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死死盯着莫罗,冷然道“本府粗鄙之人,不晓个中意味。”
“林将军。”莫罗笑着靠近林霄身侧,想多年老友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军若想杀我,昨日引此强弓,莫罗已然横死九原城下,何必待到今日?若不是洞悉此事,莫罗,又怎敢欺近将军身侧?”
“本府听不懂。”林霄左手反握星落刀,出鞘一段“单于,就不怕本府将你斩于此地么?”
“将军不必演了,先前你引弓射我皮帽之时,我便觉得你的声音有些耳熟。后又见你们两人相对行礼,我心里便有了底,才冒险来试试你的真假。”
莫罗将手收回来,兀自往回走去“将军,衣甲可换,眉目不可,语气可变,音色不可。二位将军机关算尽,却还是为我所看破……可惜咯!”
“哼!”林霄看了看身后,正向南方行去的太阳煞是耀眼。他默默收起刀弓,高举左臂比划了一下。
南宫落雪当即便以长枪指天“大旗发令。擂鼓,进军!”
一声令下,大旗舞动,战鼓缓起。
鼓声沉缓,各标标统扯开了嗓子,喊声响彻战场“起!”
“哗!”出云军苦练阵战的成果,在这一刻展现出来,甲兵闪烁,一旗盾卫、两旗戈矛应声而起,整齐划一,声势骇人!
“进!”
前进指令一下,盾卫们应声用枪猛磕盾牌两下。
“撼如雷!”
鼓点稍快,军士们踏着鼓点,小步而前,就连铁骑马蹄,也与鼓点严密相合,远远缀于主力侧后。
“单于……”莫尔顿看着齐军军阵光进如墙,心里有些打颤“我军与齐军阵战……是否太过冒险……”
“不,这不是冒险。”
莫罗的话刚让莫尔顿放松了一些,下一句话,便将他推下了深渊。
“这是豪赌。”
莫尔顿惊讶的转过头,就见莫罗高声下令“传我王令。主阵步军正面掩杀,砍杀齐军方阵!”
“单于有令!正面掩杀!”无数传令兵穿梭在军阵中“单于有令!正面掩杀!”
令骑一过,漫天箭雨破空而出,号角响起,酋婀牛角号高亢凌厉,军士们闻之,皆是心神一振。
箭雨遮天蔽日,严丝合缝,让人窒息。齐军鼓声骤停,各标标统再度发令。
“蔽!”列队而行的齐军方阵猛然停住脚步。
盾卫们抛却长枪,双手举盾向天,戈矛阵的军士们,也按行按列,快步跑到盾卫身边放下八尺戈矛,盾卫们旋即侧身将巨盾合拢,箭雨转眼即至。
“咚、咚、咚……”
箭矢破空声中,盾面上传来接连不断的闷响,空中坠落的箭矢撞在盾面上,有的被弹到了一边,有的当场折断,有的穿过盾阵缝隙,击中了下面的军士,立时血花滚落,惨叫接连。
幸运者,箭矢甲胄上滑开,不幸者,箭矢透甲入肉,当场倒地**,更有甚者,矢中甲缝,登时毙命。
号角声中,酋婀战士们迈开脚步,厮号着冲向齐军方阵。
齐军这边,箭雨刚过,南宫落雪的大旗又是一番舞动,鼓声再起,号令又达“聚!”
停在原地的两旗锐士及一旗飞羽,齐步上前方军阵,方阵聚拢,铁板一块。弓手将箭筒放于脚边,箭筒底部尖锐的铁钉将其牢牢钉在地上。
“引!”在大旗指令下,标统们得呼喝声连成一片,四千弓手齐齐引箭搭弦。
“发!”四千箭失,抛射而出,好似乌云一般飘在空中,落下之时,却是没有伤及进攻不对,反而是稍远的弓手接连倒下,没有人想到齐军会攻击弓箭队伍,不防之下,队列中出现了无数空隙。
“引!发!”又是一轮箭雨,酋婀弓手刚刚退后,却不想箭雨却是落到了进攻队列中,当即队列里便浮现出无数缝隙,可下一瞬,这些缝隙便被后面的战士重新补上。
他们举着圆盾,加快脚步,快速的穿过了弓手吊射的射角,逼近齐军方阵前沿。
南宫落雪眯着眼,看着酋婀军慢慢接近,摆了摆手“大旗传令,就地防御,绞杀敌军。”
“大旗发令!就地防御!”
战鼓猛的顿了一下,随后便是一阵断续的重击。
“御!”号令层次传递,后排盾卫以曲为单位,迅速列队行至最前方,并肩齐立,前后五步左右三部相隔,列作三行,戈矛甲士继而跟进,分列盾阵之后,左右一步相隔。
戈矛就位,盾阵聚拢,甲兵如林,塔盾轰然落地,激起一阵烟尘。
“撼如雷!”
“杀!”
随着怒吼,双方军士撞在一起。
“噗噗噗……”
酋婀战士相互推挤间撞在了长枪上,顿时响起一片凄厉的惨叫。
齐军士兵为避免长枪卡住,高声呐喊着将长矛抽回,无数血花飞溅,一阵人仰马翻。撞击接踵而至,齐军抢矛戈接连刺出,无数人倒地不起,被后续战士踩踏至死。
可后续的酋婀战士却丝毫不让,他们怒瞪着双眼,挥动着手里的武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向着齐军的铁甲方阵砸过去。
悍不畏死的攻击,连续不断的撞击,齐军的盾阵有了些许松动。
不时有勇敢的战士冲入了方阵之中,但是他们还来不及欢呼,就被四面刺来的戈矛捅了个通透,鲜血顺着锋刃,滴进了泥土中,来年,这里会是一片沃土……
尽管戈矛手们在盾卫倒下的第一时间便用戈矛堵住了缺口,并捡起盾牌顶上,却也难以遏制盾阵被撞退的势头。
这时,中军又有号令传来。
“抵!”
“抵!”
“抵!”
号令一层层传递,后排的军士闻令,马上抵住前排的方阵,待命的两旗锐士大声回应着号令,迈着大步冲上前,顶在了整个方阵的后面。
此时,却有一个锐士呆立原地,愣愣的看着九原方向出神。
“杨林!愣着作甚!”旁侧的军士拉住他往前跑“你想挨李标统的鞭子么?!”
杨林看了看四周,方才发现同旗的弟兄们,此刻都聚在盾阵后,帮忙顶住冲击,先前那个拉他的锐士,也在撞击中连连后退,他连忙推住那人后背“伍长……我刚刚走神了……”
“若是统领大人见了,铁定……”伍长话到一半,又是一阵撞击传来,前面的军士后退了一步,将他撞了个趔趄“铁定拔了你小子的皮!”
战况愈演愈烈,酋婀士兵们变得越发狂热,为了能砍上敌人一刀,甚至不顾顶在身上的长枪,更有甚者,竟然举身跃入齐军方阵,在半空中便被戈矛搅成了碎片。
杨林顶在伍长身后,透过重重枪林甲阵,看着血肉横飞的战场,耳边缭绕着兵刃入肉声、盔甲破裂声、濒死惨叫声、骨骼碎裂声,这种种奇怪而又令人恐惧的喧嚣,在他心头燃起了一把火“我要是能顶在前面!那该多好!”
“你说什么?”伍长一边顶住阵线,一边吃力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眼中似乎有股子火气要冒出来,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老母,尚在九原……”说着,他眼眶有些微微发红……
“呀!”伍长使出浑身的力气将身前的军士往前推,可能是因为太用力了,他说话有些不顺畅“那就……就把仇……算在……酋婀人头上!顶住……阵线……”
杨林心头像是被大锤砸了一下,若是守不住阵线,又如何去复仇?当即他便整个人往后靠,用背死死顶住伍长……
也不知道顶了多久,他撑在地上的双腿隐隐有些发胀,背上酸麻难忍,偏偏此刻又不能乱动,只能扬了扬头,放松一下后背,他这一仰头,便看见后方的大旗一阵舞动。
“屠!”
杨林隐隐听到一个指令,但是他却从没听李标统提起“屠”这个口令是做什么的,举目四望寻找了一阵,也找不到号令是从哪里发出的。
不过下一刻杨林便明白了,那些不断抛射箭矢的弓手背后,闪出了一群轻甲士兵,他们手中端着劲弩,正朝着自己这边小步跑来,一个弩手甚至站到了杨林跟前。
那弩手瞪了杨林一眼,虽然他的脸被面巾遮住,不过杨林可以看出他眼神中有些疑惑。旋即便杨林听到了李标统的喊声“低头!没有号令!不许抬头!”
军士们齐齐低下头去,杨林虽然不明其中意味,但也条件反射般的低下了头。
“屠!”
列成一行的弩手们随令将右腿支于身后,举起手中劲弩,高声应和。
“屠!”
弩弦震动,弩矢破空而出,杨林之觉得头顶刮过一道劲风,后背压力便松了一些,阵前喊声也弱下去了几分。
“绞弦!”
面前那个弩手看也不看杨林一眼,把劲弩往地上一架,蹲下身奋力的搅动着弩上的绞盘。就听到“咔”的一声,那弩手从腰间取出一枚弩矢,卡在了弩槽内,举弩起身,轻轻扣了下弩机,将弩矢射出之后,他又蹲下身来继续搅动绞盘。
如此循环往复,五轮之后,弩手的额头滚落下不少汗珠,动作却丝毫不慢,甚至都没有时间去抖动酸麻的手臂。
虽然不在阵前,但是杨林却可以明显的感觉到撞击变弱了,不等他松口气,锐士旗的旗帜便出现在了弩手们后方。
“列!”
来不及想,身体便动了,一众锐士同杨林一般,扶着晃动的长剑便迈开步子朝旗帜的所在跑去。
佐提找标统,曲长找佐提,伍长找曲长,士兵找伍长。虽是一哄而散,可本就按军制待在一起的军士们,此刻却没有任何的混乱。只听一阵衣甲摆动,一万人便排成了十个千人方阵;齐声应令。
“列!”
这连杨林自己都感到吃惊,他总觉得,士兵只要勇武就可以了,至于集结、列队,只不过是将官们磨练军士服从性的方式。可今天,第一次上战场,他才发现,这些集结、列队等等毫无用处的东西,却是最重要的。与这些比起来,军士的勇武,不值一提……
第四十章 逐鹿九原(同袍)()
“这莫罗为诱我军深入,还真是舍得下本钱啊。”南宫落雪自战端一起,便牢牢盯着前线战局,直到锐士列阵,她才松了一口气,看了看日头,淡淡道〃我军,胜矣。〃
“大人?”方磊有些迷惑“酋婀两波攻势虽为我所阻,斩敌过万,但我军亦折损了近一旗人马,此刻战局尚不明了,何以定负胜之说?”
齐军渐占上风,南宫落雪稍稍放松了一些“方都统,可曾读过鲁君子之《左氏春秋》?”
“下官幼时,曾有幸读过一二……只是……下官……虽好史料,却自幼只喜观史上战阵纷争,不曾细细研读……”
方磊说道这里突然有些窘迫,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想必,大人提及此书,定是要提曹大夫长勺之战妙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不错。”南宫落雪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敌与我厮杀近一个时辰,起先,我军盾卫需戈矛甲士及陷阵锐士同抵,尚难稳住步伐,继而则只需锐士抵之,至今,锐士列阵,戈矛戮敌,单靠盾卫,便可顶住。而我军锐士久居阵后,渴战心切。”
“下官明了,敌主阵锐气已尽,虽为诱敌之计,但我军早有对策,可借此机会……”方磊右手握拳,砸在左掌心中“一鼓作气灭敌主阵!”
“所言不错,不过,书可不是都统这般看法,尚需精读细读,方能悟之。”南宫落雪言及此事,方磊又是一阵面红耳赤“大人教诲,下官谨记。”
“好了,不说此事了。”南宫落雪举起长枪“大旗发令,前阵攻杀。”
“迫!”
杨林同其他锐士一道组成了阵列,号令却迟迟不下,反倒是前方阵列爆出了一阵呼喊。
“迫!迫!迫……”
虽然好奇,但是在队列之中,杨林也不敢乱动,便仰起头努力往前看。隔着层层盾墙甲林,他自然也看不到什么,就能看到方阵缓缓前进。
军士们沉重的脚步混着骨骼碎裂的爆响,连他在半里地外都能听得真真切切,方阵一过,草原上便漏出了一片残肢断臂……
“单于,齐军动了。”
“哦?终于入套了?”莫罗抬起头忽然被南面曜日晃得有些眼晕“这正午的太阳还真是……”他说到这却突然顿住,脸色阴沉得可怕“前军后撤!快撤军!”
不等酋婀大旗发令,齐军方阵中的军士便齐声高呼起来。
“分!”
眼前的方阵突然一分为二,开出一条道来,杨林此刻已经可以看到酋婀士兵的身影,一些冲得快的,他甚至都能看见他们脸上的汗珠血水。
“突!”
打头一标锐士齐齐拔出腰间长剑,斜指大地“突!”
前营标统站在千人队身侧,手中长剑高高举起,猛然斩落下“突!”
锐士们双手持剑立于右侧,发足奔向了盾卫们让出的道路“撼如雷!”
看着同袍一往无前的冲向敌军,杨林只觉得浑身腾起了一股热气,捏着剑鞘的左手掌心,渗出了不少汗水,汗水很快便被手套吸干,贴在掌心里带来一丝凉意,让他莫名的觉得有些舒爽。
杨林胸口就像是憋着一口气,他调整着呼吸,把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长剑出鞘的声音响起“突!”
“突!”
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杨林高吼着将长剑拔出来,可胸口中的闷气刚派遣出一丝,可他却依旧停在原地,那股闷气刚刚散了一丝,便被寂静给聚了回来,变得越发沉闷,沉闷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杨林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一颗心狂跳不止,握剑的右手开始微微颤抖。
“突!”
李标统这一声喊得很快,却像是砸碎了杨林身上的枷锁一般,杨林只觉得身上一轻,忍不住的想要往前冲击“撼如雷!”
第一标锐士和酋婀军捉对厮杀,第二标锐士入场时,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呼……呼……呼……”
杨林冲到阵前,满目望去,都是出云锐士,他像豺狼一般喘着粗气,在一片混乱中来回扫视,眼中终是抓住了一个不同的身影。
“胡狗!”
咆哮了一声,杨林大步朝那个人影奔过去,那敌兵正在查看一具倒地的尸体,猛然听到一声咆哮,惊讶的回过头,却看见一个齐军高举着长剑,双目通红的朝自己冲过来,连忙举起弯刀架住迎头劈来的长剑。
长剑被架住,本就狂暴不已的杨林更加恼怒,收回长剑又是一剑一剑的劈过去,那胡兵也是喊叫着举起弯刀连连劈向杨林,叮叮当当的刀剑叫击身响个不停,火花四处飞溅。
“呀!”杨林扭动腰,整个人的力量全部运在了剑上,狠狠的一剑劈下去。
“当!”一声脆响,弯刀应声折断。一阵惨嚎,趋势不见的长剑劈在胡兵肩上,整个剑身都没了进去,血溅得杨林全身都是,鼻翼间的血腥,脸上的温热让他更加的暴怒。他用力往后一拉剑,那个胡兵又是一声惨嚎,整个人被长剑拉着往前一趔趄。
剑被肩骨卡住了!
就在杨林试图拔出武器的时候,胡兵惨叫着,提着半截断刀便一刀砍过来。
“刺死砍伤!”
“锁甲难防突刺,不惧劈砍!”
“障刀能自尽,便也能杀敌!”
杨林现在的感觉很奇怪,明明是一柄锋利的断刃朝自己砍过来,自己想到的却不是躲避格挡,倒是想起了李标统曾经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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