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比什么都温暖了,就只叫我声小唯,就足够了……他叫得那样熟稔,叫得那样深沉,像是已经等待了许久许久。
我睁开眼看着他,见他仍是保持着闭眼的样子。
“我来了,在这里……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是一个人,你是在等我吗?”
我听出自己的颤音,话也说得语无伦次。
不明亮的光线下,他的眼睛缓缓睁开,一动不动,看着我,满脸认真道:“你不是说会来找我吗?”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他。
他竟是知道的。
我的那些深藏的卑微的小心思。
“你就这么相信我说的话?”
他看着我,声音听起来那样随意,像是清风掠过耳畔,却是字字落地有声,“你说的每句话,我都会当真。”
我在心里说他傻,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却比我这样的傻瓜,更傻,更固执……
我们都沉默着,就这样过了好久好久。
直到光线在他脸上慢慢明亮开来。
可我却只能看见他那一双黑亮深凝的眼睛。
耳边响起他低喃的一声。
像是直直地跨越了时光,“小唯,你知道吗,我已经老了。”
话音仿佛已落满了岁月的尘埃。
他看上去是无心。可是这是多么刻意的无心,才能站在原地。
这一刻,我泪如雨下,却只能把脸侧转到另一边,无比安静地,在心中,泣不成声。
我懂得了他写的那句“等你来涂画”,懂得了那个等字。
他沉默了那么久,那么久,仿佛走过了漫长世纪,可我一回头,还能看到他伫立在那里,一直伫立在那里,从未离开。
后篇
孤寂的镜子
她来,又离开的那一天。
那个下午,时间过得异常漫长,漫长到每一秒都细微地摆在眼前。
进手术室前,助理医生李雪儿和小袁正在无菌区的洗手池边刷洗着手和胳膊,本是平静的流水声,小袁却和李雪儿顶了顶肩膀,口罩外露出的一双眼睛神秘兮兮,“喂,刚才那女的是江医生的未婚妻吧?要不然平时能开玩笑,怎么她在就不能开呢,不过很奇怪啊,要是真是,干吗不大大方方地介绍?会不会是第三者?”
李雪儿冲他白了一眼,“小袁,你有本事去问江医生,等死吧你就!”
小袁瞪大着眼睛,故意压低声音,生怕李雪儿不信,“我刚才可是亲眼看到我们的江医生跑得飞快,电梯没来,他就直接走的楼梯。我跟他打招呼,都跟没见着我一样。”
“什么时候啊?”
“一个小时前啊。”
李雪儿恍然大悟,那不就是她离开他办公室没多久吗,换言之,就是去追那个女子的吧。
小袁消毒完毕后,眼睛溜到穿着蓝色洗手衣戴着口罩的江医生走了过来,赶紧闭上嘴巴,先行进了手术室。
江医生低下头去,认真地刷洗着手。李雪儿本着强大的好奇心,抬头看着镜子里这位医术精湛,在手术室里临危不乱的江医生“故作平静”。
“江医生,刚才那位小姐就是您的未婚妻,对吧?”
对方却是平静得连气都不喘,抬起头来,一双乌黑的眼睛从镜子里看着她,“不要忘记了,马上是手术时间,李医生。”
又是这样子。
不过比起自己的话老是被直接忽视,以前追求他的学姐似乎更惨,那段故事她可是一直记得。
“江医生,你的未婚妻,她漂亮吗?”
“她上的什么大学,她大学考试拿过全A吗?”
“她家世很好?”
“还是她的气质比我好?”
那时她和另外一名住院医生小文偷偷地躲在天台的角落里看这场勇敢者告白的好戏。
“她只是个很普通的人。”
江子墨的回答就连她们这些偷听者都觉得索然无味,以学姐步步紧逼的态度,还以为一向语出惊人的江医生会来个惊天地泣鬼神级别的回答呢。
“普通人?江医生,那种一无是处的普通人,怎么配做你的未婚妻,你身边那么多优秀的人……就像我,难道连个机会都没有吗?”
李雪儿至今想起江医生转过脸来的眼神,足足让盛夏的天气都觉得骤然冰冷。
“我偏偏喜欢,但一无是处,我想,你没有资格说。”
学姐惨白的表情已经证明了这句话的杀伤力。
李雪儿至今都记得小文看戏结束后总结的那句话:“得罪天,得罪地,千万别得罪江医生,不,是江医生未来的老婆。”
那位壮烈牺牲的学姐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已经调走了。
小袁离开后,李雪儿也消毒完毕,往手术室去时,心里忍不住嘀咕道,又不是什么都没看见……
下午她和小袁去他办公室的时候,看见的那位坐在沙发上的女子,不是传说中的未婚妻是谁?
要不然为何会是那样?
气氛尴尬得分明像是小两口在闹别扭。
那个女子前脚刚走,她进去,便发现江医生直直地坐在那里,她刚迈进来,他便条件反射地迅速回转过头来,眼神里布满了……李雪儿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像是期待,可见是她,却又迅速暗了下去。
手中的笔滚落在地都不自知。
笔就这样转动着停在她的脚边,一动不动,他却低着头,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捡起那只笔放到桌上,告知他,“手术室准备好了。”
“你先出去一下。”
她看到他紧皱的眉头,和僵直的肩膀。
李雪儿摇了摇头,谁知道呢,若真是未婚妻的到来,他那平时临危不乱无比冷静的样子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破绽,给人感觉这样压抑无措,像是个彷徨的少年。
两个人进手术室没多久,刚才他们八卦的对象江医生消毒完毕举着胳膊进了手术室,一双黑亮的眸子沉静如常,护士替他穿好手术衣后,手术即将开始。
小袁悄悄地低声在李雪儿耳边问:“消毒的时候问他了吗?”
李雪儿压低声回应:“问不出来啊。”
只是话音刚落,便被戴好手套的江医生冷声呵斥道:“你们两个,病人难道要等你们聊完才能动手术吗?”
戴着口罩的二人不约而同地耷拉下了肩膀,谁让他们参与主刀医生的感情八卦里去了呢?
打开无影灯,手术进行中。
一开始麻醉医师将血压控制得并不是很好,偏高,江医生要求血压始终维持在120/65mmHG的范围内,虽然肿瘤范围非常大,但是手术过程非常顺利,病人的体征也很平稳。
风平浪静,精致细微的手术过程犹如雕琢,神经外科最年轻有为的雕塑手,不是徒有虚名。
6个小时的脑膜瘤手术做完后,他休息了一会儿,便去查房,虽已是饥肠辘辘,却感觉不到饿,只觉得心中疲累。
回到办公室,在洗手台边用冷水清洗了一下脸,刘海上的冷水顺着眼眉流了下来,本是耳边的流水声听起来却格外遥远,他抬头看着镜子里那双疲惫的眼睛,长长的孤寂和悔恨向他传来。
这么多年后,他终于见到她了。
在那样的场合,她坐在一群人之中,参与一场与他人的相亲。
地下停车场里,他就那样木然地坐在车里,看着她和陆医生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他低着头,强压住心中的波澜,开着车从他们身边经过。
他还是从后视镜看到了那幅画面,陆医生的脸几乎贴到了她的脸上。
她来探望他,以同学的名义。
他悔恨自己一开口,竟然森冷得毫无暖意。
那不是他的本意。
她竟问他过得好不好?在这么多年后。
江子墨对着眼前这面与他一样孤寂的镜子,轻声道:“小唯,你要的答案,是我很好。还是在你面前,假装得很好?”
她变了。
可他却没变。
她可以不再喜欢他,但是,他却不能。
只是他不懂,爱情分明是唯一的,一个人一生只会爱一个人,为何她会跑去和别人相亲?她已经不在意他了,是时间让她改变了?
陆尓豪这几天总是会装模作样地在他面前炫耀他相亲的对象,“这个姜唯啊,其实还是挺可爱的,她竟然敢带我去她卧室玩,偏偏她卧室里有个最见不得人的东西,我真是佩服她的勇气。”
“不过我觉得她有些眼熟啊,跟你钱夹里那个照片有点像嘛。”
陆尓豪见他一声不吭,终于有一天憋不住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起码要跟我要她的电话号码啊?”
江子墨顿了顿,“她是你的相亲对象,我为什么要她的电话号码?”
“你这个人……比我想象中要笨,真是笨死了。”
于是接着故意刺激他,“姜唯可是我重点发展的对象,说不定我们今年就能把婚结了呢。”
却没想到江子墨神情淡淡地转身就走。
搞得陆尓豪有些措手不及,追着问道:“你真是不在乎?”
江子墨回头看了他一眼,认真地丢下一句,“在乎。”
陆尓豪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着摇了摇头。他明明是开玩笑的啊,瞧江子墨的眼神,分明就是当真了呀。
陆尓豪却是一点愧疚感都没有,反而觉得这样捉弄江子墨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他江子墨哪怕智商再高,一遇到感情的问题,智商仿佛一下落到了零以下。
捉弄一个情感世界里的笨蛋,一向是他最大的乐趣。
却没想到江子墨当真一段时间都不爱答理他,远远地跟他打招呼,他都当没看见。
那天下午只有他和江子墨一起乘电梯,他才逮着机会,再接再厉地问道:“你既然在乎她,就来我的婚礼上抢亲吧,你知道我这个人最喜欢刺激的场面。”
他却继续一声不吭。
“喂,你不会是哀莫大于心死了吧。”
江子墨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陆尓豪心中一阵哀号,不是吧,这哥们儿已经不当他是朋友了,完全藐视他如空气嘛。
也就在这天,他本想继续捉弄的计划全部破灭,因为实在没了兴致,也不忍心。
下午5点送来的因车祸颅脑严重受伤的妇女,江子墨奋力抢救,但依然宣告死亡。
陆尓豪听到护士在嘀咕着,“江医生也太可怜了吧,被家属赖上了,他明明已经尽全力了啊,你没看到他在手术室的样子,血都溅了他一脸,大家都慌了……”
“能救活的可能性太低太低了,江医生怎么会说能救活呢,真是奇了怪了。江医生这次也是糊涂了,简直就是闻所未闻嘛,给家属吃定心丸也要分状况啊。”
那个护士声音低低地说:“你没听说过吗,江医生的爸爸妈妈以前都是我们院的医生,如果不是江医生的妈妈把江医生扑在了身下,死死地护住,江医生可能就没了呢……”
“有这种事情?那这个,不是跟当年一模一样啊?这也太可怜了吧……”
陆尔豪见到江子墨的时候,死者的老公正在指责他,死者的儿子则抓住他的裤脚求他救回他的妈妈,场面乱七八糟,护士们上前劝慰,江子墨脸上的表情,却分明像是自己失去了亲人,愧疚、痛苦全部写在了脸上。
他气愤地骂江子墨:“亏你还是所谓的名医,一点职业操守都没有,你怎么能跟家属保证你会救活人家呢,现在人死了,救不回来了,是不是命你赔呀,你最近的智商是不是全被老天爷收回了啊。”
那晚在天台上吹着风,陆尓豪脱口而出:“喏,我这里有姜唯的电话,你赶紧给她打,她心里喜欢的人是你,我以前都是逗你玩的,你现在这个鬼样子……需要有个人给你开导开导。”
江子墨却是低垂着眼睛,看着城市的车水马龙,“我不需要任何人安慰。”
陆尓豪简直气炸了,“这么说,你是打算彻底放弃她了,手术失败,你的人生也失败了是不是。”
江子墨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自言自语,“我以为我已经走出来,可是,我发现,我到现在,还是没走出来过。”
陆尓豪才知道,江子墨不是放弃,而是没有了信心。
他能想象江子墨心中的那个阴影有多深,深得恐怕连他自己都难以预料,以至于同类事件发生,他便如坠深渊,将生命里最难承受的那种痛苦再亲历一遍,难以自拔。
不知过了多久,江子墨转过头来,看着他,“我不想她承受这些。”
这就是他不要她安慰的原因。
以前是她没有勇气走到他身边,如今换成了他,他没有了勇气。
“那你等了她这么多年,不是白等了?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是在等她,要不然你不会把她的照片一直放在钱夹里。我说,等一个人这么长时间,值得吗?”
他回答的话,很是简练,“这个世界哪里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有自己愿意不愿意。”
陆尔豪拍了拍脑门,他还真是没有看错江子墨,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也许,这样的江子墨,比任何人都懂得爱情。又或许,他是最不懂得爱情的那一个。
那些沉默的事
(1)
那是一双狡黠倔犟却又胆怯的眼睛。
像猫一样。
高中入学第一天,小巷,他手中安抚着皮鲁,转过头来,便看到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猫眼,闪烁着胆怯。
竟然是同班。
又竟然是同排。
低头看书,微微转侧,便能看到她。
时而眯着眼睛瞌睡得像是要一头栽倒在面前故意堆砌的厚厚的书本上。
时而鼓动着大眼睛发呆地盯着黑板,老师走后小心翼翼地往窗口望去,直到身影走远,便飞快拿出抽屉里花花绿绿的小说,嘴角边露出得意的笑。
时而眼睛低垂看着课业,手无意间抓揉着短发,无比苦闷地嘟着嘴巴。
他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女生的表情,可以这般丰富多彩,仿佛生命里充满了五颜六色,精彩纷呈。
她的成绩总是吊车尾,可是班里的女生男生,很少有她处不来的。
虽然她也吃过别人的亏。
那天在办公室,坐在数学老师身边的位置,装作不在意地看着手中的书,耳朵里却全是她反抗的话语。
和老师顶嘴,那么大声,而且当着办公室其他老师的面,她估计是第一人。
可是,他为什么会觉得她很好笑呢?
“张老师,你的肚脐眼露出来了。”
这样的话也只有她才敢说出口吧……
王均被叫到办公室,不停地强调,只是借胶带这样的小事。
班主任却是不依不饶,觉得他们的关系肯定不同寻常,问王均:“你要说只是借胶带,有证人吗,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传小纸条。”
他本来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冷不丁地转过身来,答了班主任的话,“是胶带,张老师。”
班主任认真地盯着他,像是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对王均摆摆手道:“以后上自习不要交头接耳,听见了没,姜唯成绩差,你也想跟着差吗?”
王均点了点头。
这次的小报告事件,就这样草草了结。
而这件事后,班主任的课,她总是无比安静,从不抬头看黑板。
就这样倔犟地,过完了一学期。
可是课间,她一如既往地眉飞色舞玩玩闹闹。
这样一个人,从阴霾里走出来,很快很快。却又倔犟地不肯低头。
他问自己,是不是从那会儿开始,觉得她很有意思的呢?
可又仿佛更早更早。
他一直知道,她喜欢画画。
虽然她很少把她画的画拿出来给他看。
可是下课时他还是无意间看到了她上课偷偷描绘的画作。
一个骑单车的背影……
是谁呢?
上课了,他微微侧头,看着她仍在细心地为那张画涂色,心中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这个背影,是谁呢……
还是根本就没什么特殊意义呢。
他内心更期盼是后者。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执拗的想法,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古怪了。
他强烈抑制住不去看她。
和她少说话。
她显然意识不到他内心连自己都看不懂的奇怪想法。
总是会和他东一扯西一扯,一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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