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码归一码,若是我把事办妥,你再酬谢我也不迟。”马秀英见陆小倩还在生气,走过去婉言劝道:“陆姐姐,你别为难我了,这么贵的裘衣穿在我身上不伦不类,我都怕出门被人打劫了,结果人家抢不到一文钱,恼羞成怒反而把我揍个半死。”
“噗嗤。”陆小倩忍不住笑出声,气也消了大半。
沈万三松了口气,笑呵呵让掌柜再取几套普通的衣服给马秀英挑选。
姚天僖清浅的笑容中带着欣赏,马秀英婉拒了陆小倩的好意又不令人感到尴尬,确实聪慧。
郭家姐妹换好衣服出来,看见凫靥裘,顿时忘记身上的新衣服,扑过去嚷道:“好漂亮的裘衣,陆姐姐要买这件衣服吗?”
陆小倩瞪了马秀英一眼,“我是想送给马秀英,偏偏人家不领情。”
郭家姐妹霎时晴转多云,又羡又妒地说道:“送给马秀英简直糟蹋了这件裘衣,她不要我们想……”
马秀英打断两人的话,“我们是来陪陆姐姐买衣服,铺子里只有这一件凫靥裘,价值千金,我当然不能和陆姐姐争。”
郭家姐妹不好再厚颜央求陆小倩把贵重的凫靥裘送给她们,各自恋恋不舍地放下凫靥裘,旋转到姚天僖面前,“姚大哥,我们挑的衣服好不好看?”
姚天僖正眼都不瞧一下,气场冷得如同外面的天气。
沈万三笑道:“既然都挑好了衣服,我们就去找个暖和的地方坐坐。”
姚天僖和陆小倩同时说道:“马姑娘(秀英妹妹)还没选衣服。”
两道嫉恨的目光顿时犹如探照灯射来,马秀英慌忙拿起一件素色罗裙,催促众人离开。
出了成衣铺子,沈万三问道:“几位小姐想去哪里?”
郭家姐妹羞羞答答地望着姚天僖,“姚大哥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冬天也挡不住姚天僖的桃花开啊,沈万三暗乐,“天僖,我们去戏园子可好?听说这两天来了个新戏班子。”
姚天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按照他们先前商量的计划,戏园子人多热闹,方便转移郭家姐妹的注意力,他就只负责坐在那里看戏,不用刻意陪郭家姐妹聊天,等马秀英三人调查了章家,直接在戏园子汇合。
沈家常年在戏园子包有雅间,班主麻利地领着众人进了房间,热情地奉上茶点瓜果。
台上唱的是《拜月亭》,这是“荆、刘、拜、杀”四大著名南戏之一。此刻正在演乱世中兄妹分离、母女惊慌失散的场景,众人立刻被这起伏跌宕的剧情吸引,看得目不转睛。
马秀英冲沈万三使了个眼色,借着和陆小倩出恭的理由先离开戏园子,很快沈万三也寻了借口出来。三人不敢耽搁,匆匆买些年货,雇了一辆牛车赶往章家。
第七十一章 拜访章家现端倪
章家坐落在旧城区,这里的建筑多以平房敞院为主,逼仄的巷道、低矮的屋檐、破旧的木门、斑驳的墙壁无一不在彰显旧城区的贫瘠。
牛车到了巷口无法驶入,沈万三、马秀英和陆小倩三人下车步行,踩在坑坑洼洼的石板上,能听见清晰的脚步声。不时有人打开门探出头张望三人,有那认识沈万三的住户便会讨好地冲三人笑笑,打声招呼。
沈万三指着打招呼的住户说道:“就是那家人早上看到章大智出门。”
住户是个四十左右的男子,中等身材,一张黑脸上胡子拉碴,搭在门上的手非常粗糙,他正努力地挤出一副和蔼诚恳的笑容,马秀英却觉得这人怎么看都像獐头鼠目。她目测男子家到章家的距离,起码有十步之遥,中间还隔着一户人家,也不知男子哪来的信心就一口咬定早上出门的是章大智。
陆小倩明显不适应这里的环境,站立不安地催促道:“快去章家,别在外面耽搁,我觉得这些人都不怀好意。”
“别怕,我会保护你。”沈万三不放弃任何一个讨好陆小倩的机会,刻意挺了挺健壮的胸脯。
马秀英懒得看两人的歪腻,走向沈万三指示的章家。
章家的围墙比附近住户的高出半米,砖瓦砌得整整齐齐,显然重新修葺过,不过新漆的大门上的铜扣已有斑斑锈迹,门板下方还有一洼积水,边缘长出一些青褐色的苔藓,周围遍布落叶,看来这家人很久没有打扫过了。
沈万三扣了半天铜扣,里面才传来一个女子不耐烦的声音,“谁啊?干嘛?”这声音听着有些慵懒,仿佛还没睡醒。
“我是沈富,章大智可有归家?”
“啊?请等等。”屋里惊讶了一声,就没了动静。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大门缓缓打开,一对年轻男女警惕地注视着三人。看到果真是沈万三,女子连忙把搭在腮边的几缕发丝捋到耳后,男子则露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容,作揖道:“沈少爷,请进。我大哥一直未回来,我嫂嫂心里难受,这几天卧床不起,适才我也在屋里读书没有听见敲门声,还请您多多包涵。”
“章夫人不舒服就不要起来了。这是章总管的妻子严氏和他弟弟章大勇,”沈万三为几人做介绍,“这是我未婚妻陆氏和她朋友马姑娘。我奉家父之命,送点年货给你们。”
“多谢沈老爷关怀。”严氏和章大勇赶紧答谢,分别与马秀英、陆小倩见礼。
严氏看起来很年轻,身材娇小却凹凸有致,白白的皮肤,弯月眉,穿了一件宽袖褙子,长长的襦裙及至鞋面。但在她蹲身施礼的时候,马秀英注意到她的亵裤裤脚竟然在布袜外面,再细瞧她的脸色,隐约泛着一丝红潮,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挽在脑后,正是一副才起床的模样。
章大勇穿了一件皮袄,上上下下遮得严严实实,头发用簪子束着,露出清秀的五官,可惜一双黄浊的眼珠破坏了他文质彬彬的气质。
沈万三例行公事地再次问道:“章总管还没回来?”
严氏立刻捂着嘴,泫然若泣。
章大勇愁容满面,叹道:“大哥至今毫无音讯,也不知他现在何方,是否安好。我和嫂嫂终日惶恐不安,彻夜不得眠啊。”
沈万三安慰道:“章总管或是被琐事耽误,过些时日就能平安归来。”
“承沈少爷吉言,但愿我兄早日归家……”章家也没个仆人出现,章大勇接过沈万三送的年货,感激几句邀请众人进屋。在他转身走在前面带路的时候,马秀英发现他头上的簪子居然缀着一串珠子,这是女人用的发簪啊。
下午时分、凌乱的衣着、错用的发簪,加上严氏脸上的红潮,不禁让马秀英联想某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几人边走边谈,马秀英落在后面趁机打量章家院子。
章家的四合院是那种老式的封闭式的住宅,对外只有一个街门。四面都是房屋,门上挂有夹板的棉门帘。中间围合成一个“口”字形天井,天井四周布有连廊,将院中所有房间串成一个有机整体。一旦关起门来,四合院就自成天地,具有很强的私密性。
这个院子的格局出乎马秀英的意料,说起来都不算是贫民居,跟马秀英想象的家徒四壁不一样,不过联想到章老爹以前的秀才身份,以及章大智做总管后的收入,马秀英也就释然。
天井里种有树木,但在冬天基本只剩下萧条的枝桠,倒是南边的角落种了一株腊梅,艳丽的花苞开得正红火。
章大勇发现马秀英一直看腊梅,解释道:“嫂嫂说院子空荡荡的,特意买了一树红梅回来,本想和大哥欢欢喜喜过个年,谁曾想……唉……”
“这红梅很好看,待会我们回去能不能摘一枝?”马秀英笑笑,要不是章大勇欲盖弥彰的解释,她根本看不出这株腊梅是新移植的,因为连着好几日的霜降,地上的泥土早就冻成一块了。
“当然可以,鲜花赠美人嘛。”章大勇好像放松了一些,语气显得略微轻快。
这样调笑的话语听在耳中未免有些轻浮,马秀英和陆小倩同时皱眉。
走在前面的严氏脚步一顿,不着痕迹地瞥了章大勇一眼,转身招呼几人上台阶,“快进屋,外面冷。”
来的路上马秀英就和沈万三、陆小倩事先商量,由两人拖住严氏和章大勇聊天,她负责搜查章家。看着众人要进屋了,她捂住肚子,面露尴尬,“我有点不舒服,请问……”
严氏会意地笑了笑,领着马秀英去了东边的恭房。
马秀英扭捏道:“我可能要耽搁一阵,你给我说哪间是客厅,我等会自己过去。”
“奴家在这候着小姐。”严氏脸上带笑,眼里却有一丝不耐烦。
“章夫人不用客气,我真的很不习惯有人在外面……”马秀英尴尬地脸都红了。
严氏不疑有他,指着一排厢房,“南边是小叔的房间,北边是我和大智的房间,西边是厅堂,这里分别是灶房和恭房,小姐一会记得上厅堂来,奴家先去给几位贵人沏茶。”
“劳烦夫人。”马秀英一一记下,躲在恭房后面透过门缝看见严氏进了厅堂,棉门帘垂下挡住了所有视线,她立刻窜出来溜进隔壁灶房。
灶房冷冷清清,没有一丝烟火,搁在蒸笼里的馒头又硬又干,脏兮兮的锅碗瓢盆乱七八糟堆叠着,一层油腻黏在上面,实在不像有妇人操持的样子。
马秀英退出灶房又进了南边的厢房,这是两个房间连通的套间,外间书桌上搁着文房四宝,靠墙的木架上堆了一沓书籍,里间床铺叠得整整齐齐,衣物都分门别类摆放着,所有东西都能一览无余。乍一看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但桌面那层薄薄的灰尘告诉马秀英,章大勇起码有三天没动过桌上的东西,这人刚才还大言不惭说他在屋里读书?
马秀英抓紧时间来到北边的厢房,刚掀开棉门帘,就闻到刺鼻的怪味,似乎是酒香中掺杂了一股***的腥味,桌上杯盘狼藉,地上散乱着一堆骨头,炉子里的炭火还未熄灭。里间床上铺褥凌乱,东倒西歪的枕头下露出半条桃红色的肚兜,皱皱巴巴的床单几乎拖到地面,搭在床沿上能感觉到残有余温。马秀英不用掀被子都能想象床上有多肮脏,她揭起床单,床下倒是空荡荡,不过一根男式发簪却从床单里滚落出来。
至此,马秀英再无怀疑,严氏和章大勇定是刚在这屋里欢好,难怪敲门半天无人应答,又等了许久才让他们进屋,可笑两人慌乱地衣衫不整,连发簪都拿错,还敢堂而皇之迎客入府。
马秀英冷笑一声,哥哥下落不明,弟弟和嫂子却在酒肉偷情,仅凭这一点就可以证明两人对章大智怀有异心,无论是奸|情还是钱财都有可能促使两人对章大智下手。
想起沈万三说的章大智如何疼爱弟弟、爱护妻子,马秀英就默默叹气,这个人为了家人不惜铤而走险贪墨主翁,到头来却落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地步。章大智的所有都在这个家里,他断然不可能毫无牵挂地抛弃一切,然而一个从未离开苏州的大活人又能藏到哪里去,这么多天没有音讯,只怕就是最坏的结果了……
假如章大智真是被严氏和章大勇所害,他们会把章大智藏在哪里才不会被人察觉呢?这种贫民居只要有一点动静都会惊动邻居,而邻居也证明除了目睹“章大智”清晨离开章家并无其他异象,说明章大智(或者章大智的尸体)还在这个四合院中,马秀英不由想到了那株怒放的腊梅和章大勇欲盖弥彰的说辞……
出了北厢房,马秀英并没有急着进厅堂,她站在腊梅树下仔细观察地面,泥土被冻得硬邦邦,光从表面看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很想挖开泥土瞧个究竟,但是没有正当的理由,严氏和章大勇肯定不会同意她这样做,她也不是官差,没有资格强行在章家动土,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严氏和章大勇主动露出破绽呢?
第七十二章 勘破离奇失踪案
冬天的茶水冷得特别快,严氏不知是不懂待客之道还是刻意为之,只斟了一次茶就不添水,沈万三憋屈地喝着凉水还得没话找话和章大勇聊天,至于陆小倩,她看都不看面前的茶盏,坐在椅子上仿佛泥塑木雕。
严氏满脸堆笑,屡次想和陆小倩套近乎都碰了一鼻子冷灰,悻悻地退下来,这才注意到马秀英一直没进屋,她脸色一变,像是想起什么,赶紧告罪一声出门来寻找马秀英,刚掀开棉门帘看见马秀英站在腊梅树下,立刻吓得尖声大叫,“你,你在做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众人闻声纷纷出屋,但见马秀英好端端地站在院子中,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马秀英笑嘻嘻地说道:“刚才章先生答应让我摘红梅,我就想先挑一枝好看的。”
章大勇稳稳神,快速下了台阶,笑道:“这种事哪用你动手,你看上哪枝了,我这就掰给你。”
“就这枝吧。”马秀英胡乱指了一枝。
章大勇三下两下掰断花枝,递送过来的手隐隐发抖。
“啊!”马秀英刚拿到手上就突兀地扔掉。
沈万三和陆小倩急忙走过来,“怎么了?”
马秀英满脸惊恐,唇齿颤抖,“我一挨着梅花就好像有人在耳边跟我说话。”
严氏俏脸瞬间苍白,揪住棉门帘的身子摇摇欲坠。
章大智僵硬着笑容,紧张地说道:“姑娘一定听错了,刚才我们都没人说话。”
“是真的,我刚才听到一个男人说他死得很惨,被埋在这株腊梅下面。”马秀英害怕地靠拢陆小倩,悄悄挠她的手心,“陆姐姐,你捡起那枝梅花,试试有没有人跟你说话。”
陆小倩狐疑地看看马秀英,作势欲捡花枝。
“不要!”严氏突然像个疯婆子一样冲下来,一脚踢开花枝,歇斯底里地推攘陆小倩和马秀英,“你们走!你们走!这里不欢迎你们!”
“嫂嫂这段时间悲伤过度,恐怕是癔症犯了。”章大勇慌忙抱住严氏,一边解释一边送客,“今天招呼不周,请诸位见谅,唉,你们先回去吧。沈少爷,改日容我登门致歉。”
沈万三还要说话,马秀英拉着他和陆小倩就走。出了章家,不等沈万三追问,马秀英立刻严肃地说道:“你速去通知沈老爷和官府,就说章大智的尸体被埋在那株腊梅树下。”
陆小倩眼一翻,差点吓晕过去。
“你确定?”沈万三扶住陆小倩抽气,他万万料不到这个平静的四合院里居然暗藏尸体。
“百分百确定,我刚才不敢挑明,是怕章大勇狗急跳墙伤害我们。”马秀英把自己如何发现严氏和章大勇有奸|情的证据以及两人种种不正常的言行举止分析给沈万三听,“若不是腊梅树下埋着不可告人的东西,他们怎会如此紧张?我稍微借用一下鬼神就吓得严氏癫狂。章大勇已经面露凶光,我们如不赶紧离开,只怕后患无穷。”
“这对奸夫*****沈万三回忆章大勇和严氏的言行果如马秀英所述,当下不敢耽搁,用最快的速度把马秀英和陆小倩送到戏园子,与姚天僖汇合交代几句后就匆匆赶回沈府。
戏园子一如走时热闹,咿咿呀呀唱声不绝,郭家姐妹漫不经心地瞟了马秀英一眼,“你做什么去了,耽搁这么久?”
“适才和陆姐姐在下面看到捏面人的,一时看得入迷忘了时间。”马秀英举了举在戏园门口买的面人。
“也不知给我们捎两个。”郭家姐妹抱怨一句,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到戏台上,边看边问姚天僖哪一个角儿唱得好。
姚天僖早被郭家姐妹缠得焦头烂额,看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