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昶想起陪着徐灏来这里的目的,说:“古博士,县尊大人此行是来解惑的。”
“噢,此话怎讲?”古孟收起脸上的轻视之意,不由自主的坐正身体。
徐灏将自己遇到的困难原原本本的讲出来,秦墨很有眼色的拿出毛笔和砚台,并把宣纸铺在桌上。
看着徐灏写完一个字,古孟并未做声,但秦墨已然看出了其中的问题。
很显然,徐灏的这个“永”字带有赵体的些许笔意,用的确实规规矩矩的欧体,别人也许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秦墨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他开口说:“学生斗胆,这个字看起来很熟悉。”
徐灏是个心胸坦荡的人,直接承认:“是受到你的影响,县试的那张卷子。”
怪不得,秦墨心里更加有底了。
古孟转头看着秦墨,说:“你觉得县尊大人这个字,写得怎么样?”
秦墨并未因徐灏是县令而选择拍马屁,而是站在学术的角度上给出评论,说:“字的外形、结构是没有问题的,但写法不对。”
“小子不可妄言,你才修炼书道多长时间,竟敢指责县尊大人的笔法,你可知他有着庶常文位。”贺昶急忙问道,他生怕秦墨说出一些令徐灏不高兴的话。
徐灏摆摆手:“秦双甲但说无妨,这个字本来就是模仿他的写法,严格说来他是最有发言权的人。”
除了心胸开阔之外,徐灏这么说是为了显示出心胸开阔的一面,其实他心里是不抱希望的,和贺昶一样,觉得一个童生不可能给自己某种指点。
否则的话,他就不会选择找贺昶和古孟,应该直接来找秦墨才对。
秦墨对着徐灏一拱手,指着“永”字的第二个笔画,说:“这里,折法用的不对,我的笔法介于虚折和实折之间,而你……”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古人在写楷书的时候,笔划上是没有转折的。
比如说“永”字的第二笔是横折竖钩,他们写的时候先一笔把横写出来,然后抬起毛笔,按照正规笔划中竖的写法来写这一竖笔,然后再写勾。
也就是说,作为后世明确规定的一个笔划,古人其实是分成三笔写的,也就不存在折的笔划。
所谓永字八法,分别是点、横、竖、勾、提、撇、短撇和捺,后世很多人提出应该是九法,还要加上一个折法,就是因为古人写字的时候两笔是分开写的,所以是八法而不是九法。
“何为折?”徐灏忙问,古孟和贺昶也是一头雾水。
显然在这个时代并未出现折法,人们仍然沿用楷体古法。
秦墨额头上渗出汗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便直接拿起另一只毛笔,说:“我写给你们看。”
三人的文位都不低,悟性自然是没的说,只需要看一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秦墨写的也是“永”字,为了让他们看清楚,他用实折的方式书写。
三双眼睛紧盯着笔锋在纸面上留下的墨迹,他们已经惊呆了,作为书道文士,从没想过字可以这样写。
秦墨开始写第二个“永”字,这次用的是虚折,虽然也是在转折之处将笔锋离开纸面,但是动作一气呵成,跟不折还是有着明显的区别。
第三次书写,他用上最擅长的虚折和实折结合的方法,笔意更为灵动飘逸。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徐灏瞪着眼睛喃喃自语。
“楷书也能转折?”贺昶盯着古孟问。
古孟眉头紧皱,说:“我只知道行书才用折笔,至于楷书……不管以前有没有,秦墨写的十分顺畅,你我亲眼所见,并未有什么不妥之处。”
贺昶点头:“没错,不但顺畅,而且显得很自然,将两笔变成一笔来写,书写速度也能提高不少,这将是书道的一次重大改革!”
秦墨长出一口气,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事实证明他把问题想的简单了,古孟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呲着牙问:“你是怎么发现这种写法的?”
他一愣,然后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以前练字的时候偶然间发现的,你们也知道我家境贫寒,八年来都是用青石板写字,加上平时对毛笔比较爱惜,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种写法行不行,久而久之养成了折笔的习惯。我接连七次没能考中县试,可能跟这件事有关。”
贺昶点头如捣蒜,下结论道:“就是这样!因为之前这种新写法未被文位圣石认可,所以你不能通过考试,我就说嘛,双甲童生怎么可能七次不过县试,当它得到认可之后,你便横空出世!”
秦墨心道我他妹的真是太聪明了,随便编了个谎话,不但把眼前的事情圆过去了,而且还把七试不过这件糗事也给圆过去了。
古孟表现的更为激动,除了折笔新写法之外,秦墨还精通甲骨文,作为他的先生,顿感脸上有光。
他脑子里冒出一个画面,所有人都在夸赞他和秦墨,老师是研究夏篆第一人,学生是甲骨文第一人,外加折笔的发明者,此事成为佳话永世流传。
贺昶也忍不住沾沾自喜,双甲童生加上折笔创始人的称号,足以让下邑县文道学院大放异彩,说不定还能受到皇帝赵佶的关注呢。
另一边,徐灏一直没有说话,他时而眉头紧皱,时而舒展开来,脸色更是一会儿晴一会儿阴。
他突然低头看着手里的毛笔,接着把目光放在秦墨写的三个字上,片刻之后抬起笔用实折的方法写下“永”字。
然后用虚折,最后是虚实结合。
没有人发现他的变化,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具体的表现为覆在笔锋上的文力,就算是笔锋离开纸面,仍然保持与之前的笔迹相连,直至写出下一个笔划。
作为书道庶常文位的人,他在笔力、笔意方面十分老道,折笔也不是什么困难的技法,所以能做到很快掌握。
写到第六个“永”字的时候,他已经掌握了三种折笔的方法,意识到这个字只有一处转折,写起来并不过瘾,便换了另外一个字来写。
这次他写的是个“品”字,笔划不算多,却有着三次转折,可以同时满足书写三种折法。
等他写到第二个“品”字的时候,屋子里突然卷起一股清风,将四人的衣角吹起。
古孟一愣,道:“什么情况?”
贺昶也觉得纳闷儿,等他看到清风是围绕着徐灏的时候,惊呼:“县尊大人获得试前文位了!”
徐灏保持写字的专注状态,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古孟瞪大眼睛,咽下一口唾沫说:“徐大人是庶常文位,那现在就是……试前翰林了。”
古孟下意识的从秦墨手里抢过那支旧毛笔,动作熟练的蘸墨写字,徐灏已经取得如此大的成绩,他当然你不甘心落后。
贺昶也急了,伸手把秦墨前两天得到的奖品乾坤笔抄在手中,用最快的速度捻开带有胶质的笔锋,然后蘸水润笔,接着蘸墨写字。
秦墨都快心疼死了,那支笔到现在都没舍得用呢。
一张纸很快被三个书道大佬写满了,徐灏随手扯过来一张新纸,三人继续书写。
第25章 表字子翊()
徐灏五年前获得庶常文位,本以为可以在短时间里获得突破,然后以翰林的身份入仕为官,但努力修炼了三年都未能有寸进,不得以只能提前入仕。
在接下来的两年里,他兢兢业业办差,先是以从七品的身份担任县丞相,半年内接连为百姓做了好几件实事,政绩突出被升为正七品。
然后他又以从六品的身份入主下邑县,成为县尊。
在这两年的里,他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修炼书道,为的就是能够得到突破。
谁能想到,最后竟然是在一名新晋童生的指导下,他获得了通悟,仅仅是笔法上的一点儿改变,就顺利成为试前翰林。
现在的他,距离真正的翰林只剩下一次考试,根据以往的经验,凡是拥有试前文位的人,通过几率在九成半以上。
也就是说,他只需要抽时间去一趟东京汴梁,参加由三位虚圣主持的考评,便可顺利拿到翰林文位。
三人很快把第二张纸写满,徐灏放下手中的毛笔,先深吸一口气,然后整理只是略微有些乱的外衣,最后表情恭敬的对着秦墨抱拳施礼:“多谢秦双甲。”
秦墨赶忙回礼:“县尊大人客气了,学生何德何能,当不起您的大礼、”
徐灏摇摇头,表情中并无丝毫做作之色,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正色道:“书道修炼举步维艰,特别是进士文位之后,每一次细微的进步都弥足珍贵,更何况是从庶常升为试前翰林,秦双甲就不要客气了,本官这一礼你有绝对的资格领受。”
秦墨摇头,保持之前的谦虚,说:“可是我只是写了一个字而已,而且在写这个字之前,并未想过能够帮到县尊大人,算是误打误撞吧。”
严格说来,这是徐灏的幸运,也是他几年来刻苦修炼的结果,只不过是被秦墨的一个字激发出来的。
当然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字,他不知道还得用多久才能有所悟,
“古有一字之师,我徐灏虽然不敢和古人相提并论,却还是知道恩义的。”徐灏保持抱拳的姿势,一本正经道:“秦双甲就不要推辞了,请受本官一拜。”
秦墨急忙转头向古孟和贺昶求助,不管是前世今生,一县之长在他看来都是遥不可及的大官。
古孟对着他点头,意思是让他接受徐灏的感谢。
贺昶也是相同的想法,抬手捋了捋胡子,笑着赞道:“县尊不愧为大门阀出身的子弟,颇有古人之风,在下敬佩。”
既然两个大佬儿都说话了,秦墨只能受了这一礼。
四人坐下,秦墨为三位长者斟茶。
徐灏对他的身世很感兴趣,得知他自由失去双亲,在家族里并不受待见,唏嘘的同时也责骂秦家狗眼看人低,明明是个宝,却被当做废物,竟然还要夺走的他的就学资格,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
对此,秦墨淡然一笑,因为遭受苦难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前任,所以他对秦家的恨并未深入到骨髓,加上自己成为双甲童生之后,已经打了秦广一家的脸,算是报仇了。
“对了,秦双甲可有表字?”徐灏突然冷不丁的问。
他摇摇头,说:“双亲死得早,族中倒是有几个识文断字之人,学生在秦家不受重视,所以没人给我取表字。”
“原来如此。”徐灏捋着胡子说,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之光,笑道:“虽然你未及弱冠,却也十八岁了,若是不嫌弃的话,本官为你取一表字如何?”
秦墨面色一喜,抱拳道:“晚辈求之不得。”
在古代,表字多由德高望重的长辈所取,这是沿袭了上千年的风俗,徐灏主动提出为他取表字,除了作为一字之师的感谢之外,还有示好的意思——把他当做子侄来看。
正因为如此,所以秦墨会把对自己的称呼从学生改为晚辈。
有了跟徐灏的这层关系,秦墨在文道学院的根基会更加稳固,毕竟他出身寒门,一无家族背景,二无靠山可依,唯一拿得出手的是圣道之星转世的身份,却还不能明说,以免遭到杀身之祸。
就比如说站在一旁的古孟,年轻时靠着书道修为和文采名噪一时,被誉为当年文道科举的殿试头名大热门,结果呢?
他在蔡家的压力之下主动退出考试,浑浑噩噩活到现在。
所以说低调远比张扬更重要,闷声发大财才是王道。
既然徐灏主动示好,秦墨当然会选择水水推舟,搭上徐灏这条线,日后就能搭上徐家这艘大船,会对自己助力良多。
对于徐灏的提议,贺昶和古孟瞪大眼睛。
此时此刻,二人是一样的心情——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想到用这种方式笼络秦浩呢?
要不是当着徐灏和贺昶的面,古孟一定会捶胸顿足,秦墨天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荡,好事儿竟然被只见过他两次面的徐灏给占了。
贺昶也一样,作为县文道学院的学正,拥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最后让徐灏抢了先手。
徐灏拉拢秦墨的目的很简单,是看重他在书道方面的潜力,区区一个童生,能让一名庶常获得感悟,这份灵气难能可贵。
徐灏为官的时日不长,却因为家族的熏陶和从小接受的教育,深谙官场上的事情,一个人想要获取名垂青史的成就,除了家族的助力之外,最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一套班底。
所谓班底,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是人才。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人才难得都是一句真理。
他对秦墨待以子侄,实际上是一种投资,趁着秦墨尚未发达之计予以帮助,待其飞黄腾达之时,不管是对他本人,还是对整个徐家来说,都会有益处的。
徐灏感觉到二人的表情变化,但他做出一副无视的样子,自顾道:“古人以‘子’字作为对男子的美称或尊称,颜回字子渊,曹植字子健,杜甫字子美,苏轼字子瞻;
‘翊’字,字形释义为鸟之双翼竖立起来,本义是鸟儿准备起飞时的样子,指开阔的思维和渊博的见识,又有辅佐、帮助之意。
秦家未能给予你任何帮助,你是靠自己的能力获得双甲之名,当得‘子翊’二字,你觉得如何?”
秦墨开口念道:“子翊,秦墨秦子翊。”
他随即对着徐灏躬身行礼,说:“晚辈谢县尊大人赐名。”
徐灏高兴的笑起来,伸出双手将他扶起,说:“子翊日后当更加努力,本官相信你定能取得一番成就,以后有什么困难,不管是生活方面的事情,还是修炼方面,尽可以到县衙来,本官定会全力给予你帮助。”
这番话暗藏玄机,他已然将秦墨当做侄子看待。
贺昶很不甘心,但大度的说:“县尊大人如此抬爱本院学子,作为学正,本人深感荣幸,日后有时间还望县尊大人多来这里走动,也好让下官和学子们聆听您的教诲。”
徐灏已经是事前翰林,就算是放在整个南京府,也属于高阶文位,贺昶当然希望能时常与之讨教,定会获益匪浅。
徐灏很爽快的答应了:“一定,本官会经常过来叨扰的。”
他抬头看看外面的天,因为升级的缘故,加上成功拉拢秦墨进自己的阵营,他心情大好,笑着说:“时间不早了,不如今天由本官做东,三位与我一起去县城用餐如何,祥福居的红烧鲜鱼味道不错,三位意下如何?”
贺昶摆摆手,满脸嫌弃的说:“想要吃鱼何必去祥福居,县尊大人可能不知道,子翊是烹鱼高手,精通清蒸、红烧、干炸、清炖等十几种做法,我和古博士都是这里的常客呢?”
“真的?”徐灏表示不信,君子远庖厨,文士和文人一样,对厨灶之事并不感兴趣。
当然了,这不代表他们不喜欢美食,就比如说贺昶和古孟,只要草庐里传出鲜鱼的香味,二人会不约而同的做出摆碗动作。
见县尊大人有所怀疑,古孟补充说:“除了做法精妙之外,最主要的是鱼是最新鲜的,子翊擅长在前面的河里钓鱼,外面晾晒的那些鱼干也是他亲手做的。”
徐灏不再怀疑什么,笑着说:“既然是这样,本官今天有口福了,烦劳子翊为我们准备美食。”
“我那边存有几坛好酒呢,这就回去取。”贺昶自告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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