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雀莫名其妙。
青玉的表情却已经恢复了不少。回过头时,居然还笑了起来,问自己的大丫鬟,“蓝雀,你说。父亲、哥哥、姐姐,还有姨娘,是不是人都很好?对我也好?”
蓝雀为这个天外飞来的问题愣了一愣。
她倒不是一个一味奉承的丫鬟,且她心思灵巧,心知青玉也不是为了听奉承。便认真想了想。
青玉也没等她回答,自顾自的接着道,“我已经很幸运了呢。”
这倒是。
蓝雀在心底暗暗赞同。她见过的世面也不多,但是若和贾家相比,林家的情况确实是好很多。
虽然没了主母,但做父亲的却十分关心女儿——哪怕更关心大女儿些,对二女儿也不至于冷漠疏远。这和贾家的两个老爷相比都好太多了。
贾赦不说,贾政却是不过问内宅事务的。便是过问女孩子,倒多半是在考校学问。
兄长这一块倒可以说相若,宝玉和墨玉两个都关心姐妹。但想想墨玉是继子,就得说他能做到这一步,要难得得多。
而姐妹之间……虽黛玉在做丫鬟的人眼里,往往给人高傲——最近还要添上“神秘、令人敬畏”等句,但她和青玉的关系,却委实是不错。比贾家几个姑娘之间的关系要好得多。
再然后是姨娘……
贾家的姑娘里,迎春惜春都是幼年丧母。而探春么……想到贾家三姑娘的人品,再想想她生母赵姨娘的作风,蓝雀都忍不住为她叹息。
这么衡量一番,蓝雀也不由真心实意道,“姑娘确实是有福气的。”
谁知青玉却纠正道,“是运气。”
蓝雀不解。
青玉却也没有再做解释。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受到了许许多多的打击。骄傲、自满、自信,一点点的被打击掉了,或者消磨掉了。
论辨识人心、观颜察色,她的天赋从来都不是多好,活了两辈子的人,在这方面却是只怕连惜春都比不上。
论商业、经营,她曾经兴致勃勃,满怀野心,但她不过知道些理论,并不懂得实际操作。
且迎春的事情也让她明白过来,这个时代从商,不说对女孩子的闺誉影响,光是和政局的关联,就让人心惊胆颤。那不是她能应付得过来的。
当然,最后还有“技术”……
青玉想起这件事,就不免自嘲的笑笑。
她对这方面的了解,其实基本来自于前生看的那些小说。用“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来形容,大抵是合适的。
了解太过浅薄!太想当然!
那次黛玉去工坊回来,她和墨玉都先后找过她。尤其是墨玉,问她的一些问题,她根本就没法回答!
比如说,现在也算是普及的琉璃和后世普及的玻璃之间的关系,后世玻璃需要的原料的辨认……别说她的能力与此无关,就算随身带个后世的搜索引擎,难道能凭着那三言两语化身地质学家吗?
而剩下的、她知道的那些,又有什么是墨玉或者宝玉不知道的?
这两个人,前生在技术上的造诣都比她强多了。她唯一更强的,可能就是对美食的了解吧?
可这个世界,在烹饪上已经十分成熟。不管是林家贾家。制作起吃食来都十分的精细。且她的身份,可能洗手做羹汤么?
……这么细数下来,青玉哪还能有半点雄心壮志?倒是遇到事情。时不时的就觉得自己太过无用。
幸而,她的心态确实还算是乐观。适应力也相当不错。虽然有时难免消沉。但基本上都能调整过来,找到好的一面。
正如现在。
既然是个没有多少能力的普通人,那么,现在这个身份环境岂非好事?至少不是什么都看不见。而且……
青玉暗暗的下定了决心。
——就算不能帮到多少忙,但至少不能拖后腿吧?
&
向礼衍果然去公开了自己的身份。接着,领了几个官兵上了船,还带来了弩弓等物。接下来的日子。便果然平静无波起来。
沿途打探的消息,都说皇帝的身体尚且能够支撑。至少没有他身体状况恶化过度的传闻。
不过,虽说如此,黛玉却还是减少了往船外去的次数。行为也更谨慎起来。倒不是要在那些官兵的面前保住自己的闺誉。而是因为……即使相信向礼衍的说辞和他的志向,黛玉也不能和以前一样与他接触了。
这毕竟是忠烈亲王的次子!
哪怕这一路上京,数次上岸,向礼衍都没有换下他那身道袍。
不过,向礼衍虽然穿着道袍。却也素来都不是个会主动接近女孩儿的人。或者说,他本来就知道,以他的身份不大适合和林家的姑娘们亲近,是以,在黛玉和青玉姐妹自己都有意规避的情形下。竟是直到京城,黛玉和青玉两个都没在见过他两次,便是见面,也就说了些问好的话。
但等到船行至京城,向礼衍还是跟着镇虚道长一起来告辞了。
因宝玉都只能算是陪客,黛玉和青玉两个才算主人,姐妹两个自然是没有不见的道理。除非死守现今某些地方最严格的那种闺训。
可若是那样,黛玉和青玉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上路了。
而这一次见到向礼衍,黛玉和青玉都吃了一惊。按说,自那一夜的事故之后,船上再没发生过什么事。但是,和那时候见到的“衍远”相比,如今的向礼衍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似乎一下子就年长了好几岁。
那个原本一和女孩子说话就耳根子都红的少年,这会儿已经可以颇为镇定的和女子对视了。他本来就不像普通的男子那般,是因为世俗礼节而躲避女子的目光。
有所改变大概也并不稀奇。
只是,他依然并不多话。
在镇虚道长和黛玉青玉两个寒暄时,他一直都沉默的坐在那儿,但看着确实是有点欲言又止。
黛玉注意到了这一点,却没有过多犹豫。在镇虚道长说出告辞的话之前,先问了出来,“不知向公子是不是有话要说?”
向礼衍仍然犹豫了半晌,才道,“虽我母亲时不时写信给我。但京城中的事……还有人,我却不能说全都了解。故此有些话,如今说来大概并不合适。”
他到底低下头,这才继续说,“可姑娘最好还是警醒些。那一天的事,既然没成,只怕动手的人不会放手。且宝玉虽说要保密,却也不知那人是否能猜到些什么……不对,该说既然没成,却也不知那人会认为是什么缘故……”
黛玉点了点头,“这个我自然省得。”
向礼衍又犹豫了一会儿,才又道,“若是姑娘有什么麻烦,可以到遣人到白云观去,便是我不在那儿,也可以找个叫做十堰的道童。”
这就完全出乎黛玉的意料之外了。
可这向礼衍之所以这么说,看起来也不像是说“想要结盟”!
当然,不管向礼衍说得是什么,敷衍过去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黛玉不想这么做。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人事皆变()
黛玉很是认真的考虑了一番。
和一个宗室子弟,尤其是和一个几乎肯定要卷进乱局的近支宗室子弟扯上关系,称不上什么明智之举。
可问题是,先是请了他在家里过中秋,之后又一起一路回京,就算是说全无关系,别人可能会信吗?
而这向礼衍的品行,就这一路看来还算是不错。
且黛玉心里明白,若是一切都照章发展,她的父亲在入阁之后,只怕很快就会找机会致仕——免得碍新老皇帝的眼。而她的哥哥呢?虽现在这情形,他是要尽快走科举之路了,不能像之前那般悠哉的准备,可就算是明年开始考乡试,等到能步入官场时,谁又知道要多少年?
在这段时间里,若有个品行不错、立场不会太糟糕的宗室子弟作为……便不说盟友,而是朋友,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但是当然,大部分的事情,还要看墨玉。且也要观察向礼衍在之后的作为——这种观察,是她很难做到的。
如她前生,似乎就从没听过“向礼衍”这个名字……当然这或者也说明,向礼衍没有与太孙作对,或者没有卷得太深。
因此,黛玉沉吟了一番,还是道,“若是我们家的麻烦,能请你帮到忙的,我自然记得这番话。”
黛玉这话说得貌似明白,但又有些古怪。
向礼衍稍愣了一下,才露出恍然之色——
第一,“林家的麻烦”,这是说还要看家里的态度。
第二,能让他帮到忙……这多半不是说能让他帮到忙的事情不多,而是说,要看他的立场如何吧?
虽然这番话可能没有那么深层的涵义。但向礼衍虽对世事不大通,却也并不敢那么简单认为。至少,镇虚就不止一次说过。黛玉身上的气运,和她的聪慧。
按镇虚道长私下里来说的话来说就是——
“倒和她的相貌一般少见。这样一个姑娘家。便是有那样的气运在身,也让人担心她的福运啊!古往今来,太过颖慧了,都未必是好事。”
向礼衍自己对此没有什么深刻的体会,但也隐约有所感觉。
黛玉又道,“向公子自己也小心吧。不比姑娘家深居内宅大院之中,只怕公子自身还容易遇到麻烦些。”
向礼衍苦笑一声。做了一个稽首,道,“多谢姑娘提醒。”
话说到这个地步,似乎也就不用再多说。镇虚道长便代两人告辞了。而等到走出黛玉的舱房没多远。向礼衍远远的看到舱板上的那几个“护卫”,不由再次苦笑一声。
镇虚道长也笑道,“你是不是差不多该把衣服给换了?”
向礼衍低下头,再再次苦笑一声道,“师叔不必担心。只是。师侄虽然不大通世俗之事,却也知道,林大人的千金上路,有几个将士护卫倒也罢了,有道士也可。但要是有不相干的少年男子,却是不好……等离开之后,也总归要去白云观找云虚师伯说一声。在那之后……”
向礼衍叹息道,“若是没有自己摆明身份,在白云观做一个道士也是好的。但如今,师侄会注意不牵连门中。旁的不说,总不能让师傅难做。”
镇虚道长点了点头,捋髯道,“也好。”
一开始,向礼衍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镇虚是有些不满的。虽也能想得到这向礼衍的无奈,但却让他因为无知而牵连了林家!
幸而,这师侄到底还有些觉悟。
全真不同正一,却是不愿意卷入朝中争斗。而就他个人来说,也觉得佛道两家不该掺和朝政。
可向礼衍若非要仗着自己的出身将人拉上,虽不能影响全局,也终归是个麻烦。尤其是他那师兄,还有当初帮了忠烈王妃和这位师兄忙的云虚!
想到这种可能,镇虚就觉得头痛。
然而,向礼衍这么懂事,一早就给他保证,说是不会扯上全真教,镇虚却又难免为他叹息。
——这孩子,可惜了。
&
岸上,贾家派来的几辆马车已经在那等着了。
如今,京中有不少官员落马,太孙又是个喜欢青年才俊的,自个儿培养的人手要么出了事故,要么还资历不足。林如海将入阁一事,京城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需知这京城中的百姓往往自视甚高,地方官员,便是坐到了封疆大员的位置上,除非权势惊人,也难被京城中人注意。
但京中的官员,尤其是阁臣就不一样了。其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只因都已经是决定国是的核心。
王夫人再是心里不喜,也不至于在这种情形下,在明知林如海将入阁而林家的家风是不乘轿的情况下,还如之前那般派轿子过来。
不过……
宝玉和镇虚、向礼衍三人一踏上岸,周瑞家的就忙领着几个嬷嬷、家丁迎上来见礼。约莫是因为信中不曾说清楚的缘故,周瑞家的一上来,先一叠声嘘寒问暖,随即,仿佛才看见两个衣着朴素的大小道士一般的惊诧道,“二爷,这林家送少爷姑娘上京的船上,怎么有道士?”
宝玉顿时一皱眉,“怎么?”
周瑞家的忙笑道,“倒没什么,老奴只是有些惊诧罢了。林大姑娘素来是个不信神佛的……”
“儒者应如是。”镇虚道长皱着眉,甚是冷淡的插口。一边又对宝玉道,“看来你们家倒是门风宽厚。我没出家前,倒只见着商户人家的奴仆,会在外人面前议论亲戚家姑娘的行事。”
宝玉大为尴尬。
周瑞家的曾数次被黛玉落了面子,又知不论如何,王夫人都不会喜欢黛玉。故此才有那样的作态,谁知不过是一句话,便遭道士这样抢白,一张脸上顿时涨得通红。
需知她以往跟着王夫人出门见的和尚道士,哪个不是小意奉承的?从没见过这样的道士!
正要说些什么。宝玉却也皱眉道,“道长说得有理。也是家中门风宽厚,又善待老人。倒是将有些人纵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道长也不用管她。两位要往白云观去,我遣人分出一辆马车来吧。”
周瑞家的脸上更是紫涨。
然而。宝玉和王夫人的感情就是再生疏,说的话也比她有用。她可以去和一个不知来历的道士吵闹,和宝玉顶撞,却是不敢。
幸而,镇虚摇了摇头,“不用。我们自找马车就是。”
说着便要离开。
但是,向礼衍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看宝玉又看看周瑞家的,皱起了眉,忽地道,“看来那一日的事情果然不错。”
说了这一句贾家人听着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又沉思了小半晌,到底没再说什么,向宝玉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周瑞家的莫名其妙,正有些忍耐不住。谁知那跟下船来的几个官兵也都跟着那小道士走了,她不由得惊骇不解。
宝玉抽抽嘴角——这事儿只怕很快就会传遍京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是忠烈亲王唯一的嫡子。”宝玉不冷不热的说,“因幼时一场大病,被化去武当山。说是要做道士十二年方可成活。另一位,也是武当山著名的道士,姑父曾经的好友、同窗……出家前也是列侯之后。往后看人衣裳的时候,记得也要看看别人的气度!”
宝玉在贾家,一直都被说是“好性子”,此时他放下脸来,又是嘲讽又是数落,贾家的下人却都没觉得惊讶。
不是不值得惊讶,而是她们都被宝玉这番话的内容给吓到了!
忠烈亲王的嫡子!
这些家仆下人,对立场、派别之类的东西可没有多少了解。这样高贵的身份,如周瑞家的,想到自己可以说是冲撞了他,就近乎吓得面无人色。
哪里还顾得上在宝玉面前分辨?
宝玉见她们如此,心里也实在是叹息不已。向礼衍之前那话太明显了,摆明了是在说,那蛊虫用以分辨气息之物,是从贾家流出去的嘛!
这一点,宝玉自己也早就料想,哪有反驳的余地?
贾家内宅如今的情形,实在是急需整顿。可惜,迎春却是没有这样的勇气。照他目前的观察来看,连宝钗也未必有那样的勇气……
宝玉皱眉越过周瑞家的,对跟着的一个媳妇道,“车子即都备好了,那就隔开人,去请两位林姑娘下船。两位林姑娘的行李也都使人搬好。是了,记得姑父的信中说过,林家有几个管事要跟着上京,安排好了住处没有?”
周瑞家的这才恢复了点儿精气神,却再不复先前之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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