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的手在袖子里紧握,下定决心般,她迎住老太太的目光:“孙媳如今身子大好了,恒哥儿很乖巧听话,并不爱哭闹,若需要,孙媳愿意出一份力,和景玉、如兰共同管家理事,不教老太太烦恼!”
徐老太太微微颔首,看向徐俊英:“英儿觉得如何?若你心疼恒哥儿,祖母也不强求媚娘做事。”
徐俊英唇角一牵,微笑道:“恒哥儿也罢了,有奶娘丫头们带着,媚娘却是什么不懂,如何管得家?景玉如兰身子不适,调养一阵便好,管家婆子们都很能干……”
媚娘看着徐俊英:他不想让自己管家,什么意思?
长孙媳不是最应该管家的吗?以前的秦媚娘是没能力没胆气,现在不同了,也不是她贪权好卖弄,爱管这个家,想把管家权抓在手里,其实是想借机寻些路子,给自己添点外财什么的,她需要钱,做梦都想钱,有钱抓在手里,那才是硬道理!
喝过消食茶,徐俊雅不放心宁如兰,便先向老太太行礼告退,老太太晚饭吃得有些多了,也想早些上床歪着,索性把几个孙子孙女都打发走,对庄玉兰说:
“你也该早些歇了,明儿记得吃药。”
庄玉兰应着,望了徐俊英一眼,柔声道:“我送送英表哥和表嫂!”
徐小敏就站在她身边,听了便扭身拉着徐小婉和徐小容说:“应是没人送我姐妹几个,自己走吧!”
庄玉兰不好意思,徐老太太笑骂:“你个小猴,几时不是你们几姐妹结伴来结伴去,要谁送?瑞雪,且去教婆子丫头们,天黑路滑,灯笼拔亮些,好生服侍小姐们回房,莫让跌着了!”
徐俊轩笑着说:“祖母放心,孙儿与妹妹们一路,瞧着呢!”
徐老太太说:“还有郑家表妹呢……”
徐俊英看了郑美玉一眼,说道:“郑家表妹与我们同路,顺道就将她送回母亲院里,祖母不用担心。”
“好好,那你们且去吧,明儿再来!”
众人出了房门,站在廊下热热闹闹道了别,三五成群各自去了,廊下只剩下庄玉兰孤零零一个人,痴痴看着徐俊英和媚娘、郑美玉消失的方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昨夜徐俊英来到锦华堂,那时没有媚娘,没有郑美玉,只有徐俊轩和几个小姑娘在旁边,她可以像从前那样,整夜坐在徐俊英身边,吃茶,谈心,下棋,没有人去特意关注他们,徐俊英待她仍像从前那样温柔可亲,体贴细致,她十分快乐幸福,邀约他今夜来上房共进晚膳,他来了,可是,她没有想到,郑美玉也来给老太太请安,郑美玉对徐俊英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但她并不惧郑美玉,郑美玉出自名门望族,如今却已经日渐走向下坡路,而她来自勋贵世家,叔父官至礼部尚书,当今太后还是她爷爷的远房姨表妹,郑美玉拿什么与她比?她真正担心的是现在的威远候夫人秦媚娘,听说她以前是个木美人,不通世事人情,英表哥完全是被她的外表所惑,一时冲动才娶了她,可如今见了面,她却不是传说中那样不招人喜爱,相反,她却是整个徐府中最招人眼最闪亮的一颗星星。
英表哥会不喜欢这样的女子?她真能如姑祖母所说的那样,可以做英表哥的妻子,与秦媚娘平起平坐?
姑祖母是世上最疼她的,秦媚娘病重垂危,便赶紧着人来接她,英表哥松口承认心中记得她兰儿,可谁也没有料到秦媚娘会死而复生,活蹦乱跳站在她面前。她又一次差点被气晕,但毕竟不再是一年多前的庄玉兰,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这次再不做那闷头痛哭,独自伤心的弱女子,因为表哥,她大病一场,误了婚嫁,才被秦媚娘讥讽,十七岁还未嫁未做母亲,在徐家小姐少爷们面前大大丢了一回脸,她心里好恨,她要争取,把原该属于她的夺回来,面上的事交给姑祖母,私下里,她要牢牢抓住英表哥的心!
第十六章 心思
徐俊英和秦媚娘将郑美玉送回郑夫人院里,顺便去向郑夫人请安。
郑夫人问媚娘:“听说你今日给老太太弄了个什么火锅宴,吃得很是热闹舒畅?”
媚娘俯身应道:“是。冬天吃火锅暖身子,若是母亲愿意,儿媳也弄一个给母亲吃吃看?”
郑夫人笑笑,不置可否。她今天看起来气色好了些,歪靠在暖榻上,穿一件宝蓝色绣福字软缎棉袍,同色抹额上缀了一块闪着暗暗光华的深紫色璎珞,衬得她的眼睛也比平常多明亮些。
其实郑夫人年纪不大,也就四十出头,她最疼爱的小儿子七爷苏俊杰战死疆场之前,她还是个很光鲜姿色犹存的女人,把偌大的候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半点不用老太太操心。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中年失子的巨大伤痛将她击倒,完全像变了个人,瘦得脱了形,鬓发半白,脸上皱纹丛生,整日躺在床上,了无生气。
徐俊英想到幼时郑夫人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不禁内心黯然。
那时的母亲温柔可亲,不时地会摸摸他的脸,用手里帕巾为他拭汗,春夏秋冬四季衣裳她亲自捧送到他房里,一件件抖开让他试穿,然后细细交待丫头们拿去挂好,与他说话是微笑着柔声细气地哄劝,转脸去叮嘱婆子丫头好生服侍大爷,便是另一种冷洌的神情,那气势不容丫头们违逆,所以他房里的人都是规规矩矩的,没人敢对他动什么小心眼,丫头们大了就换走,加上他本人的严谨庄重,母亲不让安排通房,他绝没有那种心思,又是常年在军中生活,直到二十三岁遇见秦媚娘为止,他没碰过任何女子。
在这方面,他不知是该感谢母亲还是该埋怨,边疆防守,征战数年,多少次出生入死,他从不在意,二十二岁那年回家过年,只能住一夜,第二天早起向祖母辞行,听见祖母怒责母亲,说她不关心顾惜长子,连个暖房的女子都不给他,此去又不知到何时才能回来,若是有什么意外怎么办?他都这个年岁了,常年在军中,没机会婚配也就罢了,做母亲的该想办法给他留下一点血脉,哪怕庶子也好,总是威远候的子嗣……
那时候他才猛然醒悟:他还没有子嗣,没有能继承自己爵位功名、传承自己姓氏名讳的儿子!
第二年战事间隙回家探亲,他见到了表妹庄玉兰,知道祖母的安排,他没有反对,认得的女子不多,表妹从小相识,乖巧可爱,或许能成佳偶。再也没料到皇上邀他游明湖,遇见了秦媚娘,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一刻他体会到了情动的感觉,毫不犹豫地请了皇旨,皇上和他同年,从小混得烂熟,俗话说的同穿一条裤子他们都有过,当下哈哈一笑,赐婚圣旨便立时给他颁下了,回来把老祖母气得半死。
母亲却表现得很积极,干脆利落地为他将秦氏媚娘娶进了门。
婚后两天他回边疆,上前线,几度置身生死关,得胜还朝,才知媚娘生了恒儿……
“英表哥,喝杯热茶吧!”
郑美玉温婉地站在徐俊英面前,呈上一个精巧的青花细瓷杯,郑夫人眼睛眨了一眨,认得那是自家侄女惯常专用的杯子。
郑美玉端给媚娘的是一只白底儿细红花的杯子,媚娘说了声谢,接过来放在案桌上:“刚从老太太那里喝来,再喝不下了!”
徐俊英也将杯子轻轻放下,郑美玉看了他一眼,低垂下眼眸。
“母亲今日气色很好,是用了苏太医的方子吧?”徐俊英问。
郑夫人点了点头:“不错,英儿请的苏太医,比老六请的那个陈太医高明多了!”
“苏太医主管宫内六院妃嫔的诊治,比较难请到,上次儿子随意让人去请,他是听说了媚娘的事,自愿过来看的,儿子请他得便再来给母亲诊治一番,他依言来了。平时,他可绝不受寻常人家邀约。”
“英儿有孝心,我如今自觉好很多了!”
徐俊英说:“吃了苏太医的药,没有不好的——母亲放宽心养着,七弟为国捐躯,是为英雄……还有儿子在,儿子自会奉养母亲!”
郑夫人拿手中的帕子捂住眼睛,哽咽着:“我知道……我心里是明白的!”
她心里是极度悔恨!
悔不该鬼迷心窍让俊杰千里赴战机,想在俊英的护佑扶持下,挣得一份军功,以后回来好寻门路封官,长子俊英常年在边关防守,耽于战事,若他有个什么不测,俊杰也可以凭军功,以老威远候嫡次子身份继承哥哥的爵位。
可天算不如人算,谁能想到俊杰年轻好胜,不顾俊英派在他身边的亲卫劝阻,乘胜强追穷寇,敌人不是弱势,无路可走来个狗急跳墙,拼得鱼死网破,俊杰冲在头里,反而中了埋伏,被敌将一刀砍下马。可怜他从小读兵书练武功,以父亲为榜样,誓要与长兄比高低,仅经历一役,便折掉了。
初闻噩耗,她昏死过去,怎么也不肯相信她那笑容灿烂,俊美挺拔的儿子已不在人世,她甚至怀疑是俊英故意让俊杰去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故意要他死在战场,恨得把护送俊杰灵柩回家的俊英脸上抓出几道血痕。她从三岁起抚养俊英,从未见他哭过,那时俊英流泪了,闭上眼一动不动任她抓挠,老太太从旁喝止了她,让人将她架开,她拼命挣脱,以头撞墙求死,俊英抱住她,跪在她面前说道:
“七弟死得惨烈,他死在战场上,是英雄!母亲还有我,我也是母亲的儿子,我的儿子,母亲亦可当成是七弟的儿子!”
俊英的话,像一道闪电,击中了她,她清醒了一些,记起了一件事,她不闹腾了,抱着俊英的头,儿啊儿啊地喊着,哭得凄惨绝伦。
之后媚娘那可怜的孩子也不声不响地病倒了,她让春月时时去探看,知道媚娘一心求死,断无生路,便接来了侄女郑美玉,美玉常来候府住,从小对俊英有情,她让美玉亲近俊英,最好造成一个事实,美玉就可以接替媚娘做威远候夫人,以后还有她这个做祖母的扶助,孙儿恒儿的世子之位是铁定的了。
她嫁入候府,三十来岁就守寡,做了那么多年的努力,没能帮儿子争取到功名爵位,总该为孙儿做点什么。
郑夫人伤心,一旁的郑美玉也黯然神情,以帕巾轻按眼睛,媚娘虽然内心同情郑夫人,却不敢出言劝慰,毕竟失子之痛太过于沉重,安慰话说得不当会让人家陷于更悲伤的境地,她不认识七爷苏俊杰,没有感情,除了脸上显露出痛悼的神色,实在做不出落泪的样子,苏俊英看了她一眼,她有点不安,心想他是不是怪她不劝着婆母?于是为着分散郑夫人的注意力,减轻她的悲伤之情,便将方才在锦华院论及的管家一事说了出来,郑夫人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不哭了。
“老太太要让你管家?你行吗?”
郑夫人惊异地问,此前的媚娘,可是什么都不会,也不争不抢,如果没有自己这个做婆母的额外照顾着,她在候府的日子可是很难过的。
媚娘笑道:“儿媳想着不是很难吧?还有母亲在后头呢!寻常事儿媳可以忖度着办了,稍大点的事情总要问过母亲才知如何定夺,慢慢学着,不信做不来!”
郑夫人唇角挂着赞许的微笑:“没有人天生就会管家,以前我还不是一无所知,渐渐地能掌管这一大家子的所有事务?只要你不怕辛劳,我去跟老太太说,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
“嗯!多谢母亲,媚娘愿意学做些事!”
又闲话了几句,郑夫人显出倦意,挥手让他们回去。
郑美玉在前头引路,将两人送到院门口,迟疑了一下,对徐俊英说道:
“英表哥,我的绣棚子好像落在东园了,我跟你去取回来吧。”
徐俊英点了点头:“瑞珠和瑞宝那日收拾房间,看到了,替你放着呢。”
瑞珠和瑞宝,在东园里专门侍候徐俊英的丫头吧?嗯,又是老太太给的,瑞字辈,和瑞雪瑞云那些大丫头一个级别呢。
看来郑夫人不喜欢往徐俊英房里送丫头和女人,老太太便代劳了,给了丫头又给通房,那老太婆吃饱了撑的,闲得没事干成天想着教坏孙儿,女人多是好事吗?打起来要你候府乱得好看!
媚娘正想着又可以和徐俊英相伴走回清华院,这段路只有夫妻两个,心里正暗自思量着是不是该跟他说几句暧昧好听些的私房话,忽听到郑美玉也要来,哪里肯让她当电灯泡,温言道:
“玉表妹,你真是不小心,绣棚子怎么落到表哥书房里去了?这夜深人静的,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好与表哥同去?若教那些碎嘴长舌的仆妇婆子看见,保不定出去乱嚼舌,还是留着,待明日我教翠喜送来便是!”
一句话,拦住了郑美玉。
刚才从锦华堂出来,媚娘见庄玉兰和徐俊英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大有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之意,很是受了点刺激,表嫂在旁边呢,表哥表妹不要太过份行不?
转身离开时就装做怕冷,故意挨近徐俊英,紧跟着他的步伐走,不管他怎么想,势必要让他的兰儿表妹看着刺眼。
徐俊英身材魁梧挺拔,身上散发着一股温暖的气息,就算他根本没有伸手扶她的意思,她仍有种被保护的感觉,所谓小鸟依人,就是这样了。
她称之为夫君的帅男人,虽然冷冷淡淡、不温不火,但他确确实实与她相属,是她孩子的爹,未及深入了解,传言也不可全信,他生得英俊周正,举止端方,感觉人品应不会差到哪里去,以前的媚娘与他感情淡漠,那是因为久不相见,现在由她来做他的妻子,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都不应该任由夫妻情份继续淡漠下去,让别的女子趁隙而入,有两个妾已经够窝心的了,她不想让更多女人搬进清华院!
当着郑美玉的面,紧挽了徐俊英的手,娇声道:“夫君,站在雪地里好冷,我们走吧!”
她明显地感觉到徐俊英身体一僵,也不管他,用了力气,拖着他走,徐俊英倒也给她这个面子,对郑美玉说声:“玉表妹回吧,明日再说!”
便随媚娘走了,宝驹在前拿灯笼照路,翠喜和翠怜各拿了一支灯笼,远远躲在后边,待他们走远些,才慢慢跟上去,路过郑美玉,故意咕咕笑了两声。
黑暗里郑美玉一张脸火辣辣地烧起来,她咬着唇站在原地,久久不肯进屋,直到郑夫人遣了春月来唤她,才用冰冷的手烫了烫脸,低头跟在春月身后走回去。
第十七章 爱财
被媚娘紧贴着,徐俊英好一阵不自在,沿着青石板路穿行在花藤间,转过假山,踅进回廊,早将郑美玉的目光甩到哪个角落去了,徐俊英回头看远远跟在后边的翠喜和翠怜,淡淡说道:
“该松手了,你的丫头看着呢!”
媚娘不放:“是我的丫头,看了又如何?”
徐俊英冷哼一声,媚娘说:“这样不是很好吗?又暖和!”
“走路就要好好走,有点规矩,今天并不很冷!”
“刚才夫君怎么不反对?也是想让我这样吧?”
“说什么呢?”
“呵呵,没什么!我知道玉表妹喜欢夫君,夫君喜不喜欢玉表妹呢?”
徐俊英直接把手臂抽回去,让媚娘抱了个空,媚娘大为尴尬,趁着夜幕遮掩羞色,拿出前世谈恋爱时的腻乎劲跟他撒娇卖痴:
“夫君怎么啦?就快到家了……人家冷嘛!”
徐俊英抵御美色诱惑的能力值不可低估,身子绷得硬梆梆的,用冷静得出奇的语气说道:
“若是真冷,就在这里等着,待我回去让人给你送衣裳来。若是走不动了,让后面那俩丫头上来扶着你,我先走一步!”
说着人已大步往前,很快与她拉开很大一段距离。
再厚的脸皮,到此已是底线,媚娘脸上火烫,咬着牙,略停一停,仍然急步跟上,这回知趣地不再拉扯他,故作平静问道:
“夫君为何不让我参与管家?”
“你没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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