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粪石书局 by 百弓- 第1部分

马粪石书局　By　百弓　
　
1。　
　
加上人力银行那些有去无回的履历，他已经失败十几次了。谁说上人力银行就

能找到工作？人力银行只对那些算得上人力的人有用。他，私立大学哲学系肄

业，根本不算资源，顶多做做劳力工作，像是去速食店搬薯条之类的。　
　
他不想去搬薯条，如果再找不到工作，乾脆窝到家里写小说算了，当个SOHO族

，不用出来看人家脸色，被品头论足。如果他有那种天份的话，他真的会那麽

做。　
　
漫无目的地，人又走到了书店。找工作这段时间他常上书店，一方面有地方可

以歇脚，另一方面还有东西可以打发时间，让自己被雇主们刺伤的心灵可以得

到一点安慰。书店真是这个拥挤城市的绿洲。　
　
看著书店门外张贴的徵人海报，他觉得说不定在绿洲上班也不错，每天受书香

薰陶，说不定可以得到不少启发。捏著手里装著履历的信封，他心一横，大踏

步走向柜台，开口问了：「请问你们有在徵人吗？」　
　
柜台两个小姐有点被吓到，她们面面相觑，小声地讨论著有缺人吗、有徵男生

吗之类的问题，然後才说要他等一下，她们帮他问问看。　
　
「副店今天有来吗？」　
　
「没来，你忘了他连休三天？」　
　
「对噢，早上陈组长还在欢呼。那要问谁？陈组长？」　
　
另一个小姐停了一下，说：「店长在耶。」　
　
两个柜台女孩的对话很小声，但是他全都听得见。他的听力很好，常听到别人

以为他不会听到的事，事实上就是这个天赋送他进了哲学系，不过这太过曲折

了，很难解释。　
　
很奇怪的是，两个女孩明知店长在，却在最後才提起他，他之前还以为应徵新

人这种大事应该第一个支会店长呢。她看见一个女孩打了电话给那个陈组长，

说了几句话，看了他几眼。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大概是陈组长也决定不了，她们这才决定打给店长。这店长还真是个不可随意

惊动的大人物呢，他心想。　
　
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间店布置雅致，音乐也选得很细心，所有员工都穿制服，

让人觉得管理者很用心在经营。但是，他实在不确定在这工作以後，是不是还

会继续喜欢它，说不定他会因为工作压力而开始讨厌它，这不就毁了一个绿洲

吗？　
　
突然他有点犹豫了，开始觉得就算不被录取也没关系，他就当个没天份又不赚

钱的SOHO族吧。　
　
这时，偏偏两个女孩告诉他，店长愿意帮他面试，要带他上店长室。他想溜都

来不及，虽然没有什麽非溜不可的理由。　
　
算了，他想。他已经萌生想溜的念头，面试成绩会好才怪，就咬牙把它撑过去

吧，然後晚上去吃起士咖哩，今天得好好慰劳自己，脚走得好酸。　
　
店长室在五楼，一个柜台小姐带他搭电梯上去，当她按电梯密码时，还刻意用

身体挡住他的视线。　
　
电梯打开後，他看见的是成堆的纸箱、文具和书本，大概有三四个人埋首在货

物里，抬头看了他几眼後又低头继续工作。到达店长室要经过一个小走道，有

个女孩从走道旁边的门里走出来，看到他时似乎吓了一跳，但是随即礼貌地笑

了笑，让开一条路给他。　
　
两人敲过门後就进了店长室，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带他上来的女孩嘴里边念著

「奇怪了」，边探头看了一下办公桌旁的木门，对他说：「你在这里等一下好

了，店长马上出来。」　
　
他被一个人留在店长室里，只能呆愣愣地站在门口附近，环顾店长室的环境。　
　
跟刚刚走过的地方比起来，店长室简直高级地不像话，一看就知道刚刚那个地

方是劳动阶级的地盘，这个地方则是管理阶层的地盘，外面的人做事做得汗流

浃背，里面的冷气却强到让他想套件大衣，现在是九月耶。　
　
突然碰的一声，木门打开了，一个穿著条纹衬衫，头发弄得跟公鸡一样的男人

笑眯眯地走了出来。　
　
「啊。」店长叫了一声，然後用手指著他说：「你本人比较好看。」　
　
他一时之间不懂这是什麽意思，他有上过电视吗？　
　
「雅如打电话上来以後我用监视器看了一下，觉得你还不错，就叫她们带你上

来了。」店长边说边拉了张椅子放在办公桌旁，示意他坐下。「本来都是副店

在帮新人面试的，不过他今天不在，所以只好由我来啦。」　
　
桌上堆了不少公文，店长把它们整堆拿起来放在一个夹子里，看起来像是现在

不想处理，以後也不会处理的样子。这个店长到底行不行啊？他心里想。　
　
「好了。来。。。面试吧。」店长露出了笑容，笑得很开朗很顺眼，但不知为什麽

他就是觉得这种场合笑成这样有点不对。「你一定会觉得很奇怪，为什麽我们

这麽以貌取人呢？我老实告诉你好了，如果你长得其貌不扬，我就不会叫你上

来了，雅如他们会叫你留履历等通知，但事实上呢她们会在你的履历上用红笔

写眉批，说你长得不好看，你永远都不会接到马粪石打给你的电话。副店徵人

的时候也是这样，他不喜欢员工不好看，当然我们不是做公关的，但是，客人

来到这里不就是希望能放松和纾解一点压力吗？店员如果漂亮，看书心情当然

更好。那些买参考书的考生，虽然暂时和放松无缘，但是漂亮的店员能提供他

们一点读书之外的乐趣，这不是很好吗？再说你应该也看到了，我的店装潢得

很漂亮，我可是花了很多钱的，我为什麽要找不够漂亮的店员破坏景观呢，客

人太丑那就没办法了。」　
　
其实这家店的店员并非全都是美女，有些还不错，其他都很普通，他不懂店长

为什麽要花这麽多时间解释他不是故意以貌取人。也许一楼的女孩们最後一个

才找店长自有道理，店长说完了店里的状况後，又开始说他自己，说他也不能

忍受自己外貌不好看，所以他很注重穿著之类的，然後又说他的弟弟，也就是

堂堂副店长，也是大帅哥一个。这跟面试有什麽关系啊！而且这个店长除了有

点姿色外，根本是怪胎一个，这世上也不是全靠外表就能横行无阻的，他之前

已经失败十几次了！　
　
「那麽，让我看看你的履历吧。」　
　
履历？还用得著看吗？还是说，通过外貌这一关以後还有更多关卡？原来这个

店长并不像他想像中那麽肤浅啊。不过那是当然的，他自己不也觉得光靠外貌

并不能横行无阻吗？等到他的履历一摊开，这个工作大概又要说掰掰了。马粪

石是拥挤城市黄金地段的大书局，面试当然不会马虎，他差点就中计了。　
　
打起精神，挺起背脊，他恭敬地把履历递上去，尽量做出很有诚意的样子。　
　
店长拿了他的履历後，很专心地读了一遍。　
　
「你没填专长这一栏。」店长说。　
　
「我没有专长。」虽然他在其他地方就是这样失败的，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这

麽说。　
　
「不可能吧，人总会有一两项专长，特别拿手的东西之类的。」　
　
「我刚好都是不会太差也不会太拿手，说不上是专长。」　
　
「那是你太挑剔了吧，三楼陈组长只会一句『How　are　you』就给我写专长是英

文呢，不过我录取她以後被副店骂得很惨就是了。」店长皱起眉头，像是在回

想副店当初怎麽骂他的一样。　
　
「可是她很争气，现在也当上组长了，可不是我升她的喔，是副店亲口说要升

她的，他还说现在除了陈组长以外，谁都顶不住参考书，这件事他不说我还真

不知道呢。」　
　
这家伙一直在暴露他自己没资格当店长这个事实，他忍不住想。　
　
「所以呢，你不可能没专长，只是你没有工作经验，你自己都不知道该怎麽写

而已。」　
　
滔滔不绝的店长突然闭嘴不说，像是在等他回话一样，他赶紧说：「也许吧。

」　
　
「所以罗，我们就来找找看吧，激发你的潜能。嗯。。。。。。你什麽时候方便上班

？」　
　
「啊？」　
　
「噢，对，难怪你会跟不上。咳嗯，那个。。。你叫什麽名字？噢，在这。简伟祥

，你被录取了，恭喜恭喜。」店长抓著他的手猛握，好像以为这个动作，或是

说仪式可以帮助他解除迷惑一样，但是这根本一点帮助都没有，他觉得被录取

得不明不白，他真的觉得疑惑的是他被录取的原因！　
　
「什麽时候可以上班？」自以为把一切事情都弄清楚了的店长又问了。　
　
「呃。。。随时。」　
　
「很好，那你明天就来，你应该是要在。。。」店长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他要的资料

，只好打电话问陈组长，结果发现原来缺人的就是陈组长管辖的三楼。不过因

为交代新人琐事对店长来说太复杂了，他乾脆直接把陈组长叫上店长室。　
　
陈组长是个绑著马尾，看起来很精明的高瘦女孩，她上来时额头上有点汗，看

起来是正在忙。「店长，你找我？」　
　
「来，这位是。。。」店长又偏头看了一下他的履历。「伟祥，他哲学系没读完，

还没有其他工作经验，你看，专长栏还没写耶，我跟他说可以学你只会一句。。。

」　
　
「店长，我货很多还没拆，单子一堆还没打，今天佩蓉休假三楼剩三个人，等

一下宜臻去吃饭我还要站柜台所以、我、很、忙。」　
　
三楼陈组长看起来比店长还要气势凌人，店长缩了一下。「好啦，那。。。你明天

早班还晚班？他应该给你带吧？」　
　
「给我带？」陈组长声音拔高了八度。「现在参考书旺季你叫我带新人！有没

有搞错？给副店不行吗？」　
　
「不行啦，他最讨厌带新人了，每次都会把人吓跑。」　
　
「那你自己带啊。要不然你去管参考书，我就带。」　
　
「好啊。」　
　
「好个屁！到时候副店回来挨骂的都是我，九月业绩要是不成长谁要负责？你

早不徵人晚不徵人，挑这个时候才把新人丢给我！」　
　
「又不是我不徵人，每次人一来不是被你累跑就是被副店吓跑，干嘛怪到我头

上？」店长委屈地说。　
　
「要不然你把他给其他楼层，然後调一个人来三楼给我。」　
　
「不行啦，如果不是帮忙参考书的话，徵男生有什麽意义？最需要壮丁的是你

吧？」　
　
陈组长看了伟祥一眼。「那我要一个人来支援参考书，否则到时候两边都会垮

掉。」　
　
「我一定帮你跟副店说。」店长为了安抚陈组长，露出包在他身上的诚恳表情

，只差没举起手来发誓。　
　
「好吧，我明天开始早班，我先下去了，我可是货一堆。」说完，陈组长就走

出店长室。　
　
店长松了口气。「忙的时候他们总是很凶，真的是很难相处耶。陈组长没空，

我也没胆要她抽空带你下去，只能我带你下去了。」　
　
店长把他的履历收起来以後，两人就一起走出店长室。首先看到的是刚刚那个

挤满货物和书本的地方，正在工作的人看到他们两个，都暂停下来，恭敬地叫

了声「店长」。　
　
「这是我们的电脑室。」店长很自豪地介绍。「负责进退货，他们手脚快又俐

落，在各分店里可是优秀到有名的喔。」　
　
打开电脑室另外一边的木门，出现的是员休室。「这里是大家吃饭的地方，有

时候我们会一起订，有时大家会自己出去买想吃的东西。这儿有电视、冷气，

之前是放开会用的桌子和椅子，不过因为太丑，所以我把它们换成沙发和客厅

用的桌子了，你看，这样这边还可以放饮水机，然後有茶包和咖啡可以泡来喝

，还有冰箱和微波炉呢。我之前还建议挪出点空间放床，所有人都反对，结果

现在她们还不都在沙发上睡，这样有比较雅观吗？」　
　
他敷衍地笑了一下。「请问，明天早上是几点要到？」他觉得如果他自己不问

，店长肯定只告诉他一些没用的资讯。　
　
「我会在八点半左右开门，不过有时候会睡到快五十分。」店长不好意思地笑

了笑。「你知道吗？我是住在这里的，店长室里面有我和我弟的房间，我们会

轮流起床开门，除非我们两个都放假，才会把遥控器交给组长开门。我们是九

点开店，所以九点以前大家就要准备好到各层楼就定位了。书店一天有好多事

要做，以前我总是以为书店是个很悠閒的地方，但是後来我才知道，书店里只

有客人在悠閒，店员们工作的时候，尤其在旺季，根本就像在打仗耶，你应该

看看假日时的状况，收银啦问书啦找书啦，忙得不可开交喔，而且不管冷气开

多强，还是觉得热，参考书区同学们的汗臭味尤其恶心。。。」　
　
「店长，我想。。。是不是能看看各个楼层？」不，其实他并不想看各个楼层，他

只是不想在员休室里待一辈子。　
　
「噢，好啊，当然。电脑室另一边的门是置物柜和洗手间，还有打卡钟，我明

天会把你的卡片写好放在打卡钟旁边。」　
　
店长带他一路从四楼走下一楼，他发现除了陈组长以外，没有人敢对店长大声

小声，虽然店长行为不太稳重，她们还是必恭必敬地，就像是一种习惯，平常

被人要求惯了，就算要求的人已经不在身边监视，她们还是会照做。　
　
店长每走几步就跟店员聊天，告诉她们伟祥的专长栏没有写，他哲学系没毕业

之类的，弄得他很不舒服。要不是他需要一个工作，他用得著在这儿听他多嘴

吗？　
　
一楼那两个帮他打电话的店员看到他跟店长一起走下来，窃窃私语不知道说了

什麽。终於到达门口时，他简直想全力冲向终点。　
　
「那麽。。。你明天会来吧？」　
　
这个问题出乎他的意料。「会，八点半，我没记错吧。」　
　
「不是我有疑心病喔，只是我被骗很多次，很多人跟我说会来，结果。。。」店长

耸了耸肩，露出无奈的表情。　
　
如果是由店长来应徵的话，那些人会骗他也是情有可原，他心想。「我不会骗

你，我哲学系没毕业，专长栏还不知道要写什麽，我没有其他工作可以选择，

所以一定会来。」　
　
「你真的是对自己太挑剔了。」　
　
他笑了。不，不是他挑剔，是这个世界太随便了。「那麽店长，我先走了，明

天见。」　
　
「掰掰。」店长站在店门口跟他挥手。说真的，这个人要是再认真、严谨一点

，会是很多女孩心目中的完美情人，可惜就是少根筋。　
　
伟祥回家後，吃了他预计要吃的起士咖哩，然後上网浏览了一点东西，晚上快

八点，他打电话回家告诉父亲母亲：他找到工作了。　
　
「找到啦？公司在哪？」　
　
「车站附近。」　
　
「工作时数多长？薪水呢？」　
　
伟祥突然愣住。　
　
他这才发现，店长除了明天九点开店，什麽饮水机、汗臭味和一些有的没有的

以外，根本什麽都没告诉他！最後，他只好回答父母亲他不知道。有没有劳健

保，工作性质，部门，一个月休几天等等，总之，该知道的他都不知道，而他

强烈质疑店长也不知道！　
　
母亲的最後一个问题是这一句：「你真的找到工作了吗？伟祥。」　
　
2。　
　
八点三十五，他确定现在是八点三十五，但是马粪石的铁门还没开，别说开了

，连个手能放进去的缝都没有，他想自己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