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雄也就是在我们孤儿寡母面前敢这样,高先生一开口,他不就灰溜溜地走了。”秦素梅越发尊敬地说道:“原来高先生精通英文,那工作更容易找了,去洋行做事都不在话下。我做工的那家纱厂的一位经理,儿子就在洋行,薪水很高,住大别墅,开私家车,还有佣人伺候。”
“希望能借秦姨的吉言。”高弦笑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忘记秦姨和大宝的热情款待。”
……
之后再无打扰,这顿虽然简朴但却非常真诚的晚饭,顺顺利利地吃完,高弦也从秦素梅那里打听到不少时下的信息,即使层次谈不上高,但足够实用,让他这位穿越者,心里踏实了不少。
寮屋区不通电,自然谈不上看电视之类的娱乐活动,而且秦素梅明天还要到工厂上班,所以大家围着煤油灯聊了一会后,便分别休息了。
见身旁的陆仁宝一躺下就呼呼大睡,高弦不由得暗自一笑,“摸”出手机和耳机,尝试着收听了一下香江本地的fm电台。
还别说,高弦的打算没有落空,很轻松地搜索到了香江电台和香江商业电台的频率,一些时事资讯陆续传入耳中。
比如,港府耗资高达400万港元、筹备时间超过七个月的第一届香江节,即将举行。
再如,香江第二家证券交易所,由华人创建的远东交易所,也会在近期正式营业,并广招英才。
如果说香江节让高弦品味出了,港府在镇压前年暴动之后,疏导民怨和安抚民心的急切,那远东交易所则让他一下子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在小装那里检索了一番相关信息后,高弦的兴趣越发浓厚了。
到了二十一点,高弦校对了一下手机时间,这才安心合上眼睛——自己终于不用再四顾茫然了。
神经这一放松下来,高弦就睡得有点沉,毕竟这段时间境遇变化实在太匪夷所思了,说是折磨得他身心俱疲也不为过。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睡得正香的高弦,突然感觉有人用力推他。
一激灵,高弦顿时醒了过来,鼻子闻到一股呛人气味的同时,耳边传来秦素梅惊慌失措的声音,“宝仔,高先生,快起来,失火了。”
几乎是和衣而卧的高弦,一下坐了起来,惊声问道:“哪里起火了?”
“外面烧起来一大片,我们这间木屋也肯定避不掉。”秦素梅一边快速回答着,一边用力摇晃着陆仁宝。
已经听到哭天抢地之声不绝于耳的高弦,连忙跑到门外,举目四望,瞬间心里一沉,只见浓烟密布,烈焰腾空,而身后的陆家木屋也冒起了火苗。
高弦赶紧转身回到屋里,急声道:“秦姨,我来背大宝,你收拾一下有价值的东西,一起逃离这里。”
“好,好。”秦素梅跌跌撞撞地找来一个提包,跑到桌前,将那张遗像装了进去。
“家里还有水么?”高弦拎起自己刚才盖的那床薄被,又找到了毛巾。
“我记得还有半缸水。”已经收拾完毕细软,将包斜背在肩上的秦素梅回答道。
“用这个捂着口鼻。”高弦把浸湿的毛巾分给秦素梅,自己则背起陆仁宝,披上淋湿的薄被,然后大声吼道:“秦姨,跟着我一起冲,千万别掉队。”
他们跑出门口没多远,一阵风刮来,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陆家木屋转眼便被吞没。
此时,一直迷迷糊糊的陆仁宝总算完全清醒了过来,随即被四周的大火吓得哇哇大叫。
“没事,大宝,我们都在呢。”高弦反手用力拍了一下对方。
秦素梅也在旁边安慰道:“宝仔,你看,前面已经没有火了,我们马上就安全了。”
当然了,逃难者不止他们,高弦这一路上遇到携家带口的人加起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震惊于这场火灾无可收拾程度的高弦,乍舌不已,“白天也没看到这个寮屋区有如此稠密的人口啊!”
不幸中的万幸,这场逃难还算顺利,高弦背着陆仁宝,领着秦素梅,避到了寮屋区外的安全所在。
这时候再向寮屋区望去,只见大火已经把整个天空照得通亮,其间不时传出应该是来自煤油的燃爆声,而逃过一劫的人们,面对着毁于一旦的家园,纷纷捶胸顿足着。
说老实话,高弦对这个才呆了不到一整天的寮屋区谈不上什么感情,自然也不会随着如何难过,但他却动容于看到仍有众多老幼蹒跚逃离火场的艰难场景。
瞧了一眼面带愁容的秦素梅和呆呆发愣的陆仁宝,高弦低声道:“你们休息一下,我去帮帮那些跑得慢的小孩和老人。”
“高先生注意安全。”秦素梅叹了一口气,“这里只要一失火,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很快陷入扶老携幼忙碌当中的高弦,一开始并没有品味出秦素梅话里的潜台词,直到看见那位忽悠秦素梅改嫁的王老板。
此时的王雄,丝毫没有在孤儿寡母面前的那种趾高气扬,其正哀求着一个警察,“阿sir,行行好,保住我那个仓库。”
“这时候谁不想保住自己的财产,可怎么保?”对方义正词严地反问,“如此大的一片木屋区,每家都使用和存储火水,一眼望过去全是易燃物,再加上夜里风大,烧起来连龙王爷来了都没法。总部已经认定这是五级大火了,我们的任务是确保火灾不蔓延到寮屋区外,至于里面的情况,哼哼……”
王雄继续哀求道:“阿sir,我的仓库就在这片木屋区边上,只要您让兄弟们打开水喉,不让它烧起来就行。”
“水喉是随便开的么?”那名警察斥责道:“这么大的一个火场,我们不要预防意外情况么?”
“阿sir,您和兄弟们辛苦了。”王雄满脸讨好地塞过去一沓钱,“拜托了。”
“看你也不容易,我们尽量照顾一下吧。”对方语气随即缓和下来,指挥着一队消防员道:“你们打开水喉,给他的仓库降降温。”
正背着一个在火场里跑迷路的小女孩的高弦,见此情景后,不由地一咧嘴,“我去,消防员要先收钱,才肯开水枪灭火,现在的香江有点黑啊!哥这么耿直,该不会仍然悲剧地混不下去吧?”
第0006章 混个路费先()
等高弦随口向秦素梅说起自己所见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场景时,对方莞尔道:“高先生少见多怪了,等在香江再多呆一段时间后,就会习以为常了。”
“是啊,是啊。”旁边一个叫周友荣的中年男子也跟着附和道:“别说消防员要先收钱才肯开水喉了,我在油麻地那边辛辛苦苦做个小生意,还要定期向警察交保护费呢。”
高弦面对火场所表现出来的进退有度,使得他这个“外来者”,不知不觉间,迅速在此处树立起威望,吸引那些被帮助的人自发地凑了过来,形成了一个小团体,要不然也不会一句吐槽,得到热闹的众多回应。
不得不说,潜意识里,人们喜欢抱团,尤其是当下的困难关口更是如此。
高弦稍微琢磨了一下,香江的情况还真是这样,廉政公署没成立,被灰黑色势力渗透的警察队伍已经烂透了,老港片里描写的“四大警长”,不就是这个时期的代表人物嘛。
话题很快便转回到火灾之后如何应对,高弦感慨道:“看意思,这场火灾只能等着它烧无可烧后,自己熄灭了。数百间木屋灰飞烟灭,几千人一无所有,也不知道正府会救济到什么程度,能不能安排个新住处。”
“新住处基本指望不上了。”摆手让恰巧被高弦从火场里“捡”出来的小儿子,别再粘着大人,赶紧自己去找妈的周友荣,唉声叹气道:“至少住着几十万人的寮屋区,遍布全香江,每年都要失火好多次,无非就是今年轮到我们这里倒霉而已。要真是寮屋区一被烧光,正府就盖徙置大厦给灾民,那香江早就没寮屋区了。”
见识远超这个时代底层民众的高弦,不以为然道:“无论现实条件如何限制,改善社会生活条件,是正府的职责,要不然何来公平正义而言。”
“英国佬怎么可能会那么尽心呢?而且正府一直都在理由充足地解释财政紧张,”明显表现出对高弦敬重之意的周友荣,也不过多正面争辩,转而说道:“这些年香江缺淡水的情况非常严重,为此建设的船湾水库花了五亿多元;今年开始建设的海底隧道,又要花三亿多元。诸如此类的大工程,优先级可比徙置大厦高多了。”
“就算建了徙置大厦,也不见得人人都能住上,塞黑钱走关系是免不了的。”秦素梅接话道:“算起来,还是住木屋省钱,所交的税金能比住徙置大厦的租金便宜好几成。”
“确实。”周友荣点了点头,“我听说,那个在坟场上建起来的华富邨,六人单位的月租,就要九十元。”
听着周围众人议论纷纷,高弦默默地在心里做了一个总结,那就是:在这个世道成为一个穷人实在太痛苦了。
高弦正望着东方鱼肚白思索,突然一声巨响,吓得他一激灵,从地上跳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爆炸了?”周友荣迟疑道:“不应该啊,从前年开始,正府连逢年过节的鞭炮烟花都禁了。”
七嘴八舌之间,远处的另一群人忽然一片大乱,一个声音高呼道:“阿sir,冤枉啊,我真没有藏匿危险品。仓库里的油桶是空的,我都忘了,哪里想到它会爆炸啊。”
“让开!让开!你们干什么?想袭警么?”另一个强硬的声音吼道:“不管你冤不冤,到警局一说不就清楚了。”
“是王雄。”秦素梅低声道:“估计这次他免不了要被扒一层皮了。”
打量着抓拍的记者,高弦点了点头,“警察这么理直气壮,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旁边的陆仁宝憨憨地笑道:“活该!活该!”
“不许胡说。”秦素梅斥了一句后,叹了一口气,“这世道,平头老百姓难过啊!王雄这个人不管怎么样,在孝道方面没得说,刚才我还看到他背着自己的老娘到处找暖和避风的落脚地方呢,这一被抓进去,上有老,下有小,日子可难熬了!”
这时候周友荣走过来问道:“秦姐,要不要一起买重建木屋的材料?一起买,买的多,到时候容易杀价。”
“要,要。”秦素梅连连点头,“今年冬天这么冷,肯定要尽快把遮风挡雨的地方恢复起来。”
见此情景的高弦,下意识地摸了摸衣兜,心里嘀咕:别看表面上,一场大火让这些灾民落入了和自己相同的一无所有境遇,但实际上,人家毕竟原本就属于这个世界,还是有一些积蓄的,而安全空降的自己,则真真正正地分文皆无。
这生活太难了!
想去港岛找那个引起极大兴趣的证券业工作,起码路费要有着落吧。就算自己可以步行到码头,但维多利亚港不能游过去吧,开往港岛的渡船,最少也要一角钱。
心中那种一分钱憋倒英雄汉的郁闷无处诉说的高弦,悄悄地离开人群,四处走着,以缓解难言的“悲壮”情绪。
视线从按照某种规则聚集的一群群灾民掠过,高弦心里不得不服,即使是这个时代,香江的媒体还是非常发达,总能在人堆里看到记者的身影。
最后,高弦的目光落在一个操着极其蹩脚的粤语、以至于不时狼狈地冒出几句英语做解释的鬼佬身上。
“哈喽,记者先生,你需要及时准确的新闻素材和周到细致的翻译服务么?”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的高弦,用英语开门见山地问道。
“当然了。”脸上闪过喜色的对方,打量着衣衫褴褛的高弦,狐疑地问道:“你是?”
“我昨天来这里办事,结果很不走运,亲身经历了这场灾难。”耸了耸肩的高弦,伸出手道:“高弦,英文名字大卫。记者先生,怎么称呼你?”
“我的英文名字是阿尔佛雷德·坎宁安。”此人一边和高弦握着手,一边不无得意地回答道:“我还有一个非常棒的中文名字,叫福宁安。”
“还福康安呢!这些来香江捞金的鬼佬,总喜欢人模狗样地起个相当有寓意的中文名字打掩护。”高弦暗自嘀咕了一句后,直截了当地提出条件道:“福宁安,这场火灾发生得太突然了,措不及防之下,搞得我现在连打电话和坐出租车的钱都没有了,你看能不能给我一些提供新闻素材的现金报酬,救救急。”
“没问题,大家交个朋友。”福宁安虽然模仿东方那种世故的姿态有点搞笑,但掏钱的动作还是很痛快的,就是抠门了一些,只有十元钱。
高弦弹了弹那张寒酸的纸币,语重心长地说道:“福宁安,我可是全程提供英语交流服务啊!难道你觉得,我的综合素质不如你在这里所接触过的其他采访对象?”
“高端采访确实应该匹配相应的待遇,但是,大卫,你要体谅一下我的处境。我是才被老板罚到远东地区工作的,在香江这里进展得并不顺利,所以,经费比较紧张。”不停叫苦的福宁安,又递上来十元钱,“这份就是我个人出的了。”
“可我非常确信,我提供的新闻素材,肯定会给与你不同的视角,来审视本次事件,进而和现场这些你的同行明显区别开来。”高弦耐心开导着,“一个独树一帜,让读者印象深刻的具有丰富内涵的报道,不正是你所需要的么?”
“大卫,你可不要骗我。”被忽悠得甚是心动的福宁安,一脸肉痛地又塞过来三十元钱。
仍然不满意的高弦,勉为其难地叹气道:“好吧,那就先聊五分钟的吧。”
“大卫,你是按时间收费的律师么?”福宁安略显紧张地抓住高弦的胳膊,“你可得让我出的这五十元钱物有所值啊!”
?
第0007章 就是无业游民一个()
以高弦项目经理的素质,在人际关系上搞定一个鬼佬当然不在话下。何况,福宁安除了披了一张洋人的皮,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甚至,他这位自己承认被老板罚到远东工作的倒霉蛋,在“行家”眼里,某种意义上还要矮人一头。
另一方面,做为这场火灾中的逃难者和救援者,高弦也确实有足够的新闻素材,来打发记者,尤其是超越时代的他,审视事件的高度和角度,更是吊足了福宁安的胃口。
灾难面前,什么救火黑幕啦,悲欢离合啦,声情并茂地聊了几分钟后,高弦便把福宁安往包括陆仁宝、秦素梅、周友荣等人在内的,属于他自己圈子的那个人群引领,并信誓旦旦地说道:“帮你融入灾民生活当中,看看最真实的社会状态,也顺便印证一下,我确实算得上一位救火英雄。”
福宁安追着问道:“大卫,你刚才提到一点,你从火场救出来的人员里,很多是和家人失散的小女孩,这说明了什么呢?”
“不外乎这个世道,人如蝼蚁,命如草芥,外加重男轻女呗。”高弦淡淡地说道:“福宁安,我严重怀疑你是不是记者啊,连这点内涵都要我帮着,明明白白地挖掘出来?”
“一时间没想到。”福宁安尴尬地辩解道:“相比之下,香江的安定繁荣,在亚洲绝对位居前列,还真很难联系上你所提到的民间疾苦。”
已经混熟了的高弦,随口打趣道:“你这个记者,当得太安逸了,你的老板应该把你派到战火纷飞的中南半岛去。”
福宁安愁眉苦脸地说道:“没准下一站就是呢。”
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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