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第二夜,他对她温柔体贴,谁知她却远远避开,一张小脸儿涨红发紫,轻声告诉他:她的月事来了!
没有比这个更令人懊恼的了!婚后第三天,他便整装出发,赶往北边战场拒敌。
等他凯旋归来,媚娘居然生了儿子,他无比震惊,关起门责问媚娘,娇怯的小新娘变得冷漠而疏离,紧护着孩子,满眼惊惧却坚决不松口!他怒不可遏,又痛又恨,那么喜爱她,不顾她低门小户,执意求娶,在战场上与敌人拼命时还会想着她,谁知她竟然这么轻易地背叛了他!
他很快发现了可疑之处,天天来媚娘房里陪她闲话的郑美玉禁不起他的一番好话和几个眼神挑逗,偷偷跑来他的书房,言辞凿凿,证实了他的猜测,他的心再一次被伤得支离破碎:从小疼爱的七弟俊杰,是恒儿的父亲!
母亲郑氏天天来看恒儿,照看母子俩的日常生活,和他商谈满月需要办的各样事宜,老太太发了话,恒儿是长重孙,满月酒须得大操大办,远近亲戚朋友,满城名流贵人,朝中各品官员,纷纷来贺,连宫里都惊动了,太后和皇上、皇后,各备有礼品送进候府。
他不能声张,不能爆发,满怀悲恨地看着周围人们忙乱着,冷眼看老七徐俊杰隔三差五心神不宁地来清华院找他说话,不时把忧虑热切的目光投向媚娘居住的上房。他和老七在练武场切磋武艺,再不是少年时以教导的方式,而是招招凶险狠辣,把老七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他对老七说:
“操练时不流血,到战场上,丢的便是命!”
没有想到老七后来执意要跟他上战场,郑氏发了话:让他去吧,你父亲生前也希望他能上战场历练一番,有兄长照应着,不会有事的!
这次征战,他是主帅,但老七战死,却不是他故意所为,毕竟是亲兄弟,从小亲密无间,再不想见他,也不能夺了他的命去。
他专门挑了两名副将,两百名精兵跟着老七,都是久经战事的老兵,防备着关键时刻起到牵制老七,保护他的作用,老七太年轻了,草率轻敌,又骄傲自负,害人害己,一千多兵士,追击四五百人,结果竟然损掉一大半,还让敌兵成功突围,斩杀了主将……
第三十七章 顺从
“候爷?”
媚娘抬头见徐俊英剑眉轻蹙,面色凝重盯着灯盏,似乎是陷入了深思,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
徐俊英立即收回目光,神情一端,探询地看向她。
媚娘笑魇如花,没事人似地移动桌上的茶碗,说:“茶都凉了,我叫丫头们再换一杯来,候爷似乎不喜喝花茶,就泡杯碧螺春吧!”
她故意在“候爷”两字停顿了一下,好让徐俊英注意到她改了称呼,她记得徐俊英曾经交待过她不要叫夫君,只称他为候爷。
权衡利弊,想清楚了——眼前这位丈夫,恒儿的爹,威远候徐俊英,相貌堂堂,英武帅气,却整一个不懂疼惜老婆的大男子主义者,男权至上是吧?好,我忍!从今起都听他的,就算不服气,也要做出遵从“丈夫意旨”的样子!为了管家掌权,抓住银子,可人疼的小奶娃都做了人质,送给那老太婆养着了,相比之下,当娘的这点自尊心、羞耻心算得了什么?
坐稳位子,保住利益,忍辱负重会有回报的,一定!
翠喜端了热茶进来,媚娘接过,在手上掂了掂,小心递到徐俊英面前:
“温热正合适,候爷请用!”
徐俊英看着翠喜掀帘出去,一边接过茶碗:“门外廊下平白多了许多婆子仆妇,你新要了人来?”
媚娘说:“还没跟候爷说及呢:是老太太、太太的意思,说我如今管事了,要使唤的人多,一下给了二三十个人过来,王妈妈挑了挑,只留下十来个能干强壮的婆子仆妇,七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都在外边侍候着,房里使唤的原将是翠喜几个。候爷看东园是不是也要多放几个小丫头进去?瑞珠和瑞宝,虽说是老太太给的,极伶俐能干,可年纪也渐渐大了……”
徐俊英喝了口茶:“外边的人你看着好就行,东园不需要人,瑞珠瑞宝,你不必管她们,到时自有老太太安排!”
媚娘恭顺地应了声:“是,我知道了!”
徐俊英抬眼看她,媚娘却垂下眼眸:“候爷是对的!我以往过于任性了,往后必定都听候爷的话,候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凡事只与候爷商量了再做定论。”
徐俊英好整以暇地看着低眉顺眼、谦恭温婉的媚娘——猜到是这样,媚娘不会舍得放弃掌管候府中馈的权利。
懂得取舍进退,这样就很好!
以前喜欢秦媚娘,娶她进门,却从未看得懂她,那自然是因为相处时间少之又少的缘故,奇怪的是她活过来当晚,他对上她那双亮得不同寻常的黑眼睛,竟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他的心与她是相通的!他能看到她内心世界,但那里具体有什么,又说不上来,也不愿去多想,一个放下了的女人,不值得他去深究!
她顶了候夫人的名份,她儿子成了他的长子,她想管家,可以,一个小户人家女子,娘家无权无势,除了可以趁便捞点小财外,凉她也没有能力翻了天去。在候府之内,他暂时允她做她想做的事,但她必须绝对听从他的话,不能偏离他的意旨。
“你能明白过来最好。”
徐俊英放下茶盏:“管家不易,尤其内院琐碎事太多,细心些……老太太处早晚还得去侍候着,不能因为忙就忘了规矩孝道。平日兄弟妯娌间和睦相处,也要有分寸——以后不可再去管人家房里私事,三弟那边,二太太原已为他相好良家女子做妾室,回过老太太的,老太太点了头,那日我正好在旁边,你这样一掺合,三弟必不肯听从二太太的安排,二太太白费一番心力,还得费劲去推掉原说好的人家,恼怒之下,若知道是因你替如兰延请了名医,不管你如何好心,必定讨不得好去,连我也会被她恼着。候府一大家,子孙个个出色,我为长孙才承的爵位,长房又掌了中馈,若再去管二房那些事……你把二太太往哪里放?这些内宅事你们妇道人家最该看得明白,不应由我来教你!”
媚娘垂着头:“候爷教训得是,我记着了。”
“你既然执意要做,就好好学,用心费神去做,莫失公允,不要让人抓了你的短!实际上我觉着,景玉才是管家的上佳人选,毕竟她娘家家境与我们候府相当,从小见多看惯,做起来顺手,你,就难些了!”
徐俊英默默地想起当日老太太颤抖着满头白发,指着他训斥:“总有一天你会后悔!门不当户不对,那样小家子气的姑娘,缺少教养,上不得台面,如何承当诰命之封?就连你这后院,她都未必能替你镇住!”
果然还是太年轻了,意气用事,不听老人言的恶果啊!
这边媚娘内心也自有一番忿忿不平:嫌我出身寒门小户?早干什么去了?当初贪人家美色,匆忙娶进门,孩子都生了,还说这些,有意思吗?
小瞧你奶奶我,强大的压力之下什么学不会?好歹大公司混出来,不信阴沟里翻船,管你几百口人的小小候府还能栽了去!我没有背景,我娘家没钱财没权势,你这位姑爷有啊!给我时间和机遇,我还你一个有钱有势、门庭光耀的丈母娘家!
见徐俊英站起来,媚娘忙跟着起身,迟疑地问道:“内室备有热水,候爷可要洗个热水澡?”
徐俊英扫了她一眼:“不用了!”
说着径直走出门外。
王妈妈和翠喜几个走进房内,见媚娘盯着柜上的沙漏出神,也不转过身来,只问王妈妈:
“他回了东园?”
王妈妈点头,有些难过地看着媚娘:“大爷估计要看公文呢!”
媚娘说:“那两个姨娘,是哪个滑了胎儿?还没好吗?”
“是意姨娘,快满月了。说来也怪,意姨娘出了事,绣姨娘也病了,大爷就没再去那边。”
没什么奇怪的,是大太太干的好事,为了给郑美玉铺路,那两个贱妾只好垫底。
徐俊英真不喜欢郑美玉吗?可是他明明不排斥郑美玉啊,两人靠在一起,走得那样自然,反倒是自己这个正妻,手一碰到他身子他就像个僵尸。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前世长得明眸皓齿,健美开朗,这辈子承了秦媚娘的身体,更是生得千娇百媚,如花似玉,怎么有了恒儿之后,就拴不住他了?
没长全就做了母亲,许是病得太久,这身子稍显瘦弱,冰肌玉骨,腰盈一握,根本还是朵待放的蓓蕾,他竟然也看腻了?
那句话是至理名言么?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他吃了回头草,转去倾慕青梅竹马的表小姐庄玉兰?如果是那样,该怎么办哪?
媚娘尽力拉回悄然四散的信心,沉吟着对王妈妈说:“明儿起,悄悄留意候爷在府里的行踪。还有给我备两份见面礼,我明天去看看那两个姨娘!”
王妈妈忙阻拦:“哪有主母的专去看贱妾的理儿?没的抬举了她们,只传她们过来就是了!”
“无妨,她们不是病着呢吗?毕竟也怀过爷的骨肉,没功劳有苦劳了,看看去!”
王妈妈不作声了,翠思撇了撇嘴:“奶奶就是仁慈,奶奶病那阵子,她们可一次也没过来看您呢!”
第三十八章 新衣
辰时,媚娘在一群婆子丫环们的簇拥下,步入紫云堂。
太阳只露了几天脸儿,天空又灰暗起来,不下雪却也冷得出奇,她的新衣没做好,仍穿了那件海棠红掐腰絮丝薄棉袍,袖中笼着黄铜暖手炉,披着徐俊英从老太太房里带回的凤纹锦绣披风,梳高髻,插金凤展翅衔宝珠步摇,从两排等着回话的管事婆子眼前昂然走过,神情庄重,仪态端雅,管事婆子们看着她的目光,竟如同当年看着大太太一样尊崇。
这大奶奶真不是吃素的,从前只听说她柔弱怯懦,因出身小户人家不受老太太、太太待见,嫁入徐府不到三天,大爷就出征,她在自己的院子里住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静悄悄地过日子,静悄悄地生了恒哥儿,管事婆子们有几个见过她的面?想提起她都没什么由头。大病一场活回来,竟是变了个人,就如同她跳出棺材时把人吓得晕死过去一样,她管家理事,那手段拿出来,也教人刮目相看,只两天功夫,就把大小管事婆子们拿捏得服服帖帖,无人敢有半句闲话。
不说有大太太坐镇一旁,大少奶奶本身的聪敏通透已足够管事婆子们钦佩,她像天生就会管家似的,帐目过一次眼,管事述一遍事由,她就能了然于心,看似不相及的两桩事情,回过了她,她能指出其中的关联,合在一处或分开来办理会有什么利弊,若利大于弊为何不思变通?偏要照老路子走,徒然浪费人力财力,绕过一个大弯事情还办得不尽如人意……头脑精明灵慧,眼光锐利老到,行令处事,有些方式奇妙得令人叹服,在奖惩赏罚方面,更是泾渭分明,公平公正。
三天时间,媚娘让管事们从开始的轻视不信任,到彻底钦佩敬服。
不全是靠运气,她下了苦功的,从那晚被徐俊英威胁不让管家,她调动起全身的细胞,脑子高负荷运转,连夜挑灯通览帐册,白天到紫云堂听管事们回话,留意她们说的各样细节,派身边的王妈妈和翠喜她们下去,多方面观察了解实情,议事完后又粘在郑夫人身边,虚心求教取经,和如兰探讨问题……勤奋加智慧加高层领导的支持,能力必然跟上,还怕稳不住这些人!
媚娘刚在堂前花雕木椅上落坐,宁如兰也进来了,笑吟吟地说道:
“大嫂也太守时了,一刻都不肯差迟,倒显得我从前太过懒散!”
媚娘笑着起身迎她,宁如兰忙上前扶着,送回座位上,媚娘说:
“既要做,就得做出个样子,不然就干脆什么都不管,在房里倒头大睡岂不惬意!我以前是最能睡最爱睡懒觉的,如今不行了,心里有事,催着起来呢。”
宁如兰接过橙儿递上的茶碗,说:“大嫂如此紧谨,是能做大事的人!”
媚娘抿了口茶,拿帕巾轻按嘴唇嗔道:“取笑我吧?我是苦命的人!”
“似你这般叫苦命,那我也愿意!”
妯娌俩个说笑几句,喝过茶,开始听管事们回话,相商着处理了些事务,郑夫人才过来,身后跟着婆子仆妇们,媚娘一眼看到了抱在奶娘怀里的恒儿,情不自禁,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郑夫人面色松缓地看了看她,媚娘赶紧走出几步,和宁如兰一道给郑夫人行礼,郑夫人点点头,走到上位坐了,扫一眼剩下的七八个管事,微笑道:
“我就是不过来,你们也能自主理事了,明儿就是冬至,越发地冷了,我不受这个罪,只由着你们罢。有什么大的事件理不,使人往秋华院回我一声就是了!”
媚娘俯身应了声:“媳妇们遵从太太的意思!”
奶娘怀里的恒儿冲着媚娘啊啊喊了两声,郑夫人宠溺地看着他:
“哟,见着谁啦?去吧,给你母亲问个安!”
奶娘几乎是被恒儿的冲劲儿拽过来的,直冲到媚娘面前,媚娘抱过恒儿,紧紧搂在怀里,抑制着心里的喜悦,让恒儿面朝郑夫人,教导他:
“恒儿该谢过祖母,恒儿这般调皮,祖母带着,不知有多辛苦呢!”
郑夫人满意地笑了:“祖母不辛苦,祖母有恒儿在身边,高兴着呢!”
宁如兰走近来,摸了摸恒儿柔软粉嫩的小脸儿,伸出手:“三婶抱抱恒儿,好不好?”
恒儿睁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看着宁如兰,也伸出小胖手摸摸她的手,大家以为他会倾过身去让如兰抱,他却忽然返转身,偎进媚娘怀里,双手紧紧抱住媚娘脖子不放,似怕宁如兰抱了他去,再不还回母亲怀里。
媚娘内心酸痛不已,抱着儿子,眼圈刹时红了。
宁如兰微叹口气,郑夫人坐在上方看着,收起笑容说:“好了,别只顾着玩,耽搁了正事。且教管事们快快办了差去,明日就是大节,各样事务可布置好了?第一要紧的,冬至要换的新衣,听说前院有一些家丁都没领到手,怎么回事?这桩谁管的,出来回一声儿!”
媚娘轻拍着恒儿,扫了一眼管事的婆子们,说道:
“回禀母亲:管厨房和食材库的蔡妈妈已经回了话去,过节用的一应菜式都订好了。明早祭祀用的牲畜挑好另院养着,各样祭品供品有的已经备好,有的做到一半,单等着今夜三更起来蒸煮,趁热上供桌,祠堂早两天前重新擦抹过一遍……至于新衣这桩,乔妈妈,虽然未排到你,但大太太问了,你就说说吧!”
管制衣坊的乔妈妈走出列,埋着脸,头都不敢抬:“回大太太、大奶奶、三奶奶话:制衣坊这段日子一直忙碌着,府里上上下下,大半人都领了新衣,前院那十来个洒扫庭院的家丁,原本也能在今日领到新衣去,只是……只是……”
郑夫人不耐烦:“只是什么?”
乔妈妈微微侧脸,偷看媚娘一眼:“前儿忽然加进清华院的衣裳,大奶奶自不必说,订的六套外袍要精工细作,翠喜姑娘天天紧盯着,追着交货,丫头们和婆子也各有两套,这两日制衣坊几个手脚快些的绣娘又病了,实在是……吃力些呢!”
郑夫人看着乔妈妈:“你的意思,是因为清华院忽然要做衣裳,便不能如期做出其他人的新衣了?候府历来看重冬至大节,府中上下人等明日都要换新装,你是二太太跟前的人,在府里管事也有年头了,何曾见过哪一年节气里缺漏过下人的新衣?”
她看向媚娘:“公里给奶奶们做四件新衣,你却为何要六件?这事与你有关,你看着怎么处吧!”
媚娘抱着恒儿,站在郑夫人左侧边,平静地说道:“这事怪媳妇,病了这许久才好,如今穿的都是旧年的冬衣,有的窄有的宽,都不成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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