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统率,他们包围了将陵城。这部贼军的目的估计是居中策应,以便随时支援大柳集和安德城,另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防备高鸡泊贼寇在双方激战之际突然从背后下黑手,以图渔翁之利。”
伽蓝剑眉紧皱,沉思不语。
“好大一个陷阱。”西行冷笑,“豆子岗的贼寇倾巢而出,高鸡泊的贼寇则在白沟一带虎视眈眈。咱有个疑惑,贼寇为甚把目标对准巡察使?”
西行眼神森厉,目光在游元和崔逊的脸上来回转了几圈,嘴角忽然上扬,露出一丝令人惊悚的阴笑。
那位录事正好看到,心脏骤跳,心神颤栗,额头上更是渗出了一丝冷汗。
“贼寇像狼一般从四面围杀而来,说明他们找到了猎物,看到了一块令他们垂涎三尺的肥肉。”西行的语气更为森冷,即便是在这初夏的阳光下,也让河北人感受到了一股渗入肺腑的寒气,“谁是猎物?谁是那块肥肉?”西行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游元和崔逊,牙缝里缓缓吐出三个字,“是你们?”
“哈哈……”元务本忽然笑了起来,一脸不屑,“西北人,如果惧怕了,那就离开这里,滚回大漠。”
游元和崔逊暗自惊凛,先是警觉地望着元务本,接着又戒备地看向西行,眼角余光更是紧紧盯着神色冷峻的伽蓝。苏氏父子却是吃了一惊,互相看看,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忧虑。元务本公开挑衅,激怒西北人,居心叵测。这时候大家应该齐心协力,而不是蓄意激化矛盾,元务本却反其道而行之,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西北人,我和你不是一条心,你小心一点。西北人前有“恶虎”,后有“狡狐”,一心两用,这仗还没有开始打,士气已经低落了。
西行也笑了,“杀人之前,咱都很恐惧,尤其屠杀老弱妇孺更为恐怖,担心死后会坠入阿鼻地狱。既然元县尉胆略过人,那就请元县尉打头阵吧,咱西北人给你压阵,如何?”
元务本却是不上当,嗤之以鼻,但也不再蓄意挑衅。
气氛有些冷场,唯有大旗在风中嘶吼。
“清河方向可是传来了消息?”伽蓝忽然问道,“可有高鸡泊叛军的动向?”
“刚刚接到清河漳南县送来的消息,贼帅高士达和窦建德正在逼近漳南。漳南县城距离白沟不过三四十里,瞬间即至。另从清河历亭传来消息,贼帅张金称、张金树突然离开鄃(shu)县地境,向历亭和平原两县一带移动。”游元的录事指着地图介绍道,“历亭和平原两城距离安德城不过百余里。”
“嗤……”傅端毅脸色铁青,连声冷笑。
他终于忍不住了,游元和崔逊太过分了,战前既不给地图,也不给讯息,直到把西北军骗上战场了,迫不得已了,这才拿出地图,说出讯息,但这时已经由不得西北人更弦易辙了。西北人事实上早在进入平虏渠之前就已经成了猎物,变成了一块大肥肉,但因为河北各方势力都想吞下这块肥肉,彼此掣肘算计,如此方给了西北人一线机会。
伽蓝举手轻摇,示意傅端毅和西行都不要激动,更不要把愤怒摆在脸上。
河北局势虽然极其复杂,但西北人始终是个局外人,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河北各方势力深陷于盘根错节、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之中,眼前一片迷雾,各自寻找突破方向,而西北人却以旁观者的心态看得清楚,只要击败了河北叛军,予其以沉重一击,那么无论是河北的大世家大权贵,还是以杨玄感为首的关陇权贵,都失去了一支拿来威胁皇帝和中央的力量。
你想吞了我,壮大你的臂膀,我则奋力一击,斩断你的臂膀,看你还能否猖狂。
原野上空荡荡的,渺无人迹,如果不是偶尔掠过天空的小鸟,如果不是突然出没于杂草中的小兽,如果不是树叶在风中簌簌吟唱,魏飞甚至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以为眼前所见都是虚幻的,那种仿若失去生命之后的死寂令人无比压抑,让人窒息得无法喘息。
魏飞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目光从天际收回,嘴里发出一声轻轻唿哨。战马打个了响嚏,悠闲地摇晃着蓬松的尾巴,原地错步转身,举蹄小跑。
两个青壮团勇与魏飞联袂巡探,远远跟在后面,不敢与这个充满杀气的西北人挨得太近,但也不敢离得太远,以免落单遭到贼人的伏杀。途中两人曾为了魏飞是汉人还是虏人争执了一番,结果那个来自信都武邑的中年人说服了东光县的小年青,断定魏飞不是突厥人就是铁勒人,总之非我族类。既然非我族类,却跑到中土来杀汉人,岂能饶他?两人同仇敌忾,望着魏飞的眼神就不对了,充满了愤怒,却是没有杀人的勇气。
魏飞突然转身,两人吓了一跳,掉头就走。魏飞看到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禁轻蔑摇头,接着举起马鞭凌空抽响,打算加快速度,就在战马奋蹄而起的瞬间,魏飞转头望向了身后,最后再看一眼,但这一眼却看到了从天际间突然冲出来一个人,一个急速狂奔的身影。
魏飞纵声厉叱,拨转马头,向着那个身影疾驰而去。如果能抓一个敌方斥候,对即将开始的攻击或许就有帮助。
那个人影并没有逃避或者躲闪,而是继续飞奔而来。
双方越来越近。魏飞倒拖长刀,做好了攻击准备。
突然间,从地平线上冲出一支队伍,个个放步狂奔,夹杂着愤怒的叫骂声。
魏飞双眼眯起,略有犹豫。很明显,后面的那支队伍正在追杀前面的人。这事有些蹊跷,魏飞瞬间做出了决断,放缓了马速,有意转身离去、就在这时,那道飞奔的身影突然气喘吁吁地叫起来,“飞将军?可是飞将军?”
魏飞脸色骤变,跟着纵声狂吼,“来者可是高泰?”
“飞将军,是俺,俺是高泰……”
魏飞一声厉叱,脚尖轻踹马腹。战马激嘶,四蹄腾空而起,如电划空而过。
人马交错之际,魏飞俯身探手,一把抓住高泰的胳膊,将其甩上马背。战马在原野上划出一道长弧,绝尘而去。
高泰汗流浃背,剧烈喘息,抱着魏飞的双臂软弱无力,如果不是魏飞反手抓着他的衣襟,早就坠落马下了。
“飞将军,你不怕俺杀了你。”高泰开口就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当初你没有抛弃伽蓝,今日咱为何不敢把后背交给你?你是咱的兄弟,生死相依的兄弟”
高泰的泪水突然滚了出来,两臂突然生出力气,紧紧抱住了魏飞,“兄弟,俺们是兄弟,生死相依的兄弟。”
第一百二十四章 虚晃一枪
高泰坐在地上,佝偻着身躯,抱着脑袋,神情萎颓,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挣扎,几近崩溃。
一边是同生共死义结金兰的兄弟,一边是生死与共浴血万里的袍泽,他无法选择,也无法背叛自己的良知,他甚至想结束自己的生命,远离这个世界。
伽蓝站在他的对面,傅端毅、西行和布衣等人围在他的四周,默默地注视着他,感受着他内心的痛苦和悲伤。
江都候拿着一个酒囊走了过来,递到高泰面前。
高泰抬起头,望着这个曾经在天马戍仇恨和**河北刑徒的西北大汉,望着此刻从他眼里流露出来的同情和怜悯,心灵深处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喝下去,心就不会那么痛了。”江都候俯下身,拍了拍高泰的肩膀,“不要说甚,沉默会让你忘却很多事。遗忘了,心也就不再痛了。”
高泰慢慢接过酒囊,打开盖子,眼神空洞,泪水无声流落。
“我说过,我们是兄弟,是袍泽,生死与共。如果有一天,你累了,想家了,就回来。”
伽蓝的声音嘶哑,沧桑,蕴含了无尽的落寞和忧伤,“回来吧,和我们回西土,那里也是你的家。”
伽蓝转身离去,自始至终没有问过一句话,甚至连对高泰母亲的问候都没有。其实不需要问,答案就写在高泰的脸上,他的母亲不在了,他的兄弟们也不再信任他,高泰心中的家园已经轰然坍塌,留下的只有刻骨铭心的痛。
众人陆续散去。布衣留在了最后,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蹲下去,用力搂住了高泰,“大漠中,沙砾和蚁蝼一样微不足道,但风暴过后,蚁蝼灰飞烟灭,沙砾却还是沙砾,亘古而久远。同样渺小,却命运迥然,为甚?因为这里……”布衣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因为它有一颗坚强的心。”
“兄弟,活着,好好活着,这是我们唯一的梦想,也是我们唯一的信念。”
布衣离去。高泰高举酒囊,倾倒着,吞咽着,任由烈酒洒满衣襟,任由泪水滚滚而下。
伽蓝单膝跪在地上,俯身望着地图,神情冷峻,眉头紧皱。
西北人散落四周,神情无不凝重。
当初伽蓝信守诺言,把高泰和乔二等一帮河北人全部放走了,当时大家就在想,这些人本是河北贼,回去还不是做贼。今日帝国强大昌盛,做贼没有出路,尤其在大河南北这等富裕之地做贼,基本上就是自寻死路。卢龙与阿史那贺宝等人本来也不愿意从军,留恋那种自由而刺激的盗贼生活,但经过几个月的军旅体验,切身感受到了好处,渐渐也就改变了想法。军人和盗贼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有希望,未来有前途,或许有那么一天就能功成名就,儿孙满堂颐养天年,而一个则完全是绝望,活一天是一天,哪里死了哪里了。
既然当兵比做贼好,为何还要去做贼?而且西北人已经了解到,高泰等人其实不是做贼,而是造反,说得好听一点叫“揭竿而起”,事实上就是举兵叛乱。叛乱的严重性可想而知,西北人很是不解,不知道高泰等人为何一定要自寻死路。偏偏西北人到了平原郡就被告之要去攻打河北叛军,这一打,搞得不好就是阵前相遇,兵戈相见了。
现在高泰回来了,被自家兄弟赶出来了,看上去是与自家兄弟反目成仇,但西北人不是久经战阵的悍卒就是杀人越货的盗贼,此时此刻,谁也不会轻易相信眼前的一幕,更不会轻易认定自己与高泰的关系已经超越了高泰与那些河北叛贼的关系,再看到高泰那副痛不欲生的绝望表情,基本上也就能估猜出个大概,高泰很不幸,被昔日的兄弟们抛弃了,还被当作工具来欺骗西北人。
高泰与昔日的那些兄弟们肯定都有过命的交情,之所以被抛弃,关键就在于他回来的时机不对,他回来的方式就更不对了,而他的那些兄弟们谁也不敢拿成千上万的义军将士的性命来赌博。两害相权取其轻,迫不得已,也只有毁去高泰。这时候再回想一下伽蓝以信守诺言为借口放走高泰等人,就不能不让人恶意地揣测其别有居心。
造化弄人,命运就是这样的无奈。高泰没有理由怨恨伽蓝,更没有理由怨恨抛弃他的那些河北兄弟,同时,他不能帮助那些河北兄弟去围杀西北人,更不能帮助西北人去杀戮河北义军,更要命的是,他还不能一死了之,他死了,既对不起西北兄弟,更会陷河北兄弟于不义,所以,他只能在绝望中保持沉默,他谁也不帮,谁也帮不了。
对于西北人来说,高泰的突然出现,高泰的绝望和沉默,等于清晰地告诉他们一个事实,大柳集是个陷阱,大柳集不能去。既然河北叛军利用高泰来实施反间计,那足以说明河北叛军的主力都在大柳集,就等着西北人坠入陷阱了。
“伽蓝……”
薛德音出现在伽蓝的身后,撩衣单膝跪在伽蓝身边,既显得亲近,又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
“先生有何建议?”伽蓝脸色稍缓,轻声慢语地问道。
“伽蓝,河北局势之严峻,未必瞒得过裴阁老。”薛德音的声音很低,只有伽蓝能听见,“凡事都要量力而行。裴阁老让你南下,肯定不希望你卷入河北纷争,被游元和崔逊所利用。”
话不在多,点到即止就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是智者所为。西北人不明白河北局势背后的复杂性,但薛德音知道,他一直不希望伽蓝陷入河北纷争,这对西北人没有任何好处。永济渠不是西北人的战场,西北人的战场在黎阳,在中原,在东都。
伽蓝想了一会儿,脸上慢慢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先生,假如某不能在河北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那到了黎阳,能对杨玄感形成威慑吗?某挡不住杨玄感举兵叛乱,而杨玄感一旦与大河南北的叛军联手攻打东都,东都能否守住?山东和中原的形势如果同时失控,某罪在不赦,到了那一刻,先生认为某是否还有机会重返西土?”
薛德音愣了一下,眼里露出诧异之色。他到底还是小觑了伽蓝,他虽然很看重伽蓝,但局限于伽蓝的身份和地位,薛德音还是无法把他放在更高的位置上去考虑更全面的局势以及更大的利益争夺。
“但是,高泰的出现,完全可以证实河北叛军早已盯上了你,他们早在白沟一带部署完毕,就等着你坠入觳(hu)中。”
伽蓝微微颔首,“先生说的对,凡事都要量力而行。”伽蓝伸手指向地图上的将陵城,“先生,你看这里如何?”
将陵城?薛德音眉头紧拧,两眼微凝,心思瞬间电转。
将陵城位于安德城、长河城和大柳集的中心地带,与三城的距离都在三十里至四十里左右。刚才游元的录事说过,贼帅王瑞和左孝友率军包围了将陵城,有居中策应的意思,这里透露出一个讯息,包围将陵城的叛军人数最少。
薛德音马上明白了伽蓝的意思。叛军把平原郡守围困在大柳集,这个诱饵太大,正中巡察使团的要害。在游元和崔逊巡察平原郡的时候,河北叛军大举进攻,如果杀死了关陇籍的平原郡守,其造成的恶劣影响要远远大于攻陷平原郡治府安德城。城池丢了可以再夺回来,但正四品的平原郡守死了,朝廷的面子就丢大了,士气会大受打击,相反叛军的士气却会空前高涨,而更重要的是,它将激化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挑起双方新一轮的厮杀,而首当其冲的就是游元和崔逊。
叛军这是攻“敌”所必救,游元和崔逊也不得不去救人,正因为如此,叛军把主要兵力都部署在大柳集和安德城,至于将陵城,无论对巡察使团还是对叛军来说,都没有什么价值,当然不会派遣重兵。
伽蓝却偏偏要去将陵城,这实际上完全符合伽蓝的攻击意图,他的目的就是击败河北叛军,把河北叛军击败了,等于斩断了杨玄感的一条胳膊,也一定程度上保障了永济渠的安全,而平原郡守如果因为救援不及而死,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展开了新一轮的厮杀,那么对杨玄感来说同样不利,因为游元和崔逊被逼上了绝路,无奈之下只有全力以赴帮助东都围杀杨玄感,将功折罪了。
“好计。”薛德音抚须而笑,“进可攻,退可守,甚好。”
龙卫统进入将陵城,如同一根铁钉钉入了平原战场,猎物还是猎物,肥肉还是肥肉,但战场上的主动权却易手了,现在不是河北叛军“守株待兔”,而是西北人“守株待兔”了。河北叛军先前的诸般算计统统落空,若想捕获猎物,吃下肥肉,就不得不把主战场移到将陵城,而那时,局势怎么走,就由不得河北叛军了,因为皇帝钦派的巡察使团也被困在了平原郡,这对朝廷来说是个奇耻大辱,岂能置之不理?消息传到东都后,东都方面肯定要派出军队。东都的援军一旦进入河北,杨玄感还怎么造反?河北叛军又拿什么去抵御实力强悍的卫府军?
形势假如再严重一点,平原郡郡守死了,巡察使团的游元和崔逊也死了,河北叛军早早切断了永济渠粮道,皇帝还会继续进行二次东征?当然不会了,首先进入河北平叛戡乱的就是距离河北最近的齐鲁东莱的水师大军。几万大军杀进河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