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听见媚娘说:“明日起你们不用过来了,在屋里歇着吧!”
不由得和徐小容对视了一眼,有那么点喜形于色,旁边的何妈妈闻言也转过头来看媚娘,面带惊喜。
徐小容机灵,假意道:“大嫂有事忙着,不能天天时时守在面前,我们左右无事做,还由我们来服侍太太吧!”
媚娘微笑道:“我确实有事要做,不能天天时时守在太太床前,只能尽量抽空过来看看,有何妈妈和春月她们在,就可以了。你们每日总还要过来请安的,还如同从前那般,只在门口问一声儿即可!春季潮湿温热,屋内气息本就不大好,光影又暗,若是屋里人太多,于病人不宜,因而无需都守在此间。何妈妈自会安排好,无事时只留一两人在屋里值守,待会我教春月她们一套按摩手法,每日按时辰替大太太按揉,一边与她闲话,她现在不能说,但她能听,多说话,说她喜欢听的话,尽量让她高兴,这样才有利于康复!“
何妈妈看向郑夫人,见她睁开双眼,忙走上前,含笑道:“太太可是听到大奶奶说话了?大奶奶说要替太太按揉身上,太太可肯?”
郑夫人闭上眼又睁开,极快地连续做了三遍,何妈妈几乎要流下泪来,对媚娘俯下身去:“老奴遵大奶奶所言,定会照看好太太!”
媚娘点头:“此后就多辛苦你们了,侯爷若不忙于公务,早晚会来探看问安,我却是忙些,最近宫里皇后时常召我去,府里事务有二奶奶帮着料理,也得不时过问——我会交代下去,秋华院所有仆妇婆子丫头,每人的月钱都加一倍,何妈妈与上房几位姐姐,加两倍吧!务必照顾好太太,半点不能马虎,若是让我知道太太受了一点点委屈,难过了,这一屋子人都得受重罚,绝不轻娆!”
大太太得了急病至今,何妈妈都是满脸愁云,方才听媚娘不让四奶奶她们近前服侍,神情才松缓下来,此刻再听媚娘说出这番话,她简直想跪下来朝媚娘磕头,这位大奶奶真是太不一样了,早上还拒人于千里之外,似乎不肯关顾不肯理会太太,这会子忽然又完全改变了心意,全心维护不让太太吃亏,到底还是太太厉害啊,先前没看走眼,扶持对人了,大奶奶终归懂得感恩戴德!
劝走甘氏和徐小容,媚娘叫过春月冬梅几个,用心教她们一些按摩手法,急性中风后为防止关节筋肉扭曲变形,有一套相应护理的按摩手法,前世她学过,假期回家每天为奶奶做几次,熟练得很,一边教一边说些中风病症的护理知识,几个丫头机灵程度不一样,接受能力也参差不齐,教了小半天,除了冬梅能全套做下来,其余的还欠些,媚娘在确认冬梅的动作完全正确到位之后,便让冬梅慢慢教与她们,自己则下床榻穿鞋,对太太说了声,嘱咐何妈妈好生服侍着,按时给太太喂药,帮助进食,擦洗之类要注意,之后便回清华园去,天色暗下来,她得回去看恒儿。
徐俊英果然没回来吃晚饭,媚娘乐得自在,拉过一把软藤椅,和翠喜、翠怜用软布巾将恒儿固定在里面,拉着桌边一起吃饭,恒儿很高兴,完全不在乎被软软地“绑”起来,他一忽儿坐下,在藤椅里往上四处观望,一忽儿扶着椅子扶手或桌沿,很快地站起来,伸手去抓桌上的吃食,抓到什么都往嘴里塞,翠喜一边照顾他,一边有些担心地说:“奶奶还是别当着恒哥儿的面啃鸡腿吧,他学着样儿呢!”
媚娘撕了一点肌肉塞到恒儿嘴里,一边阻止他来抢夺自己手上的鸡腿,笑道:“怕他坏了规矩仪态?你少受那班老太婆影响,不用管,怎么高兴怎么吃!这年月活着确实不容易,没人处尽管简单畅快些,什么时候、样样事都顾着外边人的看法想法,岂不是累得慌?”
翠思拿了热毛巾过来替恒儿擦手,笑着说道:“就是,我觉得大奶奶说的对极了!”
“小蹄子!你懂得什么?就在这里胡乱搭腔!”王妈妈带着夏莲从门外走进来,翠思赶紧低头站过一边。
媚娘只好把啃了一半的鸡腿放到碟子里,恒儿见状,呀呀乱喊,媚娘笑着对王妈妈说:“妈妈请坐,一起用饭吧!”
王妈妈说:“今时不同以往,侯爷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人前人后,规矩还是要讲的,翠喜他们不可再与你同桌吃饭,我也不能!”
媚娘垂眸,饭吃到一半,不想跟她争论:“好的,我知道了,以后注意就是!”
王妈妈又看看恒儿,让翠喜解开软布条,皱眉道:“这是怎么说的?把恒哥儿绑起来,你们可真是太不懂事了!夏莲,抱着哥儿,让大奶奶好好吃饭、”
媚娘慢慢喝着汤,好不容易等着王妈妈出去了,才又继续啃她的鸡腿,恒儿也从夏莲怀里蹭过来,媚娘只好抱着他,翠怜要喂他吃偏不吃,非要跟媚娘合啃一只鸡腿,娘俩你一口我一口,把大小四个鸡腿吃完了才算罢休。
吃过饭,几个人逗弄着恒儿,又把大木盆抬到上房来,倒了热水给他洗澡,恒儿喜欢玩水,哪吒闹海般,一大盆水被他扑腾出去大半,翠喜翠怜翠思和夏莲,包括媚娘在内,确实最喜欢白白胖胖娇娇嫩嫩的小婴孩,都来抢着替他洗,七手八脚揉揉捏捏,把恒儿当玩具了,大大小小几个,闹得不亦乐乎,笑得忘了形,好在王妈妈没过来,不然见此情形又是一通说教。
亥时正,媚娘也沐浴过了,徐俊英还没回来,王妈妈过来督促夏莲抱了恒儿下去,媚娘这回不让步,坚持要留恒儿跟自己睡,王妈妈劝说多次无效,没法子只好交代翠喜值夜时警醒些,晚上注意听恒儿的动静。
白天睡的时间长了些,媚娘在榻上坐着看账本,恒儿也不睡,自个儿坐在一旁慢慢翻弄媚娘替他制作的识字卡片,夏莲跟了王妈妈下去歇着,翠喜三个丫头仍像以前那样,围坐一旁,各做各事,不时照看哄逗一下恒哥儿,媚娘看完账本,伸了个懒腰,翻身倒立,恒儿见母亲忽然变了个样子,先是吃惊,呆呆看了一会,媚娘调皮地朝他眨眼吐舌头,恒儿好奇的伸手来摸媚娘的脸,媚娘受不住,赶紧翻回来,恒儿看着端正坐着的媚娘,竟然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几个人都禁不住笑,媚娘心痛地把恒儿抱在怀里,亲着他说道:“乖儿子,你娘在锻炼身体呢,你担心什么?不用怕,没事的啊!”
母子正逗笑着,忽听门外婆子禀报:“二奶奶来了!”
媚娘一怔,这么夜了,白景玉来干什么?
第一六七章 夜访(二)
替白景玉问到的方子晚饭前就让翠思送去会芳院了,翠思还得了白景玉赏给的一只绣花荷包,里边塞了个二两重的银元宝,还有两包上好的茶叶,两盒异域得来的香脂,分别给候爷和大奶奶。白景玉不是闲得无聊之人,萤夜来访,当然是要事相告她带来了锦华堂的消息。
翠怜翠思抱了恒儿进到隔扇里边去,把恒儿放床上玩,她们俩边做针线活边哄看着,翠喜下去泡茶,媚娘清白景玉上榻坐了,听白景玉转述老太太的话,内心暗喜:成了!估计明天就能见分晓!
白景玉为媚娘着急:“我早上听到婆子报说大嫂在锦华堂气着老太太了,便急忙走去看个究竟,谁知到得锦华堂后一个人都不见:大嫂不知去向,老太太说是进宫见太后去了,当时我就唬了一跳,四处寻不见大嫂,以为你也早进宫了。想去跟如兰说说,又怕她太担心反而不好,还得命婆子们守住嘴巴,不准乱嚼舌。我自个儿东想西想一会,先去忙完别的事,一边留意等着,暗地里觉得老太太应是见不着太后,因今儿是皇子三朝洗礼,太后岂有不忙的?老太太年纪大了,未在受邀观礼之例,不请自去,不定能进得宫门呢!谁知等来等去,直到晚饭时候老太太还没回来,我只好先吃了饭再说,刚吃完饭,二爷就使人来唤我,说他刚接了老太太回来,叫我过锦华堂服侍着,我急忙过去,老太太端坐堂上,看起来气色不错,满面笑容,庄表妹煮茶,二爷、五爷在跟前陪着说话”又让人去请二爷、二太太,二爷未归,二太太倒是来了,就听老太太说起那样的话来,听得我心里发冷”她说………泰氏身有恶疾,又狂妄无礼,不贤不孝,忤逆长辈,太后此番发怒了,只在明后日,便能下懿旨休妻!怎生是好?大嫂可快寻回来商讨一番,看要如何挽回颁懿旨责令休妻,那可是非同小可!此后嫂嫂出了徐府,就算千好万好,只怕也难再婚配!”
媚娘笑了一声:“谢谢你!不过不必为我担心,休就休了,怕什么?老太太说我身有恶疾,狂妄无礼”不贤不孝,忤逆长辈”这些罪名是她凭空捏造的,我一样都不认!”。
白景玉微微垂下头:“府里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不管怎么说,老太太总是府里乃至族里最年长一辈,连族长都须得敬她三分,平日说句话有时连二老爷都不能违逆,大嫂如何就敢顶撞于她?如今能挽回此事的唯有大哥,大嫂你看,是不是教人赶紧寻他回来………”。
媚娘知道白景玉现在是诚心想帮她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微妙,原先相互厌恶,有敌对情绪的人,在特定情况下彼此了解之后”才发现原来可以成为值得相互信赖的朋友只不知道若让她知道现在的媚娘其实是另外一个人时,会不会吓呆。
媚娘决定保持一贯的平和态度”不跟任何人说明自己内心所想,对白景玉也就没必要解释什么,等有了结果再说也不迟。没有谁真正会帮她,离开徐府的事只好自己谋取,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拆散一桩姻缘,身边亲近忠心的人譬如翠怜,往日看着候爷怎么对自己小姐不好,如今都不大情愿她离开徐府,更何况对她有了点好感的徐府人。
总算能离开了,绝不放过这个机会,徐府除了几个处得好的人,其余没什么可留恋的,虚伪的老太婆,喜怒无常、压迫人没商量的郑夫人,会暗地里较劲让你闹心的二太太,接触不多总板着一张脸不正眼看人的二老爷,这些极品长辈她服侍不起,再有就是徐俊英,武将应该简单直接此,偏他性格不明,相处这么久,她好像更多地看到他温吞的一面,动不动教训她,跟老太太、大太太一样动辄以规矩压人,事实上老太太眼光不错,庄玉兰才是他最佳良配,绝对会坚决服从他,并不用他多费口舌来教导训诫。
她不惜自毁贤良形象,已经做到了这一步,获得那么多个罪名,被逐出徐府是必然的,这她想要的结果,唯一觉得有点过意不去的是败坏了泰氏家族的声誉,特别是待嫁未嫁的泰家姑娘们,会因此影响到前程,她们怕是恨不得把泰十六娘给朵了,没有办法,她也不想这样,事情发展得有点快了,她也想把由这件事引起的恶劣影响降至最低,因而才跟徐俊英做了三个月约定,现在看来,老话说得一点没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大不了休了她之后不踏进泰家门,以后再求一个恩典,脱离泰氏一族,就行了,至于泰和泰伯卿夫妇,还有那两个刚出生的小包子,她没什么对不住他们的,该做的,已经做了,还肯认她,她仍是他们的骨肉至亲,不肯认,她不能强求,此后不会再去打扰他们。
媚娘想到此处,鼻子一酸,眼睛里蒙上一层泪光,白景玉当她是为了即将被休弃而伤心难过,也陪着红了眼圈,她是经历过那种痛苦的,当时徐俊朗手持狼毫挥笔疾书写休书,她都想一头撞死算了。
两人沉默对坐着,翠喜端上茶来,媚娘才想起白景玉给的那两包茶叶和名贵香脂,便向她道了谢,白景玉摇头:
“大嫂真正待我好,我心里是明白的,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拿出手,只这两样,香脂是出海的船队带回来,别具清香,细腻柔滑,我在娘家时就时常留意托人买,不司于本土自制的,嫂嫂且先用着,以后有出海的再教买回来。茶叶是去年最后一茬秋茶,大嫂可听说过玉溪晚秋?便是这个,天下驰名的香茗,有钱都不定买得到,我特为二爷寻来送礼的,他如今不与我一条心,我也顾不得他,这茶统共只拿到四盒,给了如兰一盒,我自己留一盒,这两盒便给你和大哥了!”。
媚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笑着再说了句谢谢,有时候,别人的好意是必须要承领的。
喝了一口热茶,白景玉又说:“亲家大爷喜得双生儿女,咱们府里接到喜讯,昨日送了一份贺仪过去。明日三朝洗儿,我按着往常惯例,让管家做好了准备,老太太、大太太和二太太各备了一份礼,各房司辈她姓来与我商量,原想合做一份大礼,后来想想亲家公子小姐是双生,还是该分得明白此,各自的礼份照规矩是公里出银子,随自己心意选定,嫂嫂看可有什么不合的?因大太太病着,我只有走去与二太太商议,二太太说,等二爷回来,问过了,明日再定由谁牵头过府去贺喜,如兰有身子,月份又小,却不宜司往,不管二太太怎么决定,我是要与大嫂一块儿去的!…”
媚娘心想此时倒没必要回绝白景玉的好意了,老太太从宫里回来,那么趾高气扬、胜券在握地放出话,说明太后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决定性的、关乎一辈子的时刻就要来临了,明天她都不一定回秦宅,总得拖个小半天,看看宫里有什么动静再说。
因而对白景玉说道:“劳二奶奶费心了!一切都照平日规矩办,循例的事你比我清楚,不必样样说明。府里开支三百两以下你也可以放手签条子去办,不用总问我,以前如兰理事也如此,我相信你。贺三朝的事明日再说,到时要去自然是我领头,长辈们身子不适,不去也罢了!”。
白景玉有些过意不去,仿佛她是府里长辈似的,媚娘笑着说:“无妨,你也知道我待在候府又不是一天两天,早不在意那些虚的东西!”。
两人随意闲话,说及如兰,谈及二爷与二太太,和二房的几位姨太太,还有徐俊朗,为他生儿子的小妾,白景玉比以往放得开,总算是放下些心结,笑一笑,又叹息一番,聊着聊着,会芳院婆子来报说大姐儿梦醒来哭着找母亲,她才惊觉夜深,抱歉地匆匆起身告辞,媚娘让翠喜掌灯,主仆二人送她们出了院门,看着走远了,返身回来,让婆子关门歇息,也不管徐俊英回不回了,他不是还有一条路可以来去自由嘛,东院小角门,这几天又不下雨,最好就歇在东院得了。
清华院院门关合,门口不远处的花树丛中走出两个人,却是百战和宝驹。
宝驹左右看了看,小声对百战说道:“今日午时爷进宫见了皇上一面之后,就出城带肖承志他们往北边去了,此次杏魏王私兵军械,皇上还是信不过别人,爷是明眼人,入魏王封地巡一巡便知究竟,肖承志他们跟着料能放心。爷牵挂的是大奶奶,就怕这位飞了,你我这担子可不轻,你盯紧了府里动静,我们几个只在外街,一切有皇上呢,应不会出什么大事,却也不能大意你说大奶奶如今怎地竟对爷这般?而咱们爷无端端地在她面前矮了几分,真不像以前的爷了!爷不准我现身太快,他人已离城几百里,还不让说,只为不让大奶奶知道他出城了…………这要总瞒得住倒还好,若是瞒不住呢?大奶奶对我们成见已深,上次在仙客来还轻的,只怕这次得捱更重些的处罚!”。
百战苦笑:“只要她不跑,罚就罚吧!大奶奶精成那样,她要摆脱我们,没有做不到的!…”
第一六八章 懿旨
第二天一早,媚娘起床先问徐俊英出门了没有,翠喜说昨夜没留意听到侯爷几时回来,半夜起来抱恒儿进内室把尿,特意看了看那面垂下的帷幔,没见有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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