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你的短处嘛。”
“你开玩笑有个分寸好吗,他需要的是他的未婚妻,你怎么随便乱套在我的头上?”
陆尓豪的嘴巴向上斜了斜,嘴巴哦了一声,“未婚妻是吧,全医院我跟他最熟,我竟然从来没见过这号人物,奇了怪了,眼见为实,传闻只是蒙骗你们这些没脑子又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的。”
我的脑子一片轰隆隆的,像是火车的鸣叫,陆尓豪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玩味地看着我的神情,抬高着眉毛问我:“你现在还介意跟我吃顿饭吗?”
我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是脚步却跟着这个我琢磨不透甚至有些讨厌的人往前走着,身边来往的人很多,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正在衣服边上搅动。
我在担心什么,我在害怕什么,又……更多的是,在期待什么?
(2)
一路下来,不少人跟陆尓豪打招呼,每当这时陆尓豪就从前面回头看我一眼,故意说上一句:“怎么那么慢,你不饿吗?”有些陆尓豪的熟人甚至直接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我,嘴边露出别人一眼就能猜到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事的暧昧笑容,我对着陆尓豪的背影,拍了拍脑门,不禁反问自己,“姜唯你这个大笨蛋,他明明就是只千年狐狸,你怎么还敢跟他走,就不怕前面有陷阱等着你往下跳吗?”
陆尓豪走到大门口,一手招揽着我,一手看表,嘴巴里念叨着:“正好到饭点了,你还真会挑时间跟我出来。”
我迎面中枪,胸口一阵闷疼,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这哪里是请客,分明是在颠倒黑白讽刺我赶趟儿蹭饭,我挣脱开他的手,离他尽量远点。
“喂,你这个人还真是开不了玩笑,走吧,带你吃火锅。”
说完自己笑着摇了摇头。
估计这家伙长久以来存活的最佳方式就是捉弄人,而我不幸就是其中渺小的一员。
到了火锅店,他坐下来还不忘招呼我道:“随便点,吃撑了我去医院给你拿点消食的药,你就使劲吃,蹭一顿白食也不容易。”
就连写单子的年轻女服务员都一脸笑意地打量着我。
这个陆尓豪……真是到了哪里都不把我当正常人啊。
汤开始翻滚,热气轻微缭绕,陆尓豪把蔬菜夹到里面,公筷在里面拨了拨,“先吃蔬菜,要不然待会儿吃太多肉会受不了。”
我抬头看眼前这个家伙,觉得有些好笑,“你到底当没当我是个女的啊?还是觉得我八辈子没吃过肉!”
他的回答足以让我大跌眼镜,“你妈妈不是说你在北京最爱吃涮肉了嘛,还说你无肉不欢。这点倒是跟我很像。”
“我……”
这次轮到我无言以对。
我妈估摸着远没死心,私底下肯定瞒着我又给他打过好几次电话,以各种虚构的名目套近乎。
我无奈地抚了抚额头,半天吐了一句:“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到。”
对方干脆利落地回答:“不用,你尽管吃。”
一副满心关怀的暴发户模样,自己却是连筷子都不动,已经开始吞云吐雾。
“姜唯,这顿饭就当我给你赔不是了。”
我嘴巴里嚼着菜,没反应过来,“啊?”
“哦,你脑子本来就不好使,忘得快就算了。”
他捻灭了火星儿,嘴角咧出一丝笑意。
我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他折磨得没有抵抗力了,心里哪还有一丝气,反倒觉得他不刺我倒是奇了怪,我也懒得跟他一言一语地斗嘴。
只是顺口回道:“其实没必要的,我爸妈也没受你多大刺激,你这样的反正又算不上什么金龟婿。”
我的话刚说完,他却笑了起来,“那姜唯,你说,什么样的人才算得上金龟婿?江子墨吗?”
我夹的肉就这样掉到了碗里。
这个人……
心中不免嘀咕道,我和你很熟吗,真是拿我开涮一点也不客气。
“你刚才在医院胡说八道,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吗?”
“我说过吧,在我面前不要玩低调,你的心隐藏不住,要不是我的那句胡说八道,你能跟我来这里吃火锅吗?”
“你自己也承认是胡说八道了吧。”
他嘴巴歪着笑了起来,“我从你这话里,只听到了你心里的失落。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今天也许你会感谢我一辈子。”
我是服了他了,字字击中我的要害,我看我还是尽量少开口。于是便埋头只顾着吃菜,不觉得烫,也不知味道如何,只是机械地埋着头咀嚼着,酱汁沾了我一嘴。
“江医生是我以前大学学长的同学,都在德国念书,我跟他关系还不错,他呢,确实很优秀,人家可是有神外雕塑手的美名儿,只不过,他最近的情况不太好。”
我心中一紧,抬头看着他有些微皱的眼眉,还有那三个字“不太好”。
不像是在骗我耍我,是真的。
“他……怎么了,你刚才在医院里不是说他去西藏了吗?”
陆尓豪看了看我,又低头看了看沸腾的火锅,嘴角有些僵硬地扯了扯,“算了,我反正也就多管一回他的闲事,该说的不该说的……不过也不算丢脸。你这么急的样子,这种表情才是该有的不是吗……”
“我……”
他摆了摆手,喝了口茶,“他去西藏是不错,也是他自己主动要求去的。上个月吧,他抢救一个妇女,没能救回人,就开始失魂落魄了。他当时的样子,像变了一个人,哪里有以前一点冷静的样子,像是承受不了打击的小孩儿,对……他的眼神就像是个失去自己亲人的小男孩。我把他骂了一通,他却问我,为什么这么努力了,还是没有用。”
陆尓豪难得正常一回,却又不合时宜地咧嘴笑了笑,“所以我当时才说他是个白痴嘛,颅脑损伤得那么厉害,没当场死亡就算是奇迹了,他自责个什么劲儿,又不是他给撞死的,医生不是神,能完成不可能完成的手术,拯救已经没法拯救的生命。那个妇女的儿子车祸发生时被他妈妈紧紧地护在身下,没受什么伤……就7岁大吧,一直扯着他的裤脚哭,求他救自己的妈妈……江子墨这个傻子,犯了做医生的大忌,他竟然做抢救前就答应了那个小男孩,说一定会救回他的妈妈,让小男孩相信他……哈哈,真搞笑啊。”
我侧过头去,不想让陆尓豪看我红红的眼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听到这段话就心如刀绞。
陆尓豪却像是不打算放过我,“江医生的妈妈,曾经也是我们院的神经外科医生,很优秀,可是在20多年前的那次严重车祸中,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受了重伤,和那个小男孩母亲的伤势几乎一模一样,都是急性特重型颅脑损伤,蛛网膜下腔严重出血,脑干损伤很重。那样的情况下,每一秒都是生命线,当年本来是副院长动刀,却被江医生的爸爸要求亲自去为妻子做手术,结果……再高明的医生,也无力回天。那件事的代价就是江医生的爸爸,当时最优秀的神外科医生,没有办法再拿起手术刀,每次拿起手术刀,都会不可抑制地想到那天在手术台上躺着的血淋淋的爱人。江医生……说实话,他的那种表现,根本就是回到了二十几年前,将痛苦再重新经历一次。”
我低声问:“没想到你这么好心,跟我说这些残酷的事,你是不想他走他爸爸的老路是吗?”
“我不想又有什么用,那些谁都不想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
我点了点头,锅里的水几乎要烧干,陆尓豪招手让服务员关火的时候,我飞快地擦拭了一下眼角。
若谈爱,其实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不了解年少的他眉宇间无意萦绕的那抹淡淡伤痛。
不了解那个灰尘如金沙的下午他喃喃自语的一句“这个世界,真要是有鬼魂的存在就好了”。
现在我明白了,心却痛得像是被人拿刀狠狠地捅了一个大口子。
陆尓豪又抽起了烟,“我既然已经告诉你这个了,那,也不差最后一个,如果放着以前,我是不会说的,我最喜欢看见别人互相折磨不得善终了,但是,我需要那个我所认识的自信满满的江子墨,他是我在这个医院还算处得来的朋友,我们都是别人眼中的怪人,你估计心里也早骂我是老狐狸是变态了吧。”
这个人还算有个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我确实不了解你这种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就算你跟我说实话,我也觉得你总有什么不好的企图。”
他哈哈笑了起来,“玩弄你们这种笨蛋,是我最大的乐趣,不过我从第一次看见你,相亲那会儿,我就觉得很有趣了。你知道吗,我见过你。”
“见过?”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却扬了扬嘴角,“当然,江子墨的皮夹,有一张你的学生照,和现在一样看起来像个傻子,他的审美还真是恶趣味。”
我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像是不受控制般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却挤不出任何表情。
不可能……怎么有这种事情……他又在骗我了,又在耍我了,果然我是不该跟他来这里的……
晚上熄了灯,我睡在那张又窄又硬的陪护床上,外面昏黄的路灯照着病房的阳台,那盆放在阳台上的绿植在我眼前越来越模糊,干脆闭上眼睛,把胳膊放在我的眼皮上,不一会儿,便觉得胳膊上一阵热意,又迅速地凉了下去。
很多画面和声音杂乱地向我袭来。
小雏菊发夹……
小雏菊的包书纸……
高二他到我的教室来找我,说捡到了我的胸卡,他把胸卡递给我,声音淡淡,“照片我捡到的时候,就不见了……”
有人在屋外走动,还有轻微的咳嗽声,我把身体扭向了另一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高三那个长长的走廊,耳边回响起那个遥远的声音,“姜唯……”
那天数学课我开小差看着窗户外的操场,数学老师在黑板上画了个圆,只是圆还没画好,就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却还是看着操场上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仿佛自己不是置身于教室,而是走到了操场边,和其他班级的女生们一样站着看他们的篮球比赛,直到老师一个粉笔头砸了过来,我才回过神,数学老师让我上黑板做演示题,我却不知道做哪一道,斜对面的娜娜冲我龇牙咧嘴,我却不知道她在跟我示意什么,数学老师狠狠地咳嗽了一声,“你刚才在开小差对不对?”
我不点头,也不敢否定。
数学老师更生气了,“上我的课竟然敢开小差,我上的课难道还不如体育课有趣?”
下面有同学轻轻笑的声音,数学老师猛拍了下教棒,“严肃,你们笑什么,难道你们也觉得体育课比数学课有趣,是吗!”
我心里想完蛋了,这下触痛到数学老师敏感的神经了,有苦头吃了。
数学老师冲我喊道:“那个,姜唯,你现在给我站到外面的走廊上去,没我的允许不许进来,听见没?”
教室里再也没人敢窃窃私语,一下寂静无声。
我走了出去,就站在空空的长长的走廊里,其他班级老师上课的声音不断进入耳朵里,林珍珍、娜娜和小丹不停地往我这边张望,我孤零零地站了不知有多久,下课铃声清脆地响了起来,数学老师一直在拖课,教室里有男生已经在不满地努嘴巴,往教室外东张西望,我听到数学老师一阵怒吼,“谁还敢不认真听讲,就和姜唯一样站出去,下节课反正还是数学课,你们就站到放学,我说到做到!”
数学老师因为激动,黑板擦都掉到了地上。
很快其他班级的学生下了课,我们教室门前,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这里,一看便是被惩罚的,有人从我身边路过,本是嘻嘻哈哈的声音却故意低了下去,我不去理会这些声音,直到他远远地从走廊那边走过来,一眼便看见了我,我本能地低下头去,生怕看到他眼睛里闪烁着哪怕和别人有一点相似的取笑成分。
那时的我,和他已经有了隔阂,而那若有若无的隔阂,痛在我心里,我却无能为力。我不知道该怎样向他迈出那一步,他似乎也退得更远更远。
直到那天,我像个罪人一样站着,接受来来往往同学和老师异样的目光,他却在我身边停住,本已经走过的脚步缓缓停了下来,我低垂着眼帘,看着他的篮球鞋掉转了方向,缓缓地,一步一步地,直到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看到他的手指微微蜷缩着,因为刚刚运动,有些发红,我的呼吸几乎屏住,心像是要跳出嗓子眼里。
“姜唯……”
他的声音低沉绵长,我的头却似乎更低。
而他再也没有说下去,仿佛要说的话,只有这两个字。
很快,他的篮球鞋旁边多了一双篮球鞋,我听到一个戏谑的男声跟他说道:“在这里做什么,难道看人家罚站?”
他的那双鞋默默停顿了几秒钟,然后,一步一步地远离,直到我热烫着脸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背影远远消失,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回过头来,我本是盯着他离开的背影,一下变得措手不及,只慌乱地低下头去,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更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了我,但那天,却让我本被泥土沉埋下去的心往上顶了顶,泥土灰有些松散开来。
江子墨……
你能告诉我,你那样唤着我的名字,是不是意味着,当时的我,早已经在你的心里,一如你,在我的心里,是不是,是不是……
(3)
外婆明天就出院了,这是我在江大附属医院,待的最后一天,这是他工作的地方,即使他现在不在这里。
我走到了那天我伤心离开的长廊。
站在了他的办公室门口。
想到了他冰冷无比的眼神、话语,手指忍不住往掌心里蜷缩着。
我低着头,原路返回,外婆正在睡觉,我还是不回去打扰了,我一个人魂不守舍地下了楼,走到了医院大厅,脚步不自觉地停住了,看着墙上那个巨大的牌子,上面有着各个科室的医生介绍,我一抬头便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一样淡漠的眉宇,一样黑亮的眼睛,只是我却觉得自己看不懂他了,从一开始到现在,我仿佛从未看懂他。他的照片在我眼前模糊开来,已经看不清楚照片旁边一串串的中英文字体介绍了。
我一个人走着,走着,只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有些穿着校服的女生笑得一脸灿烂地从我身边经过,校服新颖漂亮,她们的脸明媚青春……
就像当年的自己。
我忍不住笑了笑,只是校服,比我以前的那种朴素风格的,要时髦多了。
我看着大门外已经车水马龙,有骑着自行车的大军,也有开着汽车等候孩子的家长,放学了吧,这个点儿,除了拖堂的,还有高三要上晚自习,一般都放学回家了。
我站在那个初次见到他的巷子口,看着人流缓缓地散去,看着鼎沸变得平静。
我跟保安说,我是这里的老校友,想到母校参观一下,那保安很是不通情理,直接挥挥手,“你说是就是啊,又没证据,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我好说歹说,保安就是不让进,一个蹚着自行车的中年矮个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还是记忆里那种打扮,走路还是两袖甩清风的潇洒样子,他也认出我来,“你……是不是姜唯啊。”
“顾老师,我是姜唯啊,好多年没看到你了。”
我高三的政治老师,大家都亲切地称呼他老顾,他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经常来我们学校玩,我们都喊她小顾,老顾和班主任是同学们最喜欢的老师,和学生之间几乎没什么距离。
老顾当年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放《灌篮高手》给全班人看,全班沸腾的情景我还记得,像是一群疯子从疯人院里跑了出来,老顾当时怕学校知道,还把门关起来,窗帘拉上去,让大家小声点不得声张,哪里像老师,倒像是带我们一起偷玩的大孩子。他拿《灌篮高手》这个动漫教育我们人生最重要的事是梦想,“青春,你们说是用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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