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刚才已嘱咐过了。谢谢你。”何敬焱抱起李晶晶,走出院门,目送她坐着小软轿离开,便去换了盔甲,骑了千里马,与已在府门外等候多时的秦跃汇合。
冬日无雨,江边寒风阴冷刺骨。
两队几百名身着盔甲的将士骑着军马狂奔在官道上,排在队伍前面的百名将士个个黑脸眼射凶光浑身杀气腾腾,大有一人敌百人勇猛之势。
待到离潭州城门不到五里时,骑兵队伍打出一支明黄色旗帜,正面写着一个墨字“虎”,正面画着一只黑色咆哮的老虎。
潭州城门大开,守门的二十个将士早就瞧到这支军队,赶紧驱散了城门内外的百姓。
众将士齐声呐喊道:“虎奔军身负皇命,尔等速让道。”声大如雷,从城门朝四方散去,久久回荡。
百姓们还未反应过来,这支队伍便已驰骋而过,带起漫天尘土。
很快潭州府发生一件十几年来最大的事件,不过半个时辰,上至官员下至贫民,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
当今天子何冬派何敬焱、开国侯世子李云霄率虎奔军抄了湖南道都督府。
何敬焱当场宣旨,湖南道都督犯下贪赃枉法、暗杀官员等重罪七条,立刻下狱明日处斩,其长子、二子犯下重罪五条,同日斩首,其余家人奴仆全部为军奴,连夜发放北地。
傍晚,潭州国公府侧门来了一对面色苍白眉藏衰色的中年夫妻,塞给门奴一百票的银票,求见秦跃夫妻。
门奴听是大事,不敢擅自做主,秦跃不在府里,只有报到贺慧淑跟前,将银票放在桌上,跪下道:“二夫人,本家的七老爷说是人命关天的事相求。”
贺慧淑冷声道:“当初我就不同意他们把女儿送给都督当贵妾。他们有能耐的很,越过国公府去,愣是把女儿塞进都督府。如今都督府倒了,他们的女儿贬为军奴发往北地,这就想着来求我。早干什么去了?”
门奴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贺慧淑继续道:“陛下令虎奔军奉旨抄家拿人,湖南道的军队只是协同,就是怕都督府走了漏网之鱼,这会子府里所有的人肯定都入了册,哪里能救得人出来。”
何嫂怕气着贺慧淑,忙道:“二夫人,奴婢去回了他们可好?”
“你去跟他们说也无用。他们横竖都会恨我。”贺慧淑摇头,让门奴把银票退回去,挥手不耐烦道:“再有此事,莫来禀报。”
门奴小跑着返回侧门,将银票塞给了中年夫妇,让他们赶紧离开。
“当初不是我们夫妻要把女儿送到都督府,而是几个长辈做的决定。”中年夫妇放声哭着,见门奴将侧门关上,与其在耗着时间,不如直接去开国侯府求何敬焱的师父李炳。
夜晚,乌云笼罩天地,冬风阴冷,开国侯府大门紧闭,门前两个红灯笼在风里摇晃。
中年夫妇又去了三个侧门,竟然都是关闭,便将耳朵贴着门,听到里面有人低声说话,连忙高声叫门。
里面的男子大声喝道:“我们侯爷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出。你们速速离去,不然以攻打侯府之罪当场处死!”
中年夫妇走投无路,抱着试试的态度去了潭州书院国公府别院。
秦敏业正与李去病挑灯下棋,听了门奴说清事情,心一软起身出去相见,直言道:“当初这门亲事府里无人同意,到底是谁同意的,你们就去找谁。”
中年夫妇声泪俱下跪地磕头。
秦敏业想想方道:“你们要真想救二十四堂姐,不如直接跟去北地军营,等着风声过了用重银把她赎出来。”
“银钱都在几位长辈手里,我们总共就一百两银钱,哪有重银。”中年夫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秦敏业摇头道:“我还是刚才那番话,当初谁同意的这门亲事,你们就去找谁。”
他进了院子便嘱咐门奴这几天都把门关上,不让外人进来。
李去病站在走廊里听得一清二楚,想到今个自家奴仆带来的口信,近日潭州都不太平,脸露惧色,道:“敏业,再有此事,不许你出去。”
秦敏业点头道:“小叔叔说的是。”
两人下完这盘棋就回各自书房写策论,写了之后互看点评。
秦敏业敬佩道:“小叔叔进步神速。”
李去病谦虚的微笑道:“我写的比起你还差得远。”
秦敏业瞧着手上宣纸工整的墨字,由衷的夸赞道:“小叔叔,你来书院不到百日,我可是在书院读了几年。说起来你读书的天赋远超于我。”
李去病将策论收起来,又回书房读书。
亥时三刻,两人便在各自的卧室里洗漱准备躺下歇息。
书院的生活对于李去病来说简单却不乏味,早起练武,白天读书,偶尔跟学友去郊外书室饮茶做诗,每隔三日的傍晚去洪博士那里学琴,安排的很充实。
他的身份变成开国侯之后,周围许多人对他的态度转变了,有些富贵人家的学子是瞧着秦敏业的面子才跟他说几句话,现在对他竟是比对秦敏业还恭敬。
前些天有学子要偷偷请着他去青楼,被他非常直接的拒绝了。
他忘不掉秦家四个庶子女的讥讽嘲笑,有功夫逛青楼不如静下心读书、练琴,有朝一日到长安凭着自个的本事考了进士,再弹得一手好琴,用事实来证明他们狗眼看人低。
何况李家家规禁止未经长辈同意去青楼。他此生都不会违背家规。
突然间从院子外面传来男子焦急无比的哭叫声,“小的是书院狄师长的随身奴仆,有人命关天的要事相求。请快开门。”
秦敏业一听立刻披了外袍出了门去,高声道:“快把门打开,让他进来说话。”
李去病在卧室里吓得声音颤抖道:“万一是坏人怎么办?不能开门。”
李去病声如蚊音,秦敏业哪里听得见。
别院的下人包括奴婢都是会武的,倒是都不怕。两个门奴奉令提着灯笼跑去打开大门。
一个穿着灰袍脑门流着血的青年男子快步走进来,急道:“秦公子,小的主子就在刚才胸口被歹徒刺中命在旦夕,王大医师让小的来求侯爷,速去请晶县主到书院求主子的命。”
青年男子身后紧跟着王大医师的医徒,肃容道:“秦公子,歹徒用的刀上淬了毒,又是刺中狄师长胸口,我们王大医师怕挪动他导致死亡。”
“狄师长竟是遇刺了。”秦敏业脸色震惊担忧,扭头一瞧,李去病的卧室灯刚才明明亮着,不知何时熄了,便道:“小叔叔已歇息了。我去侯府请表妹。”
“敏业,黑灯瞎火,你出了学院途中若是碰到歹徒如何是好?”李去病根本不是睡下了,而是被吓着本能的把灯吹灭。
他的四个贴身奴仆李开、李心、李施、李展身有残疾,却是反应极快,第一时间站到了门外。
李开进言道:“秦少爷,我家二老爷说的极是。今个潭州不太平,书院狄师长被刺,说不定就是湖南道都督余孽所为,要让我们侯爷或是您深夜出了书院,好在路上抓了你们当人质,明个交换都督父子三人。”
秦敏业面色倏变,实是没想到这么深远。
青年奴仆跪地重重磕头哭求道:“王大医师说小的主子命悬一线,两个时辰之内不把刀拔出来就会没命。”
“秦少爷,越是危急越不能乱了。”李心向秦敏业摇头,缓缓道:“人得救,还得想个妥当的法子。”
“这有一粒保命丸,拿去给狄师长吃了,保他不死,送他到我家去找我侄女。”李去病话音未完,从卧室窗户打开个缝隙,伸出右手,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颗灰色黄豆大的药丸。
青年奴仆跪着上前小心翼翼拿了药丸,磕头谢恩,赶紧的与医徒离去。
秦敏业令人把大门关紧了,又叫了四个奴仆整夜巡逻,防止歹徒爬墙进来行凶,而后拍开李去病的门,见他竟是穿戴整齐又把灯点着了,关切的道:“小叔叔,今个我与你睡一个房间,若是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李去病正怕着,连忙点头。
二人躺下却是睡不着,担忧狄玉杰的生死。
子时二刻,一辆马车下了官道奔驰至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的开国侯府西门停下。
王大医师急匆匆下了马车,拍大门叫道:“潭州书院狄玉杰师长一个时辰前在师舍被凶徒刺杀,身负重伤。下官是潭州书院医局的王子贵,带狄师长来求晶县主赐药救命。”
守门的奴仆知道王大医师是李晶晶的挚友,只是如今是特殊时期,不敢开门,便在院内高声道:“王大医师,您老在此稍等,小的这就去禀了老老爷。”
片刻,传来十几人的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西门开了半扇门,李立率先走出来,把王大医师拉入门内,指着马车道:“搜查!”
十几个眼睛射出凶光的奴仆举着火把冲至,将马车里外上下包括车底都查了个遍,均是摇头。
两个奴仆蛮横的拉下了车夫,又把狄玉杰的奴仆、王大医师的两个医徒从车里拽了出来。
王大医师见这些身带残疾的人竟是比虎奔军还凶横,唯有闭上嘴巴。
李立高声道:“老老爷已知会小姐,狄师长是陛下钦点的探花,国家的栋梁,一定要救下狄师长的性命。”
狄玉杰的奴仆大喜,心里立刻不抱怨被侯府奴仆赶下车。
李立喝道:“把西门全部打开。”
众奴仆三下五除二将西门大开,李立请王大医师入了马车车内,亲自赶车直接进了西门。
王大医师以为要去李晶晶居住的月清院,下了马车抬头借着灯笼的光芒看到院子外月亮门上写着月静院三个大字,竟是到了李炳、曲氏的居所。
他细想自己糊涂了,李晶晶年龄虽小,却是堂堂二品县主,岂能让外男进院子瞧病。
李炳披着紫色外袍快步迎了出来,语气诚恳,高声道:“王老,府里西门的药室还未建好,暂时只让狄玉杰在此处养病。”
王大医师连忙鞠躬行礼,感激道:“侯爷,您太客气了。下官带着狄师长深夜打扰,实是冒昧。”
月静院的四个奴仆将昏迷过去的狄玉杰从马车里抬了出来,按照李炳的吩咐抬进了客房。
李炳见狄玉杰穿着青袍束着腰带,左胸深深插着一把看不到刀身刀柄乌黑的匕首,青袍胸前一大片被鲜血染透。
他桃花眼杀光一闪而过,沉声道:“王老,能否用银针先把狄师长扎醒,我有几句话问他?”
王大医师坐在床边,给狄玉杰把了脉,便道:“能。”
狄玉杰被王大医师用银针刺穴扎醒了,睁眼借着灯光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李炳,十分惊诧,声音微弱,要坐起来行礼,道:“玉杰见过侯爷。”
李炳抬手让狄玉杰莫动,问道:“刺杀你的人是谁?”
狄玉杰面色惨白,有气无力道:“潭州长史的人。”
李炳面露怒色,道:“你手里有潭州长史的罪证?”
狄玉杰眼帘下垂不吭声。
这时外面传来李晶晶的说话声,王大医师忙去开门。
李炳趁机迅速手握一枚直径两寸圆型纯金雕刻龙凤祥云花纹的令牌,放于狄玉杰眼前,用极低的声音道:“你睁眼看此令牌。”
狄玉杰瞧到令牌,内心震惊无比,眼睛圆瞪。
李炳继续道:“速回答我。”
狄玉杰急忙小声道:“潭州长史等二十七位官员贪污的罪证藏在我早上弹琴潭州书院红亭一块画着三角图形的石头下面。”
“你立下大功,我会禀报陛下。”李炳桃花眼闪放异光,将令牌收入袖中,听到李晶晶与王大医师的脚步声渐近,提高声音道:“晶娘药术高明,她与王老定能治好你的病,你就安心在此休养,书院的事不用再管。”
狄玉杰听出话中有话,微微点头,弱声道:“多谢侯爷体恤。下官会听令在此养病。”
“王老、晶娘,狄探花就交给你们了。”李炳这就离开客房。
李晶晶来得匆忙,齐腰的长发只用绸带系着,肌肤如雪的小脸面色凝重,瞧着狄玉杰伤势很重,失声问道:“你得罪了什么人,竟是要取你性命?”
狄玉杰自是不能实言相告,弱声道:“我这张嘴得罪的人太多,不知是哪个派人来杀我。”
李晶晶蹙眉道:“你真得管管你这张嘴。这次你被人暗杀,不幸中的万幸,伤口离心脏一寸。”
“李大药师,我已给狄师长吃了内用去毒丸,去病侯爷赠了狄师长一粒保命丸。唉,若不是狄师长吃了保命丸,我哪敢挪动他。”王大医师问道:“你看现在是将凶器拨出,还是等着明日再说?”
“凶器离心脏太近,还是早点拨出的好。”李晶晶目测匕首刀柄三寸长,猜测刺入狄玉杰胸口的刀身四寸,亏得现在是冬季,他穿得厚实,不然能把他扎透了。
王大医师慎重道:“我现在将他的上衣用剪刀剪开,再用银针将伤口周边穴道封住止血,而后拨出凶器,往伤口处撒止血粉,用针线缝合。”
“好。”李晶晶已从小篮子里取出药罐、药瓶摆在了桌上,拿着一个小瓷瓶放在王大医师手里,嘱咐道:“我这有麻醉丸,你给他吃了,他会立刻失去知觉进入深层睡眠状态,做手术时身体不会感觉到任何疼痛。”
王大医师非常动容,很是激动道:“麻醉丸,竟有这样的好药。”
李晶晶抬头道:“上次你来得匆忙,我都忘了给你一些麻醉丸。”
王大医师不由得扬起夹着几根白毛的眉毛,十分自信的道:“我正发愁狄师长能够忍受剧毒。有了你制的麻醉丸,根本不用担心此事。我就能放开手脚给狄师长做手术。”
狄玉杰面色惨白,俊容有种病态美,目光感激,轻声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李晶晶特意道:“你少谢了一个人我叔叔。他给你的保命丸就只有一粒。”
狄玉杰付下麻醉丸立刻觉得眼皮沉重,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纸窗照耀到客房的每个角落,室内清一色的红木家具,陌生的环境,更是让他觉得如同新生,内心感慨活着真好。
他躺在崭新的绸缎被面暖暖的棉花被子里,身子乏力,伤口丝丝清凉,整个胸部都被布纱绕,竟是感觉到不到一点疼痛。
旁边守护的李家家奴缺了半只左耳,正坐在小板凳上仰头聚精会神的凝视狄玉杰,喜道:“您醒了,可是想解手?”
狄玉杰刚才没觉得,被家奴一问,真觉得腹内鼓涨,便由家奴扶着下了床解了大手,又回了床躺下。
家奴提着粪桶出去。
很快,睡在隔壁客房的王大医师顶着一双熬夜的红眼睛进屋给狄玉杰把完脉检查身体,嘴角微扬,朗声道:“你的命保住,身体内外的毒全部清除,没有发热,只需静养十日就能痊愈。”
狄玉杰用了一些流食,又倒头睡下,一觉竟是睡到下午,睁开眼睛便看到床前坐着一个戴着眼罩的独目中年男子。
“狄探花,在下李立。”独目中年男子穿着青袍,神色淡然。
狄玉杰一听“李立”二字,便知是因在北地立下大功被何冬册封为正五品上的中散大夫。
他昨个已知李炳的另一个身份是他的顶头上司。李立是李炳跟前最得力的干将。李立在组织的身份肯定只会比他高。
他在湖南道秘密查案就落得被人刺杀的下场。李立在北地匈奴境内打探消息,只会更加凶险。
他肃容起敬,要下地行礼,被李立拦住,便双手从被中伸出拱拳,目光尊敬,道:“下官早就听过您的大名。”
李立微点头,郎声道:“老老爷让我转告你,潭州长史等二十七名官员已于午时在湘江乱石堆全部斩首。”
不到一天,湖南道都督、潭州长史等官员全部被斩首,府邸被抄家,家眷全部贬为军奴流放北地。
狄玉杰惊诧之后就是大喜,苍白的俊脸眉飞色舞,激动道:“侯爷雷霆之势,贪官污吏一个都逃不掉。大快人心!”
李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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