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人,穷凶极恶,挡者拨靡。山东人如何应对?游元和崔逊冷眼旁观,刘炫和苏笆竭力襄助,豆岗叛贼渡河南下,高激泊逆匪四散而逃。形势至此已经非常清楚了,山东人临阵退却,纷纷置身事外。这是个不好的预兆,而缺少了山东人的鼎力支持”后果不堪设想。
“临阵退却的正是使君你。”。
元务本听不下去了,也按捺不住了”一针见血,词锋犀利。
元宝藏沉默稍许,叹道,“见机而为吧。”。
这句话明白无误地告诉元务本,他不反对,但也不支持,在形势没有明朗之前,他作“壁上观””武阳郡和级郡相邻,贵乡城和黎阳城之间只有两百余里。杨玄感在没有拿下东都之前”黎阳仓对他至关重要,如今元宝藏这个“壁上观。”的态度实际上等于直接拒绝了杨玄感,给黎阳造成了重大威胁。
“楚公需要你的承诺……”元务本步步紧逼。
“太行贼的背后是谁,彼此心里都清楚,所以恒水一战很难打,即便打赢了,还需要镇戍”需要确保水陆两道的畅通,因此,某必须求助于禁军龙卫统,短期内他们去不了黎阳……”元宝藏说道”“另外,几十万饥民实际上需要的并不是赈济”而是回家,他们需要的是安居乐业,是彻底摆脱死亡的威胁,而这一点,西北人还没有想到。某会在适当的时候告诉西北人,并联合山东各地的世家豪望,群策群力,共谋一个大计。这需要时间,尤其不能少了西北人的参与,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西北人会在武阳滞留很长一段时间。…”…
“游元未必会接受你的建议……”元务本提醒道。
巡察使团距离黎阳近在咫尺,西北人因为剿贼而延误行程,但游元又有什么理由留在贵乡城?
元宝藏皱皱眉,神色不悦,“相比较而言,对黎阳威胁大的是西北人。”。
元务本嗤之以鼻。
元宝藏这话说错了,西北人是禁兵,游元是帝国御史台的副官长治书侍御史,两者份量的轻重一目了然。元宝藏没有解释,而是加重了语气,“不要忘了伽蓝的背后是谁,不要忘了“伽蓝,这个保护神现在在河北人心目中的份量。请你转告楚公,有些事某可以帮他,但有些事某必须权衡轻重。”。
双方谈不拢,多说无益,元务本当即提出告辞。
元宝藏起身相送,踌躇良久又说了一句话,“能否清楚公考虑一下,在水陆两道都被太行贼截断的情况下,黎阳鹰扬府如果继续按兵不动,会否恶化河北局势,继而引起临朔宫的关注?…”
元务本一声,匆匆离去。
元宝藏望着他的背影,恐惧渐渐弥谩了身心。即将来临的那场风暴太大了,自己处在风暴的中心,必定会被风暴所吞噬,了无生机。
“传令下去……”元宝藏伸手召来属从,“集结城中乡勇,今夜随司禁军龙卫一起赶赴恒水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唯防主马首是瞻
贵乡县向西数十里便是魏城,沿永济渠继续西行,百里后便是洹水镇。
魏城历史悠久,战国时曾做过魏国的都城。洹水镇声名不显,但历史同样久远。当年苏秦为山东六国合纵长,六国会盟抗秦的地点便在洹水古镇。两座沧桑古城雄踞于高山和平原之间,横亘在大河、永济渠和漳水之中,千百年来忠诚地戍守着这片土地和庇佑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
当朝阳冲出地平线,洹水古镇沐浴在红彤彤的阳光之下时,武阳郡丞元宝藏和禁军越骑校尉伽蓝带着军队疾驰而来。
这是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其中饥民多达几十万之众。
为解决饥民的生存,伽蓝需要赢得更多地方郡县的支持,为此西北人与饥民要紧紧“捆在一起”,形成一股合力一致对外。饥民当然不能放在贵乡,这是贵乡人和武阳郡府的“底线”,为此元宝藏和魏德深不但开仓放粮,还亲自带着乡团以驰援洹水镇为由,与西北人和饥民一起西进。说白了就是要把西北人引到洹水战场上,把饥民引到魏郡和武阳郡的交界处,以解除饥民对武阳首府一带的威胁。
洹水镇位于武阳郡和魏郡的边界线上,而这段边界就是白沟水渠。现今太行贼横行于魏郡,切断了水陆两道,魏郡郡县上上下下的官僚们忧心如焚,惶惶不安,不得不竭尽全力戡乱剿贼。但魏郡和武阳郡一样,同样缺乏军队,再加上地方郡望豪强的暗中掣肘,剿贼基本上就是一句自欺欺人的空话,能守住城池就算不错了。
太行贼攻打洹水镇,劫掠永济渠,把战火烧到了武阳郡。这对魏郡官僚来说是个好消息,终于有援军了,两个郡联手或多或少有几分希望,只待坚持几日,坐镇黎阳督运东征粮草的礼部尚书杨玄感和镇戍黎阳的左骁卫府虎贲郎将王仲伯迫于形势严峻,也就不得不发兵救援了。
武阳郡的援军终于来了,除了元宝藏所领的诸多乡团外,还有伽蓝所领的禁军龙卫,还有一路保护巡察使团南下的河间、信都等各郡乡团,最庞大的一支队伍则是饥民,如潮水一般冲到了洹水古镇。
戍守古镇的防主和洹水令又惊又喜,匆忙出迎。
河渠对岸,太行义军连营数里,旌旗飞扬,鼓号连天,气势恢宏。河面上波光粼粼,看不到一艘来往船只,本来千帆争流的繁忙场面突然就消失了。绿柳成荫的河堤上,一队队义军将士列队而立。河堤下,则是一艘艘整装待发的运输船。很显然,义军正准备渡河攻击,援军来得正是时候。
援军来了是好事,但官员云集,有御史台副官长治书侍御史游元,有武阳郡丞元宝藏,有禁军越骑校尉伽蓝,有洹水防主白猛,由谁掌控战场指挥权?谁号令诸军?谁来承担责任?
游元一如既往,保持沉默。元宝藏对此却是讳莫如深,看得出来,他有心执掌战场指挥权,控制全局。
元宝藏虽是行政官长,但其功勋都是在战场上拿来的,不论是攻打江左的统一大战还是远征北方突厥,他都参加了。对于世家子弟来说,“出则为将入则为相”是人生的基本追求,所以文武兼备也是世家豪族对子孙后代的基本要求。元宝藏完全有能力执掌战场指挥权,他现在的身份是武阳郡的行政副官长,律法上允许其在特殊情况下统领军队,但此刻武力最强的禁军龙卫和人数最多的河北乡团分别由伽蓝和游元掌控,没有这两个人的支持,元宝藏根本拿不到指挥权。
伽蓝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冲着洹水防主白猛躬身一礼,“骁果龙卫统,唯防主马首是瞻。”
此言一出,众皆惊疑。
在帝国军制上,镇有镇将,戍有戍主,关津有令。今上罢州为郡,剥夺了州刺史的统兵权,把地方军的统兵权交给了新设置的都尉,又设防主,镇戍重要关隘津口,等同于边陲镇将。地方都尉和防主都直接听命于皇帝和中枢,受当地卫府将军节制。
这一改革的目的是进一步分离军政,以便集中军权,稳定中土。此策在和平时期可以发挥它的优点,但在战乱时期则弊端完全暴露。比如山东义军蜂拥而起后,第一个承担戡乱剿贼任务的就是地方军。地方军主要由临时征募的平民,还有地方乡团、宗团等等组成,这些人的征用,必然触及甚至危害到地方官府的利益,激化军政两系的矛盾,更严重的是,这些人战斗力差,而且与义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根本无力剿贼。
地方军搞不定,只能调动卫府军,但帝国发动了东征,山东各地的卫府军,包括地方军,统统去了辽东。这时候,郡太守等地方行政官员因为没有军权,束手无策,只能死守城池,任由叛贼横行。去年年底,皇帝要二次东征,考虑到山东叛贼的危害性,这才临时授予地方行政官长一定的军权。但这个军权怎么用,用的后果如何,谁也不知道,从皇帝锐意改革的态度来看,行政官长行使军权是大忌,一旦把握不好,踩到“线”了,必有杀身之祸,所以大家都在观望。唯有齐郡郡丞张须陀胆子大,郡守都不敢做的事,他敢做,他拿到军权就组建了一支两万人规模的地方军,把王薄、孟让等各路义军杀得大败而逃。
张须陀胆子大,敢拿“鸡毛当令箭”,肆无忌惮地“过度”行使军权,不明究里的以为他靠山强硬,无所顾忌,知道隐秘的却能猜测到他的目的。元宝藏就能猜到张须陀从郡守手中抢过军权并把它无限放大的原因所在。皇帝没有警告也没有制止张须陀“抢夺”军权的行为,这让某些地方行政官长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权力越大,实力越大,利益也越大,这是必然。元宝藏面对即将到来的大风暴,若想求得一线生机,就必须获得更大的权力,以壮大自己的实力。
元宝藏如果开口,一定要拿到这个军权,其他人还真的找不到理由拒绝。游元是中央巡察官员,另有使命,而伽蓝需要粮食,至于洹水镇的防主,事事都要倚仗地方郡府,当然更不会与元宝藏发生冲突。哪料伽蓝“突出奇兵”,竟然以洹水防主白猛熟悉战场为由,把白猛推上了战场指挥者的位置。
洹水是重镇,防主是正六品,在官阶上与越骑校尉平级,但两者一个是地方镇戍军,一个是中央禁军,况且伽蓝还有朝散大夫这个从五品的散官职,身份地位有差距。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伽蓝指挥白猛,但特殊时期,白猛指挥伽蓝也可以。
伽蓝正是利用这一点,果断“出手”控制了局势发展。元宝藏当即就明白了伽蓝的用意,异常恼怒。
洹水镇一战的重要性对于游元、元宝藏和伽蓝等人来说,可谓心知肚明。此仗非常难打,之所以难打,就是因为形势不明朗,就是因为各方的利益全部纠结在此,是胜,是败,还是僵持,都要依据形势的发展而定,都要从有利于自己一方的利益出发。
元宝藏有心观望,为此他要把这一战无限期地拖下去。游元要推动黎阳谋反,为此他要利用这一仗对黎阳施加足够的重压。伽蓝需要团结所有可以团结的力量,以扩充自身实力,以便在黎阳谋反后,以最快速度戡乱平叛,最大程度地减少这场风暴对帝国的危害。
伽蓝决意拥戴白猛,让白猛控制军权,正是要结盟河北世家力量,正是要缓和与游元的紧张关系,继而得到苏邕、苏定方等河北乡团的支持。
白猛出自河北南宫白氏。白氏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战国时代魏国的名臣、巨贾白圭。白圭在历史上声名显赫,其功绩虽然不足以与吕不韦比肩,但他同样以巨贾身份辅佐国王强大了王国。白氏千年传承,如今依旧是河北世家望族之一,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白氏与赵郡李氏、任县游氏、巨鹿魏氏、冀城刘氏、清河崔氏、房氏、张氏等大小世家都有着密切关系。
伽蓝拥戴白氏为战场统帅,实际上就是向河北人示好,与同为关陇人的元宝藏拉开距离。
伽蓝不知道元宝藏是否参加了黎阳叛乱,但从元宝藏主动把他拉到洹水战场一事来看,他只能恶意地揣测其是杨玄感的同党,所以,他不惜代价也要阻止元宝藏控制军队,但为了饥民的口粮,他又不能与元宝藏反目成仇,权衡之下,也唯有拥戴白猛了。
伽蓝的态度一明朗,游元、魏德深、魏征、傅端毅、西行、苏邕等人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河北人当然是极力支持,就连始终保持沉默的游元都难得地说了一句“甚好”。军权可以给伽蓝,给西北人,但绝不能给元宝藏这个关陇人,这是游元的“底线”,如今伽蓝在重重危机之下,不得不向河北人“低头”,这令游元在长时间的郁闷之后终于获得了某种报复性的快感。
堂堂一个武阳郡的郡丞,正五品大员,皇帝下旨可以在特殊情况下掌控军权的地方行政官长,却因为军队将领们的一致反对而失去了这一权力,这实在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元宝藏很愤怒,却没有把愤怒摆在脸上。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伽蓝是裴世矩的人,是皇帝亲自派到河北来的一头吃人的狼,现在这头狼不吃河北人了,那么他要吃谁?
元宝藏选择了退让。
第一百四十七章 独孤氏
白猛,河北南宫白氏子弟,祖上皆为高齐旧臣,少时从军,长年镇戍北疆边陲,在征伐突厥等北虏的战斗中屡建功勋。今上继立,汉王杨谅谋乱,其追随时为朔州总管的杨义臣参与讨伐,为杨义臣所赏识。母丧去职,不久复出。此时杨义臣已经是上大将军、宗正卿,在他的照拂下,白猛出任家乡附近的洹水镇防主。
白猛三十多岁,身高体阔,浓眉长髯,器宇轩昂。或许是因为同出西北军、同在边疆镇戍的关系,白猛对伽蓝和西行等西北军官表现得很亲近,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博得了西北人的好感。等到伽蓝一开口,西北人随即异口同声,唯防主马首是瞻。白猛也不推辞,当即发出一连串指令,做出一系列部署。
西北军的旧将们非常默契,根本不给元宝藏任何机会,直接剥夺了他的军权,把他试图控制军队的想法彻底扼杀了。元宝藏既愤怒又无奈。军中派系之复杂不亚于地方官场上的利益纠葛,元宝藏也是行伍出身,对此心知肚明,只能强自忍耐,徐图他策。西北人有“饥民”的拖累,伽蓝必须从地方官府寻到粮食,所以元宝藏即便没有控制到军权,一样可以凭借手里的粮食钳制和掣肘禁军。
依照白猛的部署,河北诸乡团以城池为中心两翼列阵,扼守河堤津口。禁军龙卫统则扎营于后,利用马军优势机动灵活地支援前方,同时继续承担护卫巡察使团和数十万“饥民”大军的责任。
洹水镇来了援军,铺天盖地都是人,太行义军摸不清状况,当即停止了渡河,由攻转守,设阵于河堤,转入对峙。
午时,伽蓝主动拜访了元宝藏,直言不讳地问道,“使君打算何时渡河攻击叛贼,重新打通永济渠水道?”
元宝藏笑容很和蔼,举止很从容,但心里却是怒不可遏,言辞不知不觉就有些尖锐了,“此事,将军应该问防主。”
伽蓝笑了起来,躬身致歉,为自己早间的举措做了一句解释,“某攻击豆子岗,剿杀高鸡泊,夜袭凤凰岭,倚仗的都是某西北兄弟。”
话不在多,点到即止。元宝藏微笑颔首,表示理解。伽蓝到了河北,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更不敢轻易相信河北人,所以只能把脑袋拎在手上,一往无前,但那是早期,是树立威信发出威慑的时候,现在形势改了,关陇人马上要自相残杀了,此刻必须结盟河北人,必须利用河北人的庞大力量以保存自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元宝藏能理解,也能接受,因为他现在孤立无援,偏偏他又在黎阳旁边,处在风暴的中心,想躲都躲不掉。一起干吧,形势不明朗,前景不看好,不干吧,黎阳方面不会放过他,第一个就要拿他开刀,这也是他以开仓放粮来主动示好西北人的原因所在,他需要结盟一切可以结盟的力量,需要扩充自己的实力。今天本来有机会扩充自己的实力,但伽蓝把这个机会破坏了,而破坏的理由偏偏就是为了结盟和利用河北人,这令元宝藏很郁闷。好在他现在也想通了,凡事都要靠自己,指望役使别人来给自己谋利实在是过于一厢情愿了。这世上哪有痴儿?一个个比鬼还精明,稍不小心就给算计了。
他自己就给伽蓝算计了。假如伽蓝帮助自己控制了军权,河北人固然离心离德,自己与西北人也是貌合神离。如今河北人控制了军权,于情于理都要把自己和伽蓝“抬起来”做大旗,以便携手合作,共谋其利。同时,自己和伽蓝因为受制于河北人,又面临一系列危机,为此不得不放弃成见,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