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受严格教养的贤德之妻,开始新的生活。
第五十二章 忍受
腊月十九,媚娘和宁如兰在紫云堂忙了一早上,杂务事方定下,管事们尽散去,看看时辰尚早,外边仍飘着雪花,两人拥火而坐,暖融融的,也不急着离开,将服侍的婆子仆妇丫头们遣开去烤火,她俩个坐在堂上悠闲自在地谈话。
媚娘笑道:“你这喜酒吃得也够多了吧?算起来连着五六场,有没有醉一次?年尾喜气充盈,你每日浸润其间,也要沾上些才行!”
宁如兰抚着膝盖道:“母亲也如此说,她还特特叮嘱我昨日再回一次娘家,我以为要做什么,结果她带着我与三爷到家庙念了一天经文,说是专程去求高僧亲笔抄来的善经,来回就那百来字,要我们念上六百六十六遍,谁记得念了多少遍?母亲却也精细,只看我们跪得差不多,才让起来,我的腿麻得都快走不动了!”
媚娘笑坏了:“亲家夫人真是个妙人!”
宁如兰也笑起来:“昨夜回来得晚,我与三爷匆匆梳洗一番就去了老太太那里,给老太太、太太的那些蜀地土仪,母亲也为你我两人各备了一份,你不是突然喜欢爱吃起辣味来了吗?这回任你吃个够,那些小吃食,肉干菜干酱露什么的,十之**,都辣得没法下口,每样给你带了些回来……还有新到的好秋茶,几款极美的蜀绣,等一会就让锦书送过清华院去。”
她凑近来:“另外有些极难得的果脯和小吃食,是新嫁的堂妹夫家送的,婶娘拿了些过来,母亲说这不多不少的,家里妯娌三四个,不好分,索性只给我们两人,闲时慢慢吃着玩。”
媚娘笑道:“亲家夫人真是太好了,倒让我们两个占了便宜去。”
宁如兰脸上带着些得意的神情:“我有三个兄弟,三个姐妹,我是最小的,得母亲的疼爱也最多!”
媚娘仔细看她:“嗯,没错,看出来了!这相貌,是个宜家旺夫、福泽深厚的命。你母亲也是个势利的,定是早算出你命好,所以多疼你些!”
宁如兰失笑,拍打她:“又来胡说!”
两人笑闹一会,媚娘忽想起什么来,问道:“你家怎么有蜀地的土仪?祖上是那边的?”
宁如兰点头:“我祖父在蜀地出生长大,后来考取功名,殿试前三甲,先皇爱才,钦点进了翰林,后来娶妻生子,在京城安家。但仍牵挂故里,逢年过节,京城宁氏往蜀地派马队送货物银钱,蜀地也早备好土仪,随车返送回来,年年如此,不管路途遥远,风雷雨雪,从未间断!”
媚娘感动:“风雷雨雪,如何断得了血脉亲情?亲家祖父必是非常想家的,他已经致仕了吧?何不带了老祖母,回乡小住?”
宁如兰微笑道:“祖母生在京城,身体极羸弱,只生了两个儿子,便病体缠绵,哪里也去不了。祖父思乡,却因爱惜祖母,一生未离开京城半步。祖父身体健壮,却在祖母之前离世,祖母过于哀伤,也随后病逝,死时留有遗言,愿随祖父返乡合葬。如今,祖父与祖母在老家祖坟地安息,已近五个年头!”
媚娘说:“好感人的恩爱夫妻。亲家祖父官至翰林承旨,为清贵文官,你父亲……亲家老爷却弃文从武,做了武官。”
宁如兰叹道:“就是这一样,父亲身为长子,不爱读书,只肯舞刀弄棍,祖父也无奈。幸得叔父肯读书,在祖父督促下,应试考得个功名,如今做到正六品大理寺左寺丞。”
“亲家祖父是什么品?”
“正三品。”
“咱们二老爷是几品的官儿?”
宁如兰看了看门外,轻声道:“二老爷原在户部,从三品的官职,因去年领了钦差,专管西南边赈灾,二老爷误信了人,折了不少赈灾银钱,灾民未能及时收到粮食衣物,被御史台的人访得,遭到弹劾,皇上看在候爷面上,只教停了一年俸禄,调出户部,另任闲职……若换了别人,那可是杀头下大狱的罪!”
媚娘怔了一下:“二老爷从户部出来,二爷却又进去,这不是还让人记着徐家这档子事吗?”
宁如兰笑笑:“我听三爷说,二爷是个真正能干的,大爷心气傲着呢,他一回来便让候府将出银子填了二老爷做出来的大数额亏空,帐册上应是有的,你没看到吗?余下的小数由二老爷自己去想法子。他求了皇上恩典,将二爷放进户部,应是想让二爷顶替二老爷,多做出几桩功劳,将功折罪,也让人家对徐府人有些改观,渐渐忘掉二老爷的错。”
媚娘若有所思:“听说府里几位爷过了年都要入仕了,领的还都是极好的官职?”
宁如兰奇怪地看着媚娘:“大爷没跟你说吗?这次打了大胜仗,又折了咱们府上七爷,皇上圣眷隆重,给了许多封赏,其中就有这样:任由大爷为考取了功名的兄弟选官职。几位爷,好歹都是举人身份,有参加过会试不中的,六爷辛苦备考一年,仍想参加明春会试,中不中,都要趁此机会入仕为官了。”
媚娘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好,爷们都有事做,我们也放心了!”
内心暗自盘算,徐俊英有这个便利,如果能拉一拉自家哥哥秦伯卿,也省得那个病秧子在那里辛苦折腾,按说他都考取了解元,应是个饱学之士,考个进士应不成问题吧。这朝廷算什么,都能像徐俊英这样随便一抓便有几个名额,那科举考场只怕也多有作弊,就怕秦家没有背景,真材实学被埋没,秦伯卿多年苦读,天寒地冻从外地赶回来,反而捞不到一官半职,岂不是冤枉得很?
对于宁如兰的质疑,媚娘不知说什么好,她难道什么都看不出来?真以为徐俊英和自己也像她们夫妻那般,恩恩爱爱,无话不谈。
在如兰面前也无须防备,媚娘坦然道:“我和大爷,可不比你和三爷那般好,我们……匆忙成婚,又久不在一起,总觉有些生份。他如今对我,甚至不比对玉表妹和兰表妹好,你不觉得吗?”
宁如兰垂下眼眸,稍许又抬起眼看她,同情地微叹口气:“府里有此说法:都道大爷娶你,是一时被你容貌所迷,老太太也断言,大爷会有醒悟的时候……我却不这样看,大爷极有眼光,你,是个极好极好的女子!”
媚娘笑了:“这合府上下,怕也只有你肯这般夸我。行!我领情,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是个极好的女子呢!”
宁如兰又忍不住笑着轻打她一下,媚娘忽问道:“你家既是世代为官,还有闲空做生意吗?我听你说过娘家有各种商铺的。”
宁如兰收敛了笑容:“京官眷属有店铺生意的不在少数,只是不出面罢了,一切交由下边人去打理。我娘家在京城有十几间茶铺,七八间绣庄,还有当铺什么的,都是我母亲当年的陪嫁,我从小只见母亲看帐本,不时有管事的进来回话,却从不见她出门去巡看。”
媚娘说:“亲家夫人的陪嫁店铺当年有多少间,如今还是那么多间吗?”
宁如兰摇头:“我听母亲说,多了一倍有余,?”
宁如兰笑:“那时白家可不会被掏空,有名的京城豪富呢。”
媚娘问:“白家世代经商吗?”
宁如兰摇了摇头:“二奶奶的亲爷爷经商,刚死去的白家大太爷,原是个正二品的京官,管漕运的。我也是听三爷说,白家发家,原是从漕运上沾了光,利用漕运船只夹带土宜,各种南北货物往来通流,如此便利的事,白家做了多年!”
媚娘叹道:“做生意不用路资,还不必担心遭受匪徒抢劫钱货,自有大批官兵保护,真是再好不过了!”
“近年也不好,白家大太爷致仕,生意便开始做得不顺,病了一年半载,这一去,白府便不成个样子了。”
“也赚够银子了,够他家几代花天酒地的。”
宁如兰说:“再多的银子,难禁折腾,大太爷和白家二太爷兄弟同心,积累下的大笔产业,已经被子孙们各自分了去。二奶奶这个病,一半是为尽孝久跪受了寒,一半是心病,白家大太爷刚一入土,后边十几个子孙就趁着白家二太爷病卧,很快分了家,以长幼嫡庶论份额,大太爷一生只娶了一位夫人,二太爷却是妻妾成群,二房自是吃了亏,大太爷的几个儿子又是极强悍的,分了大半财物房产去。二太爷的庶出子孙几乎什么都没分到,有的还被逐出家门,流落到后街廊房去住着,那原是白家奴仆们住的地方……二太爷经此一气,如今更是起不了榻。”
媚娘看着宁如兰,想不到她也这么八卦:“你是怎么知道的?”
宁如兰笑道:“唉,这些天在外边吃喜酒,与族里姐妹嫂子们聚着,什么都听说了些。你知道吗?许多人见着我都爱问及你呢,都觉着你是个大福大贵的人,你因了这次复活,如今是声名在外,倒是件好事!”
媚娘奇道:“如何个好法?”
宁如兰欲言又止,被媚娘轻轻掐了一下,笑着说道:“你也别急,这事或许不能成呢?大爷与兰表妹确实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但大爷以前都没答应娶兰表妹,难道现在反而又喜欢上,再娶她进来?连三爷都说,大爷对兰表妹只有兄妹情谊,不会多一些别的……若他真听了老太太的话,再娶兰表妹进门,依兰表妹的出身,必不会做妾,但他先娶了你为正妻,生得恒儿,如今你威远候的名声又四处传播,死而复活,那可是大贤大善的人才能有此际遇,大爷只是纳个妾,没人会说什么,若放着贤妻,另娶新妻,必遭人论说,候府极重脸面,这事原本极难的。最怕大爷被老太太一劝,心一软,去跟皇上求得恩典,或是老太太得了太后的准,那就不同了!”
媚娘故作沉重,叹了口气:“管他呢,我为这些事也乏了,老太太、太太都是如此,以为候爷开枝散叶为名,让他娶妻纳妾,想想他那样的身份,原也该有几个妻妾的吧?你说是不是?”
如兰呆看她:“你不是不肯的吗?”
“我当然不肯。”媚娘拿起银箸拔弄火盆里的炭灰:“人家硬要挤进来,拦也拦不住,那就算啦。我退出就是,大不了,给我一纸休书,放我回去!”
如兰抓住她的手:“大嫂,你是诰命,诰命夫人是不能休弃的!你,你若是不肯迁就,大爷只会将你另院养着,绝不肯让你离开,你嫁作徐家妇,被封了诰命,生死都不能易姓了!”
媚娘怔住:“不会吧?我才多少岁数,难不成真关住我一辈子?”
如兰一脸忧色:“我看大爷是个厚道人,若真到了那一步,应有个章法,他不能因为那一位出身名门而冷落了你。你就忍了吧,同为正室又如何?你是第一个抬进门的,又先有了恒儿,谁也越不过你去!”
媚娘笑着摇头:“如兰,我劝你不要给三爷纳妾,你倒好,反过来劝我忍受大爷娶新妇!”
第五十三章 带话
看看已到午饭时间,宁如兰要回去陪三爷用饭,媚娘惦记恒儿,想过秋华院看看,两人便站起身,叫婆子进来收拾了厅堂,相互道别,各自离去。
走到秋华院门口,却见徐俊轩从里边出来,看见媚娘,作了个揖,说道:
“大嫂来了?我刚给母亲请过安,恒儿正在榻上玩得高兴呢!”
媚娘略略福身还礼:“六爷不多坐会,这就回去读书了吗?”
徐俊轩一笑:“父亲往日曾教诲:不可轻言放弃。既是到了这一步,必定要全力以赴,希望能凭真才实学搏得功名,若还能进得前三甲,也算是为祖宗争光了!”
媚娘四处看看:“六爷倒是坦率得很!”
徐俊轩笑得更灿烂:“这话也只对大嫂说说,大嫂是明白读书人心思的——是了,上次我说过为大舅爷写个条子,也不必了,那样的聚会,不过贪一时花天酒地玩闹,全都是空谈,没什么听得入耳的。过几天尚有一场,听说这回请了一位年轻的翰林侍讲,大舅爷若是赶得及回到,我与他同去听听!”
媚娘忙谢道:“多承六爷提携着,他……我娘家哥哥应是快回到了!”
又说了两句话,徐俊轩便告辞而去,媚娘目送他清瘦却不失挺拔的背影,心想长房这位庶子倒算是个有骨气的风流雅士,明明有恩典,他偏不肯放弃努力,凭自己的能力去搏一搏,虽然是有保障的拼搏,但他至少算走完了读书人该走的程序,日后做什么官心里都坦荡。
徐俊轩的难得之处还在于他的热心,乐于助人,他弱质彬彬,却表现得比他哥哥徐俊英还有担当,媚娘得他几次关照,对他的好感不止一点点。
走进上房,见郑夫人正在逗弄恒儿,恒儿笑得口水都滴落下来,弄湿了郑夫人的外袍,郑夫人毫不嫌弃,拿自己的帕子替他揩抹,一边说道:
“我的恒儿是不是又长新牙了呢,口水这么多,张嘴儿给祖母看看,是不是又添一颗了?”
恒儿张着嘴,忽然瞄见媚娘进来,大喜,又蹦又跳,郑夫人差点扶不稳他,回头看见媚娘,笑道:
“这傻小子,我说呢怎的如此高兴!”
媚娘给郑夫人行了礼,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并不急着上前抱恒儿,等到郑夫人对恒儿说:
“要你母亲抱抱是吧?那好,祖母也歇歇!”
这才走上前去,恒儿早一头撞过来,媚娘抱着他,在他脸上亲了亲,再让他在自己脸上亲亲,恒儿却抱住她的脸一阵猛啃,媚娘轻轻喊了一声:
“好痛!恒儿怎么咬母亲了?”
郑夫人笑得眼睛都眯了:“他这两天都咬人,也咬我了呢,听说小儿要长大牙就专爱咬人,夏莲昨儿被他咬得都想哭,这小子,像只小老虎,有点猛劲儿。”
说话间午饭传上来,媚娘服侍着郑夫人洗!”
徐俊英顿住脚,看住宝驹:“太太既然已躺下,我就不进去了,你把东西交给廊下的丫头吧。”
宝驹应了一声,迈步往院内走,路过媚娘,不敢抬头,只躬身行个礼,急忙走开。
媚娘心想什么好东西弄得这么神秘?
徐俊英说:“是绢绫,旧日袍泽相赠,只有三匹,分给老太太、太太和二太太。”
媚娘就当他这是在向自己作了某种解释,也不多说话,只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一会儿,宝驹出来,徐俊英看了看媚娘,说道:“既已无事,就回院歇着吧。我去和二老爷说句话,晚饭在老太太那里吃,你,就不必过来了!”
媚娘怔了一下,这才想到今天老太太房里的丫头没上赶着来请她,看来是好了,便应道:
“有候爷陪着老太太说话,那我就躲个懒,不过去了!”
说完领着翠喜翠怜给他行了礼,转身回清华院去。
刚走得几步,媚娘忽然举起衣袖遮住脸,接连打了两个阿啾,翠喜赶紧上来扶着:
“大奶奶冷不冷?把斗蓬戴上吧!”
媚娘吸了吸鼻子,感觉鼻子有点塞,说道:
“赶紧回去吧,天儿太冷,要烧姜汤喝了,不然会感风寒!”
忽听徐俊英喊住她:“等等,我忘了有事要交待你!”
媚娘回过身来,眼睛红红地看着他:“候爷有什么事?”
徐俊英看着翠喜掂起脚尖替媚娘戴上斗蓬,示意她和翠怜退远些,宝驹自个早已不知躲哪里去了。
徐俊英问媚娘:“你与长乐候夫人有什么约定?”
“长乐候夫人?是谁?我不认识!”
媚娘揉了揉眼睛,鼻子痒痒的,有些不耐烦,只一会儿功夫,受了点风,感冒的症状就这么明显。
徐俊英说:“那日你带着一群人火烧梅林烤肉吃,她也在!”
媚娘失笑:“火烧梅林?没那么严重吧,只伤着几株紫叶树的枝丫,明年开春它们还会发芽的。”
徐俊英淡然道:“是老太太那样说的——长乐候夫人曾邀你到她府上花棚赏花,她今日派了管家来递帖子,明日的花期,我收了帖子,替你谢过长乐候夫人,只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