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走了一个时辰,就算是有内家功夫的高手,也有些吃力了。眼下又是深夜,这条路上又一早被清了道,想找个搭车的别说马车了,驴车牛车都没有。
在树下坐着休息时,卫瑶卿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一旁的裴宗之:“说好的都准备妥当了呢?”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低头,半晌之后开口了:“车马行忘记了。”
一句“忘记了”就了事了?
“总不能走到实际寺吧!”
“路上看看能不能买到车吧!”裴宗之说着站了起来,“我们得快点,让师尊抓到就不好了。”
所以还得用脚走?他足尖一点,提了口内力疾步如飞向前行去,卫瑶卿也跟着追了上去。
圆月如斗,有两道黑影一闪而过。
即便是夜里,却还有一支队伍才前进,这支仪仗队伍走的并不快,反而十分悠闲,正中抬着一人,层层的帐蔓后,有一人影影绰绰,圆月映照之下,只见那人并未蓄发,光着脑袋顶着戒疤,是个和尚。
也是这大楚最有名的和尚——天光大师。
那两道闪过的黑影在不远处的山头落了下来,看向这经过的仪仗队,半晌之后,裴宗之默默开口道了一句:“真威风!”
“平素里看他在寺里吃斋念佛,实际寺终年也不见几人,不曾察觉什么。今日见到出行的师尊,还当真是威风!”
一旁的女孩子挪瑜的看了他一眼:“你也可以的。”
“不喜欢。”裴宗之摇了摇头,便在此时,风起,夏夜的风,总是说起就起,令人身心愉悦。
层层帐蔓被掀开,那光着脑袋的和尚一张面孔也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这是一个闭着眼睛,似是睡熟了的小和尚,年纪估摸十七八岁。
这……绝对不是天光大师!
两人齐齐色变,在还未察觉出什么时,本能的矮了矮身形。
眼前的两人,不管是谁,都是久经考验的高手,这一刹那,矮下身形的动作完全出于本能,甚至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这本能却丝毫不差,一根锁了九环的纯金锡杖扫了过来,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扫,却让两人身边的山间高树拦腰一断。
而这一下,那锡杖根本不曾触及到高树。
我去,高手!绝对的高手!
两只脑袋上顶的斗笠被扫落在地,还好躲得快,否则,一个不小心,扫落的就是自己的脑袋了。
卫瑶卿和裴宗之站在原地,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脑袋。
来真的啊!
月光下,手里拎着锡杖的人从树后闪了出来。圆脸圆眼,说不上好看,笑眯眯的,很是和善的模样。
虽然脸上已有了皱纹,却并未续须,又圆圆胖胖,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一点,但也有四五十的模样了。
“阿弥陀佛!”老和尚走出来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看向眼前的两人,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天幸老和尚夜半无聊出来走走,可叫老夫呆到两只想要出逃的呆头鹅了!善哉善哉!”
除了天光大师,还能是谁?
卫瑶卿没有说话,她与天光大师并没有师徒之名,所以她看向一旁的裴宗之。裴宗之沉默了片刻,出声了:“还能走不?”
天光大师笑眯眯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反问:“你说呢?”
“我不想挨训!”裴宗之蹙了蹙眉,“师尊太啰嗦了,事情都发生了,啰嗦无用。”
“既然知道事情都发生了,啰嗦无用,那为什么不让它不发生呢?”天光大师笑眯眯的问道。
“不喜欢。”
“那挨训你就喜欢了?”
“也不喜欢。”
“但两样不喜欢,你须得选一样……”
……
……
一旁的卫瑶卿听得目光发直,裴宗之说得没错,天光大师还真是“啰嗦”,还好当年他不曾收她为徒,不然以她的性子,指不定要发生什么事呢!。。
绕口令一般绕来绕去说了半天,天光大师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手里拿着锡杖,看着裴宗之,“耐心”的劝着。
“天光大师!”
女孩子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的有穿透力,天光大师暂且停下劝诫,看向她,半晌之后:“好久不见了,张小姐。”
“好久不见。”女孩子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开口道,“大师,你不是不在乎身外之物么?为何要用个纯金的锡杖,看起来金光闪闪的,这天下再也没有哪个大师比你更威风了。”
“锡杖么?”天光大师低头,看向手里的锡杖,目光现出几分怀念,“这是我国祚一脉世代……”
话未说完,就察觉到身边一阵风刮过,天光大师从头至尾都笑眯眯的神情总算有了变化:“不好,两个小家伙想跑!”
第四百九十三章 食言()
两个人,一东一西,天光大师下意识的就做出了决定。锡杖砸向女孩子,手拽向男子。到底是下意识里,对待旁人都能众生平等,但自己的徒弟还是特殊的。
所以相比锡杖伺候,他会更温和的直接用手去拽。
锡杖甩至脑袋上方,方才还明明是少女,眼下所见那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那张熟悉的脸,不是裴宗之又是哪个?
是他老眼昏花看错了么?绝对不是。是两人动了手脚,也许是说话的时候,也许是更早就发现了不妙之处,奇门遁甲,改变八门,使得两人位置调换了。
中了两个小辈的圈套,天光大师心知不妙,但身体的本能看到自家徒弟的那一刹那法杖一顿,同时伸出的手也慢了慢。
若是换了旁人,慢上一慢也无妨,但对眼前这两个人来说,这点时间就足够了。
少女单足一点整个人凌空向后仰去,身轻如燕,不出片刻就已经落到了山下的官道上,好巧不巧,正在那一队优哉游哉的仪仗队之后。
整个过程十分迅速,不过转眼之间,而另一旁的徒弟也早趁这个时候不见了踪影。
天光大师叹了口气,将锡杖收回身前,看月下人影迅速闪过,很快便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阿弥陀佛。”要追也不是追不上,但现在时间不多了,他得赶回仪仗队去,把人调换出来,前方文武百官就在准备着跪迎了,若是这种时候出什么事,那才会引起混乱呢!
实际寺天光大师在点化日来临的黄道吉日突然不见了踪影,必然会引起诸多猜测。更是明晃晃的在打大楚皇室的脸。自大楚建立,实际寺与皇室一直互相尊崇,若是在他手里坏了规矩,皇权这等东西,可不能轻易触碰,尤其是如此重要的时候,更为重要了。
所以,这是算好了天时地利人和么?算准了他即便早有应对也不敢追么?若真是如此,那当真后生可畏啊!
算了,不追了,反正两人去了哪里他也能算到,大不了此行速速离去就是了,说不定还能再回寺的时候捉个正着。
……
……
抬天光大师仪仗的队伍实则并不累,走的并不快,一路走走停停,晚上还能歇息,除却今晚特殊,需连夜赶路之外。
跟在身后提前几日迎接到天光大师的礼部官员打了个哈欠,便见眼前似乎有人影闪过,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下去,好在被一旁的小沙弥及时拉住了。
道了两声“多谢小师傅”之后,礼部的官员抬头只看到帐蔓动了动,里头的人影晃了晃,再看时,又正襟危坐的坐着了。看了大师坐的笔直的身影半晌之后,官员感慨:“大师也不容易啊!”
起码这打坐的功夫是真厉害,这一路上都在里头坐的稳稳当当,跟个活佛似的不动一下,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眼下官员见天光大师身影微晃,不由更生亲切之感:原来大师也有吃不消的时候呢!
其实大师的仪仗队走的早,时间很宽松,所以走的慢,几乎没有夜行的时候,原本算着今日也不需要夜行的。可钦天监的官员临时改了吉时,将原本的巳时改为了寅时,这才披星戴月,早早赶路。
眼看远远的已能看到前方的灯笼长队了,几乎照亮了整个官道,远远看去,气势惊人。
帐蔓后的天光大师突然开口了:“改了吉时的是何人?”
一旁使劲甩着脑袋保持清醒的礼部官员连忙回道:“回大师的话,是钦天监的卫监正,不,如今应该要叫卫天师了,这是她在钦天监当值给出的最后一分吉时表呢!”
礼部的官员说的滔滔不绝:“卫监正,不,卫天师的测算在钦天监就一贯以准著称,原来的巳时确实也是吉时,但与寅时相比,却远远不如,大家都这么说呢!天光大师您的身份自然只有最好的吉时才能匹配。”
帐蔓后的天光大师微微拢了拢袖子,半晌之后,终于开口了:“吉时……果然是吉时啊,算的真准!”
一天十二时辰,吉时经常有不止一个的时候,如今日就是如此,有寅时与巳时两个吉时,原先定的就是巳时,今晚也不需要披星戴月的赶路,没想到她竟然换成了寅时,而且理由还狠充分:天光大师自然要配一日之中最吉之时,所以百官提前出城,所以他需要披星戴月的赶路。
关键这件事有早起不来困倦的官员说不定还要在背后怪他一两声,偏偏他还无法反驳。
如此一心为天光大师考虑的官员谁能说个不字?
真是明知道她在耍小心眼,还不能拿她如何,毕竟这说来说去,除了折腾人一些,算是小事,他天光要真在此事上跟她计较,反而是他的不是了。
小心机,却能让人不舒服呢!
看来那么多年在外,那个孩子越来越难缠了,或者说,这才是她的本性,原先张家人在,还有人管着,现在谁人能管?。。
天光大师看眼前百官跪迎的阵仗,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一年她刚出生时的状况。
先贤曾云“异人出生有异象”,虽然不是每一个能在这世间掀起风云的人出生都带异象,不过但凡天降异象的,日后必能引起一方轰动。
她出生便有异象,生在子时,长安城附近阴阳之气流转,这一点,寻常人可能察觉不到,但阴阳术士是能察觉到的。而且出生便发现为天生道骨,张家举家庆贺,当晚,老天师张昌明便修书一封送往实际寺分享喜讯。
彼时他身边已有裴宗之这个难得一见的国祚良才,但闻有异才出世,他也是十分高兴的。当即便算了一算,只可惜因为年岁太小,算不出什么来,他也并不以为意,更是早早的与张昌明约定,将那个孩子送来实际寺。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那孩子五岁那年被送来实际寺,一如每一个传闻中天生道骨的异才一般,聪慧远超同龄人,又生的玉雪可爱,很是讨人喜欢。
他只算国祚走向,按照惯例又算了一次,这一次却清晰了不少,他算出这个孩子很可能会对大楚未来的国祚产生影响,甚至大楚未来的国祚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
这个结果没有证据表明全然是坏的,但与好却一点都搭不上边。
于是平生头一次,他考虑了一整晚之后,食言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虚惊()
天光大师前来长安,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待到大师进入皇城之后,天还没亮,官道上的百姓这才回去,有些迷糊的接着睡了,现在不是谈事的时候,待到睡一觉,长安城里才会热闹开来。
但不少茶楼里眼下却是灯火通明,说书先生开始排练讲说,从来不缺新鲜事的长安城即便是说书先生,也得时刻保持有新料可说,适逢天光大师入京,有什么比说天光大师更适合的呢?早有茶楼养的秀才们开始准备稿子,说书先生认真的记着。
百姓可以散去补觉,但作为长安府尹的何太平却不能了,带着长安县衙的县令谢殊在城中四处巡查。见茶楼中说书先生与养的文书秀才在认真探讨,不由感慨:“当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都不容易啊!”
“长安居,大不易。”谢殊应道,“要在这长安城站稳脚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是啊,多少人就如此昙花一现,不乏小有名气的才子,在长安城风光过销声匿迹了。”
“要让长安城的百姓记住一个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对夫妇匆匆从巷道中走出,手里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快……快去医馆看看,也不知道孩子到底怎么样了?”
“医馆得要不少钱吧,孩他娘,你还有……”
抱着孩子的妇人从头上拔下钗子,“拿去当了吧!”
“可这是……”
“死物无什么用,人才最重要。”
汉子声音哽咽了起来,抬手拭了拭泪:“要是……要是七安先生在就好了……”
何太平脚下一顿,那对夫妇说话间已然远去了。
“六安,给他们……”何太平本能的出声喊道,等话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摆了摆手:“算了,本官不是神,救得了一人,却救不了这世间万人,就这样吧!”
“七安先生啊!”一旁沉默了片刻的谢殊却突然开口了,“没想到如今还有人提及。”
三街九巷的百姓还是日复一日的昼出夜伏的劳作,但是提起七安先生,却有无数人会停下来,愿意与你说上一两句,这就是厉害啊!
人虽走,茶不凉。这是当真在百姓心里留了印象才会如此的。
何太平低头沉思,却听一旁的谢殊突然“咦”了一声。
“七安?六安?何大人,你身边这个属下名字倒与七安先生的名字有几分相似呢!”谢殊感慨道,“六安七安一字之差啊!”
何太平心中狂跳,差点忘了这一茬了,她当时图省事直接选了名字叫作“七安”就是因为六安的名字顺口提的。
看了眼一旁面容有些扭曲凝滞的六安,何太平干咳了两声:“什么话?他那是凑巧的,刚好撞了七安先生的名,七安应当另有意义。”
六安默默的抬头看了眼何太平,低下了头,站到一旁不敢说话。什么另有意义,分明就是看到他,顺口提的。
“另有意义么?”谢殊踱了两步陷入了沉思,好似当真开始想起了“七安”这个名字中的意义。
何太平瞄了一眼一旁的六安,示意他不要说话露馅,便听谢殊突然抚掌而笑。。。
“妙极妙极,我想到七安先生之名的出处了。”
这都能想到?何太平呆住。
谢殊却双眼发亮,似乎很是兴奋的踱着步,开口道:“七安,即为七情六欲皆安,娶首尾二字,取名七安,这一句‘七情六欲皆安’的话好似是出自前朝一位很有名的阴阳术大师……”
这……当真是想多了,何太平也不欲他乱想下去,转头看向一旁,便看到有一行人神色有些焦灼古怪,东张西望,似乎在寻着什么人一般。而这一行人,他也熟悉,不是卫家那一家子又是哪个?
这一家子是要去做什么?何太平倒是想跟上去,但是想起身边神神叨叨,钻进“七安”这个名字里无法自拔的谢殊还是叹了口气,算了吧,他回头拜访也是一样的。
……
……
“找到没有?”卫瑶玉看了看四周,“六妹妹好端端的在房间里怎么不见了?”
“房间里头干干净净的,被子也叠的整整齐齐。”枣糕看向四周,“跟六小姐平日里去宫里当值一样,没有什么两样呢!”
“你的意思是六妹妹是自己走的?”卫瑶玉一对柳眉竖起,眉头一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