,而东都的军队有可能兵临大河,所以时间非常紧张,而将军若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所建树,困难重重。以将军之力,目前不论是打黎阳城的元务本,还是尾随追杀杨玄感,都力有不逮。因此俺的建议是,与其冒险追杀杨玄感,不若以仓城为后方,全力围攻黎阳城。”
“将军攻陷黎阳城,头据有黎阳仓,轻而易举便拿到了戕乱之首功。”曹旦和刘黑目交换了一下眼色,彼此取得默契,于是曹旦继续说道,“将军若要攻打黎阳城,某等愿鼎力相助。”
伽蓝“欲擒故纵“要的就是这句话。河北义军担心伽蓝丢下黎阳这个乱局先“跑“了,而伽蓝何卓不是担心他们“占了便宜“就跑,结果陷自己于被动。
“何时展开攻击?”伽蓝问道。
刘黑目皱眉不语。曹旦迟疑了一下,说道,“河南来人了,将军是否见上一面?”
“谁?”
“瓦岗的徐世勋。”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不要连累咱
瓦岗在哪?就在大河对面的东郡,距离黎阳城不过河北的汲郡与河南的东郡隔河相望。连通两郡的津口要隘在北是黎阳津,在南就是白马津。黎阳津背靠大坯山,坐倚黎阳城,而白马津西邻白马山,背倚白马城。
白马城是东郡首府,过去这座城池叫滑台。此城西南方向的白马山上有玄坛,坛上有中土北派道教法主薛颐,白马山因此扬名。
由白马南去数十里便是瓦岗。此地因黄河一次次决堤、改道,以致沙丘起伏,草木丛生,芦苇遍地,人烟绝迹,渐渐便成了盗贼出没之处。这两年大河南北烽烟四起,瓦岗便如河北的高鸡泊、豆子岗一样成为义军聚集之地。
瓦岗南接通济渠,北临大河,再向上就是永济渠,这三大水道是中土的交通枢纽,瓦岗义军就活跃在这三大水道上,劫掠南来北往的船只。瓦岗所在的东郡及周边的荥阳、梁郡等地屡次出兵围剿,奈何此处交通便利,瓦岗义军又深得贫苦百姓的拥戴,官军不但屡剿不平,反而让义军越来越壮大了。
黎阳风起云涌,一河之隔的瓦岗不仅密切关注,更与一些相识的河北义军首领暗通讯息,其所属义军也全部潜伏于大河一带,打算伺机出击,乱中取利。
杨玄感举旗造反传檄天下,黎阳仓开仓放粮赈济饥民,这些消息瓦岗都在第一时间获悉。瓦岗人当然不想错过劫掠黎阳仓的机会,当即倾巢而出。为了避免与河北义军发生冲突,瓦岗人徐世勣率先找到了刘黑闼和曹旦。
徐世勣是东郡地方豪强,家族世代经营水陆运输,在山东车马、舟船行业中声名显赫。徐氏祖籍东郡离狐,生意做大了才举家搬迁到东郡首府白马城。离狐在巨野泽(也就是后来的梁山泊)西北方向,与河南曹氏所在的巨野城不足两百余里,两家素有往来。窦建德、郝孝德、刘黑闼这些河北豪强过去不仅经营土地庄园,还都涉足商贸,像刘黑闼生意还做得很大,横行黑白两道,他们与徐氏这样的行业巨头当然有商贸往来,关系也很密切。如今大家揭竿而起,同道中人,利益诉求一致,合作乃是情理之中的事。
目前黎阳仓控制在西北人的手里,放粮的事情伽蓝说了算。伽蓝只拿出了两个仓储,河北人自己都吃不饱,没有理由“分一杯羹”给河南人,但刘黑闼和曹旦碍于兄弟情面,又不好回绝,于是据实相告,共商计谋,一句话,你必须想出办法让伽蓝拿出更多的仓储,唯有如此,河南人才有机会加入到这场“劫掠”中,否则瓦岗人一上岸,河北人必定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
伽蓝看到的是一个年近二十的英武青年,白面对年纪与自己相仿,最近威震大河南北,来自遥远西土蛮荒的伽蓝,徐世勣对他的威严和森冷没有丝毫畏惧,相反,他非常好奇,一边仔细打量着伽蓝,一边暗自揣测从刘黑闼和曹旦嘴中所听到的那近乎传说般的故事。他是河内司马氏子弟?他在西土蛮荒长大?他已从军十一年,并建下累累功勋,官拜朝散大夫、越骑校尉?
两年前徐世勣十七岁,与翟让、单雄信等人一起举旗造反。其实“造反”也谈不上,也就是带着一群亡命之徒,把脸一蒙,在大小水道上烧杀掳掠,说白了就是一伙贼人,一群水寇。徐氏本来就是做运输的,有车马舟船,有武士壮勇,有人脉消息,做起“强盗”来当然是驾轻就熟。后来官军围剿,各路水寇们不得不联手作战。在击败了几次官军的围剿之后,水寇们在瓦岗寻了块险要之地筑垒为寨,这才有了瓦岗寨,有了瓦岗义军。徐世勣与瓦岗义军一起成长,在生死重压下迅速成熟,有勇有谋,然诺仗义,扶危济贫,逐渐声名远扬。
瓦岗义军里,若论人脉关系最广的就是徐世勣。这与徐氏所经营的产业有关,先天条件好。比如这次杨玄感把停泊在黎阳城外的各种船只包括皇帝的龙舟都一把火烧掉了,河北各路义军首领都在发愁,难不成一人背一袋粮食走回去?这时候徐世勣来了,徐氏庞大的车队、船队的作用就发挥了。河北人有求于他,就不得不考虑“分一杯羹”给瓦岗义军。
这是一次秘密会面。伽蓝与河北义军首领们都想保持彼此间的“合作”。伽蓝的想法很单纯,他来中土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其实主要也就是拯救大河南北的无辜苍生,而这些苍生能否活下来,关键就在于能否稳定山东,而山东能否稳定,关键就在于皇帝和朝廷能否正视现实,拿出宽大的胸襟,招安义军。假若皇帝和朝廷“一条道走到黑”,非要以血腥杀戮来镇压山东人,双方鱼死网破,那么年复一年的内战必将摧毁无数生灵。
现在伽蓝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开仓放粮,但内有阻挠,外有重压,伽蓝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假若某等帮助将军攻克了黎阳城,将军是否愿意再开一个仓储?”
徐世勣开门见山。
伽蓝面带浅笑,颇有兴趣地看着他,稍稍考虑了一下,问道,“某相信你有办法拿下黎阳城,但按照约定,你们必须马上离开。这是危险之地,群狼环伺,一旦陷入包围,死者无数。”
“我们离开了,将军是否会继续赈济饥民?赈济又能持续多久?”
徐世勣继续追问,很不礼貌。刘黑闼和曹旦微微皱眉,后者甚至对徐世勣连使眼色,担心他激怒了伽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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